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很不起眼,但莱姆为它加装了警察拦截专用车的涡轮引擎,因此他们经常比警方的巡逻车还早一步抵达犯罪现场。第一个出现在犯罪现场的不是接到报案的巡警,而是刑事鉴证小组的技师,这是所有鉴证人员的梦想。
“把车钥匙给艾米莉亚。”
库柏把钥匙递给艾米莉亚·莎克丝。她狠狠地瞪了莱姆一眼,转身冲下楼去,连脚步声似乎都充满着怨气。
“好了,莱昂,你的意见如何?”
塞利托瞥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廊,走到莱姆跟前。“你真的想让P。D。加入我们?”
“P。D。?”
“我指的是她,莎克丝。P。D。是她的绰号。”
“什么意思?”
“别当她面叫,她会急的。她爸爸也是巡警,干了四十年。所以他们都叫她‘巡警之女’(ThePortable’sDoughter)。”
“你认为我们不应该找她吗?”
“不,我没这么想。你为什么要找她?”
“因为她为了不破坏现场跳下三十英尺高的路堤,还封锁了一条主要街道,拦住美铁列车。这是一种进取心。”
“算了吧,林肯,我知道一打以上的犯罪现场警察都会做同样的事。”
“反正,她就是我想要的。”莱姆表情严肃地看着塞利托,委婉但毫不含糊地提醒他,这个条件是一开始就谈好的。
“我的意思是,”塞利托吞吞吐吐地说:“我只和鲍林说过。皮瑞蒂是个他妈的超级怕事的家伙。如果……我只是假设……那些大人物发现在犯罪现场走格子的是一个巡警,恐怕会他妈的有不少麻烦。”
“也许吧。”莱姆平静地说,眼睛望着招贴背面的图表。“不过我有一种预感,这可能是我们今天最小的麻烦。”
说完,他虚弱地把头往后一倒,靠在厚厚的枕头上。
第一部 一日之君一日之君(14)
8
犯罪现场勘验车正沿着纽约下城华尔街阴暗的街道疾驶。
艾米莉亚·莎克丝用手指轻轻敲打方向盘,思忖着T。J。柯法丝可能会被拘禁的地方。找到她的希望似乎十分渺茫。前方这片商业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巨大,有如此多的窄街,如此多的面孔、出口和布满黑洞洞窗口的建筑物。
如此多可能藏匿人质的地方。
在脑海里,她看见铁路边那只从地下伸出的手。血淋淋的手指骨上套着钻戒。莎克丝认得那款珠宝,她称之为“安慰戒”——是孤独的富家女孩为自己买的。是那种如果她有钱也会买来戴的戒指。
躲开骑自行车的邮差和出租车,加速向南。
即使在这个明亮的下午,在令人窒息的烈日底下,这一带仍然是整个城市最幽暗的部分。摩天大楼投射出阴森的影子,每栋建筑物外都蒙上一层像干涸的血迹般的暗黑色。
莎克丝以六十公里的时速转了个弯,滑过热得发软的柏油路,然后踩下油门,把车速重新冲回近一百公里。
引擎棒极了,她暗自赞叹,决定试试在一百一十公里时速下操纵这辆车的感觉。
多年以前,当她的老爸——他通常值下午三点到十一点的班——睡觉时,十来岁的艾米·莎克丝总是偷偷摘下他的汽车钥匙,然后告诉母亲罗丝说她想出去逛街,还问需不需要替她到“福特·汉密尔顿肉店”带点什么回来。但不等她母亲说完“不必了,但你要坐火车去,不能开车”这番话,她早已消失在门外,发动汽车向西冲去。
三个小时后,艾米莉亚两手空空地回到家,会轻手轻脚地溜上楼去,生怕撞到已经被气得发狂的母亲。让她觉得好笑的是,母亲总会教训她这种嗜好会让她过早怀上孩子,断送掉拥有漂亮脸蛋的她成为百万名模的机会。在她母亲终于明白女儿不是出去和人鬼混,而只是到长岛高速公路上以一百六十公里的速度飙车时,她更被气得发狂,教训她说这样会撞烂她的漂亮脸蛋,断送掉她成为百万名模的机会。
在她取得驾驶执照后,飙车的情况变得更加严重。
现在,莎克斯驾车飞快地插入两辆并排停着的大卡车之间。她暗自祈祷这两辆车的乘客或司机不会突然打开车门。在幽灵般的呼啸声中,她超越了他们。
只要你移动,他们就抓不到你。
莱昂·塞利托用钝钝的指尖揉搓着自己的圆脸,对这种宛如参加方程式赛车般的疯狂驾驶丝毫不以为意。他神态自若地和他的搭档讨论案情,就好像一个会计师在讨论资产负债表。至于班克斯,他早已顾不上着迷似地偷窥莎克丝的眼睛和嘴唇,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时速表上,不到一分钟就检查一次。
他们转了一个大弯,下了布鲁克林桥。当莎克丝用被自己啃得光秃秃的手指轻叩方向盘时,她又一次想到那个被绑架的女人,那个叫T。J。的女人一定有又长又漂亮的指甲。她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那个挥之不去的景象:那只像白桦树枝般从地下伸出的手,那根血淋淋的手指骨。
“他简直是个疯子。”为了强迫自己改变思绪,她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谁?”塞利托问。
“莱姆。”
班克斯点头附和:“叫我说,他简直就是第二个霍华德·休斯(HowardHughes;美国亿万富翁。他在20世纪50年代的一次飞机失事中大难不死,但从此失去健康,长期依赖吗啡抑制疼痛。——译者)。”
“呃,是啊,也让我吃惊不小。”这位资深警探承认。“看得出他的情况不太好。过去他可是个帅哥呢。不过,你们也知道,毕竟他经历了那么多磨难。莎克丝,你开车技术怎么这么好?你是怎么到巡警队的?”
“我是被派去的。他们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就通知我去报到。”就像你们一样,她心里说。“他真的那么厉害吗?”
“你是说莱姆?岂止是厉害!纽约市大多数犯罪现场鉴证人员每年顶多处理两百具尸体,莱姆处理的数量要多一倍!即使在他当上资源调度组的头儿之后也一样。泰克·皮瑞蒂也不错,但他差不多两星期才出一次警,而且专挑媒体关注的案子露面。这些话你别说是我讲的,知道吗?”
“是,长官。”
“莱姆总是亲自勘察现场。即便在没有现场可勘察的时候,他也总在外面瞎转。”
“做什么?”
“只是随便走走,东瞧瞧西看看。他一次会走上好几公里,整个城市都走遍了,有时花钱买,有时顺手捡,到处搜集东西。”
“哪一类的东西?”
“证物样本。泥巴、食品、杂志、轮毂罩、鞋子、医学书、药物、植物……只要你说得出来,他就找得到,还分好类。你知道,就因为这样,只要证物一放在他面前,他就马上能指出嫌疑犯可能去过哪些地方,或做过什么事。每次呼叫他,不是在哈莱姆区,就是在下东区或地狱厨房。”
“他是出自警察世家吗?”
“不是,他父亲好像是什么国家级实验室的科学家。”
“莱姆学什么的?科学?”
“对。他是伊利诺斯大学香槟厄班纳分校毕业的,拿了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学位——化学和历史。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读这些东西。在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的父母就过世了,那是……奥,离现在有十五年了。他没有兄弟姐妹。他在伊利诺斯州长大,所以才会取名为‘林肯’。”
她想问他有没有结过婚,但话到口边改成了:“他真的那么……”
“你尽管直说,警员。”
“……混蛋?”
班克斯笑出声来。
塞利托说:“我母亲有更好的表达方式,她会说有些人‘一根筋’。哈,用这个词形容莱姆最合适,他就是‘一根筋’。有一次,一个傻X技师把显示血液用的发光氨喷在指纹上,而不是用宁海德林,结果指纹完全被破坏了,莱姆当场就把他开除了。还有一次,有一位警察实在忍不住,在现场撒了泡尿,还按水冲了马桶。这下可把莱姆气炸了,叫他滚到地下室去,把所有能在污水池里找到的东西都带回来。”说到这里塞利托笑了。“那个警察是有官阶的,他说:‘我不干,我是副警长。’而莱姆说:‘新消息,你现在是管道工了。’这种故事多得说不完。嘿,你开到一百三十公里了!”
他们风驰电掣般地经过了“大楼”。她痛心地想,这才是我此刻应该在的地方。和资料室的朋友聊聊天,或是坐在培训教室里,惬意地享受空调冷气。
她熟练地闪过一辆停在红灯线外的汽车。
上帝,这里真热。灰尘、臭味、废气,什么都热烘烘的。这是城市中最丑陋的时刻,让人的火气像哈莱姆区消防水龙头里喷出的灰水一样,一个劲儿的往上蹿。前年的圣诞节,她和男友曾有过短暂的庆祝假期——从晚上十一点到午夜,这是他们惟一能共同挤出来的时间。在零下四度的气温里,她和尼克坐在洛克菲勒中心外的溜冰场边上,喝着咖啡和白兰地。他们一致同意,宁可连续冷上一星期,也不愿在炎热的八月过上一天。
终于,车子冲到了珍珠街,她看到了豪曼的指挥车。在留下一道长达八英尺的刹车痕迹后,她把RRV停进豪曼的车子和另一辆紧急应变小组公务车之间的缝隙里。
“妈的,你开车技术真棒。”塞利托钻出车子。在杰瑞·班克斯推开后车门下车时,莎克丝注意到他汗湿的手掌在车窗上留下一个显著的印记。不知道为什么,发现这点让她感到很开心。
到处都是紧急应变小组和穿制服的警察,起码有五六十人,还有更多的警察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似乎纽约警察总局把所有的警力都集中到下城区了。莎克丝忍不住想,如果有人想策划暗杀、占领格莱西大厦或某个领事馆,现在倒是动手的好时机。
豪曼迎着他们的车子快步走来。他对塞利托说:“我们正一户一户地搜索,检查珍珠街上的所有建筑。没有人知道哪里有石棉场,也没有人听到呼救声。”
莎克丝想下车,但豪曼拦住了她:“不,警员,你的任务是留在这辆犯罪现场勘验车上。”
她还是下了车。
“是,长官。但这命令是谁下的呢?”
“莱姆警探。我刚和他通过话。他叫你一到犯罪现场就和总部联络。”
豪曼走开了。塞利托和班克斯也匆匆向指挥车走去。
“塞利托警探!”莎克丝叫道。
塞利托转过身。她说:“对不起,警探。问题是,谁是我的直属上司?我应该向谁汇报?”
他简短地回答:“你直接向莱姆汇报。”
她笑了:“但是我不能向他汇报。”
塞利托不解地望着她。
“我是说,他是个平民。难道就没有责任归属或管辖权之类的问题吗?我需要对某个有警衔的人汇报。”
塞利托冷冷地说:“警员,你听好。我们全都向林肯·莱姆汇报。我不管他是平民还是局长,就算是他妈的蝙蝠侠也一样。明白吗?”
“可是……”
“你要是想申诉,就写成报告明天递上去好了。”
说完他就走了。莎克丝望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然后转身回到汽车前座上,呼叫总部说她已抵达现场,正等待进一步指示。
听到总部的报话员说:“收到,巡警5885。请稍候。莱姆警探马上会和你联络,完毕。”她不禁露出一丝冷笑。
莱姆警探。
“明白了,完毕。”莎克丝回答。然后望向汽车后座,无聊地猜想那个黑色手提箱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第一部 一日之君一日之君(15)
下午两点四十分。
莱姆家中的电话响了。汤玛士接了电话,“是总部的调度员。”
“接过来。”
麦克风扩音器响了。“莱姆警探,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不过以前你在资源调度组时,我曾在那里工作过。是负责接打电话的雇员。我叫埃玛·罗琳斯。”
“当然记得,你的小孩还好吗,埃玛?”莱姆想起那个身材魁梧、整天乐呵呵的黑人妇女,她当时为了抚养五个小孩而同时做两份工作。他还记得她那粗大的手指每次都很用力地击打在电话按键上,有一次还真的按坏了一部警用制式电话。
“杰瑞米再过几个星期就上大学了,多拉还在演戏,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啦。小东西们都还过得不错。”
“是莱昂·塞利托把你调过来的吗?”
“不是,长官。我一听说你接手这个案子,就把原来负责的小鬼踢回911去了。我告诉她,这回由老埃玛来负责。”
“你为我们找到什么了吗?”
“我们给所有工商名录上制造螺丝钉的公司,以及能查得到的经销批发商打了电话。我们发现,镙帽上的字母CE是订购公司的缩写。这批螺丝帽是特别为统一爱迪生公司订造的。”
见鬼,这还用说。
“它们之所以打上这样的字样,是因为这批螺丝钉的尺寸和这家公司卖出的大部分螺丝钉不同——15/16英寸,而且螺纹也比其它螺丝钉密。那是底特律的密西根机械模具公司生产的。这批螺丝钉只用在纽约,专门设计安装在六七十年前铺设的旧水管上。只有用这种螺丝钉才能把水管连接的部分锁紧,严丝合缝,就像新婚之夜的新郎新娘一样。这是那个男人说的,他想吃我豆腐。”
“埃玛,我爱你。你继续保持联络,好吗?”
“我一定会。”
“汤玛士!”莱姆大叫:“电话这样不行,我需要能自己拨号。电脑里不是有语音拨号设置吗,能用吗?”
“你从来没申请过这种设置。”
“我没有吗?”
“没有。”
“可是,我现在需要了。”
“可是,我们根本没有。”
“想办法!我必须能自己打电话。”
“我记得有个人工电子控制器,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汤玛士在墙边的一个箱子里翻动了半天,找出一个小小的电子控制器。他把控制器一端接上电话,另一端插到架在莱姆脸颊边的一根摇动控制杆上。
“这样太笨了!”
“可是,我们现在只有这个东西。如果你早听我的建议,在眉毛上方装上红外线,在过去这两年你早就可以自己打色情电话了。”
“电线他妈的太多了。”莱姆不高兴地嘟囔道。
他的脖子突然抽搐了一下,把控制杆碰到了他够不到的地方。“妈的。”
对林肯·莱姆而言,光是这个小动作他似乎都无法做到,更别提其他功能了。他已经精疲力竭,脖子疼,脑袋也疼。尤其令他痛苦的是眼睛刺痒难耐。他产生一股强烈的冲动,要抬起手背,用手指揉揉眼睑,但就是这个其他人每天都会做的小动作他也无能为力。
汤玛士把摇杆放回原位。莱姆耐下心来,问他的看护:“这东西怎么用?”
“那里有个屏幕,在控制台上,看到了吗?把鼠标移到某个数字上,等一秒钟,号码就会自动输入,然后再移动到下一个数字。所有七位号码都输入后,把摇杆移到这里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