“我……”现在何舍之既知道了他的父亲与齐市长的关系,就不敢再卖大了。这是何记者的长处。作为一个久在社会上混的人,一个成功的记者,他知道什么时候当抑,什么时候当扬。现在就是他对熊之余表现出自己的尊敬的好机会,所以,尽管酒量有限,何舍之听了熊之余的话,还是毫不犹豫地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喝完,他还仿照熊之余的样子,将杯底朝熊之余亮了亮。
熊之余一招手,又让小姐抱了一大捧酒过来。
他让小姐将酒全打开了。
何舍之吓得目瞪口呆。何舍之的酒量确实十分有限,刚才猛地灌下那么一大杯酒,已经弄得他面红耳赤,心跳过速了,此时看见这么多酒同时摆上桌面,怎由得他不惊慌。他按着自己的胸口,抓过酒瓶子,先给熊之余满上。当他想给自己换上葡萄酒时,熊之余已经抓过白酒瓶子,不由分说给他满上了一盅。
“大老爷们,喝那玩意儿干啥?喝这个!”
“好好。喝这个就喝这个。”
何记者突然之间,变得分外好说话。
熊之余给何舍之斟完酒,抓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干!”
他喝得是那么猛,以致酒浆顺着他的下巴淋淋漓漓地不断往下掉。
何舍之看得目瞪口呆,劝道:“熊老板,慢慢喝,今天我陪你一醉方休。”他发现熊之余直勾勾盯着他的两颗眼珠子好像让浆糊粘在了眼眶上,转动起来十分迟缓,他每吐一口气,都带出一股浓重的酒精味。
“别废话,干哪!”
熊之余的态度虽然粗鲁,何记者却未计较。他将头偏了偏,避开他嘴中的酒气,同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谢谢!”熊之余伸手去抓酒瓶子,想给自己再满上时,何舍之眼疾手快,已抢先一步将酒瓶子抓在手里。他给熊之余的杯子里倒上酒。熊之余指指杯子道:“满上。”何舍之看了看,发现自己刚才给他倒酒时还有浅浅一线没满上,不过要是这一线也满上了,酒就溢出来了。何舍之什么也没说,抓起酒瓶子连那一线也满上了。有一些酒汁溢到桌上,何舍之拿餐巾纸吸干了。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左一杯右一杯,不知什么时候,熊之余就喝醉了,东倒西歪,不省人事。他醉得不省人事,何舍之却反而清醒起来。原来他的酒并没有喝到肚子里去,他的酒大部分都倒在了地毯上和餐巾纸里。熊之余喝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省,根本没有发现他这位“千杯少”的“知己朋友”在弄虚作假。如此一来,酒量大的熊之余反而醉了,酒量远不如他的何记者却反而若无其事。
老辛《卧底清贫》
第十五章
官丽丽一心惦记着自己新买的股票,连上班都不安稳。
这天中午,她终于找了个机会从单位里溜出来,一路小跑着去找藏西贵。
当她手里拿着张《瓜州晚报》走进银绅证券交易所大户室时,藏西贵正在电脑前面忙个不停。她走到藏西贵身边。藏西贵一伸手就揽住她的腰,同时把头靠在她身上,另一只手却继续按着鼠标忙碌,眼睛也没离开电脑屏幕。
官丽丽打掉他的手,站在一边瞧了会儿电脑屏幕。藏西贵又忙了一阵儿,最后点了一下鼠标,发出一个指令后,才拍拍巴掌,透出口长气说:“得。齐活!”说着就把身边的一个转椅推给官丽丽,让她坐。官丽丽说:“我就站会儿。一会儿我还有点儿事得走。”藏西贵说:“今天你可不能走,咱们有事庆祝。回头由你挑个好馆子,咱们暴撮它一顿,要不然,咱自己回家做也行。我给你点钱你去买菜。”官丽丽笑道:“你不嫌我手艺不好了?”藏西贵笑道:“吃饭嘛,吃的主要是心情。”官丽丽说:“你要庆祝什么?”藏西贵得意洋洋地说:“今天上午我抛掉了你的北钢股,替你改买了齐药股,仅仅一上午,齐药股就像翻跟头似的,长了不多。”官丽丽听了,顿时也兴奋起来,眼睛闪闪发光地问:“赚了多少?”藏西贵笑道:“至少这个数。”说着,张开五个手指头,又摘下眼镜来擦。
官丽丽见了,语气间略显失望地说:“才五千呀!瞧你那样,我还以为你给我赚了五万呢。”藏西贵擦好眼镜戴上说:“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呵。你不过是个小散户,全部股金加起来也比不过人家一个指甲盖,一上午赚五千,你还想怎么着?我觉着你该知足了。”官丽丽说:“敢情你这个大户的膀子我吊了半天算是白吊了。”藏西贵嘻嘻笑:“得得。算我倒霉,回头我再从我账上给你划五千,给你凑个整数。一上午赚一万块总该可以了吧?”官丽丽说:“回头你帮我把齐药股卖了吧,我想改买东轮股。”藏西贵说:“扯淡,东轮股那烂股你也买,没痒痒愣想给自己找点儿痒痒是不是。齐药股现在说什么也不能卖,正一路看涨的好股你偏想卖了,有病哪。”官丽丽说:“我不懂。你给我瞧着办吧,反正你别让我陷里面出不来就行。”藏西贵说:“你放一万个心,你也不瞧瞧哥哥是谁。”官丽丽笑道:“我知道你是谁。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谁。你不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牛气哄哄、如日中天的投资理财神童兼专家,姓藏名西贵嘛。我认字,而且天天读报。”藏西贵听了,顿时就眉飞色舞起来,急不可耐地问:“你在报上瞧见我的文章了。”官丽丽说:“是不是这个?”
官丽丽将手里的报纸展开给藏西贵看。藏西贵瞄了一眼,肉嘟嘟的脸顿时笑成一团。官丽丽说:“以前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过在报上开专栏的事?”藏西贵笑道:“自己说多没劲哪。”官丽丽说:“原来你对我保密,就是想让我自己从报上读到,你怕自己告诉我我印象不深,是不是?”藏西贵说:“不好意思,让你一眼看穿。的确有这么点儿意思。”官丽丽笑道:“我先前还以为你只会炒股呢,原来你还会写文章,这一手你是什么时候,打哪儿学来的?”藏西贵笑道:“这你别管,你只说这几篇文章写得怎么样吧?”官丽丽说:“说心里话,这几篇文章写得还真不赖,有点儿水平。凭这文笔,我觉得你都可以申请加入作家协会了。”藏西贵笑道:“你这算是讽刺挖苦打击了吧?”官丽丽道:“是实事求是。”稍停,才又道:“不过我怀疑这文章真是你自己写的。文章里那些事倒像是你的,但这文章……”
官丽丽说到这里摇摇头,笑吟吟地望着藏西贵。
藏西贵也朝她讪笑。
官丽丽说:“你是不是请了个枪手。”藏西贵装傻道:“啥叫枪手?”官丽丽说:“枪手就是代你干你不愿干的、干不了的事的人。你上学的时候请没请人替你做过作业?”藏西贵说:“当然请过,而且经常请。他们替我做作业,我就给他们东西吃,帮他们打架,有时还偷我爸我妈的钱给他们。”官丽丽说:“这些替你做作业的人就叫枪手。”
官丽丽说完,拿光光的眼睛看着他。
藏西贵笑着,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说:“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瞒不过你。”官丽丽说:“你才是蛔虫呢。真让人恶心。你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实诚。”藏西贵笑道:“我不是实诚,我是傻。”官丽丽说:“就算你是傻吧。哎,你实话告诉我,这回你请的枪手是谁?”藏西贵仰靠在转椅上,优哉游哉地说:“晚报有个记者何舍之你认识吗?”官丽丽一听,暗自吓了一跳,摇头说:“不认识。”藏西贵说:“你虽然不认识,但总该听说过这个人吧?”官丽丽说:“我为什么一定要听说过他呢,他又不是XXX。”她说了一个本市著名人物的名字。
藏西贵听了直撇嘴,神气活现他说:“XXX算个屁。你站稳了,我说出来吓死你,我的枪手就是咱们《瓜州晚报》的这位何舍之何大记者。”
官丽丽听了,脑袋“嗡”地一响,却做出不相信的神气道:“你就吹吧,反正吹牛不用上税。”藏西贵道:“我吹它干吗。你别把记者看得有多么了不起,他们也一样是人,要穿衣要吃饭要花钱。我给他钱,他给我写文章,等价交换,这有什么牛可吹的。喊!他自己说话了,我是他的老板,他是我的打工仔。”官丽丽咬着嘴唇说:“你给他多少钱雇他?”藏西贵说:“不便宜。除了千字二百外,另外稿费归他,我还时常得管他吃喝。不是盒饭快餐,都是全素斋、月明楼什么的,哪次也得扔进去千儿八百的。”官丽丽冷笑着说:“你真是有钱烧得难过。”藏西贵的鼻子里嗤地响了一声:“要不怎么人都说娘儿们头发长见识短呢。人家给你张罗,给你写,帮你做宣传,你一点儿劲不费,只动动嘴,几顿饭外加一些零花钱就把人家打发了,这样的好事你上哪找去,打着灯笼也没地儿找呀。这回算是天上掉馅饼正砸我藏西贵脑袋上了。”
官丽丽想不明白何舍之怎么会和藏西贵搅到一块去的。她有些心烦意乱。藏西贵全然没注意到她情绪有些不对头,只顾眉飞色舞,唾沫四溅地说个不停。他把何舍之夸得天花乱坠,借吹何舍之,顺便吹自己。
藏西贵正说得起劲的时候,官丽丽打断了他,用讥讽的语调问他是怎么巴结上何大记者的。藏西贵正色地说:“我得先说清楚一下,不是我藏西贵呵谁卵泡,是姓何的主动找上我。我藏西贵犯不着赶着巴结谁,我还没那么下贱。”他接着就说了他在瓜州饭店给全市经济理论研讨会作报告那天,何舍之如何在饭店门口拦住他,要采访及以后一系列的事。
丽丽听见瓜州饭店四个字头皮就有些发炸,等藏西贵说完,她就好像背着块百斤重的石头走二百里山路似的,呼哧带喘,瘫在那儿动不了身。良久,她才问藏西贵说:“上次你在瓜州饭店作报告时,他也在那里吗?”藏西贵说:“是呀。”停停,又说:“哪天我叫他来,咱们一起吃顿饭吧。我介绍你们也认识认识。”官丽丽说:“你稀罕人家,我可不稀罕,什么记者不记者的。”说着,丢下报纸就走了。
藏西贵闹不明白她何以突然生起气来,他寻思自己话里并没有得罪她的地方呀。他想去追她回来,已经起了身却又坐了下来,一个人坐在大户室发了好一阵儿呆。随后,他走到玻璃窗前,俯瞰着楼下专供散户们做生意的交易大厅。楼下好像什么时候都是那么热闹,群魔乱舞,乱得像骡马市一样。
几个月前,他就是从这个窗口第一次看见官丽丽的,第一眼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当时这个女人拿着一叠股票单子,怯生生地缩在交易大厅的一角,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一看就是刚出道,想发财又担心破了财的雏儿。他走下楼去,故意在她旁边跟人大谈股经。只要是经常出入这个交易所的人,没有不知道,“藏西贵”这个名字的。专做大户的藏西贵,忽然走到散户中谈股经,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可不听,所以,他周围很快就挤了一堆人。官丽丽也挤了过来,求知若渴地听着。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跟官丽丽搭上了话。
随后的事情简单得跟成年人做“看图说话”练习一般没有什么两样,以股票做桥梁,他们很快就走到了一起。熟悉一些后,藏西贵就主动提出帮她做股票,两人经常聚在一起切磋投机技艺。再往后的事情就不必说了,他们关系的发展,和大多数处在这种境况下的男人女人毫无不同。
藏西贵眼睛在交易大厅里乱转,脑子里仍一满的官丽丽。他觉得官丽丽今天的行为有点儿反常,他帮她赚了钱,她竟然还不高兴,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仿佛福至心灵,他蓦然想到一点,官丽丽会不会是因为担心自己名气大了,成了名人以后,会甩掉她,她会失去自己,因而才不高兴的呢?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理,心情顿时轻松起来。他在自己心里对官丽丽说:“其实你多余担心,我怎么舍得丢掉你呢课叶羲膊换岫裟惆。叶袅四悖铱稍偕夏亩フ乙桓鱿衲阋谎量砂劬崴祷案善鹉鞘吕慈萌擞捎赖呐四兀俊?
熊之余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司的。他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同时他看见梁小双手托腮坐在他的床边,正关切地望着他。他的突然睁眼,将她吓了一跳。
梁小眼帘低垂,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她的双手在膝盖上绞成一团,一张白皙的脸蛋儿涨得通红。有那么一会儿,梁小简直恨不得变成一只爬虫,以便从地板缝里钻进去。
熊之余却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一睁开眼就想从床上爬起来,一边爬一边问:“尚哲义在哪里?”他的声音很急,带着一股压制不住的怒气。这怒气让梁小吓了一跳。
梁小怯生生地道:“哲义正在他屋里作账呢。”
“你叫他来。快去呀!你还愣着干什么?”
熊之余恶狠狠地瞪着梁小。梁小不觉打了个激灵,连忙跑了出去。她一直跑到尚哲义的办公室兼财务室。她看见尚哲义正趴在账本堆里噼噼啪啪地按计算器,看来他的账还没作完。
“快快。熊之余叫你。”梁小气喘吁吁地道,“他不知中了什么邪魔,凶得要吃人。”
尚哲义一边啪啪地按着计算器,一边拿着支水笔在账簿上填着数目字,头也不抬地道:“你让他等会儿,我马上就完。”
“不能等了。”梁小扑过去扯他的账簿,“你快点儿吧,不要惹他,他要吃人。”
“梁小,你怎么了?”尚哲义愕然相向,“梁小,你没事吧?”
“你快点儿去吧。”梁小跺着脚,看起来好像要哭。尚哲义让她搞慌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连忙将账本合起来,塞进抽屉里,跟着她来到了熊之余的卧室兼办公室,发现熊之余口不漱脸不洗,蓬头垢面坐在沙发上抽烟,眉头紧锁,一张脸阴得能滴下水来。
尚哲义与熊之余交往了十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子。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里直打鼓。
他回头看看,发现梁小正缩头缩脑地站在他的后面,那样子,好像她真的担心会被熊之余吃了似的。
他努力想活动起双颊肌,以便给梁小一个笑,让梁小放心。他果真笑了出来,可是梁小却觉得他的笑比哭还难看。
对熊之余来说,昨天的打击实在太大了。第一,他知道了郭兰与那位炒货店老板结了婚,还没离婚,眼看他的希望要变成泡影,说不定还要给人落下个自作多情的笑柄;其次,他知道了自己来到瓜州后,由起初的处处不顺、处处碰壁到后来顺风顺水、一马平川的真正原因之所在,原来他们在瓜州的“开天辟地”靠的不是他和尚哲义的本事和运气,而完全靠的是他父亲的威名以及他父亲与瓜州市齐市长的关系。想当初,他之所以毅然离开长蒲,离乡背井远赴人生地不熟但却经济开放的瓜州创业,目的就是想摆脱父亲的影响。谁知道,他跑了几千里,却依然生活在父亲的阴影里。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可怜的小仓鼠,而他的父亲就是一只金翅大雕,任他怎么跑,他都逃不出他父亲的手掌。
这后一件事,对他的打击尤其大。如果说郭兰的事,打击的只是他的感情,后一件事,打击的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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