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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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潮女-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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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约的,在爆炸声中有炮声。“飞鸟”在海外等着了吗?“飞鸟”吃水太重,无法近岸,只得放下小船过来,而小船上是随玉改长过的佛郎机炮,能用于车上、小船上的武器……
  想到随玉,他的双足开始狂奔。狂风大雨之中,仓惶的佛郎机人与日本人四散,压根儿不及注意到他,纵是如此,他的手仍抚上软鞭。
  双屿也会有今日吗?曾经毁掉他家园的日本人也是双屿里的海贼吧?海贼有妻有女,也许里头有个像随玉的小姑娘,也正因爆炸而四处逃逸……他猛然摇了摇头,摇清了自己的神智。
  跃进厅里,瞧见开枪的佛郎机人跟躲在一角的随玉。
  他直觉地抽出软鞭一挥,虽鞭长未及,但鞭气划过了佛郎机人的胸口,狂喷出血。
  “你们敢拿枪打死爷,我也要让你们尝尝汉人的软鞭!”他怒言道,转身瞪着随玉。如果让她留在这儿,她必死无疑,如果让她留在这儿……
  “走啊,要在这儿等死吗?”方再武脱口叫道。
  “再武兄,查克他……”
  “他是内奸,留不得他的!”方再武一把将她抓了起来,对着元巧叫道:“元巧,快走!船在等着!”
  “可是……”
  “你不要浪费你的仁慈了,随玉!五爷在世时,曾告知我,如果有一天查克危及你的性命时,就得把他除掉,你要我再补他一鞭吗?”他厉言说道,看了查克一眼。查克虚弱的抬眼,朝他苦笑了笑。
  他撇开头,抓住随玉奔往门口,沿路快手快脚的解决几名佛郎机人。
  “再武兄……”跨过门口的刹那,枪声响起,方再武一凛,旋过身。
  双屿的大当家持着枪缓缓倒地,然后露出查克的枪。
  “你们走吧,快走吧……”他的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隐约有人在笑,是随玉在笑吗?她的笑脸是他毕生以来所遇过的第一张笑脸,他的怀里尚放着初遇时,她给的冷馒头。
  也许,就是这个馒头让他心软了吧,让他没有及时说出船夫是来自于狐狸岛。那时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是红发恶鬼啊。
  “查克!”
  方再武一把拉了随玉,一把扯着元巧,跳出门外。
  白色的人影挡住了他,武士刀落下,他直觉避了开。他的身后是随玉,功夫极差的随玉,他避开,刀就砍到她……砍了她,他就自由了,不必在情感与家仇之间挣扎,不必夜夜酗酒,不必再害怕对不起爹娘。
  “再武兄!”随玉惊叫道。
  方再武手脚极快的抽出软鞭,鞭被刀气震断,他将离开的那一步缩了回来,翻身抱住随玉。
  “方再武!”
  刀砍进方再武的背后。他死不肯放开随玉,元巧见状,一掌击向那身穿白衣的日本武士。
  击向的同时,方再武反踢了一脚,让那武士退开几步。
  “快走!”他叫道,血从嘴里喷了出来,仍拉着随玉往外走。
  随玉回过头,望向那日本武士。那日本武士是年轻的,面貌陌生却有几分熟悉感,他的脸是锁钥,打开了过往的记忆。她轻轻啊了声,八年前的回忆猛然如潮水般涌来。
  八岁之后,她是跟五哥在一块的。八岁之前,她有爹有娘还有……
  那日本武士原本举起的刀,在看见她后停住了。同样的惊讶、同样的眼神……他的目光错愕的跟着她的身影。
  “二当家的,大当家被恶鬼打死了。”日本忍者低叫着,敏锐的眼在雨里瞧见随玉的身影。“是他们吗?属下立刻召集人马,封锁港湾……”
  “不必了?恶鬼呢?”日本武士终于收回了视线,问道。
  “还活着,但是怕只有一口气了。”
  “把他救活,尽所有力量把他给我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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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鸟号”上——
  “好……好痛啊。”方再武哀叫连连。他的最高纪录是为五爷背砍双刃而面不改色,现下虽然只有一刀,却又狠又重,能活下来是奇迹了。
  舱房的门敲了敲,他连忙趴在床上忍痛,咬住牙关。
  “再武兄?”她推开门试探地叫道:“要用饭了。”
  “好……”他有点尴尬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死都没想过会用自己的身体救她……这,用词是有点夸大了,但对她真是爱恨交织;虽恨她是日本人血统,但在刀落的瞬间,他想的不是血海深仇,想的不是她体内的血,他只想着喊着他再武兄的随玉,想着他不救她,他会后悔一辈子的,就如同他后悔极了当初在狐狸号上没救她,而让五爷……
  “我喂你,可好?”她笑道,坐在床沿。
  “我……我可以自己用。”
  “真的吗?可你一动手,会牵动背后的伤,要再裂了,连船医都没法子了。还是,你要我找元巧过来?他也快下船了,到时要他喂饭,就是不可能的了。”
  “不不不,我不要他见我这狼狈样,你……你喂我好了。”热气从他脸上冒出来。
  将他抬上船的那一天,她哭得跟泪人儿似的。他又没死,她哭个什么劲……哭得他心慌意乱,哭得像小时候。她一哭,他就想哄她。是仇人啊,真的是仇人啊,如果不忆起那复仇之心,他会融化,会将她当妹子看待,他的爹娘在九泉之下不会瞑目啊!
  如果他没有杀尽天下间的日本人,如果他连跟前的日本人都下不了手的话……她的笑颜是这么的可爱……爹娘……
  “倘若我妹子还活着,必定跟你一样大了……”他喃喃地说。
  “那,我就当再武兄的妹子,好吗?”她有点脸红。“如果再武兄不介意我的血统的话……”
  看得出她相当的紧张。
  “我……”他张口欲言,视线却越过她,瞧见他妹子小小的身体与幼时的随玉重叠了。又是虚幻的影像吗?每每他挣扎时,总会瞧见幼时的随玉,她天真烂漫而纯净,现在却历经了生离死别……她最重要的五爷走了,她的身边再无亲人,只剩他了……
  “也许,是我的妹子怜惜我,投胎成了你……”他忽而低喃。声音虽低,却教随玉听见了。
  她双目一亮,急急放下托盘,抓住他的手,难掩婆挲泪光的说:“再武兄,你愿意再当我是妹子?”
  方再武不自然的撇开头,却没有抽回他的手。
  “我……我很痛苦,你应该知道的,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那些倭寇……可是,可是现在你没有爷了,我也舍不下你,即使你体内流有他们的血,我仍然忘不掉你我相处的情景。也许沙神父说的对,那是上帝给我的考验,过去的痛苦与现在的生活,我得选择一个,遗弃了过去,就等于抛下我九泉下的爹娘……”
  “不是,不是!”随玉哽咽道:“不是这样的!再武兄没抛下你的爹娘,他们也希望你快乐啊,再武兄,如果你真的无法……无法忍受我……”
  “你……你怎么这么爱哭啊。”他回头,吓了跳,瞧见她泪流满面。“你是怎么啦?你长大后我可没见你哭得这么厉害过,别……别哭,别哭。”哭得他心慌意乱,他最怕女人哭了。爬不起身,只得握紧她的左手。
  她的左手尚有当日为他挡暗器的疤痕,这么赤裸裸的映进他的眼瞳。是为他伤的,是敬他为兄的随玉为他伤的,她是个日本人,却为他受过伤啊!
  如果……只是如果,他放弃了复仇,九泉之下的爹娘会不会原谅他呢?
  “我也不知道自个儿这么爱哭,”她只手用力抹去眼泪,破涕为笑。“自从五……”她忽然掩嘴停了下来。
  “好好,你不是要喂我吗?”方再武以为她又想起了五爷之死,连忙转移了话题。啐,他就是这么好心啦。
  随玉点了下头,捧起稀饭。“都有点凉了呢,再武兄介意吗?”
  “我饿坏了,什么东西都可以吃。”
  汤匙迎至他的嘴,忽然舱房门外响起——
  “随玉?”
  “我在这儿呢。”她欲起身,却被方再武一把拉住。那低低哑哑的声音分明是那丑男人所有。
  “你给我进来!”方再武凶狠的叫道。
  “哦?有人在命令我呢。”令人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方护卫说要进去,我就得要进去吗?”
  “你!好大的胆子,敢跟我这样说话!”就是瞧这个男人不顺眼!
  “再武兄,你受伤时,是他将你扛上‘飞鸟’的。”随玉小声说道,想给再武兄暗示,可他平常就挺鲁钝了,现在火冒三丈,连瞧她一下都不瞧了。
  “怎么?我可没求他扛我上船,真他妈的王八羔子,这家伙敢命令我!随玉,他竟然命令我做这做那,他自个儿净干一些轻松事!”最可恶的是他还真乖乖的一件一件去做了,想来就有气。
  “你在抱怨,方护卫。你以为没有狐狸王,就可以目中无人了?”门外依旧是低低哑哑的男音,这分明已是在挑衅了。
  方再武猛然起身,随即大叫一声,倒回床上。痛……痛死了!
  “再武兄!”
  “随玉,你待在里头够久了,出来吧。”
  “不准!”方再武紧紧抓住她的手。“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吗?他这个没名没姓的男人,忽然之间冒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想趁虚而入!那男人怎配得上你,随玉!将船靠岸,我要亲手赶这男人下船!”丝毫不觉随玉诡异的神色。
  “来不及了,方护卫。”声音是懒洋洋的。“现下,她跟我已同住一间,名节已毁,你说,我怎能下船?”
  随玉有点恼怒地瞪了舱门一眼,床上忽然动了动,吓了她一跳。
  “再武兄!你跳起来干嘛?你的伤还没好呢。”随玉叫了一声:“你的背又渗血了,快躺下啊!”
  “有种你给我进来!”方再武跨了两步,满头冷汗,背部痛彻心扉,硬是咬牙撑了起来。他挥开随玉的手,瞪着舱门。“你敢欺负她,咱们来斗上一斗,我倒要看看你这丑男人有没有命下船!”
  “哦?或者是我丢你下船呢。”
  被丑男人傲慢狂放的语气给激怒了,他狂叫:“你这王八蛋,敢碰我妹子,我跟你拚了!”话说得很满,又勉强走了两步,碰的一声,终于不支倒地。
  “再武兄!”随玉眼泪汪汪的连忙上前。他叫她妹子,是承认了她吗?舱门打开了。
  “喔,这是在向我行五体投地的跪拜之礼吗?你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了?”
  在痛楚中,方再武隐约感到有点不对劲。那丑男人的双足就在他跟前,声音是如此的熟悉,没有方才的低哑,有的是再熟悉不过的磁性嗓音。
  “五哥,别再逗再武兄了,他伤重呢。”随玉叫道。
  五……五爷?方再武忽然一僵。他是下地狱了吗?若真下地狱了,随玉怎么也一块也下来了?
  “怎么?方再武,你是不准备认我这个主子了?”
  他缓缓的撑起受伤的身体,抬起头顺着看上去。
  “五……五……爷!”他眼若铜铃,吓得差点昏倒。原本以为是丑男人的脸却成了五爷俊美的脸庞。
  是易容吗?不下下,那种狂傲野蛮之气岂是一般人学得来的?爷……是怎么活下来的?太……太不可思议了!
  “这么吃惊?我还当你不爱我活下来呢。”
  “五哥!”
  聂泱雍邪气地微笑,拉起随玉。
  “方再武,你可以把你的嘴闭上了。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瞧得一清二楚。我不管你体内究竟还有多少复仇的因子,但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日在狐狸船上你罔顾了什么。”他抿了抿唇,扬眉。“就看在你为她背砍一刀的份上,我原谅了你,没有下次了。”
  “五爷……”犹在震惊之中。曾经这么想过,如果爷能活下来,他宁愿忘掉血海深仇,现在他的奢想实现了……
  “随玉,走,别打扰方再武休息了。”聂泱雍反身转外。
  “五哥,再武兄伤在背部,爬不起来呢。”随玉急急叫道。凭她一人之力,是扶不起他的。
  “不必扶他。他若要上床休息,得自己爬上去,这已是他最轻的惩罚了。”声音愈飘愈远。
  五哥的命令一向就是铁则。随玉瞧了再武兄一眼,小声叫道:
  “再武兄,我晚点再来看你唷。”
  舱门静静的关上。
  方再武的眼依旧如铜铃。良久之后,他忽然轻笑,而后狂笑起来,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还在挣扎什么啊,明明心早偏向随玉,明明五爷都已回来,明明这世间还有这么多事等着他去做……
  “哈哈哈……”泪流不止,但过了会,他开始呜咽起来:“爷,不扛我上床可以,但起码把饭菜移过来吧,我饿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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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舱门,五哥的背影衬着光,随玉怔了怔,跑上前抓住他的衣角。
  “五哥,别走这么快。”
  他停下,转身。“好,我等你。现下,我有的是时间等着你追上来。”他意味深长地说。
  “嗯。”她弯眼笑着,随即又皱眉。“这样好吗?五哥,再武兄的伤口又裂了呢。”
  “这点小伤还弄不死他。”聂泱雍邪气地说,注意到海风吹得她脸颊红扑扑的。他侧了侧身子,将海风挡在他身后。他探出手缠上她的腰,让她贴上他的身体。“随玉,你不必担心我会再自你眼前消失,现在你不就感受到我活生生的躯体吗?”
  啊,五哥又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了吗?她松开他的衣角,却有点脆弱,连忙环住他的身体。
  “五哥,我……不是存心的,只是被吓怕了。我一辈子也不要再经历那样的痛,那像是……我的心口破了一个大洞,我想补,可是补不起来。”她打了个哆嗦,埋进他的怀里。即使现在,仍然不安心,怕那样的回忆又再度回来。
  “我以为经过昨晚之后,你该体会我是货真价实的丈夫了。”他调笑,玩弄起她的耳垂。她的耳垂小巧而红润,是脸红了吧?
  “五哥。”她抬起脸,呐呐道:“你在笑我吗?我……我……昨晚可是很怕你胸口上的伤又犯了呢。”五哥亲密的言辞让她有点无法适应,以往虽爱笑她逗她,却从没有这么的亲密,这就是夫妻吗?
  她也许还太年轻,所以对很多事情还不太了解,必须五哥一路慢慢的引导她向前走,她很期待这样的日子。与五哥朝夕相处,似同以往又不同以往,在生活上有他相陪,是她一辈子的梦想,可是……心里还是会怕,得碰着五哥才有安全感。这样的她……与过去的她大不相同,多了一份脆弱与无助,是因为五哥,他真把她吓坏了,可恶!
  “你眼里的五哥真这么虚弱吗?”他露出故作沉思的样子。“也许,在你眼里真是如此,你才会在半夜下床。”
  “啊,五哥,你发现了啊!”原不想惊醒他的。他的伤虽已大致好了,却还是让她担心,怕他没有足够的时间休息。“我只是睡不着,下床写日记而已。”她想学罗杰爹,将旅行的事一一记录下来。
  他扬起眉,嘴角有抹坏坏的笑,几乎有抹淘气。“我以为我做得够好了。”
  噢,可恶的五哥!她的脸如火烧,不由自主的忆起昨晚的温存。这就是闺房私语了吗?五哥的大胆已让她惊讶万分了,他完全不像以往那个自私而冷血的五哥……他对她的态度与旁人有了明显的区分。在骨子里,他依旧是那个意气飞扬而目中无人的狐狸王,但那是对其他人;对她,他却是聂泱雍、她的五哥、她的丈夫。
  丈夫啊……曾经是连想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五哥会成为她的丈夫,而现在听来又是这么的理所当然,她爱五哥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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