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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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梦-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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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这工夫弗兰克是不是站在他身旁,也许正因为弗兰克在场,他的口气才这样镇静,
这样疏远而陌生。
    “就这样吧,”他说。“等着我们。一点钟前后准到。”
    我把电话听筒放回原处。他什么也没说,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我仍然一无所知。我
向弗里思交代清楚,吃中饭的不是两人而是四人,过后就走回平台。
    一个小时慢腾腾地拖沓着过去了,漫长得像是没个尽头。我上楼去换了件较薄的外
衣,接着又下楼来,坐在客厅里等他们回来。一点缺五分的时候,我听见车道上响起汽
车的声音,接着又听见大厅里有人说话。我赶快对着镜子拢一拢头发。我的脸色白得吓
人,于是我只好使劲掐自己的双颊,弄出一点血色来,接着就站起身,等候他们走进屋
来。迈克西姆第一个走进来,接着是弗兰克,最后是朱利安上校。这人我见过,记得那
夜舞会上他化装成克伦威尔①,卸装以后,此人瘦多了,又矮又小,完全变了。      ①克伦威尔(1599—1658)、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共和时期的摄政者。
    “您好,”他说,那腔调既平淡,又严肃,活像个大夫。
    “叫弗里思端雪利酒来,”迈克西姆说。“我要去洗一洗。”
    “我也想洗一洗,”弗兰克说。没等我拉铃,弗里思已端着雪利酒送进屋来。朱利
安上校一口酒也不喝;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倒是喝了好几口,上校走到窗口,站在我身
边。
    “这事儿着实叫人苦恼,德温特夫人,”他轻声说。“我深切地为您和您丈夫感到
难过。”
    “多谢您这么说,”我一边讲,一边又开始呷雪利酒。然后,我忙不迭把酒杯放口
到桌上,生怕他看出我的手抖得多么厉害。
    “事情之所以麻烦是因为您丈夫一年前去认领了那另一具女尸,”他说。
    “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我说。
    “这么说来,您没听讲今天早晨我们检查的结果?”他间。
    “我只知道有一具尸体,是潜水员发现的,”我说。
    “不错,”他说。然后,他微微回头往大厅方向一瞥,又接着说,“我看肯定就是
她的尸体,”他压低了嗓门往下说:“我不能对您说详尽的细节,但是证据确凿,您丈
夫和菲力浦医生都认出是她。”
    他突然收住话头,从我身边走开。原来,迈克酉姆和弗兰克又回到大厅来了。
    “午饭已准备就绪,进餐厅吃饭吧,”迈克西姆说。
    我带头步入餐厅,心头沉重得像压了块大石头,什么感觉都没有。朱利安上校坐在
我右首,弗兰克在左首。我不敢朝迈克西姆看一眼。弗里思和罗伯特开始端上第一道菜。
大家都在谈论天气。“我在《泰晤士报》上看到,昨天伦敦的气温大大超过八十度,”
朱利安上校说。
    “真的?”我说。
    “真的。对那些没法离开伦敦的人来说,一定够呛。”
    “是的,够呛,”我说。
    “巴黎有时比伦敦更热,”说话的是弗兰克。“记得有一年八月中旬,我在巴黎度
周末,热得简直没法睡觉。全城一丝儿风也没有,气温大大超过九十度。”
    “而那些法国人又都爱关着窗户睡觉,对不?”朱利安上校问。
    “这我倒不知道,”弗兰克说。“我住在旅馆里,大多数旅客是美国人。”
    “您自然很了解法国罗,德温特夫人?”朱利安上校说。
    “不太了解,”我说。
    “哦!我还以为您在法国住了多年呢。”
    “不,”我说。
    “我是在蒙特卡洛认识她的,”迈克西姆说。“你可不能说那儿就等于法国,对吗?”
    “不,我看不能这么说,”朱利安上校说。“蒙特卡洛是座国际性城市,不过,那
一带的海岸很美,是不是?”
    “确实很美,”我说。
    “不像此地的海岸这样山岩密布,对吗?可我有自己的爱好。要说在哪儿安身定居
最好,我可总是选英国。在这儿,你不会晕头转向,不知身处何地。”
    “我敢说,法国人对他们的祖国也有同样的感情,”迈克西姆说。
    “哦,那倒也是,”朱利安上校说。
    我们埋头吃菜,一时没有说话。弗里思站在我的背后。其实,这时候大家脑子里都
在想着一件事,不过因为弗里思在场,只好继续装假演戏。我知道弗里思也在想这件事。
要是我们把礼数俗套丢开,让他参与我们的谈话,听听他有什么高见。那不就爽快简单
多了?罗伯特端着酒走进餐厅,替我们换过菜盘子,送上第二道菜。丹弗斯太太毕竟没
忘了我的吩咐,总算给做了热菜。我从一口盖满蘑菇汁的暖锅里舀了点菜。
    “我看,那天夜里的盛宴,客人都是皆大欢喜而归,”朱利安上校说。
    “我不胜荣幸,”我说。
    “那样的活动对地方上真可以说是造福不浅,”他说。
    “对,我也这样想,”我说。
    “化装的愿望,假扮作其他人的愿望,难道这不是人类的共同天性?”弗兰克问。
    “这么说来,我大概缺乏人类的共同天性,”迈克西姆说。
    “我看这挺合乎人情,”朱利安上校说。“我是说大家都想变成另外一种样子。我
们这些人,从某种意义上说,都还是小孩子。”
    我不知道扮演克伦威尔给他带来多少乐趣。舞会上,我没跟这人多打照面,那天晚
上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晨室打桥牌。
    “您不打高尔夫球吗,德温特夫人?”朱利安上校问。
    “不,我怕打不好,”我说。
    “您该练习起来才是,”他说。“我的大女儿是个球迷,可她找不到几个年轻的球
伴。她生日那天,我送了她一辆小汽车。现在她差不多每天开车到北部海岸去打发时光。”
    “太有意思了,”我说。
    “她应该投个男胎,”他说。“我那小子跟这女儿完全不一样,哪种运动都不行,
只顾埋头写诗。但愿他长大起来别这样才好。”
    “喔,说的是,”弗兰克说。“我在你儿子那年龄,也写了不少诗,都是些无病呻
吟的东西。我现在不再搞那种无聊的玩意儿。”
    “老天,但愿你别再写诗才好,”迈克西姆说。
    “真不知我儿子从谁那儿接受了写诗的遗传性,”朱利安上校说。“肯定不是从他
妈妈或是从我这儿继承的。”
    接着又是好一阵冷场。朱得安上校第二次从暖锅里舀了一点热菜。“那天晚上莱西
夫人看上去挺不错,”他说。
    “是的,”我说。
    “她的舞服老是宽大得不合身,这次也不例外,”迈克西姆说。
    “置办那种东方女人的衣饰一定够麻烦的,”朱利安上校说。“不过你们知道,大
家都说穿着那种衣服比英国太太小姐的任何穿戴都要舒服,另外还凉快得多!”
    “真的?”我问。
    “不错,大家都这么说。大概那些宽大舒松的褶皱可以抵御酷热的阳光。”
    “这倒奇怪,”弗兰克说。“一般人还以为褶皱起的作用恰好与此相反。”
    “不,看来不是这样,”朱利安上校说。
    “您很熟悉东方吗,上校?”弗兰克问。
    “我熟悉远东,”朱利安上校说。“我在中国度过五个年头,后来去了新加坡。”
    “是出产咖喱粉的地方吗?”我问。
    “不错。新加坡人向我们提供上好的咖喱。”
    “我爱吃咖喱,”弗兰克说。
    “啊,可是在英国你吃到的根本不是咖喱,而是乱七八糟的草根,”朱利安上校说。
    菜盘撤去了,端上一客蛋奶酥,还有一盆水果凉拌菜。“想来你们庄园里山莓子的
季节快过了,”朱利安上校说。“今年夏天的气候对山莓子生长大概不错吧?我们做了
好几锅山莓果酱。”
    “山莓子做果酱,我从不觉得怎么出色,”弗兰克说。“核太多了。”
    “你一定得找个时间来尝尝我们的果酱,”朱利安上校说。“我倒不觉得果酱里有
多少核。”
    “今年曼陀丽可望苹果丰收,”弗兰克说。“前几天,我还对迈克西姆说过,今年
苹果产量可能创纪录。我们可以运不少苹果到伦敦去。”
    “你们这样做真能赚钱?”朱利安上校问。“我是说,你们得付加班费给工人,然
后还要付打包和运输的费用,这样七折八扣之后,卖得的钱划得来吗?”
    “喔,老天,当然划得来,”弗兰克说。
    “这倒有意思。我一定转告我妻子,”朱利安上校说。
    蛋奶酥和水果凉拌菜一会儿就吃完了。罗伯特端上干酪和饼干;过后,弗里思又送
上咖啡和香烟;接着,两人都走出屋去,把门关上。我们默不作声地喝着咖啡;我目不
转睛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盘子。
    “午饭前我正对你夫人说,德温特,”朱利安上校又以原先那种推心置腹的低声开
始谈正事。“整个儿倒霉事情中最棘手的一点就是你去认领了原先那具尸体。”
    “是的,一点不错,”迈克西姆说。
    “鉴于当时的情况,认错尸体再自然也没有了,”弗兰克赶忙接嘴说。“行政当局
写信给迈克西姆,要他到埃奇库姆比走一趟。还没等他到场,大家已有先入之见,都说
那就是她的尸体,再说,迈克西姆当时正生病。我提出跟他同行,可他坚持要独个儿去。
他当时的精神状态实在不宜去处理这类事情。”
    “胡说八道,”迈克西姆说。“我当时挺好。”
    “行啦,今天翻这些老皇历有什么用!”朱利安上校说。“反正你认了尸,所以现
在你只好承认当时弄错了。这一回的尸体看来决不会再弄错啦。”
    “不会,”迈克西姆说。
    “但愿我能设法阻止正式的传讯,使你免受抛头露面的难堪,”朱利安上校说:
“可是恐怕办不到。”
    “我完全理解,”迈克西姆说。
    “不过,我想验尸官的传讯用不着拖多久就能结束,”朱利安上校说。“只消请你
出场重新验明尸体,再让泰勃作个证就行了。你说泰勃负责改装了你妻子从法国买来的
那条船。得让他出庭证明在上次送进他船坞检修时,那条船情况良好,完全经得起海上
的风浪。你知道,这一切全是做做官样文章。但又非做不可。不,令我担心的是事情要
闹个满城风雨,对你和你夫人真是够伤心、够难堪的。”
    “那没关系,”迈克西姆说。“我们理解。”
    “那艘该死的轮船偏偏在那儿搁浅,真是倒霉,”朱利安上校说。“要不是那船出
事,整个儿事情就会无声无息地埋在海底。”
    “是的,”迈克西姆说。
    “不过有一点可以告慰,那就是我们现在才了解到,德温特夫人的惨死一定是在突
然之间一下子发生的,而不同于大家一向想象中的那样,曾拖过好长一段时间,使她经
受了极大的痛苦。这样的死法排除了任何划水求生的可能性。”
    “确是排除了这种可能性,”迈克西姆说。
    “她一定是在下面船舱里拿什么东西,没想到门被轧住了。正在这时,一阵狂风吹
来,船又没人掌舵,这样就发生了可怕的灾祸,”朱利安上校说。
    “是这样,”迈克西姆说。
    “看来,只可能有这么一个解释,对不,克劳利?”朱利安上校转过脸去对弗兰克
说。
    “哦,肯定是这么回事,”弗兰克说。
    我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弗兰克的目光落在迈克西姆身上。他虽然马上就把目光移开,
可我已经瞥见他的眼神,领会了其中的含义。弗兰克了解底细。可是迈克西姆对此还蒙
在鼓里。我不住搅动杯中咖啡,手心滚烫,粘糊糊地满是汗水。
    “我想我们大家迟早都会犯这样那样的判断错误,”朱利安上校说。“接着,就得
为此付出代价。德温特夫人一定了解海湾里的风势,狂风如何像透过漏斗一样吹下;她
也明白,就这样离开一艘小船的舵位是不安全的。在那一带的海面上,她一定独自航行
过数十次。然而,生死攸关的时刻到了,她冒了个险,这一冒险就送了命。这事对我们
大家都是个教训。”
    “意外事故总会发生的,”弗兰克说。“即使对于最有经验的老手也不例外。只消
想想每年的狩猎期内死于意外事故的猎人数字就明白了。”
    “啊,这我知道。不过那些猎人一般都因为马失前蹄而倒了霉。要是德温特夫人没
离开舵位,就决不会出这个事故。这件事她做得有点出格。我曾多次观看她参加从克里
斯出发的周末公平驾船比赛①,从未见她在基本船技方面犯过任何错误。只有初出茅庐
的新手才会干出离开舵位之类的蠢事。特别是在那一带海面,离礁岸又近。”      ①指给占优势者不利条件,给占劣势者有利条件的机会均等的比赛。
    “那晚风大,”弗兰克说。“也许索具出了毛病,有哪一条绳索被卡住了。这样,
她就可能下舱去找把刀子。”
    “当然,当然。嗯,至于真相,咱们大概永远无从知道了。不过,我认为即使了解
当时的经过情形。也于事无补,还是我刚才说过的那句话,我但愿能阻止当局举行传讯,
可我又实在无能为力。我正在安排日程,准备把传讯放在星期二上午举行。另外,我会
尽可能使传讯在最短时间之内结束。就这么走一个过场。不过,我们恐怕没法不让记者
到场。”
    又一次冷场。我想这时应该拖开椅子,离开餐桌了。
    “到花园去吧?”我说。
    大家站起身来,由我带头,鱼贯走到平台。朱利安上校拍拍杰斯珀。
    “这畜生长得很像样了,”他说。
    “不错,”我说。
    四人分散仁立了一会。接着,上校一看手表。
    “谢谢您这顿丰盛的午餐,”他说。“下午我还有不少公事要办,如此匆匆告辞,
请不要见怪。”
    “哪儿的话,”我说。
    “出了这件意外,我很难过。请接受我无保留的同情。一俟传讯结束,务望二位把
这事儿忘个干干净净。”
    “好,”我说。“好吧,我们一定设法忘个干净。”
    “我的车就在这儿的车道上,不知道克劳利要不要搭车。怎么样,克劳利?如果需
要,我可以让你在你的办事处附近下车。”
    “谢谢,上校,”弗兰克说。
    弗兰克走过来,握着我的手说:“我会再来看望您的。”
    “好,”我说。
    我没敢看他,生怕他看到我的眼神。我不愿让他看出我了解全部事实真相。迈克西
姆把两人送上汽车,待车开走,才回到平台来和我作伴。他挽住我的胳臂,两人一起站
在平台上眺望绿茵茵的草坪,草坪那头的大海以及海岬处的灯塔。
    “事情会迎刃而解的,”他说,“我很镇静,完全有信心。你看到吃午饭时朱利安
上校的态度了,还有弗兰克。传讯时不会有人出来作难,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我没吭声,只是紧紧抓着他的手臂。
    “那尸体不是什么陌生人,对于这一点不曾有过任何怀疑,”他告诉我。“我们看
到的东西足以使菲力普斯医生认出她来,就是我不在场也毫无问题。那是明明白白摆着
的事实,一清二楚。我干的事倒也不落痕迹,子弹并未伤着骨头。”
    一只蝴蝶飞过我身旁,懵懂而微不足道的小昆虫!
    “他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他接着说。“他们以为她是不小心被困在舱里送了
命的。传讯时,陪审团肯定也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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