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好半天,章回突然问:“我们怎么找到他们?”
浆汁儿抬头看了看他,问:“你想干什么?”
章回说:“我去认罪。”
我看了看他,说:“我知道,你会带着灭火器去。”
章回说:“除了灭火器,我找不到其他称手的家伙了。”
浆汁儿说:“你不要轻举妄动。我很清楚,你们根本斗不过他们。”
我说:“章回,我们总共7个男的,吴珉不清醒了,碧碧跟女孩差不多,大山年龄太小,膝盖太软,白欣欣很自私,如果有可能,我甚至怀疑他会叛变——只剩下你,我,还有丛真了。我们现在只能严密防守,想办法赶快逃出去。”
章回不说什么了。
浆汁儿说:“我回去之后,会尽可能阻止他们伤害你们……”
我说:“你什么时候走?”
浆汁儿说:“现在。”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儿,问浆汁儿:“我把你那把刀跟你一起埋了,现在它还在你手里吗?”
浆汁儿摇摇头。
看来,那把刀被类人收走了。
我说:“没事了。”
浆汁儿站起来,看了一眼吴珉,然后说:“那我走了啊。”
我说:“你真的不留下来?”
浆汁儿凄凉地笑了一下:“我很想,但是不行。”
我说:“那你……走吧。”
浆汁儿就站起身来,轻轻地走了出去。
我跟了出去。
大家不知道我们谈了什么,不知道浆汁儿现在是什么处境,要去哪儿,都愣愣地看着。
我们走到湖边的时候,她停下来,看了我一眼,说:“你瘦了。”
我的心猛地一酸。
就像每次在机场送女儿回法国一样,我压制了内心的难过,坏坏地笑了笑,说:“别整琼瑶戏,走吧。”
浆汁儿低下头,匆匆地朝前走了,她没再和任何人打招呼。
我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她的脚步有些踉跄。她一直没有回头。
最后,我的视野里只剩下了金灿灿的沙子,我好像变成了雕塑,身体不听使唤了,大脑也一片空白,就那么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孟小帅端着一碗方便面走过来,轻声说:“周老大,吃饭吧,泡好了。”
我疲惫地摇摇头,继续看沙子。
孟小帅没有再说什么,轻轻从我旁边走过去,走进了帐篷。
我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季风跟类人走了。
浆汁儿跟类人走了。
衣舞,黄夕,布布,号外,张回,徐尔戈,魏早,蒋梦溪,周志丹,鲁三国,马然而,老丁……都死在了这片无人区。
现在只剩下我们10个人,缩在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幻影的淡水湖旁边,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真的绝望了。
郭美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摇了摇:“周老大,别看了,吃早餐去吧。你可是我们的精神支柱,要把身体养得棒棒的!”
我突然暴躁起来,一下甩开她的手,吼起来:“滚开!别烦我!”
郭美愣住了,看了我一会儿,一步步地退开了。
我一直试探带给大家希望,哪怕那是虚假的,有了希望,大家才能撑下去。现在我太累了,我不想再隐藏我的绝望,我的烦躁,我的悲伤。我在沙子上坐下来,呆呆地望着浆汁儿消失的地方,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碧碧走过来,他走到我身边,在沙子上垫了块鲜艳的手帕,小心地坐下来,不说话,看湖。
我不理他。
现在,我谁都不想理。
过了很长时间,碧碧先说话了:“老帅哥,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吗?”
我说:“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秘密,我不想听。”
碧碧一下就站起来,捡起那块手帕,说:“就你这修养,一辈子只配写点通俗小说,最后还卖不出去!你不愿理我,我还不愿理你呢!后悔死你!”
说完,他真的走了。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回来!”
他停下来,回过头来说:“跟我道歉。”
我说:“什么秘密?”
他郑重地说:“我说了,跟碧碧道歉!”
我说:“对不起,我脾气太大了。”
他这才走回来,再次把手帕铺在沙子上,坐下来。
我说:“说吧。”
他说:“吴珉的疯是假的。”
我一愣,赶紧回头看看,我能看见吴珉在帐篷里坐着,眼睛朝我们这个方向看过来,不过,他并不是在看我们,而是看湖。
我说:“你小声点!”
他也回头看了看,继续大声说:“他的疯就是装的啊,为什么要小声说?我最讨厌鼠窃狗偷的人啦!”
我说:“你为什么这么说?”
碧碧说:“要我说说我的推理吗?”
我说:“当然,你要有证据。”
碧碧说:“如果一个人疯了,逻辑思维是混乱的。刚才我和他聊了聊,我发现,他一直在假装逻辑思维混乱。一个人能够假装逻辑思维混乱,那说明他的逻辑思维非常清晰。就像——只有音准极棒的人,才可以故意把歌唱跑调。”
我说:“你和他聊了什么?”
碧碧说:“很简单的测试——我对他说,我需要在1到30之间选5个数字,有规律的,你帮帮我。”
我说:“他照做了?”
碧碧笑了:“他本应该给我背一首儿歌,或者缄默不语,但是他没有,他照做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说:“不知道。”
碧碧说:“他知道我是个厉害的主儿,他知道我是在测试他,他乱了阵脚。不过,他一直对自己的智商过于自信,认为能蒙住我,于是他开始跟我斗。这已经露出了马脚,一个疯子是不会跟人斗智商的。”
我说:“他选的是什么数字?”
碧碧说:“2,7,11,12,29。不管是奇数偶数,不管是各个数字相减的差,还是相加的和,还是相乘的积,还是相除的商,你找不出任何规律,其实这很难做到。一个人装疯装得越像越说明他没疯。”
我说:“我懂了,如果他选12345,那你反而不好判断了。”
碧碧说:“我可以收你做徒弟。”
我说:“不过,仅凭这个测试,你就断定他是装疯,我觉得有些草率。”
碧碧说:“那我透露点实际的。”
我盯住了他。
他说:“我看了一下他的鞋子,上面沾着芦花,说明他昨天半夜很可能出去解手了。接着,我查看了脚印,我发现,他去的时候走得很慢,而且轻手轻脚,看的出来,他有点紧张,一边四下观察一边朝前走。而回来的时候,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很迅速地回到了帐篷里——这是一个疯子的表现吗?”
我感到身上有点冷。
碧碧又说:“我还可以说出14个疑点,证明他是在装疯,继续听吗?”
我说:“不用了。”
碧碧说:“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装疯?我猜,你们可能抓到了他什么把柄……”
我说:“他进入罗布泊之前,跟追杀郭美的人接触过,他受命杀死郭美,赚一笔杀人费。”
碧碧瞪大了双眼:“这个人太狡猾了,他装疯,逃避你们的审问。只要有了时机,他还会杀了郭美,让大家以为那只是发疯。离开罗布泊之后,他再去要报酬。就算警察抓了他,他还可以继续装疯卖傻,逃避法律制裁。万一杀不了郭美,他变成了疯子,那个雇佣他的公司也不会再追究……郭美虽然很讨厌,也不该拿她的命赚钱呀!没人性!”
我站起身,朝吴珉的帐篷走过去了。
章回迎着我走过来:“周老大,你怎么杀气腾腾的?”
我说:“吴珉是清醒的。”
章回惊愕了一下,马上跟上来。
我喊道:“郭美!”
郭美立即走出帐篷,跑到了我跟前。
我说:“刚才对不起。”
郭美说:“我该给你道歉,我不该总烦你……”
我说:“道歉不是重点,我想告诉你,吴珉就是那个要杀你的杀手。”
郭美呆呆地说:“真有杀手啊……”
我说:“你现在依然有危险,他的疯是装的。”
郭美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说:“你跟我来。”
孟小帅正在给吴珉喂方便面,喂一口吃一口,嘴边还挂着一根面条,孟小帅拿起纸巾为他轻轻擦掉了。
我说:“孟小帅,我要问吴珉几个问题,你旁听吗?”
孟小帅说:“他现在就是个废人,能回答你问题吗?”
我说:“他没疯。”
吴珉根本不在意我的话,继续慢慢咀嚼着,看外面的湖。
孟小帅把方便面朝地上一放,很生气地说:“他都疯了,你们还不放过他,是吧?郭美,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说吧!”
郭美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是看我。
我说:“孟小帅,你要相信我。”
孟小帅说:“我知道,你现在被美女哄得滴溜溜乱转,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们说他没疯他就没疯,反正现在你们就是法律!”
白欣欣也走过来,倚在帐篷门口看热闹。
我在吴珉面前蹲下来,直视他的双眼,说:“吴珉,你想杀人,我更希望那是一时糊涂,现在,我很希望看到你忏悔,我相信大家还会接纳你,把你当成一个患难与共的旅伴。但是,你装疯卖傻,把自己藏起来,你知道我怎么看你吗?你就像一条毒蛇,就算把你扔到罗布泊上暴晒三天,你的血依然是凉的。”
吴珉说:“蛇蛇蛇,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我说:“如果你继续伪装,我会把你驱逐出团队,让你自生自灭。”
吴珉郑重地说:“我不是装疯!因为我压根就没疯!你们才是疯子!”
郭美说:“周老大,我觉得他是真的……”
吴珉突然把目光射向了郭美,发出一种奇异的光,郭美吓得朝我背后躲了躲。吴珉盯着郭美一字一顿地说:“那个小美女,昨天晚上我梦见你了,不过,你不是人,是一串葡萄,水灵灵的,就挂在架子上,我多想吃到你啊,可是你不停地躲,躲在一串串葡萄当中,我眼花缭乱,最后就想放弃了,可是我正要离开园子,你冲上来把我吃掉了,我变成了一粒葡萄籽!……你们听听,我做梦都这么有故事,怎么可能是疯子?”
他一边说一边乱蹬乱踹,把那盒方便面打翻了,汤水四溅。
我慢慢站起来。
章回小声说:“我把他送到沙漠上?”
孟小帅立刻恶狠狠地说:“周德东,要是你真的把他扔到沙漠上,我跟你拼命!”
郭美看着我,白欣欣看着我,吴珉看着湖。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这时候,碧碧跑过来,他说:“老帅哥!你快来快来!我看到吴城了!”
我如同五雷轰顶:“在哪儿?”
碧碧说:“我车上的那个屏幕里!”
我立即冲出帐篷,来到碧碧的车里,果然看到那个车载屏幕上出现了吴城的街景,镜头远远近近调动自如,就像一部风光片……
第40章 吴城是存在的
我们先放下吴珉是真疯还是假疯的问题,讲吴城。
画面字幕提示:吴城是存在的,一个县级市。
它位于陕西毛乌素沙漠边缘,距离罗布泊整整2500公里。
不是重名。
毛乌素沙漠边缘的吴城,正是我们曾经待过6天的那个吴城。
当我们被困罗布泊的时候,像其他的城市一样,吴城人在正常生活,没有任何异常。
有个司机,夜里开着一辆灰色4座小卡车,沿着一条平坦的柏油路,连夜返回吴城。他42岁,红脸膛,胖墩墩的。
走着走着,胖司机看见三个人在前方路边挥手。那正是我、季风、令狐山。走着走着,胖司机发现路上变得空荡荡,不见一个人。
他疲劳驾驶,太累了。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使劲摇了摇脑袋,集中了注意力。
可是,他的车开到幻觉中那三个人挥手的地方,莫名其妙地熄火了。他把车停下来,打开机盖看了看,没什么问题,重新打火,打着了。
他再次把车开动之后,总感觉驾驶室里不对头,好像满当当坐了很多人。他不停抽动着鼻子,好像有一股很难闻的气味……
进了吴城,胖司机经过市中心的十字路口时,小卡车再次熄火。
他干脆把车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打了个盹儿,接着,他再次打着火,朝家里开去。
回到家,胖司机停好车,爬楼回家。
孩子睡了,老婆没睡。
老婆说:“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啊?”
胖司机说:“没听着啊。”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看。
老婆说:“得了得了,把运费交上来!”
胖司机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交给了老婆。
老婆说:“多少啊?”
胖司机说:“800。”
老婆说:“这钱不对!”
胖司机说:“被警察罚了200……”
老婆说:“那也不对,现在总共是700!”
胖司机嘟囔道:“是不是老板拿错了,多给了100啊……”
说着,他拿过那些钱,抽动着鼻子,使劲闻了闻:“我半路可能撞鬼了……”
吴城的环境非常好,两旁是大片大片的绿化带,花坛里开着各种各样的花,香气扑鼻。
这天晚上,前进桥宾馆,一个保安在大堂门厅里打着瞌睡。
值班的女孩在前台里摆了几把椅子,盖着衣服,正在睡觉。突然她听见有人喊道:“服务员!”
毫无疑问,那是我的声音,当时我带着季风走进了这家宾馆。
可是,女孩迷迷瞪瞪地爬起来,四下看了看,并没有看到人。
她认为自己在做梦,再次躺下去。
过了会儿,真的有顾客来了,是一对夫妻。女孩再次爬起来,给他们办手续。这对夫妻要的是大床房,女孩给他们的钥匙牌上写着——9012。
很快,前台的电话响了,正是刚才入住的那个妻子,她说:“前台吗?给我们换个房间!”
女孩说:“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妻子说:“这个房间好像有人住!”
女孩说:“不可能吧?”
那个妻子说:“电视开着!卫生间满地都是水!”
女孩说:“对不起,我马上给你们调一下房间……”
第二天,天气晴朗。
大街上的人不多,大家从容地蹬着自行车去上班。
轿车更少,一辆辆疾驰而过,根本不堵车。一辆红色拖拉机,喷着黑烟,“突突突突”地开过去。
当时,我带着季风步行去火车站,在路上聊起了令狐山。令狐山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然而,大街上并看不到我们的影子。
突然,有一块井盖被移开,露出一个黑糊糊的缝子。
这时候,一个父亲牵着儿子去上学,正好路过这里,那个儿子大约七八岁,他大声说:“爸爸,有人掉进下水道啦!”
父亲转头看了看,说:“哪有人!快走,一会儿迟到了!”
火车站很小,售票厅只有100平方米。
我真的在售票窗口出现了。
我问售票员:“有去敦煌的车次吗?”
售票员很漂亮,她说:“我们是小站,你只能去榆林,从榆林去西安,再从西安去敦煌。”
我说:“多少天才能到?”
售票员说:“估计得7天。”
我说:“那我7天以后再走吧。谢谢。”
我离开之后,售票员还没有弄懂我的意思,她嘀咕了一句:“怪人。”
前进桥宾馆前台。
换了个女孩值班。
有个客人给前台打来了电话:“哎,我是9013房间的客人,这房间是不是有人住啊?”
值班女孩说:“怎么了先生?”
那个客人说:“毛巾都是湿的,满房间都是烟味!”
值班女孩说:“我们马上派人去打扫……对不起。”
那个客人说:“得了得了,你们给我换一个房间吧!”
值班女孩说:“没问题。”
吴城公安局。
一栋三层小楼,刑警队在左首,是一排青砖房,很旧了,房顶的瓦豁牙漏齿的。
一个警察在值班,他的个子高高的,长相有点像黄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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