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行政主任梅尔西走了进来。
“拉什纳尔希望见两位先生中的一位。他好像有要紧事,神情非常慌乱。”
“谁是拉什纳尔?”里夏问。
“他是您的驯马队队长。”
“什么!我的驯马队队长?”
“正是,先生,”梅尔西解释道,“歌剧院里有好几位驯马师,拉什纳尔是他们的队长。”
“这个驯马队长是干什么的呢?”
“他管理马厩。”
“哪个马厩?”
“就是您的马厩啊,先生,剧院的马厩。”
“剧院里还有马厩?天啊!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它在哪儿?”
“在地下室里,靠罗顿街的那一侧。这是剧院非常重要的一个部门,共有十二匹马。”
“十二匹马?天啊!拿它们来做什么呀?”
“用来配合《犹太女》和《预言家》中游行队伍的演出,我们很需要这些训练有素,而且熟悉舞台的马匹,而驯马师们正是教马匹怎样配合演出的。拉什纳尔在这方面非常能干,他以前是弗兰克尼马戏团的马队队长。”
“很好……不过,他找我有什么事呢?”
“我并不知道……但是,我从没见他像今天这个样子。”
“让他进来吧!”
拉什纳尔走进来,手里握着一根马鞭,神情紧张地抽打着自己的长靴。
“您好,拉什纳尔先生。”里夏颇有些惊讶地说道,“什么事情需要劳您的大驾呢?”
“经理先生,我来请求您清理马厩。”
“什么?您想把我们的马匹都赶出去吗?”
“不是马匹,是饲养员。”
“你手下有多少饲养员,拉什纳尔先生?”
“六个!”
“六个饲养员!那至少就多出了两个!”
“这都是些闲职,”梅尔西插言道,“是艺术部副秘书长强制安排的。而且这些人跟政府都有关系,我冒昧地……”
“政府,我不管!……”里夏铿锵有力地答道,“我们只需要四名饲养员来照顾十二匹马。”
“十一匹!”马队队长更正他。
“十二匹!”里夏重复道。
“十一匹!”拉什纳尔应道。
“哦?怎么回事?行政主任告诉我你们一共有十二匹马!”
“是有过十二匹马,但是现在,我们只剩十一匹了,有人偷走了凯撒!”
说着,拉什纳尔又用马鞭狠狠地抽了一记自己的长靴。
“有人偷走了凯撒?”行政主任不禁喊道,“《预言家》里的那匹白马!”
“凯撒是独一无二的好马!”驯马队队长声音干涩地说,“我在弗兰克尼呆了十年,见过无数的马匹,凯撒是独一无二的!可是却被人偷了!”
“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没人知道这究竟怎么一回事!所以我来请求您清理马厩。”
“您的那些饲养员都怎么说呢?”
“他们尽是一派胡言!有的说是临时演员干的……有的则怀疑是行政部的守门人。”
“行政部的守门人?绝对不可能,我可以为他担保!”梅尔西反驳道。
“那么,队长先生,您自己也应该有个想法吧!……”
“我是有个想法!确实有!”拉什纳尔突然蹦出一句,“让我告诉你们,在我看来,准是他没错!”驯马队队长靠近两位经理,在他们耳边低语:“就是剧院幽灵干的!”
里夏跳了起来。“啊!您也这样说!您竟然也这样说!”
“什么?我也这样?事情本来就是这样……”
“但怎么会呢?拉什纳尔先生,怎么会呢?队长先生?”
“我只是说说自己的想法,上次,我看见……”
“你看见什么了,拉什纳尔先生?”
“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个黑影骑着一匹跟凯撒一模一样的白马!”
“那你没有追他们吗?”
“我追了,还不停地喊凯撒的名字,但是,经理先生,他们的速度太快,一下子就在走廊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里夏站起身来:“很好,拉什纳尔先生,您可以走了……我们会起诉那个偷走马匹的幽灵……”
“你们还会把饲养员都赶走的,是吗?”
“一定会的!再见,先生!”
拉什纳尔行礼后走了出去。
“您去清理一下这个白痴!”
“他可是政府专员的朋友!”梅尔西斗胆提了一句。
“而且他经常在托尔托尼酒吧和拉格雷、斯科尔以及猎狮手佩图塞一起喝酒。”蒙夏曼附和道,“到时候,我们肯定会遭来满城的风言风语!他会四处宣扬剧院幽灵的事,一旦我们成了全巴黎的笑柄,我们就全完了!”
“好吧,别再谈这件事了……”里夏表示让步,心里却想起另外一件事。
这时,门一开,吉里太太闯了进来,平日里凶神恶煞的看门人大概没有对她加以阻止。她手里拿着一封信,急冲冲地说:“对不起,先生们,打搅你们了,我今天早上收到剧院幽灵的一封信。他让我来找你们,说是有什么东西要我
她话还未讲完,就看见菲尔曼·里夏的脸上布满了恐怖的表情。这位可敬的经理先生此刻正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一腔压抑的怒火使他的脸呈猩红色,表情狰狞,眼露凶光。他一语不发,确实也说不出话来。突然,他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卑微可怜的吉里太太,拎着她像玩螺旋一样转了半圈,吉里太太毫无防备,绝望地喊着救命,谁知接着又被踩了一脚。同样是这位可敬的先生,他的右脚正好踩在吉里太太的黑绸裙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显然,吉里太太从未在这样一种地方,受过如此粗暴的侮辱。
整个过程非常迅速,以致吉里太太站在走廊上时,仍然云里雾里,晕头转向。突然,她回过神来,歌剧院里刹时响起一阵愤怒的叫喊、抗议,还有以死相许的威胁,总共动用了三个年青小伙子才把她拖到一楼行政大厅,最后又由两名保安人员把她拖出歌剧院大门,扔在街上。
几乎在此同时,住在福布尔·圣·奥诺雷街一家小旅馆的卡尔罗塔,摇铃叫女仆把当天的信函送到她的床前。她发现了一封匿名信,信中写道:
“如果今晚您参加演出,恐怕就在您演唱的同时,您会遭到极大的不幸……和死亡更恐怖的不幸。”
这封恐吓信用红色墨水书写,字迹扭曲而且显得犹豫不决。
读完信,卡尔罗塔午餐的胃口全无,推开女仆为她准备的热巧克力,坐在床边,陷入了沉思。这已不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信件,但如此恐怖的威胁却还是头一回。
这些日子以来,她自认为遭人嫉妒,所以总是念念不休地说有个暗中的敌人在诅咒她,要让她一败涂地。她声称这个敌人正策划着一项阴谋诡计,没准哪天就要实施。不过,她也郑重地表示自己绝不会束手就擒,任人摆布。
事实上,卡尔罗塔本人正在想方设法地对付克里斯汀娜。而可怜的姑娘居然毫不知情。卡尔罗塔无法原谅克里斯汀娜,她代替自己上台演唱,却出其不意地声名大噪。
得知她的临时替代者受到了观众的空前欢迎,卡尔罗塔的早期支气管炎和对剧院行政人员的不满一概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再也不表露丝毫想离开剧院的念头。她竭尽全力“扼制”对手,疏通经理周围有权势的朋友,使他们不再给克里斯汀娜任何成功的机会。一些报刊起初还盛赞克里斯汀娜的天才,转而只顾歌颂卡尔罗塔的荣耀。最后,就连在剧院里,这位当红的女歌唱家也时常对克里斯汀娜恶语中伤,百般刁难。
卡尔罗塔是个没有感情,也没有灵魂的演唱机器!只不过,她是部出色的机器而已。她演唱的曲目几乎囊括所有让大艺术家们动心的作品,德国的,意大利的,法国的一应俱全。迄今为止,从未有人听她唱错一个音,或者在诠释某部伟大的作品时,音量不够。总而言之,这是一部用途极广,能力超强,又精确得令人赞叹的机器。然而,从来也不曾有人对卡尔罗塔说过罗西尼的那句名言,这位大音乐家在听完克罗丝夫人用德语演唱“阴暗的森林……”之后,评价道:“您用自己的灵魂在歌唱,我的姑娘,您的灵魂是如此的美好!”
哦!卡尔罗塔,当你在巴塞罗纳的小酒馆里跳舞时,你的灵魂在哪里?当你站在街头的露天舞台上,像荡妇一样唱着厚颜无耻的歌曲时,你的灵魂在哪里?当你在某个情夫家中,面对聚集一堂的诸多名师,又发动那部驯良的机器,以同样漠然的完美演唱最崇高的爱情和最低级的狂欢时,它在哪里?哦!卡尔罗塔,如果你也曾经拥有灵魂,那么你已经失去了它。当你化身为朱丽叶、埃尔盛、奥菲莉娅和玛格丽特时,你应该重新找回灵魂啊!因为其他天资才华皆逊于你的人,在爱情的感召之下,她们的灵魂也得到了净化!
事实上,每当想起在那段时期,卡尔罗塔对克里斯汀娜的轻蔑和欺侮,我就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也难怪我会对卡尔罗塔的艺术造诣颇有微辞,尤其是在其演唱艺术方面。当然,卡尔罗塔的那些崇拜者们是不会赞同我的。
话说回来,当卡尔罗塔对那封刚刚收到的恐吓信反复思考之后,她站起身来。“咱们走着瞧!”她说。而后,又用西班牙语立下誓言,表情相当坚决。
然而,来到窗前,她首先看到的却是一辆灵车。灵车加上恐吓信,这足以使她相信今晚定是凶多吉少。她立刻召集自己的亲朋好友,告诉他们自己受到克里斯汀娜的恐吓,并扬言要给这个小人一点颜色瞧瞧。届时,剧场里会坐满卡尔罗塔的仰慕者。她的仰慕者可多得要命,不是吗?如果事与愿违,真有人闹场的话,卡尔罗塔指望他们能应付各种变故,并且阻止捣乱者的破坏行动。
这时,里夏先生的专任秘书前来探问女主角的身体状况,得到了她绝对的保证。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今晚她也一定会出演玛格丽特。秘书还应经理的指示,嘱咐卡尔罗塔千万小心行事,开演前不要出门,谨防受风着凉等等。秘书走后,卡尔罗塔不禁把这番奇怪而且出其不意的嘱托和那封恐吓信联系起来。
五点钟的时候,她又收到另一封同样字迹的匿名信,信很短,只简单地写着:“您患了感冒。如果您够理智,应该明白今晚登台演唱,简直是自取灭亡!”
卡尔罗塔看完信,耸耸她那柔软的肩,发出一声冷笑。而后,又高声唱了两三个音符以稳定自己的情绪。
她的朋友果真信守诺言,如时来到剧院。他们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的阴谋分子。在全场的观众中,如果除去那些外行和老实巴交的中产阶级——他们表情呆滞,迫不及待地想再次聆听前不久曾轰动一时的那场演唱,就只有品位高雅,性格平和而正直的剧院常客。唯一不寻常的地方是蒙夏曼和里夏端坐在二楼五号包厢。卡尔罗塔的朋友们以为两位经理可能也已风闻今晚的演出会有人捣乱的传言,于是特意亲临现场,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可以立即予以制止。然而他们的假设错了,正如诸位读者所知,蒙夏曼和里夏一心想的却是使他们坐立不安的剧院幽灵。
“无声?……我徒劳在此狂乱的夜里,
追问自然神灵、万物之主。却不曾听到只言片语,
得不到一丝安慰!……”
著名的男中音卡洛鲁斯·丰塔刚刚唱完浮士德博士对地狱神灵所发出的第一次呼喊。里夏坐在幽灵的专座上,即包厢第一排右边的座椅,此时,他侧过身来,眉飞色舞地对同伴说:“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啊?”
“耐心点!别着急嘛。”阿尔芒·蒙夏曼以同样打趣的口吻回答,“演出才开始,你知道幽灵通常在第一幕的中场时方才入座。”
第一幕顺利结束,毫无意外发生。卡尔罗塔的朋友们并不奇怪,因为玛格丽特在这一幕中根本不用演唱。至于两位经理,他们在落幕时相视而笑。
“第一幕演完了!”蒙夏曼说。
“看来,幽灵也会迟到。”里夏附和道。
蒙夏曼开着玩笑,接着说:“你看,对一个被诅咒的剧院来说,今晚场内的组合倒是配合得很不错。”
里夏一笑,给同伴指着剧场中一位身穿黑衣、肥胖而粗俗的妇人,她坐在观众席正中央,左右是两名举止同样粗俗的男子,身穿粗呢礼服。
“这是些什么人?”蒙夏曼问。
“亲爱的,是我家的看门人和她的兄弟、丈夫。”
“是你给他们的票?”
“正是,我家那位看门妇从没来过剧院……今天是第一次……而从今以后,她必须每晚都来。所以在她替别人领位之前,我希望请她看一场演出。”
蒙夏曼让他把话解释清楚。于是,里夏告诉他,自己决定在短期之内,用这个颇受自己信任的妇女,顶替吉里太太的职位。
“说到吉里太太,”蒙夏曼接口,“你知道吗?她要控告你。”
“向谁控告?向那个幽灵控告吗?”
幽灵!蒙夏曼几乎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再说,这个神秘人物尚未有所动作来唤起两位经理的记忆。
突然,包厢的门一开,一脸慌张的舞台监督站在门口。
“出了什么事?”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在这种时候,在这个地点突然看见这个人,着实令他们吃惊不小。
“事情是这样的,”舞台监督回答道,“克里斯汀娜的一些朋友今晚要暗算卡尔罗塔。卡尔罗塔现在正发着火呢。”
“怎么会有这种事?”里夏双眉紧蹙地说。
但此刻,舞台幕布已经拉开,凯尔梅斯站在台上准备演唱,经理示意舞台监督退下。
等他一走,蒙夏曼便附在里夏的耳旁问:“达阿埃真有朋友?”
“对,”里夏答道,“她是有一个。”
“是谁?”
里夏的目光转向二楼的一间包厢,里面只坐着两名男士。
“是夏尼伯爵?”
“没错,他曾经多次向我推荐达阿埃,非常热心。要不是我知道他是索尔莉的朋友,我真以为……”
“喂!喂!……”蒙夏曼喃喃自语似地说,“他旁边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又是谁?”
“是他弟弟,夏尼子爵。”
“我看他最好回家去睡觉,瞧他那一脸病容。”
这时,舞台上传来一阵愉快的歌声,那是音乐中的酒醉。
“管它是葡萄酒还是啤酒,
是啤酒还是葡萄酒,
请斟满我的酒杯!”
学生、资产者。士兵、年轻姑娘和中年妇女,在名叫“巴库斯神”的酒馆门前兴高采烈地跳着圆圈舞。这时,西尔贝出场了。
克里斯汀娜·达阿埃美得令人心醉,她年轻的容颜中透着忧郁和典雅。卡尔罗塔的朋友们以为克里斯汀娜的同伙会对她报以最热烈的喝彩,向卡尔罗塔示威。然而,场内只有稀稀落落的掌声。相反,当玛格丽特穿过舞台,唱出她在这一幕中仅有的两句歌词:
“不,先生们,我既非名门小姐,我也不美丽,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广
这时,场内响起一阵热烈的喝彩,显得突兀而多余。那些不知情的人面面相对,琢磨不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第二幕也平安无事地结束了。知情的人都在自言自语:“显然,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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