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颠了颠,很轻,差不多是个日记本一类的物品。
我拆开之后,目瞪口呆——是一本房产证和一串钥匙,房产证业主一栏赫然写着我的名字:周德东。
地址在凯里青青水小区第三栋三单元302。
房产证里夹着一张浅蓝色信笺,上面是她纤秀的字体:
亲爱的哥哥,你不要骂我。这是我为你精心挑选的礼物——你不是喜欢水吗?你不是喜欢有水的地方吗?这个小区就在清水江畔,非常漂亮。你住在这里写作,肯定文思泉涌!我希望以后在你的作品中看到那条江,好吗?
我惊呆了。
这礼物太大了。除非她家是巨富,靠她自己的话,买下这套房子,肯定花掉了所有的积蓄!
我糊涂了,我和她只是一个作者和读者的关系,她为什么要给我买房子?就算她是我的情人,我也绝不可能住一个女人给我买的房子啊。
我还有很多事想不明白——房产证上写着我的名字,那必须要有我的身份证啊。我又不是未成年人,她也不是我的监护人,就算是那样,她也需要带着我去现场,而且要出示户口本。她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她不是要改变我的家了,她要给我换个家!
我掏出手机直接给她拨了过去。
“喂,小甜。”
“哥哥……”她似乎有些胆怯。
“礼物我收到了,我想问你一下,你没有我的身份证,怎么给我买的房子?”
“哥哥,你真憨!你仔细看看,那只是我按照真房产证制作的一个假房产证!它代表这房子是给你买的,等你住进来之后,我们就去办理过户手续,好吗?”
我看了看那个房产证,果然是假的,不过比真的房产证更华丽,更漂亮。
我低声说:“小甜,你觉得我会要吗?”
她的情绪马上低落下来,说:“哥哥,它是我全部的心血,我无比虔诚地端给了你,你忍心把它泼掉吗?”
我一下暴怒了:“我30岁之后选择了兰城定居,那是因为我喜欢这个城市!我要在这里老死!你凭什么要我从西北搬到西南去?你有什么权利改变我的人生?”
她唯唯诺诺地说:“可是哥哥你说你喜欢水……”
我说:“我喜欢什么跟你没关系!你的房子我不会要的,你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谢谢,我要挂了!”
她说:“哥哥……如果你不要它,它会一辈子空着……”
我说:“那是你的房子,那是你的事儿,拜!”
我就把电话挂了。
我连续多天没有上微博。
这天夜里,甜××发来了短信:哥哥,我现在来了青青水小区,站在第三栋的楼下看。你的窗子一直黑着,我知道你还没有住进来,我好失望……
我把手机关了。
两天后一大早,我刚开机,物业公司就打来了电话:“周先生,有你一张包裹单。”
我不可能再去领了。
第三天的晚上,甜××又发来了短信:哥哥,我又来了青青水小区,你的窗子还是黑着,你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吗?那么空,那么冷……
第5天上午,物业公司又打来了电话:“周先生,又有你一张包裹单。”
我还是不去领。
第7天的晚上,甜××又发来了短信:哥哥,我在青青水小区你那套房子的门口呢,我明明知道你不在,却总感觉你坐在里面啪嗒啪嗒在打字。我还敲了半天门,始终不见你出现……我哭了。好哥哥!
第11天下午,物业公司又打来了电话:“周先生,你已经有三张包裹单了,麻烦你来领一下好吗?”
第12天下午,甜××又发来了短信:哥哥,我又来青青水小区了!白天看你的窗子跟别人家的窗子是一样的,这样真好,我就当你在里面呢!我再也不会晚上来了,当我看到别人家的窗子都亮着,只有你的窗子黑着,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好哥哥,你究竟什么时候会住进这套房子?我好急呀!!!
第16天,物业公司又打来了电话:“周先生,又有你一张包裹单。”
第17天的晚上,甜××又发来了短信:哥哥,我又来青青水小区了,请原谅妹妹用备用钥匙打开了你的房门——我发誓,我只是把灯打开就出来了!除了电灯开关,我什么都没碰!现在我站在楼下,看着你的窗子亮着灯,心里好过多啦!
第22天,物业公司再次打来了电话:“周先生,又有你一张包裹单!这里积攒了很多你的包裹单了,你来取一下啊,不然我们就送到你家里去了!……”
晚上,我的手机响了,正是甜××打来的。
我不接。
她一直打,我一直不接。
最后,她发来了短信:哥哥,今晚我来到青青水小区,看到302的灯灭了,你在里面吗?
我没回复她。
次日,物业公司再次打来电话:“周先生,今天又有你一张包裹单。你到底什么时候来领啊?”
我撒谎了,说:“等一等吧,我在外地出差。”
晚上,甜××又打来了电话。
我还是不接。
我像小孩一样在躲避麻烦。我在死命保护我的“安静空间”,实际上这个“安静空间”只是鸵鸟埋脑袋的沙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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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听越心烦,心烦到极点就变成了愤怒,愤怒到极点又变成了不安,不安到极点又变成了害怕,害怕到极点又变成了愤怒……
我趁自己愤怒时猛地接起了电话。
“哥哥……”传来她弱弱的声音。
“你想干什么?”我一字一顿地问。
“我给你寄的礼物……你都收到了吗?”
“我们不认不识,我不会再要你的任何礼物!请你自重一点!”
“哥哥,我……不自重?”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已经干扰了我的生活!”
“哥哥,我只想问,你到底希望我怎么样?”
“我只希望你不要再给我寄礼物,不要再写私信,不要再打电话了!”
“我是摩羯座,哥哥!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这个小小的权利……”
“你去死吧!”
我“啪”地挂了电话,并且关了机。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有点后悔说了最后那句话。
接下来,我去东北老家玩了一个月。
我是个自由人,一个月都没开手机,那段日子,我也没上一次网,生活一下变得安静了。我知道,包裹单过了一个月就会退回邮寄人。
回到兰城,我登陆了微博,我以为会收到甜××很多私信,可以出我预料,在几百封私信中,竟然没有一封是她的!
看来,她彻底放弃了。
看来,我最后那句话狠狠地伤了她的心。
虽然我做的有些过火,但是毕竟找回了我原来的生活。
有人敲门。
我从猫眼朝外看了看,是物业公司那个女的。
我打开门,见她手里捏着一叠包裹单,她说:“周先生,我来过你家四五次了,你都不在,这些包裹单你一直没来取,都过期了。不过昨天又收到了一张货运单……给。”
我接过来,说:“谢谢,麻烦了。”
物业公司的人离开之后,我看了看手中的货运单,又是她寄来的。在货物名称一栏,我看到一个潦草的字——我。
我?
我琢磨了一下,头发一下就竖起来了。
什么意思?
无论如何我都要去取回这个东西了,不看到她寄了什么我会日夜不安!
货运站在兰城南郊。我开车去了,办完了一道道手续,把货运单递给了一个负责取货的工作人员。她是个小姑娘,她走进里间,过了一会儿又探出脑袋来,冲一个小伙子说:“小龚,来帮个忙。”
那个小伙子就过去了。过了大约3分钟,两个人一起拖出了一只很大的木箱子,看起来很重。
他们把它交给我,然后就回去工作了。等待取货的人排了很长的队。
我低头注视着这只长长的木箱子,身上突然发冷了,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我最后对甜××说的那句话:“你去死吧!”
我不能在这里打开它,我要把它拉回家。
我贼眉鼠眼地四下看了看,没人注意我,于是弯腰把这只木箱子抱起来,踉踉跄跄地回到车前,把它塞进了后备箱,盖子关不上,一半戳在外头。
我没有回家,我开车去了郊外的河边。我曾经带评论家韩浩月和太太来这里做过烧烤。
现在是冬天,河都结冰了,两岸不见一个人影儿。
我把木箱子抱下来,然后从车里拿出工具,把它撬开了。
里面都是细碎的纸屑,不知道纸屑中埋着什么。最上面有一个浅蓝色的信封,我打开它,看到了甜××的字迹:
哥哥:
我问过你,你希望我怎么样?你说,让我去死……真的是这样吗?无论你希望我怎么样,只要你开心!
这是我今生今世最后一次给你寄礼物了,礼物是我自己,你务必要收下啊。现在,你扒开这些纸屑,就会看到我。信是我离开人世之前写好的,后事将由我一个最秘密的朋友帮助我完成。哥哥,这样子你会开心吗?真的,我只希望你开心!
我低头看了看木箱子里白花花的纸屑,伸出手,又缩了回来。
抬头朝河面望去,太阳在冰上刺我的眼睛。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呆呆地坐在了地上,对着那堆纸屑,想了又想,终于低低地说:“我希望,一会儿回到家里上微博,还能看到你给我写的私信,还能收到你的包裹单,还能接到你的电话……能吗?”
我一边说眼泪一边流下来。
《包裹》发表之后,读者们纷纷从各个渠道问我:后来呢?
其实,我没有收到甜××的遗体,里面都是纸屑。
第20章 奇怪的仪器
第二天早晨,我第一个起床,走出了帐篷。
天气非常好。整个罗布泊呈现着一片史前的死寂,就像一张巨大的脸,怎么都看不出任何一丝表情。没人知道,这张脸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扭曲。
不一会儿,张回就从帐篷里走出来,走到我的旁边,小声说:“周老大,我跟你说点事儿。”
我看了看他:“你说吧。”
他说:“昨天夜里徐尔戈又说了一宿梦话……”
我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说:“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这时候,徐尔戈也走出了帐篷,朝我们望过来。张回不动声色地改了话题:“不过,我觉得他说的非常对,有空间就有可能。”
我不知他在说什么,就没有接话。
徐尔戈面对朝阳,做扩胸运动,并没有回帐篷的意思。
张回又说:“还有一句话,有时间就有可能。这地方,有的是空间,也有的是时间。”
徐尔戈的一只耳朵正对着我们。
张回继续说:“因此,这个地方有各种可能,就看我们能不能遇到了。”
我始终静默,听他说。
我忽然意识到,张回这个人很厉害。
一般的人,如果在某个人背后讲什么话,正巧那个人出现了,他想遮掩,往往很不自然,比方他也许会大声说:“哇,这么早你就起来了啊!”
那么高的声调,已经透露出他在紧急岔开原来的话题。
而这个张回不同,在徐尔戈走出帐篷之后,他非常平静地转到了本不存在的另一个话题上,而且这个话题好像正是进行中,外人听起来就没头没尾。
而且,他的声调没有丝毫改变,决不是故意给谁听的。音量不大不小,我猜测,徐尔戈刚好能听见一点点,却又听不太清楚。
另外,就拿当下这个情景来说,徐尔戈一走出帐篷,就看见张回和我站在一起,那么,张回绝不该正在感慨我起得早,那明显是假话,我们应该正在交谈中,他不可能突然说一句属于开头的话。
我越来越意识到,这个张回的伪装技术超出了我的估计。
遇到这种情况,绝大多数人会本能地慌乱,就算改变话题,也会像溺水的人一样,随手抓住什么算什么。
张回没有慌乱,他非常沉稳,他临时抓住的话题自成一体,他在说罗布泊,这个话题的全貌应该是这样的——似乎某个人对他说过,在罗布泊很可能会遇到某种异象,并说出了独到的理由。他对我复述了这些话,并表示他是同意的……
徐尔戈终于回到帐篷里去了。
张回依然在继续这个虚假的话题:“我很希望遇到,真的,多值得炫耀啊……”
过了大约半分钟,徐尔戈没有再出来,他才继续说:“他哭咧咧地说了很多,跟前天晚上不一样,含含糊糊很不清楚,我只听清了两句话,因为他一直在狠叨叨地重复——爱你啊,杀你啊,爱你啊,杀你啊……听得我毛骨悚然!”
我说:“他说没说他爱的是谁,杀的是谁?”
张回说:“没有。”
我说:“看看有没有什么药,安神之类的,给他吃点儿。”
张回说:“算了,我再忍忍吧,接下来,说不定他会在梦话里透露出什么秘密来。”
我看了看他:“能有什么秘密呢?”
张回说:“我随便一说。走了。”
他就走了。
我不觉得徐尔戈有问题,只觉得这个张回有问题。
大家吃了东西,拔掉帐篷,掩埋垃圾,继续前进。
外面没风,车内开始热起来,四眼拼命地吐着大舌头。
我把空调打开了,回头说:“号外,你怎么一路都不说话?”
他说:“我——我怕你们听着累。”
路越来越难走了,颠得我屁股疼。我全力抓着方向盘,尽可能找平坦的地面行驶。
整个车队的速度简直像蜗牛,平均速度20公里。
沙尘太厚,某辆车的空气滤清器被塞满了;地面跟搓板似的,某辆车的地盘胶套损坏了;温度太高,某辆车的水箱开锅了……
据说,对于一辆车来说,穿越一次罗布泊,等于正常行驶一年半的损耗。
走着走着,我听见后座传来呼噜声,回头看了看,号外已经睡着,涎水流出了嘴角。四眼也累了,趴在他的大腿上,打着瞌睡。
随着我们步步深入,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
浆汁儿一直死死抓着扶手,盯着窗外,缄默。
我想聊聊天,给内心减减压。
我说:“浆汁儿,你喜欢研究异类方术?”
她说:“我这个人天天都梦想遇到奇迹。”
我说:“你认为幻术是怎么回事儿?”
她说:“应该是某种嫁接吧。就如同我们一直被关在黑房子里,施术者为我们打开了窗户,于是我们就看到了外面的日月星辰,奇花异草。”
我说:“我不那么认为。我觉得幻术不是客体的问题,而在主体的问题。”
她说:“大作家,你具体点儿行吗?”
我说:“就说《聊斋志异》里的那篇《崂山道士》吧——道士和两个客人喝酒,在纸上剪个月亮贴在墙上,月亮就变成真的了,照亮了整间屋子。众人喝一壶酒,却源源不断。拿根筷子朝月亮上一扔,就变成嫦娥飘下来,跳起霓裳舞……所有这些不过是催眠术。那个姓王的崇拜道士,因此,道士很轻易就控制了他的精神。”
浆汁儿说:“有神论者和无神论者没法对话。”
我说:“你不要回避啊。”
浆汁儿说:“那你听过搬山术吗?”
我说:“没有。”
浆汁儿说:“就是五鬼搬山。施术者催动五鬼,占据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然后扭曲空间,瞬间把物体移走。分小五鬼,大五鬼,也叫小搬运和大搬运。小五鬼只能搬运小物品,钥匙手机钱包之类;大五鬼却能搬运大物品,比如银行和金店。”
我憋着笑说:“怎么都和偷盗有关啊?如果真有这般法术,应该推荐给拆迁部门。”
浆汁儿瞪着我说:“你不要笑!好像在智商上有什么优越感似的。”
我就不笑了。
浆汁儿继续说:“还有穿墙术和遁地术。就算谈科学,从量子物理学的角度说,这种瞬间转移在理论上也是可以实现的——把人体分解,传送到目的地,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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