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问男人:“那条岔路,你走过吗?”
男人的目光一凛,嘴唇一颤,摇头:“没有走过。那条路,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
画笛追问:“是真的吗?你有没有听说过鬼路?就是鬼在夜间迷路时开的路。”
男人问:“你很好奇吗?你敢在晚上走那条路吗?”
画笛心里一紧,嘴上却装硬:“有什么不敢的?你敢我就敢。”
男人立即说:“那好。我们说好了,今天晚上一起走,不许反悔!”
一丝异样掠过画笛的心房,她侧着头打量男人:“你真是个画家吗?你住在哪里?红木村?”
男人笑了:“千万不要说我是画家,我只是个无业游民而已。我姓段,叫段千文。”
画笛点头笑笑:“那咱们同行,我也是无业游民。我姓画,叫画笛。”
“你叫画笛?写那部《十条鱼》的女作家?”他问。
画笛愣了一下笑了:“原来我不是无名之辈呀。”
段千文一直将画笛送到木屋前,却没有进去。他对画笛说:“谢谢你的邀请,下次吧。我的女朋友,她还需要我呢。”
画笛心里宽慰了一下,原来他还是有良心的。
段千文走之前,用一种暧昧的眼神看了看画笛说:“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晚上我来这里等你。”
然后他远远看了一眼那条鬼路,向另一条路走去。
这条路朝北。画笛记得小伶告诉过她,从这条路走,几里地之外,有一座山叫黑山,黑山上有一座尼姑庵,叫黑山庵。
刚才段千文没有说他住的地方,难道他跟女朋友住在尼姑庵?
画笛有些哭笑不得。
画笛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她有“清晨忧郁症”,清晨没有任何胃口。清晨忧郁症是她自己起的名字,说是忧郁症,其实跟心情无关。她早上醒来时心情往往很好,就是没有胃口。
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那就先在木屋里工作吧。
她坐在床边的小木凳上,将笔记本电脑放在浅粉色的床单上打开。
她用的是中国联通的无线上网包月卡,可以随时随地上网。
上次来的时候她已经测试过了。红木村旁边的山峦上就架着中国联通的基站,信号很好。这里看似与世隔绝,其实并不然。
她想先登录QQ,看看那个叫“牡丹公子”的网友在不在线。她临来天堂谷的时候,牡丹公子终于决定将女友失踪事件的前因后果告诉她。
牡丹公子的女友已经失踪三年了。
网络连接上了。提示音响起的时候,画笛近旁那只鱼缸里,九条紫蝶尾龙睛正摇摆着尾巴,模样似雍容的贵妇。
3
牡丹公子寻找他失踪的恋人,已经整整三年。
一生能有几个三年?三年,令一个男人在事业的巅峰跌落下来,成了一个平庸的人。
而那个失踪了的女子,仍然活在世间吗?如果在,三年的时光,会令她更美丽,还是会让她的美丽凋谢殆尽?
牡丹公子没有在线。画笛关上QQ,开始构思新小说的提纲。
然而思维枯竭了。手指放在键盘上却一个字也敲不出来。
三年!自己失去的时光,也是从三年前某一天开始的!
画笛的第二次生命,是在医院里开始的。醒来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医生说她患的是失忆症。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她回忆起了很多事情,连小时候上幼儿园的事情都想起来了,却唯独回忆不起近些年发生的事。她翻旧报纸,报纸上那些国内外比较重大的新闻她都有。报纸上那些国内外比较重大的新闻她都有印象,却想不起来这些重大新闻发生的时候,自己究竟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身边不再有亲人,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她跟着母亲长大,对父亲没有一点儿概念。可是有一天,当她终于长成一个美少女的时候,她的母亲嫁给了一位她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男人。
画笛选择了离家。尽管她知道母亲这样做无可厚非,但她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与那个陌生男人生活在一起,更别说张口叫“爸爸”。
可无论画笛躲到哪里,她的母亲总能够找到她的下落。母亲默默地给她交学费,将生活费打到她的银行卡上,直到画笛读完大学。
大学毕业后,画笛终于逃离了母亲的控制范围。尽管在内心深处,她早已经原谅了母亲,也觉得母亲嫁的那个男人真的不坏。但当一只被线拴了太久的风筝,有机会蜕变成一只自由的小鸟时,画笛几乎没有犹豫,就展翅向天空深处飞去。哪怕,前方有着飓风闪电,她也要义无反顾!
她知道,在一场事故中,她失去了第一次生命。而她并不知道这个事故因何而起,她也不知道给自己第二次生命的那个人——那个给她足够的钱让她康复出院的人,究竟是谁。是母亲吗?这个时候,她是多么渴望母亲温暖的怀抱,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港湾了。可是,依她骨子里的倔强,她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唯一的亲人。
于是她成为一只孤鸟。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除了青春依旧美貌依旧之外,竟然还会写字。而且,相当有感觉。
她躲在一间简陋的出租屋里,给大大小小的报纸杂志写稿。开始的时候,还有退稿,再后来,约稿都令她应接不暇了。
一年之后,她仅靠写字居然可以衣食无忧了。不仅如此,她还出版了一本畅销的恐怖小说《十条鱼》,成为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年轻女作家。
画笛从午后便沉沉睡去。
她想,晚上她答应了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一起去探寻鬼路,因此白天应当有充足的睡眠。想到那条神秘的鬼路,画笛的心里多少有点不屑。平时她总是想怎么编故事吓别人,而她心里是百分之百不相信的,又怎么会被一个无稽之谈吓住呢?
她是被好奇心打动的。同时打动她的,还有那个神秘的男人。画笛骨子里有着与生俱来的狂野,对新鲜事物有着强烈的探究欲,所以,才很轻易地接受了男人的激将法,同意了与他一起夜探鬼路。
为什么放着大白天不去,偏偏选择深夜去呢,两个人多少也有些心照不宣。
——既然有比试胆量的意思,那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能一试高低呢?
于是,这一觉一直睡到日暮。画笛起床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随手吃点饼干牛奶当晚餐,然后她从屋后提来一大桶水沐浴。午睡的时候,出了些汗,身上有些发黏,冲个凉才舒服。
将木屋门关好,画笛褪去了身上的衣服。
没有落地镜,但画笛闭上眼睛站在水里的时候,便看见了自己裸体的样子。
裸体几近完美。身体的比例,肌肤的颜色,凹凸的线条……如果还有一处不完美的话——
她的手轻轻滑过胸前,当手指跳上右边的乳房时,她的心忽然蜷缩成一团。
乳房是圆润挺拔的。只是,在乳头下二指的位置,有一个像多足虫一样的伤疤。
画笛的手指在这条伤疤上停留了很久。
这条伤疤因何而来?这条伤疤究竟记述了自己怎样的一段故事呢?她并不知道。
但画笛知道,这个世界,一定还有人知道这个隐私的存在,以及缘由。只是,她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画笛一直等到十点半,那个貌似画家的男人还没有出现。
难道他非要零点才出现吗?零点据说是鬼灵力最强的时刻。看来这个男人不是一般的胆大。
画笛坐在窗边,看着自己的影子被灯泡映在窗帘上。窗帘纹丝不动,周遭寂静无声。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画笛听到了一串脚步声。
是段千文来了吗?
她心里没来由地一荡。然后她轻轻站起来,站在木门后,等着段千文扣门。
脚步声有些细碎,画笛忽然觉得来人并非男人。
难道是小伶?也不会。她已经交待过小伶,这几天她要静下心写作,不要随便打扰她。
脚步声一直来到木屋门前,却再无声息。
画笛屏住气,侧耳聆听,却只听到自己心跳如鼓。
就这样对恃了两分钟,画笛实在沉不住气了。她张口问:“外面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她,而这个时候,山谷里忽然起风了。回答她的便是阵阵风声。
画笛吸了口气,然后猛然将门打开。
外面空无一人。树木在夜风中耸动,树影有些狰狞。
她走出木屋,绕着房子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人。
那刚才听到的脚步声呢?难道是山中的野兽?
她刚想返回木屋,忽然看见远处似乎有一个人影在晃动。
她看清楚了,真的是一个人!那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袍子,就在通往黑山庵的那条路上晃悠。
就是段千文离开的那条路!
画笛心中一紧。她想了一下,将木屋里的灯熄掉,关好门,然后悄悄向白袍人的方向走去。
白袍人在山路上慢慢走着,袍子的袖子很长,有点儿像戏曲里的水袖。白袍人在走路的时候,两条胳膊不时地舒展起来,那两条水袖便随风狂舞,竟有些仙风道骨。
这个人莫不是黑山庵的尼姑?
画笛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之后,又自我否定,尼姑应该是光头戴着尼姑帽的,除非是带发修行,而这个白袍人却飘散着一头长发。
画笛心中觉得古怪,于是就紧紧跟着白袍人。白袍人晃晃悠悠地走着,不时在原地旋转。旋转的时候,两只水袖就像欲上青天的风筝,舞动在白袍人的周围,煞是好看。而看白袍人旋转着的曼妙身姿,画笛认定那是个女人。可惜身上的袍子过于宽大,便少了几分美感。
画笛相信白袍人旋转的时候,一定可以看到自己,而且这个白袍人一定就在刚才,用细碎的脚步走到了她的木屋门前。这个人要做什么?她是不是要引自己到一个地方呢?这样做又有什么目的?
4
风依然很大,月光与星光透过稀薄的云层将天地照得微亮。夜幕是深蓝色的,群山影影绰绰。而那个白袍人逐渐走得快了起来,脚步变得急促了,似乎急于做什么。
画笛跟在后面。风吹透薄薄的衣衫,而这种寒意并不算什么,那种致命的寒意是来自内心的!
这条路正通往黑山。山路崎岖不平,不一会儿,画笛便感到呼吸吃力起来。可是,为了知道白袍人要带自己去做什么,她不肯放弃追逐。这个时候,画笛还没有考虑太多未知的危险因素,尽管看到那个形同鬼魅的白袍人她阵阵心寒,但还是身不由己往前走。
山路越来越陡,画笛终于力不从心了。能看出来,前面的白袍人一定是走惯山路的。这样坎坷不平的路,那人竟如履平地。突然,在山路转弯处,白袍人的身影一闪,便不见了。
汗珠从画笛的额上沁出来,她顾不得擦去,急忙向前面奔跑,却因为心急,险些被石头绊住。
等她踉跄着来到白袍人消失的地方时,哪里还有白袍人的身影?
而这个时候,画笛也看清了,夜色里,山路的去向分作两条。一条沿着山路继续上行,另一条,则指向山坡下方。
画笛原来只是听小伶说起过,这条路是通往黑山的。黑山顶上,有一个尼姑庵,叫做黑山庵。除此之外,画笛就一无所知了。
那么,这条向上的路应该是通往黑山庵的。而向下的路呢?
不会是这条路原本没有,也是一夜之间多出来的吧。是夜间的鬼迷路之时开的路?
画笛的身体猛地一紧。她告诉自己此刻不该有这样古怪的想法,但是她的眼前清晰地闪过小伶那张诡异的脸。小伶说:“画笛姐姐,你知不知道鬼路这个说法?”
现在是只身走眼前这条鬼路,还是回去等段千文,与他一起走那条鬼路呢?
画笛犹豫了一下,然后,脚迈向了眼前的下山路。
在此之前,画笛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胆子如此之大。她只是想着,如果明天见到段千文,他一定会讥讽她躲着不敢见他。而那个时候,她便可以滔滔不绝地与他讲述今晚的经历了。不知道段千文是否见过那个诡异的白袍人呢?
自问自答的时候,画笛忽然想起来,今天早上段千文正是朝着白袍人走过的方向走的。
难道……
还没有来得及往下想,画笛突然被脚下一团软软的东西绊住。
因为她走得很慢,所以并没有跌倒,于是停下来,惊愕地朝脚下那团东西看去。
却是腿一软,几乎就要跪倒。
——绊住她的,竟然是一个人!
那几乎倒下去的角度,恰使她俯视着看清楚了这个人的样子!
月华下,倒在地上的人竟满脸的血污。在那血污之中,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舌头也伸出了嘴外,那样子,似乎是被人活生生掐死的!
是一具死尸!
足足用了五秒钟,画笛才反应过来。她发出的惊叫声甚至吓坏了自己。然后,她想逃,竟不知道向后转,只是跌跌撞撞向后退去。
踩到了一块石头,那块石头令画笛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还顾不得爬起来,画笛便看到了更可怕的事情!
那具死尸竟然动了,而且动作出奇地快。说是快,却是僵硬的。动作僵硬然而幅度很大,只几下,就直立起来了!
画笛那一刻傻掉了,她的脑子里空白一片,甚至不知道眼前发生的这一幕究竟是什么。直到那具尸体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走到她的眼皮底下时,她才突然弹跳起来!
她一跳,便敏捷起来,转身就往回跑。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恐怖的喘息声,那喘息声似乎就贴着她的脖子。她的脑海里,则回放着刚刚看到的那张脸。
那张脸丑陋不堪,满是血污,掺杂着泥土。眼睛依然是圆睁着的,舌头伸出口外,吊着。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丑陋的人。不,不是人,是尸体。不,如果是尸体的话,那他为什么是活的?难道是传说中的僵尸?!
画笛脑子里闪过这些混乱的念头时,脚下却生了风般狂奔着。她不知道这是从哪儿来的力量,她顺着刚才爬上来的山路返回,有好几次几乎就滚下山去。
经过一棵长在路边,枝杈伸向山路的大树时,她一下子扑过去,抱住了树干。她的身体紧紧贴着冰凉干枯的树皮,似乎那棵树是她的救命稻草,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了。她双膝发软,随时都会顺着山路滑下去。
她抱着树喘息着,不敢回头。那僵尸的喘息声似乎还在她的身后。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除了风声,好一会儿身边没有一丝动静。
她睁开眼,猛地回头,身后空荡荡的,哪有什么僵尸?
她依着树休息片刻,然后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回她的木屋。
直到她将房门紧锁,坐到亮着灯光的小屋里,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开始后悔来到这里,追求浪漫新奇,还以为天堂谷真的是天堂。
上次她来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她在这里住了两天,感觉找到了这个世界上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她真想一辈子就住在这里,快乐似神仙。
而今天夜里,竟然撞到了如此可怕的事情。原来是要去探险鬼路的,却阴差阴错遇见了形同鬼魅的白袍人和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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