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站在殿中,虽不曾吐露半字,可眉目轻皱的她却让殿中一众人等忍不住怜意顿生。那种遗世而独立,斯人独憔悴的气质配上其精致容颜,足以令一个男子愿意为其展颜一笑而不惜生死。
古人云,倾国倾城,想来就是指的眼前这般女子!
“李行首,得罪了!”
纵是厉天闰这等刀头舔血的绿林粗莽汉子,在这李师师面前竟也斯文了许多。
“将其余人都放了!”
从见到李师师第一面始,人都不会怀疑眼前女子就是禁中那位官家在宫外的专宠。厉天闰也是心思灵敏之人,现今自己这边已经伤了两人,其中方貌伤势严重,行动甚为不便,以余下的人手,要看护这一众人质实在是力有未逮,反不如就此将这些人都放出去,向外面官府中人表明自家愿意退步的诚意。当然,前提是得保证自己这边五人能够顺利返回江南。
也就在殿中那些人质从稍稍开启的殿门缝隙鱼贯而出后,头顶大殿上突然落下了一个瘦小身影,正是又悄然潜返的“鼓上蚤”时迁。似这等隐匿身形,暗中潜入的勾当,只怕举世之人也无有一个能比的了这位贼祖宗。外面那般重重包围,这时迁竟也能瞒天过海,在这青天白日从金刚殿的屋顶偷入殿内,实在堪称奇迹。
“列位好汉,又见面了!”
时迁落地后却没同西门庆打招呼,反而同摩尼教一班人拱手为礼,对方竟也纷纷还礼,厉天闰更是满面讶异,颇为感慨道:“时兄弟果然了得,佩服佩服!”
时迁这些时日在东京城大把银钱洒将出去,本身又是手段了得,即便有那不睁眼的,也有马勥马劲兄弟俩撑腰,不过短短时日,就在东京城的各处酒肆码头,勾栏行院中布下不少眼线。方貌一行五人来东京行刺朱勔,怕事后被困于城中,也曾暗地里寻当地的地理鬼打听消息,结果都言时迁手段了得,颇有门路。
方貌先前曾在时迁处花了千贯买了一条退路,哪怕全城大索亦能护得周全,原以为这次是用不着了,实在想不到时迁竟会在这个时候现身眼前。
当初时迁只当这几位是寻常绿林人物,也未曾放在心上,实不想对方竟然做下这等大事。事起仓促,时迁当时只想着赶紧回报西门庆,至于张贞娘一行人,料想有马氏兄弟在,自保总有有余,却不想这摩尼教一行人实在是硬茬子,竟连马氏兄弟都陷了进去。
此刻殿中唯有一位李师师乃是“外人”,这会儿已被远远支开,由厉天佑看守,其余人等都围在殿门附近,倒也不惧有人泄了时迁同这些摩尼教之间的关联。
有时迁当中为证,厉天闰等人自然将西门庆当做“自己人”,如此一番讨论后,倒也拿出了一个办法。而西门庆其间也几次返回同梁师成、高俅两人协商,对于他们来说,只要保得李师师的安全,其他条件都可以暂且应下。
时近晌午,金刚殿的殿门终于开启,摩尼教一众人等压着李师师同西门庆两人出得殿门,而原本围在四周的三衙禁军同开封府衙役都已退往庙外,只留了皇城司的聊聊几人在高处盯着这一行人的行止踪迹。
这一行人出了金刚殿,并没径自往庙外山门而去,反而折向侧边的罗汉堂。这大相国寺规模甚大,今日又是庙会之日,高俅调来的三衙禁军同开封府衙役这会儿也只能勉强将这座寺庙包围起来,再大规模的兵力调动却需经枢密院,这是大宋以文制武的铁律,纵然是高俅,亦是无能为力。倒是梁师成提点的皇城司,着实动用了不少的人手。
不过,下一刻的变故却是出乎了外面人的预料,那罗汉堂侧边的一排精舍禅房却是无缘无故的烧了起来,不过片刻就是烟火冲天,而旁边的罗汉堂亦受了牵连,火势熊熊而起,即便隔着数十里,也能望见这边天空上浓烟蒸腾。
这一场火灾,却是先前西门庆让那时迁暗中布置。
最终,昏迷的李师师由西门庆从火场中背负而出。至于摩尼教一行人,却是趁着火起后的混乱,由时迁引领寻机逃出了大相国寺,混入外间因为火起而完全惊惶失措的庙会百姓中,潜匿无踪。
对于这等结果,梁师成同高俅两人自无异议,唯有那朱勔,暗地里却是咬牙切齿,准备立即回返江南,对那摩尼教下手。
第62章 不可久留()
初八庙会日,大相国寺被一把火烧了数十间禅房精舍,甚至连供奉了十八罗汉的罗汉堂也被烧成了一片白地。只不过这寺本就是皇家寺庙,些许损失自有内廷拨付款项重修,自然不会放在梁师成和高俅两位宠臣的心上。只要李师师没出意外,那就是万事大吉,哪怕将整座大相国寺都烧个一干二净也没甚要紧。
当今圣人笃信道教,连那等僧侣姑子的名都给改成了德士和女德。对于梁师成这些逢君之恶的宠臣而言,这不过是区区小节尔。
不过,这件事却使得梁师成和高俅看到了西门庆的手腕和胆略,加上他在理财一道上的能耐,自然被视作“朱勔第二”。
当今官家秉政已有十七载,任用幸臣,行事荒唐,历代前朝积蓄,甚至连那为收复燕云而设立的封桩库,除了一应堆积如山的军械外,无论钱粮布匹尽皆一空。国用维艰,去年朝廷岁入更是不足亿贯,而仅是禁军、西军以及官员俸禄三项,一年所费就需八千万贯以上,那二度复相的蔡太师,也只能靠着不断印发交钞,严苛盐茶榷法来应付一二。
最近几年,官家先是建延福宫,后又大造艮岳,所费钱财,堆千积万,不可胜数,内库所费实是惊人,若无朱勔在东南每年递解进京的一应浮财,只怕那艮岳工程早就停了。蔡京现今在朝堂上党羽遍布,一呼百诺,未尝没有朱勔应奉之功,使得其在官家面前固宠不少。
梁师成能够简在帝心,在外朝有“隐相”之称,亦是因为那数万道官的供养具是其一人所为,同官家有通财之谊。
由此可知,若想在赵佶这位荒唐天子面前荣宠不衰,关键还在一个“铜”字。而西门庆这等人物,自是成了梁师成眼中的“红人”,恨不能西门庆今日就去了山东,明日便立了山东应奉局,等到后日,便有百万贯的财货解往京师。
这等身处庙堂之高的幸臣自然料想不到,西门庆会与摩尼教那等泥腿子合谋玩了一出金蝉脱壳。
“方教主欲谋大事,必先北观燕云!赵宋虽弱,却还有西北一支强军!”
将摩尼教一行人送往江南时,西门庆将一封没有落款的信交给了方貌,委托其亲手交到方腊手中,至于能否推迟历史上的方腊起义,他也是没有分毫把握。
对于西门庆,方貌等人自是心存感激,临走之际亦是殷殷话别。
且说大相国寺一事过去不过六七日,禁中便传来消息,梁师成近几日会寻机引官家出宫一游,嘱咐西门庆这边做好一应准备,到时候万万不可误事。
入京三月有余,筹谋良久,总算是有机会在那荒唐天子面前露面,西门庆立时拿出十万分精神,整日价都窝在瓦子里面,一一措手布置,只恨一天不能有二十四个时辰。
也就在西门庆忙的昏天暗地之际,闲云居那边却是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马行街的那位李师师想要见他一面。
对于李师师,西门庆当日在大相国寺自是见过,也算是偿了见历史名人的心愿,若说西门庆对这女子有什么妄念,却是无稽之谈。眼下情形,西门庆实不愿意另生枝节。
不过,对方毕竟在官家面前说得上话,若是自己真回绝了她她自觉落了面皮,只怕恼恨之下吹吹枕头风,自家的苦心谋划就得功亏一篑。
也幸好崔念奴同李师师的关系不错,好歹露了些口风,言道对方是感激西门庆的救命之恩,方才有此邀请。
心底有谱,西门庆也就没再拖延,在约定的日子独自一人前往。
李师师原本是樊楼出身,后来因缘际会,得了禁中那位的青眼,之后便赎了身,在马行街的一处小院中栖身,实则不过是被赵佶金窝藏娇罢了。
西门庆现今的住处也在马行街,同李师师那处小院离的并不远,走路也不过就是一刻钟的事。
抵达李师师的住所时,差不多刚过晌午,之所以挑了这么一个时辰,显然是避讳禁中的那位官家。高强那厮在闲谈时曾有言道,那李师师的处所可是有皇城司的人照应,想当初那位周大才子,不过是一阙闲词,最终却是落得黯然离京的下场。显然在此事上,那位素来宽宥的官家,亦有逆鳞。
不过,今日是李师师主动相邀,因此西门庆在以小婢的引领下登堂入室,并没有受到阻拦。
原以为那赵佶性好奢华,既然这地方是其金窝藏娇之所,必然是精心布置,应该如同天上宫阙一般。可实际上,这处小院比之东京另一位行首崔念奴的闲云居,却还要清雅三分。
“师师这里简陋,大官人勿怪!”
李师师今日却是一袭素白襦裙,头上亦无珠钗步摇,一头乌云轻轻绾在胸前,更添几分出尘之意。一时间,西门庆还只当见着活死人墓中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皎洁似月,微渺如仙。
“能进得师师姑娘的绣楼,只怕已经羡煞旁人,在下哪里还敢提‘怪罪’二字!”
微微愣怔后,回过神来的西门庆倒也应对如常,嘴里虽然说得客气,可脸上既没有阿谀逢迎之态,又无清高自傲之做作,只是微露出几分笑意,目光清澈,唯有欣赏,而无贪欲。
“听闻大官人欲要自效于官家面前,可需小女子帮衬一二?”
“不敢劳动师师姑娘,那等俗事,还是交给我们俗不可耐的男人自己来解决吧!”
在西门庆眼中,李师师不过是笼中鸟雀,一介可怜女子,若是将她也算计在内,却是太过了。
李师师刚才也不过就是试探一句,若是西门庆真的点头应下,她固然会在赵佶面前提上一句,不过两人之间只怕再无交集。
……
“汴梁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大官人好自为之!”
一番交谈下来,李师师心下却是诧异莫名,这个寻常人眼中了不得的西门大官人,内里却尚显稚嫩。
显然,后世不过是大二学生的西门庆在这位心静如水的女子面前露了底。正因如此,最终离去之际,她才好意提醒了一句。至于对方能否听得进去,却不是她所能把握的。
第63章 游幸瓦子()
(感谢书友“挽风不太醉”的打赏!)
禁中,延福宫。
一处静室中,道君皇帝赵佶闭目修道已有个把时辰,原本门外伺候的两位内侍却是躲在避风处的廊下,只是远远瞧着这处静室门口。
这位荒唐天子,可算是北宋一朝皇权最重的一位皇帝,对于一众身边人,说得好听是宽仁和煦,实则就是亲近小人,轻浮无状,只以喜恶待人行事。这些平日伺候一旁的内侍自是最为明白赵佶的性子,若真是过分的拘谨小心,只怕还惹得这位官家不喜。
“隐相这几日传了消息过来,欲使官家出宫一游,若能做成这事,我俩在隐相面前也是大有面子,说不得有些好处。”
“官家这几日喜忧无状,我等进言还需慎重!”
旁边一位年纪稍长一些的内侍显得稳重一些,思虑也更为周详些。
也就在这两位内侍压着嗓子低声商议之际,静室内传来一声轻咳,两人赶紧离了廊下,趋至静室门前,掀帘而入。
静室中,行功完毕的道君皇帝从蒲团上起身,一身锦缎黑底道袍,衬得原就容貌不凡的赵佶丰神如玉,隐然间还真有几分仙家气度。
不得不说,能够以诗书画三绝称颂于世,乃至流传后世的赵佶,周身上下的那等艺术气质极为惹眼,只可惜作为君王,这等气质使其身上少了些君临天下的厚重沉稳,仅余下轻佻无度。人言治大国如烹小鲜,这位君王,还真就是将这泱泱大宋,兆亿人口当做其笔下的宣纸一般,挥毫泼墨,率性而为。
接过内侍手中一盏极品团龙茶,轻啄几口后,赵佶眉头不由轻皱,倒不是这茶汤不好,而是思及年初时开建的艮岳。
那艮岳规模宏大,乃历朝未有之园林,纳山川河流之盛景,去人工雕琢痕迹,存天然之意趣,实在耗费了赵佶无数心思。只是这耗费日重,虽说年初从三司使调了六百万贯用于此项开支,谁曾想不过七八个月,就耗的河涸海净,之后不得不从自家内库中调用,长此日往,只怕这艮岳还未建成,自家倒要先过那穷措大的日子啦。
那朱勔主持的江南应奉局虽好,每年足有千万贯的收成,可递解进京来的活钱也不过是占了两三成罢了,其余七八成大都是奇花异石,珍奇玩物。
一个“铜”字,这赵佶只觉得心情烦闷,当初蔡京说的“天子不计”,到了今时今日,却连修个园子都不能畅快,想想他这大宋君王,做的也是实在无趣的紧。
“官家修行唯谨,前几日妙元先生就曾言及,官家大成之境指日可待!”
这内侍口中的妙元先生乃是赵佶最为宠信的一名道士,名为林灵素,少时曾为东坡居士的书童,倒是同高俅一般出身,寻常同梁师成、高俅两人互为奥援,关系最是亲密。
“倒有些日子未曾见过林仙师,正好修行有些阻碍,且去走走!”
因这“铜”字,赵佶这些时日静坐修行时也总不能入定,感觉进益不大,经了内侍提醒,倒是动了念头。
大约半个时辰后,在林灵素主持的上清宝箓宫中,赵佶得了一卦,那林灵素早得了梁师成的消息,当即解了一个“逢金即解,遇木得祥”的卦辞。
对于这封卦辞,赵佶一时也是没有头绪,不知这“金”是指钱财,抑或是指一金姓之人。至于后面半句,却更是一头雾水。
也就在赵佶闷头瞎猜之际,提点宫观的梁师成却是来了此处。赵佶见着这位宠臣,心情稍解,一番闲谈下来,却是提及东京行首崔念奴的事,言及近些日子在京城的勾栏瓦舍中,有一出《桃花扇》广为传唱。
赵佶本就是艺术皇帝,听闻这等事立时来了兴致,细细询问之下,自然知道了曲院街的西门瓦子,只是想要再询问一二,那梁师成只推说自家不甚了了。
这位官家起了兴致,又是极轻易的性子,当即命梁师成预作准备,明日经马行街那处地道出宫,前往西门瓦子一游。
不用说,这消息不过一个时辰,就从宫禁中传出,直入了西门庆的耳中。
这日晚间,天刚擦黑,赵佶同梁师成以及几位随行护卫就沿着地道去了马行街李师师处,之后携了这位天仙般的女子,乘了一架梁府的马车直趋曲院街的西门瓦子。
同历代深居**的帝皇不同,赵家的皇帝似乎都很喜爱与民同乐,甚至仁宗还曾言及羡慕东京市民生活的繁盛热闹。
因此,赵佶驾临西门瓦子,可谓轻车简行,只是以梁师成的名义定了一处位置极好的楼上包厢,周围隐伏拱卫了若干侍卫和皇城司的人物,对于寻常市民的游玩耍乐,竟是丝毫不曾影响。
当然,这都是明面上糊弄赵佶这位天子的,今日瓦子内的剧目、相声一应都是新近排练的,而那《桃花扇》最为经典的“逼婚撞柱”一幕,亦是由崔念奴亲身上场,词曲唱腔俱皆上佳,引得包厢中的赵佶陶然而醉,赞赏连连。
“如此佳作,真不知是何人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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