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楼梯时,衰朽的木头嘎吱嘎吱乱响。
他用胳膊夹着她,拖着这位头部被他打了一拳,至今还迷迷糊糊的女人走下地下室。一下最后一阶楼梯,他就把她放倒在地上,低头看着她。
爱思达……
她张开眼睛,目光与他相对。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充满了乞求,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眼中只看见她的身体。他开始动手脱下她的衣服,除掉她身上那件紫色的运动外罩。很难想象,今天居然会有这种年龄的女人穿成这样外出,外罩里面只穿了一件……呃,一件内衣。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爱思达·威拉伯竟然是一个荡妇。她应该是个工厂女工,每天缝制衬衫,每缝五件挣一便士。
集骨者观察着她喉咙下的锁骨。换做其他男人,可能会盯着她的胸部或乳晕,但他却望着胸骨顶端的凹陷处,望着由此像蜘蛛腿般向外展放的肋骨。
“你要干什么?”那个女人问。整个人还因刚才受到的重击而有气无力。
集骨者仔细打量着她,但他看到的不是这个年纪轻轻、患有厌食症的女人,不是她塌扁的鼻梁、厚厚的嘴唇和干沙般粗糙的皮肤,他只看到潜藏在她外貌下完美的骨架结构。
他按住她的太阳穴,轻轻抚摩。千万别裂了,拜托……
她张大鼻孔,干咳了两声——虽然他已经几乎可以不去在意,但这里的气味的确很浓。
“不要再伤害我,”她喃喃地说,脑袋垂了下去。“求求你,别伤害我。”
他从口袋里掏出刀子,蹲下来,割开她的内衣。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赤裸的身体。
“你想要吗?”她屏住呼吸说:“好,我让你搞,来吧。”
肉体的愉悦,他心想……相比之下可差远了。
他拉她站起来,她发疯似地推开他,踉跄着脚步走向地下室角落的一扇小门。她并不是真的想逃跑,也没打算这个样子就能逃离这里。她只是抽噎着,伸出手,摇摇晃晃地走向那扇门。
集骨者望着她,被她那迟缓、可怜的样子迷住了。
那扇门背后过去是一道用来运煤的斜槽,现在被打通成一条狭小的通道,与这座废弃的建筑物隔壁的地下室相连。
爱思达挣扎着走到那扇铁门,拉开它,爬了进去。
不到一分钟,他就听到门后传来凄厉的尖叫声,接着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痛苦呼喊:“上帝啊,不、不、不……”接下来的字词全淹没在她惊惶恐惧的尖叫中。
然后她又从通道爬了回来,这一回她的动作飞快,还不停地挥舞着双手,似乎想驱赶开她刚才看在眼中的景象。
到我这里来,爱思达。
她跌跌撞撞地走在泥土地上,哭泣着。
到我这里来。
她径直跑向他耐心等待在那里的臂弯。他抱住她,像恋人一样紧紧地把这个女人搂在怀中,体验着用手指触摸她锁骨的美妙感觉。然后,他拖着这个已经歇斯底里的女人,慢慢走回那扇通道小门。
第三部 巡警之女巡警之女(5)
21
月球、叶子、潮湿的内衣、泥土。除了鲍林和豪曼,先前的团队又回到了莱姆的卧房。限于纽约市警察局的规定,两位探长级的人物不敢擅自回头侦办这件已经没有上级授权的案子。
“你用做色谱分析的溶液涂过那件内衣了,对吧,梅尔?”
“现在得重做一次了。刚才结果还没出来,就被他们打断了。”
他取出一个样本,放入色谱分析仪中。在他操纵仪器时,莎克丝凑过来,看着屏幕上像山峰和坡谷一样起起伏伏的剖面图形。很像股票指数走势图。莱姆发现她就站在自己的床边,似乎趁他刚才没注意时悄悄走近。她低声说:“我……”
“怎么?”
“我是个炮仗脾气,我是说,我一向如此。我偶尔会乱发脾气,我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但我就是有脾气。”
“你说的没错。”莱姆说。
他们大大方方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莱姆想起他以前和布莱妮讨论严肃问题的时候,两人的眼睛总是望着他们之间的某件物体——有时是她收藏的陶瓷马,有时是一本书,有时是一瓶快要见底的梅洛红酒或夏多娜干白。
他说:“我勘察犯罪现场的方式与大多数鉴证专家不同,我需要一位在专业上没有任何成见,同时又必须要有自己的见解的人。”
在最难捉摸的理想恋人身上,我们常能发现这种特质。坚固而又易受伤害,两者的比例大致相当。
“我在向埃柯特副局长报告时,只是想说明我调职的情况,我一心只想着这个,没料到话会传到调查局那里,让他们过来抢走了这个案子。”
“我知道。”
“结果我还发了一通脾气。我真的很抱歉。”
“事情已经过去了,莎克丝。我需要有人在我有失理智的时候,当面告诉我我是个疯子。汤玛士就会这么做,所以我才那么爱他。”
“少跟我来这一套虚情假意,林肯。”汤玛士在房间的另一端喊道。
莱姆继续说:“从来没人敢对我说‘去死吧’,他们对我的态度就像走在鸡蛋壳上一样小心。我恨他们这样做。”
“照我看,你这里也不像会有许多人来跟你说话的样子,而且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莱姆沉默了片刻,说:“这是实话。”
色谱分析仪屏幕上的波峰波谷终于停止了变化,定格在一个近似无限大符号的图形上。梅尔·库柏敲击键盘,读出分析结果。“水,柴油,磷酸盐,钠,少量微生物矿物质……无法判断它们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莱姆心想,什么才是嫌疑犯用来传递信息的东西?是那件内衣,还是内衣上的液体?“继续分析,我想看看泥土的成分。”
莎克丝把证物袋递在他面前,里面是粉红色的沙砾,中间夹杂着几团泥土和圆石。
“这是牛肝土,”他立刻做出判断,“是岩石和沙砾的混合物。只有曼哈顿的河床才有这种东西。有硅酸钠成分吗?”
库柏操作色谱分析仪。“有,而且含量很高。”
“那么我们要找的是下城区离河边五十码以内的地方……”看到莎克丝一脸惊愕的表情,莱姆笑了。“这没什么神奇的,莎克丝。我做过许多家庭作业,仅此而已。建筑工人在靠近水边的深岩床区挖地基时,会用硅酸钠混合牛肝土加入土壤中,以增强土壤的稳定性。这就意味着那个地点在下城区。好,我们再来看看那片叶子。”
她拿起装有叶子的证物袋。
“不知道这是什么树。”莱姆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叶子,至少在曼哈顿没见过。”
“我有一些园艺网站的网址,”库柏两眼盯着电脑屏幕说:“我上去浏览一下。”
莱姆自己以前也经常上网,在网上花费过不少时间。不过,网络对他来说就像书籍、电影、画报一样,用不了多久兴趣就慢慢消褪了。可能因为他自己的世界过于实际,而对林肯·莱姆而言,网络归根结底是一个完全孤独的地方。
库柏的屏幕闪动起来,他按下网络连接,深入搜寻网上资料。“我在下载一些文件,可能需要十到二十分钟的时间。”
莱姆说:“没关系,我们先看莎克丝找来的其他线索……不是刻意布置的那些,是其余的东西。让我们来检查一下我们的秘密武器,梅尔。”
“秘密武器?”莎克丝问。
“微量证物。”
FBI特工弗雷德·戴瑞布置十个人负责突击行动,其他人分成两组负责搜索和监控。身穿防弹衣的突击队员藏在树丛中,汗如雨下。在街道对面一座废弃建筑的楼顶,搜索监控组的人已经架好大耳朵和红外线摄象机,对准嫌疑犯的住宅。
三名狙击手各持雷明顿冲锋枪,子弹上膛保险打开,趴在屋顶埋伏。观察员手持双筒望远镜,像助产士一样蹲在他们身边。
戴瑞已经换下他那件穿着像小精灵一样的绿外衣,改穿FBI的防风夹克和牛仔裤。他正仔细倾听着无线电耳机中传来的讯息。
“监控组向指挥官报告,我们用红外线扫描目标物,发现地下室有人活动。”
“在干什么?”戴瑞问。
“看不见,玻璃太脏了。”
“里面只有一个人吗?会不会有人质和他在一起?”巡警莎克丝的话也许是对的,嫌疑犯很可能已经又绑架了一名人质。
“说不好。我们只能侦测到生物体的活动和热量。”
戴瑞派去迂回到房子另一侧的探员回报:“一楼和二楼没有发现任何有人活动的迹象,车库是锁上的。”
“狙击手?”戴瑞说:“报告情况。”
“一号狙击手回报指挥官,我已控制目标物正门。完毕。”
其他两名负责守住通道和一楼房间的狙击手也先后报告:“锁定目标,完成封锁。”
戴瑞抽出他的大号自动手枪。
“好,我们有那张纸,”戴瑞指的是搜查令,这样他们就不用敲门了。“开始行动!第一组和第二组,散开!散开!散开!”
第一组队员冲向正门,用破门锤撞开大门;第二组绕到后门的队员则采取比较斯文的方法,打破后门玻璃,伸手拉开门闩。探员一窝蜂地冲进屋内,戴瑞紧跟在最后一名突击队员的身后进入这幢老旧、脏臭的房子。一股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尽管戴瑞对犯罪现场早已不陌生,也还是勉强忍住,才没有当场吐出来。
第二组在确认一楼安全后,直奔二楼搜查,同时第一小组则冲往地下室,皮靴在旧木地板上踏出重重的声响。
戴瑞也随着跑下臭味最浓的地下室。他听见有扇门被撞开,接着有人大喊:“别动!联邦警探。别动!别动!别动!”
可是当他走到地下室门口时,听见刚才那位出声警告的探员又以十分异常的语调叫道:“这是什么?噢,天啊!”
“操!”另一个声音也喊道:“真恶心。”
“真他妈臭死人。”戴瑞咒骂着。他一走进来,就被地下室的臭味熏得无法呼吸,强压着把泛上来的东西咽回肚里。
一个男人的尸体横陈在地板上,喉咙被人切开,身上流淌出黑色的液体。已经毫无生气的双眼仍然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可是躯干似乎被移动过,有些错位和膨胀。戴瑞不禁哆嗦了一下。他还没有发展出这种免疫系统,足以面对眼前虫蚁在尸体上横行的景象而无动于衷。无数的虫豸和蛆显示,此人至少已经死亡三天以上。
“为什么用红外线会侦测到生物反应?”一个探员问。
戴瑞指指一只老鼠。在死者已经膨胀的大腿和腰部,都留有老鼠的啮痕。“它们一直围在这里,我们打搅了它们的用餐时间。”
“这是怎么回事?他反被人质杀了吗?”
“你在胡说什么?”戴瑞没好气地说。
“这个人不是他吗?”
“不,不是他。”戴瑞说,眼睛盯着尸体上一道很特别的伤口。
一名队员皱着眉头说:“不对,戴瑞,这个人就是他。我们见过通缉照片,这个人就是彼得斯。”
“我当然知道这家伙是他妈的彼得斯,但他不是我们要抓的嫌疑犯,明白了吗?”
“不是?你究竟在说什么?”
对戴瑞来说,他已经解释得够清楚了。“王八羔子!”
戴瑞的移动电话突然响了,吓了他一跳。他掀开电话盖,听了一会儿。“她干了什么?噢,真是乱上添乱……没有,我们没有抓住那个该死的嫌疑犯。”
他猛地关掉电话,随手点了两名突击队员。“你们两个跟我走。”
“怎么了,戴瑞?”
“我们要去做一次拜访。到了那边我们应该什么态度?”两位探员面面相觑,皱起眉头不解其意。不过戴瑞马上自己说出了答案:“我们绝不要对他们客气。”
第三部 巡警之女巡警之女(6)
梅尔·库柏把证物袋里的东西抖落到白报纸上,戴上单目放大镜检视纸上的尘土。“这是砖头粉末,还搀杂着一些别的石头。是大理石,我猜。”
他挑起一点样本放到载波片上,移到复合式显微镜下面检查。“没错,是大理石,玫瑰色的。”
“牲畜场的坑道里有大理石吗?在你发现那个德国女孩的地方?”
“没有。”莎克丝回答。
库柏猜测,也许是823号嫌疑犯绑架莫娜莉时,从她住的公寓里沾过来的。
“不会,我很清楚那种德国公寓用的石料。那只是东村的廉价出租房屋,最好的石料也顶多是打磨过的花岗石。我想可能、也仅仅是可能,大理石来自嫌疑犯藏身的地点。大理石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吗?”
“有凿痕。”库柏又俯身凑近大理石,说。
“很好。整齐吗?”
“不太整齐,呈锯齿状。”
“这么说,是用老式蒸气裁石机裁出来的。”
“我想是吧。”
“汤玛士,写下来。”莱姆冲着海报点点头,指示他说:“他的藏身处有大理石,而且年代古老。”
“我们何必在意他的藏身处?”班克斯看了一眼手表问:“调查局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在那里了。”
“信息永远也不要嫌多。班克斯,记住我说的话。好,我们还有什么东西?”
“又有一些手套皮屑,红色皮革。还有……这是什么?”库柏举起一个装着一些木头碎片的塑料袋问艾米莉亚。
“剃须水的样本,从他倚靠过的一根柱子上刮下来的。”
“要做一下嗅觉分析吗?”库柏问。
“让我先闻一下。”莱姆说。
莎克丝把袋子拿到莱姆面前,里面装着一小片木屑。她打开袋子,让莱姆吸入几口空气。
“布拉特牌。谁会不知道这种东西?汤玛士,写上我们这位先生用的是杂货店买的廉价古龙水。”
库柏大声宣布:“又找到一根头发。”技师把头发放在对比式显微镜下检视。“和我们先前找到的那根头发很像,也许是同一来源。嘿,林肯,我敢保证这两根头发完全一样,都是棕色的。”
“头发根部是切断的还是自然脱落的?”
“切断的。”
“很好,我们离头发的颜色又接近了一步。”莱姆说。
汤玛士转身要在海报上写下“棕色”两个字,但塞利托立刻拦住他:“这点不必写!”
“为什么?”
“显然他的头发不是棕色的。”莱姆说。
“可是,你们刚才……”
“什么颜色都有可能,金色、茶色、黑色、红色……但绝不会是棕色。”
塞利托解释说:“这是老把戏。嫌疑犯随便走到一家理发店的后街,从垃圾袋里挑些头发出来,丢在犯罪现场。”
“哦。”班克斯点点头,用心地把这个新学到的知识存进脑子里。
莱姆说:“好吧,下一件,那团纤维。”
库柏把纤维放到偏光镜下检视。他调校了几下旋钮,说:“双折射率0。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