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四周到处都是杂沓的脚印。我特意观察了一下,除了我、季风、浆汁儿和米穗子的,还有5双脚印,一双应该是宫本忍的,一双应该是白沙的,一双应该是那个捡破烂的,一双应该是令狐山的,一双应该是宝珠的。
没有其他人的。
突然,我听见浆汁儿叫了一声,我扭头朝她看去,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十分惶恐。
我赶紧跑过去,朝她手机屏幕一看,看到了那个白发女人,她背着个旅行包,举着手机,正在朝浆汁儿看。她背后不远处搭着帐篷,其他人应该都在帐篷里休息。
我把浆汁儿的手机夺过来,快速地说:“我们的时间是2013年5月14日17点14分,你们调到这个时间!”
那个白发女人赶紧低下头,调整手机时间。
我们4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她。
她捣鼓了一会儿,应该是调整好了,她的影像在手机里抬起头来,探询地看着我们。她的真人在手机前抬起头来,探询地看着我们……
浆汁儿的手机录像框立刻变成了雪花。
浆汁儿猛地放下手机,看着在沙地上突兀冒出来的白发女人,叫了一声:“她来了!……”
第19章 与白发女人同居
我们互相愣愣地对视着。
接着,这个女人开始打量这个湖,打量四周的一切。
她的脸有点扁,眉毛很淡,几乎跟没有似的。我感觉她不怎么健康,脸上似乎缺点什么,仔细看,五官都在。她的眼睛里透出一种病态的悲观色彩。
季风嘀咕了一句,声音很小:“我怎么觉得她很眼熟呢……”
浆汁儿在季风旁边使劲点了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
我先开口了:“你是谁?”
白发女人说:“我叫安春红。”
安春红。听了这个名字,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为什么,一会儿我再说。
我说:“你们是做什么的?”
她说:“我们是来找你们的。噢,我是个志愿者。”
我说:“他们都是谁?”
她说:“队长叫艾尼江,是个维族人。还有兰城电视台的,有个负责的叫逗豆,那个记者叫小A,还有个摄像的,叫竹子。”
我说:“这么说,你们了解我们的情况?”
她说:“大概知道你们的人数和名字。”
我说:“你是干什么的?”
她说:“我说了,我是志愿者。”
我说:“我问你,你过去是干什么的?”
她说:“我搞慈善。”
我说:“你怎么想到参加救援了呢?”
她说:“不止我一个人,有十几个志愿者都来了罗布泊。”
我牢牢地记着,这个女人曾经在我的生活里出现过——6年前,我出去喝酒,下楼之后,我遇见了她。也许,我记不清她的面容了,但是我记得她的白发。她说她有急事儿,想借我的手机用一用,我发现,我把手机落在办公室了,然后就匆匆上楼去取,结果看到了一个女读者的留言,这个女读者就是季风……
前不久,我又在视频中看到了她,她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中都出现过!
在我眼中,她就是那个恶魔,正是她制造了那块写着古佉卢文的木牌,制造了迷魂地,制造了丧胆坡,制造了幻影般的吴城,制造了这个移动的湖以及湖里那些婴孩……现在,她摇身一变,成了救援人员!
而且,她说她叫安春红!
我是个悬疑作家,经常买一些特殊书籍,比如全球神秘事件,未解之谜,等等。
我记得有人总结过一个惊人的巧合——
1937年,南方粤汉铁路一趟火车出轨,400多名乘客几乎全部遇难,幸存者一人,她叫安春红;1985年,一艘轮船在松花江上发生沉船事故,船上211名乘客几乎全部溺亡,幸存者一人,她叫安春红;2011年,韩国韩亚航空公司的一架波音747型货机,当天清晨3时离开仁川国际机场,飞往中国浦东,他们在发现机械异常之后,返飞济州国际机场,在济州以西107公里海上坠毁,幸存者一人,她叫安春红……
我在很多小说中用了这个名字,比如《天惶惶地惶惶》,比如《蓝袍子》,比如《失常》。
有个读者曾在我的贴吧发过一个帖子,问:为什么周德东在作品中总是用“安春红”这个名字?只有我知道答案——因为我害怕这个名字。
老实说,我有些犹豫,我对自己说:会不会是巧合呢?她们只是都染了白发而已。而且,安春红这个名字太普通了,很可能重名……
被困太久了,我真心希望她就是前来救援我们的,没有任何秘密。
我说:“你能说说刚才的情况吗?”
她说:“刚才?”
我说:“你来到我们这儿之前。”
她说:“三天前,竹子在摄像机里看到你们了,那个逗豆也看到了,大家都吓得够呛,后来你们消失了,我们就坐在一起商量,认为你们可能就在这个地方,只是和我们不在同一个空间里,所以我们就驻扎下来,等着你们再出现。刚才大家都在帐篷里睡觉,我一个人拿着手机出来找,没想到真的看到你们了……”
浆汁儿说:“周老大,你怎么想到让她调时间的啊?”
我说:“瞎蒙的。我们和他们都在同一个地方,之所以互相看不见,可能是时间不一样。”
浆汁儿说:“要是我们调到他们的时间,说不定就出去了!”
我说:“有这种可能。只是,我怀疑再也看不到他们了。”
浆汁儿说:“我再试试。”
接着她举着手机四下搜索去了。米穗子跟她一起去了。
安春红身边,只剩下了我和季风。
安春红问我:“你们都经历了什么?”
我说:“迷魂地,你知道吗?”
她问:“什么叫迷魂地?”
我说:“所有通讯和导航设备在同一时间统统失灵。我们还经历了丧胆坡,到了那个鬼地方,就像做噩梦似的,我们开始互相残杀,死了很多人……”
她说:“然后呢?”
我说:“然后,我们好像走出去了,到了一个叫吴城的地方,待了好多天,结果发现它是个幻影,根本不存在。没办法,我们只能退到这个湖边。”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个湖,说:“对了,这地方怎么冒出一个湖呢?”
我说:“不知道。”
她说:“咸水湖吗?”
我说:“淡的。”
她摇摇头:“不可能,从来没听过罗布泊上竟然有水!”
我说:“很多事都不可能,还是一个个发生了。之前你们看不到这个湖?”
她说:“看不到,这里只是一片低洼的沙漠。”
我说:“那你们为什么停下来了?”
她说:“最早,有人看到了一块三角形石头,接着,我们看到了一张羊皮纸的画……”
我说:“画?”
她说:“嗯,像个小孩画的。”
我敏感地问:“画了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才说:“一个湖,四周都是草……”
我的心“嗵”地跳了一下,和季风互相看了看。
不用怀疑了,这个湖是假的。
我对季风说:“不要对其他人说。”
她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点了点头。
接着,我对安春红说:“对了,吴城消失之后,我们在太阳墓底下找到了很多条通道,据说只有一条是对的。有个人叫碧碧,他钻出去了,到了南太平洋的复活节岛……”
安春红说:“南太平洋?复活节岛?”
说到这儿,她突然笑起来,那样子就像有人在背后偷偷捅她的胳肢窝,她一直忍着,实在憋不住了,一下爆发出来,哈哈大笑……
我盯着她问:“你笑什么?”
她说:“他怎么可能从复活节岛钻出去呢?太雷人了……”
说着,她把帆布背包放下来,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地球仪。她指着这个地球仪说:“你看,罗布泊在这儿。”然后,她把地球仪转过来:“复活节岛在这儿,正好在地球的另一端。”
我看着那个地球仪,问她:“你怎么带着地球仪啊?”
她说:“我喜欢到处走,每到一个国家,或者一个地区,我都会在地球仪上画个记号,感觉更直观。你看,这上面布满了我的足迹。”
地球仪上,果然画了很多红色的对号。
浆汁儿她们回来了。
我看了看她,她摇了摇头。
我对安春红说:“你暂时回不去了,只能跟我们待在一起了。”
安春红四下看了看,苦笑了一下说:“我是来救援的,一转眼变成被救援的了。没关系,随遇而安吧。”
回到帐篷之后,三个女孩弄了些吃的,大家吃了。
这中间,安春红慢悠悠地问了些问题,很多都比较初级,比如,我们为什么不开车去找路,试着离开罗布泊?比如,湖边那些像坟的沙包下是不是埋着人?比如,那些车辆还能开走吗?比如,米穗子是第一团队还是第二团队的?比如,我们还有多少吃的,多少汽油?比如,那是谁的吉他?等等。
季风一一回答了她。
吃完饭,我对安春红说:“今天晚上,你和我睡一个帐篷,可以吗?”
她说:“没问题。”
我让那三个女孩睡一起,我来监督这个突然来临的可疑女人。
至少季风会明白我的意思。
我把安春红带进白沙那个帐篷,然后返回了季风的帐篷,拿走了那个电击器。
浆汁儿小声问我:“你为什么离开我们?”
我说:“我要跟她好好聊聊。”
浆汁儿说:“你不会喜欢上人家了吧?”
我怔怔地看着她,半天才说:“这个笑话太冷了。”
季风说:“她那头发,让我想起杀马特。”
我笑了:“你见过那么老的杀马特吗?”
浆汁儿说:“什么是杀马特?”
我说:“一个很封闭的圈子,另类而怪诞,头发染成赤橙黄绿青蓝紫,吹着各种突破重力学规律的‘刺猬头’,描眼线,化浓妆,挂铁链,穿体环,总是一群群出现。在他们眼中,所有正常人都是土气的。”
浆汁儿说:“我要是在大街上遇到一个这种人,肯定揍他一顿。”
季风笑了:“浆汁儿,你见过一个杀马特单独外出吗?”
我也哈哈大笑。
这时候天已经黑下来,竟然有点冷了。
我把碧碧的车灯打开了,万一白沙回来,我怕他找不到营地。
然后,我回到了安春红的帐篷,她正在黑暗中掏背包,好像在找衣物。我说:“穿着衣服睡吧。”
她说:“我在找牙具。”
她找到了,站起来走出了帐篷,去湖边洗漱。
我钻进了宫本忍的睡袋,把白沙的睡袋留给了她。
过了会儿,她回来了,钻进了白沙的睡袋。
有点风,吹着帐篷“啪啪”响。
浆汁儿说了,她感觉有个不祥之物越来越近——是的,她已经出现了,就躺在我旁边,跟我相距不到3米。
我突然说:“你困吗?”
她在黑暗中说:“不困,我平时就睡得晚。”
我说:“我们聊聊天吧。”
她说:“聊吧。”
我想了想,说:“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希望打破天窗说亮话。”
她说:“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知道,我们很难离开罗布泊了。”
她说:“救援人员正在找你们啊。”
我没有接她的话,继续说:“我知道,我会死在这儿。”
她说:“你是唯一的男性,你要是这么悲观,我们怎么办?”
我还是没有接她的话,接着说:“平时我们是看不见死神的,因此,我们从来都不确定他到底存不存在。可是,一个人临死的时候,死神就不再隐藏了,他会现身。现在我就快死了,因此我什么都不怕了,我希望你掀开面具。”
她似乎愣住了,过了会儿才小心地问:“周先生,你是不是脱水……出现幻觉了?”
我转过头去,朝她声音的方向看去,说:“我很清醒。”
她说:“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继续盯着她的方向,突然问:“你是不是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中都出现过?”
她在黑暗中一下就不说话了。
第20章 失忆症可以遮挡一切问题
我在睡袋里抓紧了我的电击器。
我知道,如果她是死神,我试图用某个地下小工厂生产的电击器对付她,太滑稽了。我做的只是一个本能动作。
她好像在黑暗中盯着我,依然不说话。
我打破了沉默:“为什么不说话?”
她终于出声了:“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我说:“什么意思?”
她的音调有些悲凉:“我早就觉得,我经常被什么东西附身……”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她接着说:“我可以从头说吗?”
我说:“你说吧。”
她就说起来:“我是天津人。在我20岁那年,我的头发突然全变白了,我爸带我看了很多大夫,中医,西医,怎么都治不好。要说遗传吧,我父母都不是少白头。而且,我从小到大一直不缺营养。自从头发变白之后,我的大脑总是失忆,而且非常严重,我经常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
我静静地听。
她继续说:“比如我正坐在家里的电脑前上网,突然就犯失忆症了,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还是坐在家里的电脑前,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听我家人说,我才知道,其实我失踪了很多天,又自己回来了……”
我说:“你的意思是,你的身体被别人借去了?”
她说:“我觉得是。有一次,我一个高中同学给我打电话,说她在三亚大东海海滩看到我了。然后她质问我,为什么当时她跑过去跟我说话,我不理她?她说的那个日子,正是我犯失忆症期间!她还说,当时有个瘦高的男孩和我走在一起,看起来很亲密,像对情侣。她以为我对那个男孩说过什么谎,不方便和她相认,就没有再说什么,疑惑地走开了……听了她的话,我感觉太恐怖了,因为我从来没去过三亚,更不记得认识过什么瘦高的男孩!”
我渐渐开始相信她了。
她又说:“后来我想了个办法,趁清醒的时候,我在口袋里装了张便签,写了个备忘,提醒自己写日记……”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紧张起来。
她失忆的时候,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只要她知道写日记,那么,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她说:“果然,每次我犯了失忆症,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我都会多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我的所作所为。几年之后,我攒了七八个日记本,我总是随身带着它们。那里面是另一个我,当我突然失忆之后,只有通过阅读它们,才会知道我自己的来历……你理解吗?”
我说:“理解。”
她说:“有一次,我整整失踪了5个月,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所有的日记本都被烧毁了,而我的肚子大了……”
有时候我很笨,竟然怎么都想不出日记本被烧毁和肚子大了之间有什么联系。
她不说话了。
我追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她说:“我在犯病期间,很可能跟一个男人上床了,而且怀孕了。我肯定把这个经历也写进了日记里。他发现了我的那些日记本,知道了我有失忆症,为了不负责任,他烧掉了那些日记本,销毁了我对他的全部记忆。”
我说:“孩子呢?”
她说:“小产,死了。”
停停,她又说:“我之所以总带着那个地球仪,而且走个地方就画个记号,也是怕自己忘了哪些地方去过,哪些地方没去过。”
她见我不说话,问了句:“你怎么不说话了?不信我?”
回味她说的话,我总觉得什么地方逻辑有问题,但是我找不出来。
我说:“我在想,你现在是不是正在失忆中……”
她马上说:“当然不是,我很清醒。我从网上看到了你们在罗布泊失踪的消息,然后就飞到了新疆,报名当了志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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