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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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画卷-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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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娘子,要不,咱们改日再来?”刘正卿试探着问道。

    范秋白无奈一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小丫鬟飞白抢了白:“先生,我们娘子好不容易才能出来一回的,总不能刚到这就离开了吧!那位楚郎君不是住在这里的么?我们多等他半日,总会回来的吧!”

    刘正卿闻言,心中不免有些迟疑。

    自己这名女弟子的身子骨,他是多少清楚一些的。的确,家中看管的严,这样的乍暖还寒时候,若不是得了好天气,家中不敢让她出门的。偏偏这几日多春雨,若是错过了今日,也不知哪天还能再来。

    再去看范秋白,果然见她面上挂了些向往的神色,嘴上却道:“不妨事不妨事,先生不必考虑我。大家都在杭州城中,拜访起来的确不是什么难事。再者,先生自己怕是还有事情要做的,哪能就这样耗费半日来陪我呢。”

    飞白快人快语:“咱们自己等就好嘛,反正这里不是书画行嘛!”

    范秋白觉得这话很不中听,顿时就闹了个红脸,狠狠的瞪了飞白一眼,又有些担忧的看向刘正卿。

    刘正卿笑道:“我是闲人一个,范娘子不必顾忌我的,我……”

    “咳!几位郎君、娘子,若是不嫌小店逼仄,不如进屋相谈?在外面吹风不大好吧。”

    老张见他们讨论起来一时定不下主意,便假咳了一声,开口提议。

    “是了!是我糊涂!最起码应该进去拜会一下文端先生的。”刘正卿又回头对范秋白道,“范娘子,文端先生是这里的东家,又是楚风的恩师,你是不是也拜会一下?”

    范秋白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问:“楚郎君的丹青,就是跟随这位文端先生学的么?”

    “非也。”刘正卿笑道,“文端先生好的是纂刻之道,楚风跟随学习。”

    “原来如此。”范秋白点头应了,心里自行思付着:这位楚郎君真是厉害啊!除了作画之外竟然还会纂刻。相比之下,我这么点微末的道行实在太不值一提了。

    几人相约进了房中,老张先去后院通报了,另外三人就等着进去拜会。

    不多时,却见老张率先走出,恭恭敬敬的帮着撩起了帘子,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容和善的走了出来。

    “一鸣,你来了。几日不见,精神勃发,很好。唔,这一位就是范家娘子了吧?”文端先生捻须而笑。

    几人连忙上前请安。

    “老先生才是,精神愈发矍铄了。”刘正卿躬身施礼。

    之前刘正卿帮着稍稍介绍了一下,范秋白带着飞白恭敬一福,道:“陆老先生安好,奴家陕西华原氏范秋白,老先生唤我‘秋白’便是。”

    “华原范氏?”文端先生想起了什么,思付道,“范中正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祖。”

    “原来是范家的女郎。”文端先生奇道,“我记着范氏似乎一直在东京、西京往来,什么时候搬到这江左之地了么?”

    范秋白听文端先生话里话外似乎与本家十分相熟的,一时不敢怠慢,恭谨回答道:“老先生所言不错,范家大部分人丁都在北地,只是在这杭州城里也开了家书画行,所以奴春秋时节偶尔会过来住一段时间。”

    “原来如此。”文端先生颔首,又见范秋白隐隐有迷惑之意,便笑着解释道,“老夫与贵宗族的范青范荆州相知,所以对贵宗族略知一二。”

    “啊!范青正是奴的伯父。”范秋白一双眼睛亮亮的,又惊又喜,又慌忙敛了一礼,“并不知道有长辈在城中,否则定来拜访的!是了,我记得伯父曾经提到过一位故人,说是当日同僚,来往畅快,出身山阴陆氏……老先生您莫不是……”

    文端先生闻言面露喜色,笑道:“哦?原来那个老家伙是如此在背后说我的么!不错,那正是老夫了。也不知范青那家伙如何了?几年前他高升,我往东京去信,带信人回来说范青辞官悠游山水去了,不知行踪。我又托人往你们华原老人问,也没得到什么答复。”

    “伯父几年前的确在随意走动,去年才回了华原,想是这一来一往错过了!”范秋白喜道,“晚辈回去就给家中去信,定能帮着老先生联系上。”

    “甚好!甚好!”文端先生笑道,“是了,你代老夫问问他,这一走了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连个故人都不想理会了么!之前他还托我为他刻一枚寒山石印,他那印章我都已经刻好三载,若是他再不来拿,我便要随意送人了。”

    范秋白觉得这位老人家十分和蔼可亲,笑着多聊了几句。

    倒是刘正卿在一旁听着,暗暗心惊。原本以为这位陆文端陆先生只是一个寻常老人,手上有几个闲钱便开了这么一家书画行养老的。没想到,他竟然是出身于山阴陆氏那样的大族?

    是了,怨不得前些日子老先生要清明回乡祭祖。这五六日的路程,来回算下来,应该就是回山阴了。

    这样一间小小的书画行,知客是书画两不俗的少年英才,东家是山阴陆氏这样的一地豪族。真可谓是卧虎藏龙了!

    老张在一旁见到自家阿郎高兴,脸上便也跟着露出了喜色,这时候连忙招待了茶水茶点,憨笑着退到一旁,时刻等待着他们的吩咐。

    几人闲谈中说明了来意,文端先生不由奇道:“之前就发现店中好多人来找楚风这小子的,他不说明自己的身份,那些人便悻悻的走了。虽说被程源收做徒弟的确是一件很值得夸耀的事情,可是你们这眼巴巴的来瞧,似乎没有什么必要吧?”

    刘正卿与范秋白互视一眼,忽然明白了什么。

    “文端先生,您是不是不太清楚水墨会上发生的事情?”刘正卿笑着问。

    “哦?什么事?”文端先生不解。

    “果然是不知了。”刘正卿笑着摇头,“我这个楚兄弟,哪里都好,就是做人的性情太过浅淡了。原本还以为他是碍于颜面不好意思,现在看起来,这些名利之事,恐怕当真入不得他的眼罢!”

    说罢,将当日水墨会上发生的种种一一说了,又笑着邀功道:“文端先生,这事情怎么说也是正卿一手策划出来的。您说说,楚风这小子竟然毫不领情,只浅浅的谢过就罢了,您说气不气人!”

    “竟然有这等事情,老夫与他同一屋檐下生活这么多天,他竟然都没有告诉我!哈哈!这个混小子,着实可恶!”文端先生这样说着,面上却不免露出了满意与得意之色。

    得意自然是因为自己的徒弟长了脸,哪怕并不是在纂刻之道上,但这样的名利终究是好的,无须推辞。至于满意,正是满意于楚风的心境。

    若是换了其他少年郎,怕是早在自己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忍不住要将这一切事情天花乱坠的告诉自己知晓了。可他楚风,不论是拜程源为师的事情,还是水墨会的事情,都是云淡风轻不挂于怀的。

    是真心觉得不值一提也罢。是心中骄傲但是能够按捺的住也罢。这都是少年人十分难以做到的事情,但是楚风却做到了。

    文端先生不由得心想,这就是晋人所谓的“雅量”了。

    范秋白三人自然也是刚刚知道这等事情,她这时候心里也不禁默默的想着,这样“深藏功与名”的少年郎,似乎十分成熟,与兄长他们都不相同呢!

    不知为何,面色微微红晕起来。

    “今日也是我的不是,原本范家和这里离得也不远,我提前问一句就好了,也省得范娘子白跑一趟。”刘正卿自责道。

    他虽然是范家的西席先生,但在范秋白面前并不真的以师长自居,所以依旧称呼她为“范娘子”。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范陆两家也算是旧交,本应来往的。”范秋白腼腆一笑,“今日就算是见不到那位楚郎君,能够拜会陆老先生也是很好的豪情。”

    说虽然这样说,但范秋白自己心底留着一份浅浅的心思,脑海里也偷偷的勾勒着少年郎的身影。

第四十章 风乎舞雩() 
春已老,春服几时成。曲水浪低蕉叶稳,舞雩风软纻罗轻。酣咏乐升平。

    微雨过,何处不催耕。百舌无言桃李尽,柘林深处鹁鸪鸣。春色属芜菁。

    楚风面前的,就是这样一派景致。

    他看着轩窗外的种种,只觉得从东南西北每一面窗子望出去,所看到的都是一幅完全无需雕琢的画卷。南面见山,西面见水,东面见良田。楚风忽然明白,为什么即便田罗村中有恶人闹事逡巡,程源先生也不愿再搬家的缘故。

    将这话问出口,程源先生便笑道:“搬总是要搬的,毕竟若是在一个地方隐居的时间长了,‘隐’字便也没有了。”

    程源先生是不喜欢俗物的人,最厌恶的就是人情往来、虚与委蛇,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恐怕比生死还要难受些。

    如今这个时候,屋外春风绕回廊,口鼻间充盈着一股子混杂了桃花与李花的香气,在混杂着屋内的墨香,颇有几分文人的雅致。

    程源先生方起,身上随意穿了一件粗布长衫,这时候坐在那里,仔细的看着楚风交上来的四幅画作。

    楚风侍立一旁,隐隐有些紧张。

    四幅画作都是他所临习的《春桃图》,谨遵师命,每日一幅画的,用心用的是十分,只是不知道落在老师眼中会如何评判。

    小六子在这时候推门端了茶水进来,眼睛巴巴的在那几幅画上一转,面上流露出几分轻蔑的表情,又转过头瞪了楚风几眼,那目光中分明有几分殷切期盼的。

    楚风哪里不明白他在要桂花糖,这时候微笑着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收拾,又指了指自己的袖兜。

    小六子这才算放下心来,却依旧高傲的冷哼一声,扬着小下巴屁颠屁颠的退了下去。

    “楚郎,你几岁开始学画的?最初师承何人?”屋内静悄悄的,程源先生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楚风想了想,躬身答道:“最初只是自己涂涂抹抹,正式开始学的话,应该是五六岁吧。都是家父教的,也说不上多么正规,只是偶尔闲了便教我画两笔。”

    “嘿!”程源先生闻言一哂,便不再说话了,继续瞧那几幅画。

    楚风被这一声冷笑弄得有些心神不定。小时候涂涂抹抹谁都有过,他是四五岁开始学素描,之后才慢慢的转到了国画上。之所以跟程源先生说五六岁,是因为古人算虚岁,后世人算周岁,差了一岁的,倒也说不上是撒谎。

    至于家父……自然是假托了。只不过是小时候被送到兴趣班去学习,老师姓甚名谁早就忘了。只是这种事情,没有办法跟这时候的人解释的,只好如此假借。

    “你那父亲,现在在画道上怕是不如你吧?”程源先生冷不丁的又冒了这样一句。

    “这……”给小孩子启蒙的图画老师,当然没有什么高深的手段,楚风思付着苦笑道,“徒儿也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程源先生闻言倒是一怔,之前面上的轻蔑散了,转头看向楚风,“不是你父亲教授的么?你父亲如今绘画如何,你……不知道?”

    “嗯。”楚风微微一笑,“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了。”

    这倒也不是扯谎,初中的时候,父亲和自己每年过年的时候还能见上一面,高中之后送来的便只剩下抚养费了。

    程源先生意识到了什么,只是误解为楚风的父亲早亡,自知失言,皱了皱眉头,却不再多做安慰。

    楚风倒也不在意,也知道老师不是那种会安慰人的性子,再者,他也并不需要别人同情。

    “虽说这话可能对你父亲不敬,但我这个做师父的也必须要说了。”程源先生看着那四幅画作,蹙眉头,“你动笔动的早,按道理说,不足六七岁的孩子,不论是书法还是画道上,都不应该轻易动笔的。小孩子骨弱,开始学习的时候必定力道不足,那就需要用其他东西去补,最常用的,便是姿势。握笔的姿势不完善,运用的力道上自然会有问题。如果只是普通人也就罢了,你若是想要在画道上精进,这是一个非改不可的问题。楚郎,你握笔的时候,明显笔尖会微微右倾,这就是手指施力不足,用手臂来补救的结果。”

    从画作上就能看出自己握笔姿势的问题,楚风心中惊叹之余,也不免老脸一红。

    古人在这一点上与后世之人很不相同。千年之后,父母们恨不得孩子们生下来就会写字的,也会以自己孩子三岁就会写多少多少个字为荣。但是如今这个年代的古人,是从来不会鼓励孩子们提早用笔的。

    在他们看来,儿童六七岁开始习字最佳。倒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孩子三四岁、四五岁的时候,手指、手掌、手臂的种种关节肌肉还没有发育好,这时候写字自然会失掉很多形神的东西。而且一旦形成习惯,日后就更加难以更改了。而这一点,也正是楚风所面临的问题。

    这个问题他是知道的,千年之后的那位老师也指出过,但他那时候已经急于参加艺考,一时间的生拉硬板是纠正不过来的,只想着日后再更改不迟。

    而且,说实话,他握笔的姿势虽然不甚标准,但只是有些微的差距罢了,按楚风的想法,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耽搁的,没想到,如今却被程源先生抓了个正着。

    “这不是小事,你手指施力不足,手腕的撑持就会略显僵硬,不够舒展流畅。不过说来也怪,你那幅《西湖烟雨图》为何要好很多,我当时从那幅画上并未看出来……”程源先生沉吟道。

    楚风闻言,下意识的回忆了一下当天作画前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冷不丁想到了一个原因,一时间面色更红。也说不清到底是应该羞愧,还是应该付之一笑了。不免有些尴尬的红着脸,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怎么?”程源先生见状一怔,“看来你是知道的?不妨说来听听。”

    “呃……”楚风挠了挠头,回忆着那天的情状,有点不好意思,“那天作画之前……喝了点酒,不知道跟这个有没有关系。”

    程源一愣,继而抚掌大笑道:“有趣!有趣!都说酒壮怂人胆,你的胆气没壮,不过腕上的确是放松了很多!原来如此,看来楚郎是喝醉之后颇有几分轻狂之气的,都抒发在笔端了。”

    “酒壮怂人胆”,这怎么听都不是一句好话,偏生被老师用在了自己身上,楚风听着,不禁尴尬的笑了笑。

    不管怎么说,未成年人饮酒总是不对的嘛。虽说这个年代没有蒸馏手段,酒的酒精含量都是极低的,不过自己的酒量……嘿嘿。

    只听程源先生接着道:“用酒去放松手腕只能缓解一时,却不能更改一世。你既然拜我为师,首先我要你改的就是这件事情。你若是改不成,以后的东西,我也没有办法教授了。”

    楚风见老师说的郑重,哪里敢不听,当下郑重应了。心里也不由得默默地想,正所谓严师出高徒,程源先生对自己要求严厉正是一件好事。

    说罢,程源先生也不做耽搁,直接塞了根毛笔在楚风手里,让楚风随意写画些什么给自己看。

    楚风应了,也不沾墨,只在桌子上写了个“永”字。

    程源先生颔首道:“永字八法,但从这上瞧,你在书法上应该也是有些造诣的。但是你自己看看,很明显,你的右手中指握笔的位置太过偏近笔杆中央了,正是因为如此,施力的时候才会显得不足,少不得用手腕、手臂的力量去补全,结果就有了些右倾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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