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真是无耻!”飞白平直的心性,闻言气的直跺脚,“那西席先生呢?有没有生气?有没有还嘴痛骂他们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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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王逸少;张伯英;古来几许浪得()
“一鸣先生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跟他们那些人一般见识。”范秋白微微一笑,十分自信。
长生拊掌赞道:“小娘子所料不错!西席先生根本把他们的话当成耳旁风了,连还嘴都懒得还。不过这么一闹,大家反而都来了兴致。原本一场水墨会下来,大家都觉得有些疲惫了。可是到了最后的时候,西席先生却拿出这么一个‘宝贝’来,于是就连知州大人都觉得有趣,笑眯眯的上前去瞧,还跟西席先生说,‘正卿,你若是敢欺骗我们,今年的乡试你也莫要参加了’。”
“啊!这也太严重了!”飞白惊讶道。
范秋白笑道:“知州大人雅量,哪里会真的因为这种事情剥夺了一鸣先生参加乡试的资格?不过玩笑而已,也只有你这种笨丫头会当真!只不过,若是一鸣先生拿出来的画作当真流俗的话……对先生的名声到底不是什么好事。”
“是呀是呀!长生你别吊人胃口!快点说完!”飞白急得直跳脚,出言催促。
“嘻嘻!”长生嘿嘿的笑,接着道,“西席先生哪里会怕这些,他是胸有竹子啊……”
“那叫‘胸有成竹’!”飞白气鼓鼓的抢白。
“哦!胸有成竹!”长生嘻嘻笑道,“先生他将画卷徐徐展了,边展边说:‘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听说了水墨会之后,一夜之间所做。我那朋友有个习惯,作画之前必然会醉酒,画完之后便烂醉如泥。如今正在家中醉着呢,我便拿了这画卷来给大家赏玩赏玩。’”
范秋白闻言不禁笑道:“唐有‘颠张醉素’,难不成咱们这大宋朝也要出一个以醉出名的大画家么?”
“小娘子?什么是‘颠张醉素’?”飞白好奇的问道。
范秋白解释道:“‘颠张’就是张旭,史书上说他‘每大醉呼叫狅走乃下笔,或以头濡墨而书。既醒,自视以为神不可复得也。世呼张颠’。这个张旭极善书法,但是每次都要喝到大醉,到处呼号奔走一番才会下笔。甚至有的时候呢,又会用自己的头发沾着墨汁书写文字呢!他说,自己酒醒之后就没有那种书道的神魂了。所以,世人都称呼他做‘张颠’。”
“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怪人!”飞白闻言嘻嘻的笑,“这么说来,那个怀素也是如此了?不过他这个名字可真是奇怪啊!姓怀么?这个姓可真是少见,是外族人么?”
“怀素是僧人。”范秋白笑道,“不过与张颠一样,怀素被当时的人称作‘酒僧’,听说曾经一日九醉。每次醉后,他也会提笔挥毫,据说又一次,他醉后将寺院中数十间长廊都写满了,才肯作罢。李白曾经写诗赞过他:少年上人号怀素,草书天下称独步。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中山兔!如此潇洒狂放,古今难求的。”
“这么厉害!”飞白听得瞪大了眼睛,啧啧赞叹。
“不止啊!”范秋白抿嘴浅笑,“怀素的狂傲,再加上诗仙的狂荡,以至于李白甚至写出了‘王逸少,张伯英,古来几许浪得名’这种话!王逸少就是王羲之,张伯英就是张旭,李白这两句话,可是将两位大书家贬低的惨了!”
范秋白解释着,心里也觉得有些激荡之气充盈着,不禁暗暗赞叹:诗仙的这等气度,大概是真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罢!
长生这时候接着道:“是了,我听西席先生就是这等意思,似乎是在说他那位朋友颇有些狂狷的性子,通判大人也提到了‘颠张醉素’,当时小的没听明白,原来是这等意思。”
“你别磨蹭!那西席先生定然将那画作展开了对不对?他们看了之后,有什么反应呀!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你快说呀!”飞白急得要命,一张小脸都快要憋红。
“嘻嘻!”长生笑道,“好不好的,我离得太远,也看不清楚。反正嘛,那位程源先生最初只是远远的冷眼旁观,画卷完全展开之后,他竟然三两步推开旁人就冲到了画卷前面,打量了半天,便揪住咱们家三郎君不放手,问这画是不是范家人画的。”
范秋白这回也糊涂起来,不解道:“为什么这么问?不是一鸣先生拿去的画么?与范家有什么关系?”
长生解释道:“三郎君也这么问来着,然后程源先生冷笑了一下,说‘此等云雾韵味,除了你们得了范中立真传的范家子弟之外,还有谁能画得出?’”
范中立就是范宽,“中立”是范宽的字。
“什么!”范秋白一听便惊到,竟起了身。她从小到大一直都画不好的云雾……不,应该这么说,整个范家自祖父之后,就再也不得其中风骨的云雾,怎么会在一鸣先生的手中出现?
“长生,那程源先生还说了什么没有?那画作到底好到什么程度?”范秋白一双秋水剪瞳波光澈澈,清泠的直透人心。
长生摇头道:“好到什么程度,程源先生没有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在三郎君否认、西席先生稍加解释之后,程源先生思付了片刻,就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范秋白和飞白主仆二人一同催问。
长生被二人的气势吓了一跳,倒退了半步:“呃,那个,程源先生说——我要收这人为徒!”
……
……
楚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
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瞧,看着窗外屋檐下滴落的雨帘,听着簌簌落落的雨声,觉得十分平静。
轩窗听雨,这本就是一件十分安逸的事情。
李商隐说“留得残荷听雨声”,可惜院中并没有荷叶,如今这春雨也打不到残荷。
但这声音终究是动听的,即便是在千年之后,楚风也经常在放假的时候听着雨声发一会儿呆。尤其是夜深人静时,没有了车流的喧嚣,雨声更加清晰,便也更加动人了。
他喜欢雨,喜欢雨带起的山间云雾,喜欢雨水浅浅绵绵落在水面上之后,激荡出一层薄纱般的帘幕。
当然,落雨的时候,在室内安然赏玩最佳,在外面撑伞独立也好。若是遇到无檐遮雨、无伞可撑的时候,虽说青衫湿也多少算是件风雅的事情,可若是遇到瓢泼大雨的时候,未免会有几分狼狈在身。类如苏轼那等“吟啸且徐行”,并非寻常心胸能够达到的。
楚风想着自己成天苏东坡、苏东坡的挂念着,这滋味倒是跟怀春的少女差不多了罢!一念至此,不禁微微一笑。
撑起身子来才觉得后背的骨头生疼,脑袋也一跳一跳的胀痛。
楚风有些不解,环顾了四周的狼狈,思付了许久,才回忆起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己去看了看西湖,买了些酒,回来作画,然后……楚风看着窗外眨了眨眼睛,发现之后的事情对于自己来说,成了一片空白。
呃……楚风挠了挠头,四下去瞧,笔墨的确在的,笔还没有洗,上面还沾着墨色,不过画作哪里去了?这酒壶里倒歪斜的都已经空了,是被自己喝光了?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呢?腰背这么疼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种腰背的疼痛……倒像是小时候父母吵架,自己跑到同学家打地铺的那种感觉。但那是因为地板太硬,隔得骨头疼所致。方才看,自己分明是睡在床榻上的,为何还会有这等感觉?
难不成,喝多了除了头痛之外,还会有这种浑身疼的感觉?没听别人说过啊,书上也没写过……楚风不解,纳罕的挠了挠头。
“哎哟!你竟然醒了!”
就在这个时候,沾了半身雨水的刘正卿走了进来,将手中的油纸伞在门外放了,笑眯眯的打量着楚风。
“刘兄?”楚风看着他手中的桶匣,眨了眨眼睛,“这院子里除了我没别人了,我没去给你开门,你是怎么进来的?”
刘正卿摊手一笑,回答的万分坦然:“当然是翻墙翻进来的喽。”
楚风再度眨了眨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
刘正卿将那桶匣在桌子上放了,哈哈大笑道:“难得见到你这等糊涂愚憨的样子,总算是让我瞧着有了些舒坦,不觉得自己跟你的差距那么大了!”
楚风没太听懂,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问道:“刘兄是来找我去参加水墨会的?”
刘正卿翻了个白眼:“水墨会都已经完事儿了,要是等你醒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这样。”楚风一听自己酒醉误了事,不免微微脸热,但懊恼与气愤却是没有的,毕竟对他来说,水墨会并不是什么太过重要的事情。只是,不能看看其中展出来的名家书画,当真有些可惜了。
“我说,你这小子怎么这么无趣呢?”刘正卿原本想看些好戏的,例如楚风的嗔怪、焦急之类之类,但很明显的,并没有得逞。于是刘正卿叹息一声,又玩味道,“楚兄弟,这回你可得好生谢谢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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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微雨倚门()
“哦,我为何要谢刘兄?”
刘正卿嘿嘿一笑,并不直说那幅西湖的山水图,顾左右而言他道:“你小子喝的烂醉如泥,要不是我将你扶到床榻上,直到现在为止恐怕还在地上躺尸呢!你说该不该谢我?”
楚风闻言便明白了,这时候终于认识到“喝酒误事”这四个字的含义,自己也觉得好笑,便煞有介事的冲着刘正卿拱了拱手:“原来刘兄如此高义,小弟竟然不知。”
这话刘正卿竟然也坦然受之了,大方的摆了摆手,扬着下巴很居高临下的道:“不知者不怪嘛!楚兄弟不必在意!”
楚风忍俊不禁,又可以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过……刘兄翻墙进来扶我一回,方才又翻了一回。这到底是刘兄有志于做梁上君子,还是说,刘兄你早已是此道中人?”
“你个臭小子,我刘正卿如此帮你,你竟然还奚落我么!”刘正卿指着楚风笑骂,脱口而出,“如果不是你哥哥我的话……嘿嘿!”
这话说到一般,刘正卿又觉得,直接把水墨会上的事情说出来太过无趣了些。
刘正卿本就是个喜欢演绎的人,套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喜欢作秀。其他方面,刘正卿或许很是普通,但唐宋以来邀名邀功的办法,那些所谓的名人轶事,他是研究过的,也是很有些心得的。
他知道应该如何将一件事情的影响力做到最大。就像是楚风的那幅画作,若是在水墨会上直接拿出来,画作虽然好,但也不过是空得两声赞叹,人们转眼间就会忘记的。
但被他那样安排处理,事情就变得多了些跌宕起伏的味道。就连寻常百姓在田间案头,也可以当做趣事轶闻来说上一说,这样一来,效果终究是不同的。这大概,也就是后世所说的炒作了。
这种事情古代不但有,而且很多,唐朝以及宋朝初年间尤胜。
因为科举体系自隋朝确定下来之后,最初是不糊名的……简单的说,就是考生的试卷不封,阅卷官一眼就能知道这张卷子是哪个考生所做。
这样的安排,并不是因为疏忽。而是当时的人觉得,除了考生的学问之外,个人品行也是很重要的。如果真的“唯才是举”,取中之后发现这个人在乡间恶名昭彰,那朝廷到底是任用还是不任用呢?
这种担忧原本的考量自然是好的,可是就如同硬币的两面,凡事都是有它弊端。不糊名取士的弊端,除了容易收受贿赂、暗箱操作之外,还有一点,就是特别容易因为考生的名声大小,而决定是否录取。
这也是一件常理之中的事情,毕竟,如果一个人在民间才名卓著、炙手可热,参加了科举后却名落孙山的话,就连老百姓都免不了要议论议论的。这是涉及朝廷脸面和科举公平的大问题,不可不重视。
王维写了“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希望当朝中书令张九龄能够引荐他;朱庆余写了那句“妆罢低眉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拜上员外郎张籍,甚至得到了“齐纨未是人间贵,一曲菱歌敌万金”这等表示自己欣赏其才华的应和。就连李白在《上安州裴长史书》中,都不免写一些“愿君侯惠以大遇,洞天心颜,终乎前恩,再辱英眄”这等阿谀奉承之词,更何况是其他人?
唐人甚至将这等寻求投靠、引荐的诗作,冠以“干谒诗”之名,其情状之盛大可见一斑。
于是乎,想要登临仕途,就要学会培养自己的名气。唐宋以将,这等事例林林总总,即便到得宣和年间科举早已糊名久矣,但这种出仕前后先在家乡扬名的习惯,却依旧传承了下来。
刘正卿怎么说也是想要参加科举的人,对此类事情有所研究已是必然。实际上,这些年来,他在杭州城中也是通过类似的办法,致使自己小有了些名气的。否则的话,他的才名也不会传播到范家,更不会做范秋白的西席先生了。
只是刘正卿思来想去,再怎么手段厉害,却也知晓自己的能力有限。造势总要有势可借、可依凭,他的才华只能将名声推举到如今这个地步,对此,刘正卿已经很满意了。
但是楚风不一样。楚风在书画上的造诣,让刘正卿惊了一下,也让他产生了惜才之情。这样的少年,就算他自己性情淡泊、“胸无大志”,难道真的要让他一直在这种小小的书画行中了此一生么?
更何况,刘正卿还惦念着那三十两纹银的情分,如今有水墨会推波助澜,那就如同顺风顺水的乘风破浪一般,哪里有不顺势而为的道理!
不过,刘正卿看着眼前的楚风,忽然起了些顽皮的心思,觉得直接告诉他水墨会的盛况太过无趣,还是让他慢慢惊觉得好,自己也能瞧瞧这小子吃惊的反应!哈哈!
于是他也不着急,翘着二郎腿在楚风房里坐了,东扯扯西扯扯,就是不说水墨会上的事情,只等着楚风主动来问。
可楚风的性子……说白了,属于那种闷葫芦,你不说,我就不问。于是二人大眼瞪小眼,闲扯了半天,兜了天大的圈子也没说到正题上。
结果,刘正卿率先坐不住了。
蹭的一声站起身来,刘正卿在屋内连连踱步,质问道:“我说你小子,难道你都不好奇水墨会上发生了什么么?”
“好奇。”楚风笑着点头。
“那你怎么不问?”刘正卿瞪眼睛。
楚风随意耸肩:“总会知道的。”
“你这厮……”刘正卿辩无可辩,可不真是这么回事,就算是自己不跟他说,时间长了,总会有街谈巷议传到楚风这里来,“可是,你都不着急么?不会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
楚风闻言眨了眨眼睛,仔细地想了想,认真的回答:“不会呀。”
刘正卿差点气的昏过去。
“罢!罢!做哥哥的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刘正卿以手扶额,“我去水墨会,替你拿了东西去的。”
楚风早就看到了他解下来的桶匣,早已猜到:这时便起身郑重一礼:“喝酒误事,劳烦了刘兄去提范氏书画行参加水墨会,真是多谢了。”
“这都是小事!”刘正卿继续瞪眼,一点都不因为楚风的感谢而开心,“我不止拿了那幅《京酒帖》,还带了一幅画去给大家瞧了瞧。”
“一幅画?”楚风终于微微挑眉,瞥了一眼旁边的桌子……他的确记得,自己在完全醉倒之前,是画过一幅画的……
“请问,楚郎君在家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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