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她,意识到她说的其实是——我不拍。我发现她个别发音说不清楚。
我快步回到我的车上,连接车上电源,录像机开始充电。
很快,我就会打开这只黑匣子了……
第11章 扎营
此时,我们位于塔里木盆地最低处。
晚上8点钟,这里是美丽的黄昏。
在一个低洼避风的地方,大家停下车来,准备扎营了。
温差大,天变得很冷,风越来越大。
新疆常年刮东北风,因此,我们把5辆车摆成一排,在车辆西南方向搭帐篷。
除了衣舞有些安静,徐尔戈有些缄默,大家下了车之后,兴致都很高。四眼第一次从车上跳下来,很自觉地跑到远处,在荒漠上撒下第一泡尿,然后跑回来,乖乖地站在了号外旁边。
不管是狗狗,还是小孩,我觉得都应该更狂野一些。四眼过于乖顺了。
孟小帅拿着手机在拍照。
白欣欣似乎最兴奋,朝着远天远地吼起了黄梅戏:“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哇好新鲜哪!……”
白欣欣那辆房车属于自行式B型房车,他改装了一下,可以睡三个人。
我说:“白欣欣,你愿意再接纳两个人吗?”
白欣欣停了唱,故作风度地笑了笑:“除了男的。”
我说:“你们,谁愿意跟他睡在房车里?”
孟小帅高高地举起手来:“我!”
我说:“一个。”
布布主动说:“让她们去吧,我睡帐篷。”
浆汁儿没表态。
我说:“衣舞,你呢?”
她有些犹豫。
白欣欣说:“衣舞,你睡房车,晚上我们看美剧。”
衣舞说:“好吧,我塞房车。”她说她睡房车。
剩下了6男2女。
我说:“搭4顶帐篷就够了。”
大家一起动手,场面看起来有点热火朝天。
很快,4顶帐篷就搭起来了,一色军绿,呈四角形,全部朝着西南。
我选定了一顶帐篷,说:“我睡这个。”
然后,我对张回说:“你跟我睡一顶帐篷。”
张回说:“好的。你帮我开下车门,我把我的挎包拿来。”
我把车钥匙给了他。
接着,我对大家说:“你们怎么睡?”
大家都没说话。
布布说:“周老大,你安排一下吧。”
我说:“好。”
张回把挎包放进了帐篷,走过来。
我说:“我和张回睡一个帐篷。张回,你现在去埋锅垒灶吧。”
他说:“嗯。”然后转身就去干活了。
接着,我看了看每个人,说:“魏早,你和帕万睡一个帐篷。”
魏早说:“没问题。”
我说:“徐尔戈和号外睡一个帐篷。浆汁儿,你跟布布睡一起。”
浆汁儿突然说:“我要跟你睡一个帐篷。”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看了看她,问了句很愚蠢的话:“为什么?”
她瞪着我说:“不行吗?”
我想了想,说:“行啊。布布,那你睡在他们哪个帐篷里吧。”
布布看着浆汁儿,很宽厚地笑了:“我一个人睡就行。其实,我喜欢安静,我女儿布丁丁回家的时候,我们都睡两个房间。”
正在挖坑的张回直起身来,说:“周老大,那我睡徐尔戈和号外那个帐篷。”
我说:“行。”
众人开始忙活晚餐。
气温下降得非常快,大家纷纷换上了厚衣服。布布甚至穿上了一件花棉袄。
晚餐是牛肉火腿,熏肠,煮白菜,下挂面。
我们喝了酒。
我拿来吉他,给大家唱歌:
在那片温带草原上,我和她相遇。她的毡房离我最近,算是遥远的邻居。我喂过她的枣红马,她缝过我的军大衣,很好的天气。我和她种族不同言语不通,我和她在一起只是默默相依,据说这样的爱情天长地久,没有悲剧。后来吧,我回到了城市,四处奔忙追名逐利,偶然想起旧日情人,如今又是谁的邻居?那片天肯定还蓝,那片草肯定还绿,可是我把浪漫丢了在何方,可是我把哭声丢在了哪里……
唱完了,大家鼓掌。
布布问:“这么好听,谁的歌啊?”
浆汁儿抢先说:“周德东的。”
布布问:“周德东是谁?”
我说:“一个不出名的歌手。”
这时候已经10点多钟了,天彻底黑下来,我们亮起了车灯。
大家吃饱喝足,把垃圾埋进沙子下,各自回帐篷休息。
营地很快安静下来。
荒漠第一夜,别看大家又喝酒又唱歌,我却清楚,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坠着一个沉甸甸的东西,那是解不开的死亡威胁。
我和浆汁儿的帐篷挨着房车,对面是魏早和帕万。
我旁边是布布的帐篷,她对面是徐尔戈、号外和张回。
这种军用帐篷就像小房子,可以睡下10个人,就算三个人睡在里面都是奢侈的。之所以买这种帐篷,只是因为它牢固,不会被荒漠大风吹倒。
我们在营地西南大约100米的下风口,搭建了公共厕所。
走进帐篷后,我和浆汁儿各睡一头,睡袋与睡袋相距3米。
她把绣着小红花的黑色挎包放在旁边,在睡袋上坐下来。风推动着帐篷,“呼嗒呼嗒”响。
浆汁儿说:“你辜负过多少女孩啊?”
我把吉他放在睡袋旁,看了看她说:“怎么突然冒出这句话了?”
浆汁儿说:“你自己唱的啊。”
我说:“其实我的情感经历挺单纯的,遇到我老婆,结婚,然后离婚。”
浆汁儿说:“男人的鬼话。”
我说:“你不信就算了。”
她说:“你有那么多女粉丝,肯定不乏胸大无脑的。”
我说:“女粉丝的那种喜欢只在精神层面,不真实。”
浆汁儿说:“你老婆是你的粉丝吗?”
我想了想说:“曾经是。”
浆汁儿说:“她也不真实?”
我说:“我们在现实中见面了,相爱了,她由粉丝变成了老婆。”
浆汁儿说:“你讲讲你和粉丝的故事吧。”
我说:“嗯,前不久,我遇到一个大叔控,结果大叔被控……”
浆汁儿专注起来:“被控?我喜欢听!”
我说:“她18岁,东北的,天天给我写私信。有一天,她突然说她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我,要我娶她,如果我不答应她就自杀……”
浆汁儿说:“脑子有问题。你报警啊?”
我说:“我想过,报警的话,似乎是最负责任的办法,其实最不负责任——她没有爬到高压电线塔上,警察去了做什么?只要警察一离开,她该自杀还是会自杀。”
浆汁儿说:“那你怎么办的?”
我说:“我去东北和她见了一面。”
浆汁儿说:“然后呢?”
我说:“我和她聊了几个钟头,她不再坚持了。”
浆汁儿说:“这么说来,你挺善良啊。”
我笑了笑,说:“我把这次成功理解为‘见光死’。”
浆汁儿说:“还有吗?”
我说:“什么?”
浆汁儿说:“你和粉丝的故事。”
我说:“没有了。”
浆汁儿说:“我给你讲一个?”
我说:“你的爱情故事?”
浆汁儿说:“不,你和粉丝的故事。”
我说:“你对我这么了解?”
浆汁儿说:“故事的女主人公叫甜××。”
我说:“噢,我写过这个故事,名字叫《包裹》。很多读者曾经问我,是不是真事儿……”
浆汁儿说:“我知道是真事儿。”
我说:“你怎么知道?”
浆汁儿说:“你写得太真实了,假的编不了那么像。”
我说:“对头。”
我嘴上应付着,心里却在琢磨她。
在这个团队里,只有她了解我的根底。为什么她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为什么她要跟我睡一顶帐篷?为什么她提起了那篇叫《包裹》的故事?
外面的风更大了,紧绷绷的帐篷壁布朝里鼓出了肚子。
我说:“我出去看看,你睡吧。”
浆汁儿说:“你去看什么?”
我说:“巡夜。”
她说:“我知道你是不想提甜××。去吧。”
我走出帐篷之后,浆汁儿关掉了应急灯。
车灯关了,灶火灭了,所有帐篷都黑着。
我看了看布布对面的那顶帐篷,无声无息。看来,徐尔戈、号外和张回都睡了,四眼真安静,在这个陌生的戈壁滩里竟然一声不吭。
在这片无垠的荒漠上,人类的灯是渺小的,暂时的,不可靠的,相比之下,黑夜势不可挡,吞没一切。
旁边有一个小山,我爬到了最高处。
小山是无数碎石堆成的,一踩就下陷。风太大,我有些站不稳,摸索着坐下来,从夹克里掏出了那只录像机……
第12章 另一个团队
录像机打开了,里面总共有8个视频文件。
我的心跳加快了。
我打开了第一个视频文件——
遗憾的是,画面上没有显示日期,无法判断是哪年拍的。看旁边房子的牌匾,应该是若羌县。
这只录像机之所以拿在我的手里,那就说明,视频中的人很可能已经遇难了,却不为人知。
大清早,一个女的,二十六七岁吧,长相一般,她对着镜头挥挥手,说:“出发喽!”
一个光头男子站在她旁边,大概30岁的样子,长的异常高大,他也朝镜头挥了挥手。
另一个男子正在朝车上放东西,只有一个背影。
我不确定,他们两个哪个是我见到的那具尸体。
我也不确定拿录像机的人是男是女。
录像机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对准了那个背对镜头的男子,这时候我听见拿录像机的人说话了:“大物(音),说句话。”
说话的人是男性。
那个叫大物的男子回过头,稍微年轻些,他的笑容有些憨,声音也有些憨:“万事俱备,连东风都不欠了,走起!”
录像机上车,画面乱晃,车座,档位,工具箱……接着视频就没了。
我又打开了第二个视频。
他们已经来到了戈壁滩上,车在颠簸,窗上蒙着尘土,录像机拍摄着沿途光秃秃的景色。
我很想听到车里人说话,也许他们会提到日期。
他们却缄默着,只有震耳的汽车引擎声。看来,他们已经很疲惫了。
终于,开车的人说话了:“李桦(音),你睡会儿吧,这里没什么好拍的,见到雅丹再拍。”
噢,拍录像的人叫李桦。
李桦把镜头对准了开车的人,正是那个光头男子,他见李桦拍他,转过脸来看了看,继续全神贯注地开车。这个人长的有点凶。
镜头继续转向车窗外。
我快进,一直是连绵不断的戈壁滩。视频终于没了。
我判断,车里只有李桦和那个光头男子,而大物和另外那个女的在另一辆车里。
我打开了第三个视频。
他们果然遇见了雅丹群。
雅丹是维吾尔族语,意思是“险峻的土台”。这些土台是大漠狂风雕塑出来的,有的椭园形,有的长条状,矮的几米,高的几十米,它们被雕刻出各种形状,绵延不断,看上去就像古代城堡,因此俗称“魔鬼城”,气势慑人,非常壮观。
那个女的攀上去了。
镜头远远地拍着她。视频中响着风的呼哨。
我听见那个大物憨憨的声音:“米豆(音),你小心点儿!”
女的叫米豆。
米豆停在几米高的地方,不敢继续爬了,回过身来喊道:“桦子(音),近点儿拍啊!”
李桦就慢慢走近了她。
光头男子叫他李桦,米豆叫他桦子,可以判断,这四个人在生活中认识,结伴来的。至少米豆和李桦很熟。
李桦把录像机递给旁边的人:“你拍,我也上去看看!”
旁边的人不知道是大物还是光头男子,他把录像机接过去,继续拍。我看到李桦的背影从镜头一侧跑了出去,他穿着一件黑色夹克。他爬上一座土台,在十几米高的地方停下,转过脸来,头发被吹得根根朝后飞,他张开双臂呼喊起来:“罗布泊,我来了!我看见了!我征服了!”
那是公元前47年凯撒大帝的经典之语。
很快,两个人小心地爬下来,视频结束。
我打开了第四个视频。
画面中出现了茫茫盐壳之地,镜头转过来,我看到沙土和碎石中立着一块碑,上面写着“余纯顺之墓 1952—1996”,上方刻着余纯顺的头像。墓碑下摆着一些花圈,在大风中抖动。
余纯顺的墓碑离罗布泊湖心只有几十公里了。
他们已经到达罗布泊腹地。
米豆和大物走到墓碑前,敬上一瓶矿泉水,然后低头默哀。
除了风声,没人说话。
十几分钟之后,大家上车继续前行。视频结束。
我打开了第五个视频。
他们到达湖心了,那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上面写着“罗布泊湖心”。不过,没人欢呼雀跃,四个人似乎很平静。
除了李桦,其他几个人互相拍照。
在这个视频中,我依然没听到有人叫出那个光头男子的名字。
我打开了第六个视频。
一望无垠的戈壁滩,录像机在默默地拍摄。
拿录像机的人坐在后座上,叫大物的人在开车,那个光头男子坐在副驾位子上。
突然,大物说:“警察会不会查出来啊!”看起来,这个人有点老实。
光头男子说:“绝对没问题,这种地方鬼都不来,主要是统一口径,米豆,你记住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回过头来,看到了录像机,立即说:“赶快关掉!”
视频就没了。
看来,当时拿录像机的人是米豆,而李桦不在车上。
听他们的对话,很可能三个人把李桦害了!
我顿时紧张起来。
三个人把一个人带到罗布泊,然后把他杀死——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不像是仇杀和情杀,也许,他们是生意合伙人……
我赶紧打开了第七个视频。
四周是板结的盐壳,一片灰茫茫。
拿录像机的人坐在副驾位子上。
光头男子又回到了驾驶位子上,听声音,大物在后座。
几个人都不说话。
高高低低的盐壳,毫无变化,镜头持续了七八分钟。
光头男子突然说:“我们好像迷路了……”
米豆显然一惊,录像机就移到了脚下。
接着,只剩下了画外音。
米豆说:“你别吓唬我们啊。”
光头男子说:“你看那是什么东西?”
米豆说:“在哪儿?”
光头男子说:“右侧,右侧!”
接着,车停了下来,传来开车门的声音,下车的声音,听见那个光头男子喊道:“看看,这不是你昨天扔掉的鞋子吗!”
米豆绝望地说:“完了。”
接着,录像机就被关掉了。
我打开了第八个视频。
录像者并不在车里,他(她)好像在地上坐着,地貌变成了无边的戈壁滩。
没看到另外几个人在镜头里出现,除了风声,没有一个人说话。因此,也不知道是谁拿着录像机。
录像者就那么默默地拍着,长达十多分钟。
我一直看着枯燥的盐壳地,耐心等待出现人声,好判断他们究竟是几个人,什么处境。
时间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阳光很好。
录像者始终静默,慢慢移动着镜头。
突然,镜头里对准了一个方向,不动了。录像的人迅速拉近镜头,荒漠上竟然出现了一个车队,小得就像火柴盒,而且正朝相反方向驶去。
第一辆是绿色的切诺基。
第二辆是黑色的三菱帕杰罗。
第三辆是粉色的悍马。
第四辆是天蓝色的房车。
第五辆是白色的路虎卫士。
那是我们的车队!
录像的人手忙脚乱地关掉了录像机……
现在,这只录像机拿在我的手里,我呆住了。
这时候,有人在背后拍了我一下。
我猛一回头,黑暗中站着张回。
第13章 edge
我立即盯住了张回的手。
夜色黑糊糊的,我感觉他夹克的袖子有点长,看不到他的两只手。
我本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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