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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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梦-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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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吗?”他说。“你觉得还可以凑合吗?”
    “可以,”我微笑着说。“我现在很好。会睡着的。我也不想在路上耽搁了。还是
这样早点赶到家的好。待我们赶到曼陀丽,离天亮还有好大一会工夫呢。”
    他跨进前座车门,发动引擎。我阖上眼皮。汽车向前驶去,我感到身子底下的弹簧
在微微跳动。我把脸紧贴着靠垫。汽车平稳而有节奏地颠动着,我思想的脉博也合着这
种节拍跳动。我一阖上眼睛,就有无数的影像在我眼前映现——见到过的、经历过的、
还有已被遗忘的件件往事,纷乱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莫名其妙的图像:范?霍珀夫
人帽子上的鸟羽,弗兰克餐室里硬邦邦的直靠背椅子,曼陀丽西厢的大窗,化装舞会上
那位春风满面的太太所穿的肉色衣裙,行走在蒙特卡洛附近公路的一位农家女。
    有时,我看到杰斯珀在草坪上追逐蝴蝶;有时,我又看到贝克大夫家那头苏格兰(犭
更)犬蹲在躺椅旁搔耳朵;一会儿是今天给我们指点大夫住宅的那个邮差;一会儿又是克
拉丽斯的母亲,她在后客厅里擦抹椅子请我坐下。贝恩冲着我傻笑,双手捧着海螺;主
教夫人问我是否有意留下用茶。我仿佛触到自己床上清凉舒适的被单,又像踏上了海湾
处砂砾地上的圆卵石。我仿佛闻到林中羊齿、湿苔薛以及枯残杜鹃花散发出来的气味。
我坠入时断时续的迷糊状态之中,不时又蓦地惊醒,意识到自己是蜷缩在咫尺车座之内,
还看到前座上迈克西姆的背影。刚才暮色苍茫。此时已是夜色沉沉。来往车辆的车灯打
在路面上,路旁村落里的农舍已拉上窗帘,里面透出点点灯火。我不时稍稍挪动一下身
子,仰面朝天;随后又昏昏睡去。
    浮现在我眼前的曼陀丽屋内的楼梯,丹弗斯太太身穿黑衣站在楼梯顶端,正等我走
上去。可是等我爬上楼梯,她却从拱门底下一步步向后退,转眼不见了。我四下找寻,
却不见她的踪影。忽然,她的头从一扇黑洞洞的房门里伸出来盯着我看。我失声呼叫,
她一晃又不见了。
    “什么时候了?”我大声问。“什么时候了?”
    迈克西姆掉过头来。在漆黑的车子里,他那张脸越发显得苍白,如同幽灵一般。
“十一点半,”他说。“我们已经赶完了一半路程,设法再睡一会。”
    “我口渴,”我说。
    到了下一个小镇,他停下车。汽车维修站的工人说他老婆还没有上床,可以给我们
烧点茶。我们走出汽车,站在维修站里。我伸伸腿,跺跺脚,给发麻的四肢活活血。迈
克西姆抽了一支烟。寒意侵人。维修站的门开着,冷风嗖嗖地吹进来;铁皮屋顶在风中
轧轧作响。我浑身哆嗦,赶紧将上衣钮扣扣紧。
    “是啊,今儿晚上冷得够呛,”维修站工人一面摇着油泵,一面说。“今天下午天
气好像突然变了。今年夏天的最后一阵热浪过去了。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得考虑烤火啦。”
    “伦敦市里还真热,”我说。
    “是吗?”他说。“唔,他们那儿总是热天大热,冷天奇冷,不是吗?而我们这儿,
临到刮风下雨总是首当其冲。天亮以前,海岸那儿就要起大风了。”
    他老婆给我们拿来了茶。茶水有股焦苦味,不过喝下去热乎乎的,挺舒服。我贪婪
地喝着,心里很感激。迈克西姆已经在看表了。
    “我们得走了,”他说。“差十分十二点。”我依依不舍地离开维修站这个避风的
好去处。寒风刮在我面颊上。星斗满天,夜空里还飘着几丝云影。“是呀,”维修站工
人说,“今年的夏天就这么过了。”
    我重新爬进汽车,钻到毯子底下。汽车继续向前驶去。我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了那
个装了条木头假腿的摇风琴的流浪艺人。那支《皮卡蒂的玫瑰》的曲子,合着汽车的颠
簸节奏,在我脑中萦绕口旋。仿佛弗里思和罗伯特端着茶走进藏书室来;庄园看门人的
老婆朝我匆匆一点头,就忙着招呼她孩子进屋去。我看见海湾小屋里的游艇模型,还有
蒙在那上面的一层细尘。我看见小桅杆上挂满蜘蛛网,听到屋顶上的渐沥雨声和大海的
涛声。恍惚中,我想到幸福谷去,幸福谷却无处可寻。四周密林层层,幸福谷已不复存
在。只见树影森森,蕨丛遍地。猫头鹰发出凄唳悲呜。月亮在曼陀丽窗户上辉闪。花园
里长满荨麻,足有十英尺、二十英尺之高。
    “迈克西姆!”我叫起来。“迈克西姆!”
    “嗯,”他说。“别怕。我在这儿。”
    “一个梦,”我说。“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他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重又堕入动荡紊乱的梦的深渊。我像是在晨室里写信,准备发送请柬。我握着一
支粗杆黑墨水笔,一封一封写个没完。可是等我朝那些写好的请柬仔细一看,却发现上
面的笔迹全然不是我那手方体小字,而是一种细长斜体字,笔划奇特地向上耸起。我把
话束从吸墨纸台旁推开,把它们藏起。我站起身,走到镜子前,镜子里有张脸正盯着我
望,那不是我自己的脸,而是一张极其苍白、极其俏丽的脸蛋,周围衬着乌云般的柔发。
那双眼睛眯缝着,露出笑意。那两片嘴唇慢慢张开。镜子里的脸回瞪了我一眼,大笑起
来。接着,我又看见她坐在自己卧室梳妆台前的椅子上,迈克西姆在替她梳理头发。他
把她的头发握在手里,一面梳理,一面慢慢把它编成一股又粗又长的辫子。辫子像条蛇
似地扭动起来,他用双手将它抓住,随后一边朝吕蓓卡微笑,一边往自己的颈脖上绕。
    “不行,”我大声尖叫。“不行,不行。我们一定得去瑞士。朱利安上校说过,我
们一定得去瑞士。”
    我感到迈克西姆的手按在我脸上。“怎么啦?”他说。“怎么回事?”
    我坐起身子,掠开披散在面颊上的头发。
    “我睡不着,”我说。“没法睡了。”
    “你一直在睡,”他说。“已经睡了两个小时。现在是两点一刻。离兰因镇只有四
英里了。”
    寒气更加逼人。我在漆黑一团的汽车里直打哆嗦。
    “让我坐到你身边来,”我说。“三点钟以前我们就可以到家。”
    我翻过椅背,坐在他身旁,透过挡风玻璃凝望着前方。我把手搁在他膝上。我的上
下牙齿在不住地格格打战。
    “冷吧,”他说。
    “是的,”我说。
    我们面前是起伏的群山,一会儿隆起,一会儿下沉,一会又再度隆起。四周夜色深
沉。星星已经隐去。
    “你说几点啦?”我问。
    “两点二十分,”他说。
    “奇怪,”我说。“瞧那儿,那些山头后边,天色像是正在破晓。不过这不可能。
时间还早。”
    “方向不对,”他说。“那是西面。”
    “这我知道,”我说。“真怪,不是吗?”
    他没有回答,我继续注视着夜空,而就在我凝目远眺的同时,天际似乎益发明亮了,
就像抹染着日出时射出的第一束火红霞光。那霞光渐渐地向整个天空撒开。
    “只有在冬天才看得到北极光,是吗?”我说。“夏天看不到吧?”
    “那不是北极光,”他说。“那是曼陀丽。”
    我朝他瞥了一眼,看清了他的脸,看清了他的眼睛。
    “迈克西姆,”我说。“迈克西姆,怎么回事?”
    他加快车速,全速疾驶。汽车翻上前面的那座山头,我们看见兰因就躺在我们脚下
的一片凹地里。我们的左方是一条银带似的大河,河面逐渐开阔,向六英里外克里斯处
的河口伸展开去。通往曼陀丽的大路展现在我们眼前。今夜没有月光。我们头顶上的夜
空漆黑一片,可是贴近地平线那儿的天幕却全然不是那样。那儿一片猩红,就像鲜血在
四下飞溅。火炭灰随着咸涩的海风朝我们这儿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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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梦
译后记
  
    英国女作家达夫妮?杜穆里埃(Daphne du Maurier 1907—1990)生前曾是英国皇
家文学会会员,写过十七部长篇小说以及几十种其他体裁的文学作品,一九六九年被授
予大英帝国贵妇勋章。她厌恶城市生活,长期住在英国西南部大西洋沿岸的康沃尔郡,
她的不少作品即以此都的社会习俗与风土人情为主题或背景,故有“康沃尔小说”之称。
    达夫妮?杜穆里埃受十九世纪以神秘、恐怖等为主要特点的哥特派小说影响较深,
同时亦曾研究并刻仿勃朗特姐妹的小说创作手法,因此,“康沃尔小说”大多情节比较
曲折,人物(特别是女主人公)刻画比较细腻,在渲染神秘气氛的同时,夹杂着带有宿
命论色彩的感伤主义。
    《蝴蝶梦》原名《吕蓓卡》,是达夫妮?杜穆里埃的成名作,发表于一九三八年,
已被译成二十多种文字,再版重印四十多次,并被改编搬上银幕,由擅长饰演莎士比亚
笔下角色的名演员劳伦斯?奥利维尔爵士主演男主角。该片上映以来久盛不衰。
    达夫妮?杜穆里埃在本书中成功地塑造了一个颇富神秘色彩的女性吕蓓卡的形象,
此人于小说开始时即已死去,除在倒叙段落中被间接提到外,从未在书中出现,但却时
时处处音容宛在,并能通过其忠仆、情夫等继续控制曼陀丽庄园直至最后将这个庄园烧
毁。小说中另一女性,即以故事叙述者身分出现的第一人称,虽是喜怒哀乐俱全的活人,
实际上却处处起着烘托吕蓓卡的作用,作者这种以“实有”陪衬“虚无”的手法颇为别
致。值得注意的是,作者通过刻画吕蓓卡那种放浪形骸之外的腐化生活,以及她与德温
特的畸形婚姻,对英国上层社会中的享乐至上、尔虞我诈、穷奢极侈、势利伪善等现象
作了生动的揭露。作者还通过情景交融的手法比较成功地渲染了两种气氛:一方面是缠
绵悱恻的怀乡忆旧,另一方面是阴森压抑的绝望恐怖。这双重气氛互相交叠渗透,加之
全书悬念不断,使本书成为一部多年畅销不衰的浪漫主义小说。但在这部作品中也反映
了作者某些不足之处,如作品反映的生活面比较狭窄,若干描写景色的段落有点拖沓,
且时有重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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