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瞪瞪地盯着门口望,脸色好奇而又紧张。
“不管你的事,”我听见迈克西姆对弗兰克这样说。两分钟以后电话接通了。“是
朱利安上校吗?我是德温特。对,对,我知道。我想问一下,你能不能立刻到这儿来一
次。不错,到曼陀丽来。事情相当紧急。电话上不能细说,反正一到这儿你就会明白的。
我真抱歉,非把你请出来不可。是的,太感谢了。回头见。”
他走回房间说:“朱利安马上就到。”接着,他穿过房间,推开窗子。外面仍然大
雨倾盆。他背对我们,站在窗前,呼吸清凉的空气。
“迈克西姆”弗兰克轻声呼唤。“迈克西姆。”
迈克西姆没吱声,费弗尔却乐了,又伸手去取了一支烟。“如果你执意要上绞刑架,
对我可没什么两样。”他说着随手从桌上捡起一份报纸,一屁股坐进沙发,翘着二郎腿,
开始翻阅。弗兰克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始而看看我,接着又望望迈克西姆,然后走到
我身边。
“你难道也束手无策了?”我低声说。“能不能请你出去等着朱利安上校,把他拦
回去,就说这是一场误会?”
迈克西姆站在窗前头也不回地说:“弗兰克不准离开这个房间。这事情得由我独自
处置。过十分钟朱利安上校准到。”
谁也没再开口说话。费弗尔只管埋头读报。周围没一点儿声响,只有持续不停的雨
声滴答人耳,显得那么单调。我深感走投无路,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我无能为力;
弗兰克也无能为力。要是写小说或演戏,我就可以在这时找到一把手枪,打死费弗尔,
把他的尸体藏进一口大厨。可是现实生活里没有手枪,也没有大橱,我们都是些普通的
常人,不会有这类惊险的经历。此刻,我无法走到迈克西姆跟前,跪在地上求他把这笔
钱交给费弗尔算了,我只能双手揣在怀里,坐着果望屋外的雨景和站在窗口的迈克西姆
的背影。
因为雨大,雨声盖过了一切其他声响,所以谁也没听见汽车驶近的声音。直到弗里
思推开门,把朱利安上校让进屋里,我们才知道他已经到了。
迈克西姆从窗口转过身来。“晚安,”他说。“又见面啦。你来得真快。”
“是的,”朱利安上校说。“你说有急事,所以我搁下电话就动身,幸好司机把车
准备着随时可用。今晚的天气真够呛!”
他用狐疑的目光扫了费弗尔一眼,接着走过来同我握手,并向弗兰克颔首致意。
“总算下雨了,这倒是好事,”他说。“这场雨酝酿得太久啦。但愿您此刻已觉得好过
些了。”
我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几句,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朱利安上校挨个儿看了我们
一眼,一边搓着双手。
“你大概明白,”迈克西姆说,“这样的雨夜请你到此,当然不是为了在晚饭前花
半小时聊聊天。这位是杰克?费弗尔,我亡妻的嫡亲表兄。不知道你们二位是否曾经幸
会。”
朱利安上校点点头说:“你的脸好熟呵。也许早先我曾在这儿见过你。”
“一点不错,”迈克西姆说。“讲吧,费弗尔。”
费弗尔从沙发上站起身,把报纸扔回桌上。十分钟一过,他像是清醒了些,走路时
步子挺稳,脸上也不再挂着奸笑。我觉得事情闹到这一步并不完全合他的心意,他也没
有跟朱利安上校打照面的思想准备。这时,费弗尔大声讲话,那腔调颇有点旁若无人:
“听着,朱利安上校,我想没必要转弯抹角。本人到这儿来是因为对于今天下午传讯会
上作出的裁决不敢苟同。”
“是吗?”朱利安上校说。“这话与其出自你的口,想来更该由德温特说吧?”
“不,我不以为这样,”费弗尔说。“我有权提出异议,不但以吕蓓卡表兄的身分。
要是她活下去,我还是她未来的丈夫呢!”
朱利安上校露出惊愕的表情。“啊,”他说。“原来如此。那自然又当别论。德温
特,这是真的?”
迈克西姆一耸肩说:“这是头一回听说。”
朱利安上校以疑问的目光,看看这个,接着又看看那个。“听着,费弗尔,”他说,
“你到底对什么不满意?”
费弗尔以呆滞的目光看着上校,有好一会。我看出他是在心底盘算,只是此刻他还
不十分清醒,无法把自己心里的打算—一付诸实现。他慢腾腾地把手伸进背心的口袋,
取出吕蓓卡写的便条。“在吕蓓卡作那次所谓的自杀出航之前几小时,她写了这张便条。
你拿去看吧。我要求你读一读便条,然后请你告诉我,一个写这种便条的女人是不是可
能打定主意要自杀。”
朱利安上校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从中取出眼镜,读了便条。过后他把纸条还给
费弗尔,回答说二“不,从表象看,不会。但是便条内指的是什么,我不明白。也许你
知道。要不,德温特知道?”
迈克西姆没有回答。费弗尔用手指搓着那纸条,一面不住地打量朱利安上校的脸色。
“我表妹在这封信里安排了一个时间、地点都非常确定的约会,是不是?”费弗尔说。
“她特地吩咐,让我当夜开车来曼陀丽,因为她有事相告。究竟是什么事,我看谁也没
法知道真相了。可这与本题无关。要紧的是她安排了约会,而为了见我特地在海滩小屋
过夜。至于她开船出去这个事实本身,我也不觉得奇怪。她常常这样,在伦敦忙了一天
之后,松散个把小时。可是在船上砸洞,有意寻死溺毙,这可是那种神经质的女人一时
冲动的蠢举。哦,不,朱利安上校,老天爷有眼,她才不这么干呢!”血涌上这家伙的
脸,说到最后他已大声叫喊起来。这种腔调对他其实并无好处,我看见朱利安上校嘴角
隐隐撅起,这说明他对费弗尔印象不佳。
“亲爱的朋友,”上校说,“跟我发脾气一点儿也没用。我不是主持今天下午传讯
会的验尸官,也不是作出裁决的陪审团一员。我只不过是本地的行政官。当然,我愿意
尽力效劳,为你,也为德温特。另一方面,你跟别人一样,也听取了船舶建筑师的证明,
说是阀门大开,船底有洞。好吧,让咱们直入本题。你以为事情的实在经过怎么样?”
费弗尔转过头去,眼光慢慢移到迈克西姆身上,一边还在用手指搓那便条。“吕蓓
卡从来没旋开海底阀门,也没在船板上开那些洞;吕蓓卡决不是自杀的。你问我的看法,
那好,苍天在上,我这就说。吕蓓卡被人谋杀了。要是你想知道凶手是谁,这不,就是
站在窗口这家伙,脸上挂着高人一等的该死的微笑。这家伙没等得及给死者过周年,就
把他遇到的第一个女孩子匆匆娶来做了妻子。就是这家伙,你要抓的凶手就是他——迈
克西米伦?德温特先生。仔细看看这家伙,把他吊在绞刑架上,仪表倒挺不错,对吧?”
费弗尔说完纵声大笑,这是醉汉的刺耳尖笑,笑得做作,笑得莫名其妙。他一边笑,
一边还是不住地用手指搓着吕蓓卡写的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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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梦
第二十四章
感谢上帝!幸亏费弗尔纵声大笑,幸亏他伸出手指点戳,脸涨得像猪肝,瞪着充血
的双眼,也幸亏这家伙站着不住地摇晃身子。这一切使朱利安上校开始带着敌意看待此
人,并站在我们这一边来。我看见上校脸上显出极度憎恶的神色,双辱不住地抖动。朱
利安上校不相信他的话;朱利安上校站在我们一边。
“这家伙喝醉了,”他沉静地说。“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我喝醉了?”费弗尔大声嚷嚷。“啊,不,我的好朋友!你也许是个行政官,外
加上校军衔,可是这对我一点没什么两样。这一回跟以前不同啦,法律在我这一边,我
可决不错过机会。这一地区除了你,还有好几个行政官呢!那些人有头脑,也懂得法律
的含义,可不像那些因为无能而在多年前被一脚踢出军队的老兵,胸前挂满微不足道的
勋章,到处招摇过市。迈克斯?德温特杀了吕蓓卡,我会证明这一罪孽的。”
“稍等片刻,费弗尔先生,”朱利安上校不动声色地说。“今天上午的传讯,你也
在场,对不?我想起来了,我曾见你坐在大厅里,倘若你深感裁决有失公允,为什么不
当场对陪审团和验尸官本人言明?为什么不在庭上拿出这封信?”
费弗尔瞪眼望着他,边笑边说:“为什么?因为我不想这么干。这就是原因。我情
愿到这儿来,亲自跟德温特谈一谈。”
“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也正在于此,”迈克西姆从窗口走近几步说。“费弗尔的指
控我们都已听说过了。我向他提出了同样的话题: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怀疑告诉验尸官?
他说他不是富翁,倘若我同意向他提供每年两三千镑的款项,了他此生,他就不来打扰
我。当时,弗兰克在场,我妻子也在场。他们两人都听到的。你问他们好了。”
“全是事实,阁下,”弗兰克说。“讹诈,纯粹而直截了当的讹诈。”
“是的,一点不错,”朱利安上校说。“问题在于讹诈这玩意儿从来不是纯粹的,
也谈不上直截了当。搞讹诈的人即使到头来弄得坐牢完事,也会给许多人带来莫大的难
堪。不过,有时清白人也会遭缧绁之灾。在这个案子里,我们将尽量不使这种情况出现。
费弗尔,我不知道你此刻是否已经酒醒,能不能以正常的神志回答我的问题。要是你不
再生拉硬扯,胡乱进行人身攻击,我们才有可能把整个案子及早弄个水落石出。刚才,
你对德温特提出一个严重的指控。请问你可有任何证据,来作为此项指控的后盾?”
“证据?”费弗尔说。“你要证据干什么?船底那些洞还不足以构成证据吗?”
“当然不足,”朱利安上校说。“除非你能找到一个目击者作证人。请问你的证人
在哪儿?”
“让证人见鬼去吧!”费弗尔说。“这事当然是德温特于的。还有谁会去杀吕蓓卡?”
“克里斯有很多居民,”朱利安上校说。“你怎么不去挨家挨户调查呢?换了我就
可能这么做。如果说你手里掌握的证据可以用来对付德温特,那么同样也可以用来对付
我。”
“哦,是这样,”费弗尔说。“原来你准备自始至终扶他一把,你是打定主意当德
温特的后盾了。你是他的座上客,他是你的酒肉朋友,这一来你就护着他了。他是这一
带的名人,曼陀丽的庄园主。你这该死的势利鬼,卑劣的小人!”
“留神,费弗尔,说话留神一点。”
“你以为这样一来就能把我压倒吗?你以为我没法到法院去起诉吧?我会把证据摊
在你面前的。告诉你,德温特因为恨我而杀死了吕蓓卡。他知道我是她的情人,他妒嫉,
发疯般地妒嫉。他打听到她在海滩小屋等我,于是就乘黑夜跑去,杀了吕蓓卡。接着,
他把尸体拖上帆船,把船凿沉。”
“费弗尔,你的故事编得相当巧妙,不过我得再说一遍:你没有证据。找个目击者
做你的证人,这样我也许才会认真看待你的指控。我知道海滩小屋,那屋子不是用来野
餐的吗?德温特夫人还把它作为堆放船帆索具的地方。要是你能把那小屋变作一所普通
的平房,左近有五十所同样的房屋住着人,那倒多少能证实你刚才的故事哩,只有这样,
左邻右舍中才可能有人目击事情的经过。”
“等一等,”费弗尔慢悠悠地说。“等一等……德温特那天夜里可能确实遭人撞见
了。可能性还不小呢!值得查一查。要是我找到一个证人,你怎么说?”
朱利安上校耸耸肩。我看到弗兰克以询问的目光扫了迈克西姆一眼,迈克西姆则一
声不吭,只是一个劲儿盯着费弗尔看。突然,我明白费弗尔的意思了,我知道他说的是
谁。一阵惶恐之中,我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那天夜里确实有个目击者,我又想起零星
的片言只语。那些话的含义当初我不理解,还以为是一个可怜的白痴头脑里互不连贯的
呓语。“她在那下面,对吗?不再回来了。”“我没对人讲过。”“他们会在那儿找到
她的,对不对?鱼儿把她吃了,是不是?”“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贝恩知道,贝恩
看见的。贝思虽然神志失常,疯疯癫癫,可始终是个目击者。那天夜里,他一定藏在林
子里,样眼看见迈克西姆解缆开船,后来又独自划着橡皮筏子从海上回来。我感到自己
脸上唰地没了一点血色,于是赶快一仰头背靠着垫子。
“这一带有个低能儿,老是在海滩闲逛,”费弗尔说。“那时我常来曼陀丽和吕蓓
卡幽会,此人就在这一带出没,我常见到他。闷热天气,他老是在树林里或是海滩上过
夜。这小子神经有点毛病,所以决不会自动站出来作证。可是如果那天夜里他的确看见
了什么,我有办法让他说实话,而被他撞见的可能性还真他妈不小呢。”
“这人是谁?他在胡说些什么?”朱利安上校问。
“他指的一定是贝恩,”弗兰克说,接着又向迈克西姆扫了一眼。“是田庄上一个
佃户的儿子。可是此人无法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因为他生来就是个白痴。”
“那他妈的有什么关系?”费弗尔说。“他不也长着一双眼睛?他知道自己看见了
什么。只要让他回答“是’或‘不’就行了。这下你们害怕了,是不是?不再那么信心
十足了吧?”
“能不能把这人找来问一问?”朱利安上校问。
“当然可以,”迈克西姆说。“叫罗伯特马上到贝恩母亲家,弗兰克,把这人带来。”
弗兰克迟疑着。我看见他斜瞥了我一眼。
“快去,看到上帝份上,”迈克西姆说。“我们难道不想把这件事快点了结吗?”
弗兰克遵命走出屋去。这时我那心口灼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几分钟后,弗兰克回到藏书室通报说:“罗伯特是开着我的车去的。只要圆恩在家,
十分钟内准到。”
“下雨天他肯定在家,”费弗尔说。“不会出去的。我会让你们各位看我如何使这
人开口。”他笑着看看迈克西姆,仍然涨红了脸。他激动得浑身冒热气,黄豆般的汗珠
挂了一头。我注意到这人颈背上的肥肉都堆在衣领外面,耳朵又长得特别低。那种花花
公子般的好相貌寿命不长了。此人已经肥得不成样子,浑身都是赘肉。他又拿了一支烟。
“你们几位在这儿像是组织了一个小小的帮派,”他说。“谁都不肯出卖别人。连地方
上的行政官也入了伙。不过我们当然不能把新娘子算在里头。做妻子的哪有提供证词反
对丈夫之理?克劳利无疑捞了不少好处,他也明白要是实话实说,就非砸饭碗不可。要
是我没猜铝,在他灵魂深处对我还有一点嫉恨呢。克劳利,当年你在吕蓓卡身上没得到
多少好处,对不,花园里的幽径是不是还不够长?这一回倒是容易些了,是不是?新娘
子一晕倒,总是对你的殷勤扶持感激不尽。等她听到判处她丈夫死刑那会儿,你的手臂
倒是现成的支持呐。”
事情发生得迅雷不及掩耳,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迈克西姆的动作。我只看见费弗尔
一个踉跄,倒在沙发扶手上,接着又滚到地上。迈克西姆正站在他身旁。我觉得恶心,
迈克西姆竟接了费弗尔,这不免有失身分。我多希望自己不知道这口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