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院的考试其实也差不多。
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
楚风一遍又一遍念着这句话。无论从什么样的角度来考虑,都很难做出什么另辟蹊径的举动来。
怎么看都一句太过固定的话语,空空荡荡的水面无人问津,一叶孤舟横在那里,后面或许有些如黛的远山,至于近处的孤寂……应该怎么表达呢?水鸟?还是空荡荡的渡头?
楚风思付着,如同大多数人一般,在将墨汁磨出了一些之后。开始试笔。
毕竟这些笔都是画院准备的,质量不至于太过狼狈。但毕竟这样大批量的使用,考虑到折损的问题,自然不会是特别高级的东西。
而且,不管笔杆子到底好不好,用起来顺手与否,到底配合着墨汁与纸面会达成一个什么样的效果。这并不是用一双眼睛就能看出来的,当然需要尝试。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考试的前半个时辰,主要的事情是尝试选择要用的笔墨、颜料,熟悉纸张的习性。以及,构思设计大概的草稿。
真正能够在这种考试的环境之下,一次画出成稿的人并不多。毕竟压力在这里,不熟悉的环境在这里,艺术这个东西,毕竟是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的,需要调整的东西太多,很难简单的展现。
当然,也不排除有这样厉害的人物。比方说坐在第一排的那个小孩子,如今在前面运笔如飞着,引得考官们忍不住凑上前去驻足探看,微微发出些啧啧的赞赏声音。
但大多数的人还是与楚风这般,不着急于真正的落笔作画。
大家都在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状态,绞尽脑汁的构思着画作的格局与气质,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沉吟着寇准的这句诗语。
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
楚风开始沾墨试笔,他并不着急,一一尝试着。到底哪一根笔用起来顺畅,也从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他的构图。
而这个时候,楚风并没有发觉。站在考场门口的卫兵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那个就是楚风?”
卫兵的手一直都没有离开刀柄,值勤的差事让他不敢随意说话,却也不妨他趁着上峰不注意,偷偷的与身旁的同袍互通有无。
“对,就是坐在窗边那个,第二排的家伙。啧啧,还别说,长得还真是俊儿,哈,跟个娘们儿似的。我家那个婆娘说是远远的见到过一回,夸得跟个什么似的,我原本还不信,现在看起来还真是长了个好皮囊。”
“好皮囊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差点被人捅死。”卫兵的嘴角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压低着嗓音发出一声嘿笑。
“没听说过那句话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一位可不是什么寻常人物,日后怕是要飞黄腾达的……嘿!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你以前是不是就在京师守备那头做过差事?你认识那个何君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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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忙的朕真是……困得要命,我……在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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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秋闱(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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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你以前是不是就在京师守备那头做过差事?你认识那个何君昊的?”
年纪略大的卫兵把守着考场门的右侧,这时候忍不住微微偏了头去看身旁的同袍,一脸的好奇。
这袍泽叫做屈镇海,他相识了有两三年,原本听说从京师守备那里调来的,性格说不上好,人倒是安静的有些过,不大像是行伍中的人。
他又偷偷的打量了屈镇海一眼,想起刚刚他刚刚从京师守备那里调到画院的时候,同袍们一同出去吃喝给他接风,有一个平素争强好胜的家伙想要趁机抖一抖威风,趁着酒劲儿推搡了屈镇海一把。
这屈镇海人长得瘦小,一身软甲穿在身上就像是借来的一般,偏生动过却灵活的像是山上的猴子,也不见如何动作,竟将那彪形大汉来了个背摔,半晌都没从地上爬起来。
至此,大家才渐渐的知道,京师守备出来的人,并不是刻意随意欺负的家伙。
屈镇海不怎么说话,但平素做人也算讲究。所以,今日屈镇海主动开口,这让身为同袍的卫兵感到十分稀奇,并且有些愉悦。
于是他问了这句话,但是屈镇海并没有回答。
二人之间的气氛于是变得有些尴尬,好在挎着腰刀的上峰巡逻路过,二人端正施礼。一番来回,解开了这种莫名的氛围。
“京师守备的大人是不是名讳叫何计的?我曾经见过一次。看着也是一条实打实的汉子,怎么偏生生出了这样一个儿子来。那何君昊。真是太丢人了!原本咱们行伍子弟能走出个读书人,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这何君昊还是在京中颇有些名气的。可他倒好,竟然做出当街杀人这样的勾当,也不知府衙会判个什么样的刑罚下来……哎!可是把他老爹的面子丢惨了!”
屈镇海听着身边同袍的闲言碎语,并没有什么搭茬的意思。
他微垂了眼眸,浑身上下的肌肉都没有太多的动作,整个人不丁不八的站在那里,就仿佛已经入定。
“你们这些以前在京师守备呆过的家伙。有没有从那头听说过什么有趣的事情的?比方说何计大人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又或者他有没有四处奔走为自己儿子求情之类的?”
屈镇海已经沉默着,看起来并不准备回答。
有风吹过,短打的前襟被吹起又落下,屈镇海依旧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背后的屋子里,笔墨簌簌的声音已经渐渐想起,大概是开始动笔的考生已经越来越多了。
卫兵无奈又无声的叹息,得不到答案虽然让他的心里有些痒,可是对方不肯说。自己也总不能骑到对方的脖子上,撬开他的嘴巴。
纤云在天空中划出一道极长极长的白色线条,几乎将整个天空劈成了两半。
风声是吹动着树梢的声音,微黄的叶子摇摆着互相碰撞着。
叶子碰撞的声音为什么叫做风声?这一点。真是很令人费解。
屈镇海看着地面青石板上晃动着的树影,这样沉默的思考着。
他在慢慢的等待。
他并不着急,就像是微黄的树叶并不急切于跌落一般。
屈镇海正在等待最佳的时机。而距离这个时间,还有一段足够的距离。
所以。他并不着急……
楚风也不着急,考试的时间实在是很长。利用一半的时间来准备草稿,午时过后再真正开始落笔于真正的画稿,这是傅乐和与张奉之两位画院朝奉共同的经验所得。
拿了一根最细的狼毫,楚风沾了墨汁如同素描一般在草稿上随意勾勒着。他只画出一个大概的布局,尝试着一些细节上的变化,参考、对比着。
自然有很多好信儿的考官凑过来,看看这个曾经在樊楼一夜成名的楚风,到底身怀什么样的绝技。
可是在见到楚风所勾勒的草稿之外,考官的眉头都不免皱了起来,面色变得有些奇特。
坏……倒也说不上。的确是不错的,只是,似乎好不到那种程度……这样的人物,为何会在樊楼那夜一举成名天下知?这的确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又或者,他擅长的是人物而不是山水?可是这样的猜想就更加奇怪了,画院的科考原本就没有太多的限制,这些考生基本上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报名的,为何他偏偏要报考一个自己不擅长的科目?
还有另外一种猜想,就是楚风现在只是在藏拙……但是这种可能性,鉴于如今他已经处在了考场之中,能够看到他作画过程的人实在太少太少,这种猜测也就更加不大可能了……
奇特的面目表情开始在考官的脸上陆续流淌着,楚风哪里会感觉不到。
好在他这一个多月下来已经渐渐习惯了旁人的目光,于是楚风挠了挠头,深深吐出一口气,低头继续仔细的钻研起来。
画院的秋闱对于他来说,是一定要达成的任务。但是对于楚风的真正水平来说,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存在。
他不能放松,也不敢放松……
簌簌的声响在房间中萦绕着,身边的脚步声轻轻的来,又轻轻的离开,偶尔有叹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树影以极慢的速度流转着,从一面的墙根移到了中央,又渐渐偏移到了另外一面。
草稿已经完成,楚风看着那只停立在孤舟上的鸥鹭,心中总觉得有些太过无趣。可是直到这个时候,他已经想不出其他任何更好的布局了。
紧皱着眉头。楚风知道自己在出奇出新这方面恐怕达不到什么真正的高度了,破题的能力只能到此结束。剩下的东西,必须依靠自己的技艺来弥补。
铺开真正的画稿纸张,调色、落笔,楚风的双眼中流露出十分坚定、认真的神情。
他的手腕悬空,十分柔软放松。
这还是早在杭州城时,程源先生命令他握了三日三夜的笔,才最终改过来的老毛病。
类似这样的努力,他已经做了很多。
足够多。
画院的秋闱四年一次,如果今年错过了。下次举办便是宣和五年……楚风不知道宣和年间到底持续了多久,他甚至无法判断中国历史上是否有宣和五年的存在。可即便有,到了那个时候,金兵的战鼓怕是早已响彻了整个黄河,他是否还有那个心情与意境,去管宫中徽宗手上那些珍贵的文物与书画呢?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也是楚风唯一的机会。
所以他很认真。
真的很认真。
时光匆匆从笔尖溜过,楚风如同所有参考的应试考生一般,几乎用尽了一生的力气与技巧,将胸中所拥有的所有气魄与才华。通过一根轻飘飘的笔,落在了一张薄薄的纸片上。
“还有半个时辰。”
考官看了看外面的斜阳,微笑着看向屋内的考生。
大多数的考生都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画作,尤其是坐在最前面那太过年轻的孩子。他早在午时之前就完成了画作,这时候已经趴在那里睡了两三觉了。
楚风画完最后一笔,放下笔杆。将视线微微后移,审视自己所完成的画作。
不能算很好。但最起码算是中上,如果自己判断不错的话。凭着自己在这张画上所展现出的画技与经验,应该是可以被画院收纳的。
那么,现在自己所需要做的,就是默默的等待了。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楚风想了想,又重新调了墨汁,取了一根紫毫,用蔡襄的书体将寇准的整首诗,提在了画作的右上角。
这一举动,除了展现自己在书法上的造诣之外,自然也是为了讨巧。
早就听别人说过,每次画院秋闱的画作,徽宗都会亲自一一过目的。
他如今学的是蔡襄《千字文》上的字体,而那本《千字文》又是徽宗亲自所赠,其中道理,自然是不可于外人道也。
阳光渐渐显出几分淡淡的昏黄来,一种怡然自得的气息开始在秋日黄昏的时节中飘散。
门外,屈镇海捧了一壶热茶水,小心翼翼的端进门来。
茶水和一些简单的茶点是可以随意供应给考生的,只不过真正会食用的考生并不多,一来是为了避免频繁出恭,二来自然是害怕一个不小心打湿了画稿。
屈镇海轻手轻脚的捧着热茶壶,茶壶中向外散发着阵阵热气,以至于考官都连忙避让开来,眉头微皱。
是哪个考生要了这样热的茶水?
大家心里都泛起这样的疑问来。
屈镇海似乎知道答案,他熟门熟路的走到窗边这一排,捧着水壶稳稳当当的向前走着。
楚风还在沉静的写字,余光看到了屈镇海的双腿。
就在屈镇海路过楚风身边的时候,忽然,屈镇海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般,整个人手中这一壶滚烫的热水,泼向了楚风。
楚风瞳孔微缩,用最快的速度起身,急急向后退去。
一整壶热茶水几乎一滴不落的泼在了他的画稿上,茶水蔓延了整张桌子,正哗啦啦如同瀑布一般向地面上流淌着。
感觉到右手一阵火辣辣的疼,楚风低头,发现自己的右手手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了一溜儿的水泡。
这个时候,距离宣和元年画院秋闱的结束,还有半小时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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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秋闱(五)()
烫伤这种事情很有意思。
最初的感觉或许并不明显,甚至了无痕迹,只不过皮肤终究会在某一个时刻开始红润起来,而后就像是色素的浸润一般,围绕着一个尺度猛地扩散开来。
这个时候,疼痛的感觉往往还没有开始,反倒是红润先行变成了红肿,一个透明的水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来,于是接二连三的,就像是雨后春笋一般,在这片红润肥沃的“土地”上撒欢儿似的飞扬起来。
直到这时,那种火烧火燎一般的疼痛感,才会终究传入到了主人的感觉器官中。
楚风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一溜儿水泡,微微皱眉。
桌子上的画已经完全被水淹没了。水是茶水,于是不单单冲淡了画稿上的墨汁,甚至还为画稿镀上了一层泛黄的颜色,就像是临仿行业里专门的做旧手段一般。
墨汁被滚烫的茶水一冲,立刻融化了不少,这时候随着茶水冲击的方向泼洒开去,就像是一幅泼墨画……很可惜,不是好的泼墨画,更像是三岁孩童弄出来的抽象艺术。
甚至连纸张本身都收到了波及,右上角受到最严重冲击的地方,纸张都已经被融掉了,形成粗粗拉拉的碎屑,仿佛被雨水打过的纸巾。
画稿、草稿,全都收到了波及,无一幸免。
茶壶从屈镇海这里脱手而出,茶水如同壶口瀑布一般喷涌而出之后,这时候发出一声咣当的巨响,跌落到了地上。溅起一地水光。
屈镇海仿佛被吓傻了,后退了半步。然后便半张着嘴巴傻乎乎的愣在那里,半晌都没有什么动作。
“我的老天爷!”
考官首先回过神来。冲上前想要抢救楚风所做的画,可是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到这里,看到那桌面画纸上的一片狼藉,整个人便愣在了那里。
“他受伤了!”
坐在楚风身后的考生惊呼,他看到了楚风右手手背上的红肿,也下意识惊骇的站起身来。
楚风打量了一眼屈镇海,忽然发现后者的肢体语言虽然表露出了十分震惊的样子,可一双眼睛却十分安定,并没有什么无措的感觉。
如果说楚风有什么比寻常人厉害些的天分。除了在画作上有特别的喜爱之外,大概就是他的观察力比普通人强一些了。
但是这一点,其实也要归功于丹青的功劳。学画的人,写生多的人,在观察力方面总要比寻常人强很多。这种能力到不一定是与生俱来的,很大程度上是渐渐培养出来的能力。楚风在这方面已经训练了许多年,于是即便是在这种紧张的令人惊慌的时刻,他的一双眼睛依旧可以捕捉到足够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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