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知道啊,学政下面就是艺学嘛。艺学下面才是待诏,所以艺学大人还是很厉害的。”楚才连忙道。
“没有错,艺学的确是很厉害的官职,可是同样的,他们也会同样被身份所迫。”萧庭试着解释,“官职就像是一层有一层的高塔,越往上官职越高,也就同时会变得更加扎眼。大学士在画院只有一位,学政大人也只有一位,艺学大人六个画院各自都有的,共有六位,那么再往下呢,待诏多少人,祗候多少人……恐怕是没有多少人真正知晓的。这就像是在闹市中与人迎面相撞了,恐怕注意到的只有周围的几个人而已。可若是在……唱戏的台面上撞到一起去,下面客官们一双双的眼睛全都盯着呢,就会有太多的人看得到。”
“所有人都想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没有人愿意引火烧身。”萧庭接着道,“当然,咱们现在所说的都是十分简单的情况,没有什么真正的事端,但是两边双方的许多人,都想要试探一些东西。而这个时候,利用下面的一些小角色投石问路,就成了最简单实惠却又往往能够达到最终效果的事情。”
楚才挠了挠头,似懂非懂。
萧庭微微一笑,道:“拿楚风兄的事情举例子。虽说这一次的事情看起来并不大……”
“怎么能说不大呢?要是风哥儿这一次失败的话,他就会被逐出画院的呀!”楚才瞪大了眼睛。
“话的确是这样说,对于楚风兄来说是大事情,可是站在画院两个派系的层面上来看,这就只是一个很小的小事了。可就是这样的小事,正如果之前所说,事件中各个层面的人如何反应,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就变成了双方之间一种实力的试探。”萧庭道,“楚风兄这边,傅乐和傅大人是他的师兄,这是一名待诏。张奉之张大人在楚风兄刚入画院的那一日,已经表现出了自己的倾向与意图,这就是第二名待诏……这么说吧,如果楚风兄今日真的被赵艺学逐出画院,而这边毫无动作。那么,画院所有的人看在眼中,只会觉得吴大学士这一派的人毫无力量可言,又或者是有力量却没有护犊子的勇气与想法,所以,风评上自然回急转直下的。不过……”
“不过如今这个局面可不一样啊!不但风哥儿毫无伤,那赵艺学还请辞归家了!那是不是就是说,大家都会觉得风哥儿好厉害!”楚才明白了一些,有些兴奋的道。
“没错!”萧庭笑着点头,“傅乐和傅大人不在,张大人和楚风兄一同将一位艺学大人扳下了台……这其中的信息,足够画院中的大人们消化一段时间了。”
萧庭感慨着。楚才若有所悟,啧啧赞叹着。
楚风本人的想法并没有如此复杂,这时候听着萧庭的娓娓道来,才意识到其中的玄机到底有多么的深邃,于是不免叹息一声。
彘奴在一旁听着,一声不,只是忍不住心底出一声冷笑,心想这样的勾心斗角就算是再厉害,也终究敌不过一记重拳。
所谓北宋的泱泱大国,不过如此。(。)
第一百零八章 比烟花还寂寞()
这件事情对整个画院的影响,的确如同萧庭所言,犹如湖中扔下的
甚至有些议论已经传到了画院外面,流入到一些朝臣的耳中。当然,对于他们这些真正的达官贵人们来说,画院、书院这种专门聚集弄臣的地方所传出来的消息,也不过就是当做笑话听一听的东西罢了,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无需认真。
只是楚风的名气在朝臣中的确越来越走俏了些,不论是樊楼一夜的种种,还是《踏莎行》,再加上赵艺学莫名其妙的辞官归隐,许多事情聚集起来,也让楚风变成了一个大家眼中十分神秘的人物。
当然,真正能够猜到楚风与徽宗关系的人自然是极少的,但也有一些政治嗅觉十分敏锐的人,亦或是一些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人物,从这一层一层的事端里找寻到了一些东西,于是心中隐隐有了些模糊的想法与方向,安排下一些事情来。
“最开始让你去接近楚风,只是觉得他与山阴6氏有关联,又有一些画才,模样也标致的,所以觉得是个日后可能会有些小展的年轻人罢了,可是如今看来,呵……”
萧肃之捧着一盏热茶在手,刚刚从外面归来的他还没有驱散身上的凉气,匆匆的饮了两口茶水后,索性拿茶盏充当了暖手来使用。
“张奉之这个人,以往之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名声。能够混到待诏的位置上,说明才华的确是有一些的,但平素名声不显,年纪也不小了,大抵只是一个在手腕上寻常的人物,按道理来说,大概只是准备在待诏的位置上养老了,并不会有什么更多的企盼。”
萧肃之每次分析起人物来,都颇有几分一针见血的味道,这大概与他太学学正的官职有关。
太学虽然是整个朝廷的最高学府,收纳的也都是达官贵人的子嗣,但学校就是学校,在学校待得久了,很多东西都能够看得明晰。尤其是这种真正的贵族学校,一位学生是什么样的出身,什么样的性情,什么样的学识,于是未来大概能走到什么样的位置……对于萧肃之这样大半辈子都浸淫在了太学的官员来说,会现这些东西,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萧肃之只有萧庭这么一个儿子,所以他看到的东西、听到的东西、懂得的东西,都会一丝不落的给萧庭贯彻进脑子里。
他甚至会从太学的学生中选择一些人物,嘱咐萧庭接近、交往,培养出几分情义来,日后好为我所用。
萧肃之很会挑人,这一点,自然源自于他看人的功底。
他为萧庭选择的朋友大多拥有几个特点,身份上与萧庭差不多,要么是京中中级官员的嫡子,要么是高级官员或者皇亲国戚家的旁支、庶子,这是其一。另外,学识上是一定要有一些的,不能只是一味的游手好闲,否则交之无用。
交之无用。
这四个字,是困扰了小时候的萧庭许多年的谜题。
他思索了许多年,挨了许多揍,才渐渐弄清了其中的道理,接受……或者说,忍耐下来。
萧庭的确喜欢吃喝玩乐,可是这也要看跟什么人一起。这么多年下来,这种喜恶几乎已经被磨平了,渐渐地,他也开始像自己父亲一样的去思考。眼前的这个人是什么身份,未来会达到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对自己有什么样的好处……这一系列的问题,成了萧庭骨子里所蕴含的东西了,挣脱不开。
萧庭对此很不喜欢,甚至厌恶,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挣脱。
“你是我萧肃之唯一的儿子,我百年之后,萧家的荣辱成败全都担在你一个人的肩上。所以,绝对不可以浪费时间,浪费一丁点都不行。”
这是萧肃之对于萧庭的谆谆教导,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小时候或许还会反叛,还会尝试着挣脱,可是渐渐的,萧庭开始能够理解这些东西,在一场又一场表面上的谈笑风生里拿到一些好处,于是,他也开始变得接受,变得麻木。
有的时候,萧庭坐在酒席之上,看着眼前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脑海中浮现着眼前所有人的身份、地位、喜恶、能为自己带来的好处……一系列的东西喷涌而出过后,留给萧庭的,只是一片毫无色彩的饮宴图。
所有的欢声笑语看起来是那样的虚伪,所有的你来我往看起来是那样的疲惫。所谓的觥筹交错、曲水流觞,更像是一幕又一幕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说庸俗也好,说无趣也罢,可是萧庭从那一份喧嚣中感受到的,只有越来越深邃的寂寞。
比烟花还寂寞。
有的时候,年纪还很轻的萧庭觉得自己的内心,就像是深潭死水、古井无波。
他能够从宴席中的一副副面孔中看到自己的未来,看到自己从他们身上得到的东西,看到自己日后的官职、日后的家宅、日后的子嗣……日后种种无趣又无聊的东西。
他看到自己的人生如同轨道一般在眼前展开,远远的伸向天边自己已经知晓的方向,一种无趣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内心。可是,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除了垂眸、忍耐、假笑、抬头之外,萧庭并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
因为周遭其他的众人也是一样的,那些常年在外面花天酒地的年轻人,都是与萧庭一样的。
大家都是这样的生活,你萧庭凭什么想要独树一帜,凭什么想要挣脱而出?
这是一份禁锢,身为官宦子弟,不可能摆脱的禁锢。
所以,大概在五六年前的时候,萧庭看清楚了眼前的种种,于是深深的叹息一声,放弃了往其他方向四顾的目光,收回了自己的期盼。
就这样吧。
就这样罢!
萧庭原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这样过去,被假笑与无所谓的交游往来占据着,被谄媚与阿谀奉承包围着。直到那一天,他看到了樊楼那个展开《美人图》的楚风,又在之后的一些饮宴中,听到了一些他对事物的看法和观点。一种许久未未曾感知过的情绪,还是在萧庭的心头萦绕起来。
楚风举手投足之间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贵气,这也是难怪的事情,他毕竟不是什么皇室贵胄出身,从小也没有对十数个下人摆过架子,那种颐指气使的气质是需要钱财铺洒出来的,这一点,楚风并没有。
寻常与萧庭往来的人物,身上的气质终究是不同的。要么是高高在上的清贵,要么是颐指气使的傲慢,要么是笑容满面的长袖善舞,要么是不学无术的游手好闲……这些都是萧庭见过的、熟悉的,这十几年来,不停的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东西。
可是楚风的身上,没有这些。
他就像是一道清风,偶尔与其对视的时候微微颔一笑。不是如沐春风的春风,因为楚风并没有那种让人觉得和煦温暖的功力。楚风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不冷不热的天气里偶尔吹过的不大不小的风,如果不去细细品察,几乎感觉不到。可若是真的用心细细的感觉着,便会觉察些什么,感悟到什么,回忆到一些事情来。
“这是何物?”
“分茶的时候用的茶器罢了,怎么,楚兄竟然不知道么?”
“家中几乎很少分茶,的确头一次见到。”
这是在一次宴席上,萧庭曾经听到的对话。楚风好奇的拿起桌子上的分茶茶器来瞧,半晌闹不明白是什么东西,于是也不假装自己清楚,随口便问了。
旁边的人们回答着,语气中略带讥讽的笑意。那种讥讽有些过分了,以至于萧庭听着都皱起了眉头,准备随时上前去解围。可是出乎萧庭意料,也出乎其他人意料的是,楚风竟然没有生气,也没有因为对方那种理所应当的语气而自卑。他只是十分赞叹着应了下来,有所了悟似的自然而然,没有半点的愧疚、羞惭,更加没有什么恼羞成怒的意思。
于是,周围的人都愣了愣,已经准备好的更加难听的言词,竟然只好堵在嗓子眼里,再也说不出了。
萧庭因此而赞叹,这一幕,他自己思考了许久。如此化解尴尬的手段,是萧庭从未在酒桌宴席上见到的,但他却觉得十分高明,于是想要学习、吸纳一番。
最初的时候,萧庭也以为楚风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只是后者交游的一份手段。可是慢慢的,类似的冲突多了起来,几次之后,萧庭看着楚风脸上淡淡的笑意,忽然明白了什么。
一切仿似如梦初开,萧庭感觉就像是雷霆在耳边奏响,又在脑后炸开。
他忽然明白了,楚风并不是在玩什么手段,也不是在待人接物上有什么自己独特的办法。这一切的因由只有一点,就是因为楚风的真实。
而这种真实、毫不作伪的行止,是萧庭曾经拥有,现在却早已被他丢进角落的东西。(。)
第一百零九章 黑夜,扑面而来()
“楚风是一个变数,这一点是为父没有预料到的。但是不得不承认,你之前做的很好。虽然为父到现在也一直觉得,你在画院这么早就选择了自己的派别是一个败笔,毕竟以你的身份,想要在其中徘徊悠游一番,好生探明一下,从双方都稍微拿到些好处之后,再选择自己的阵营,这都是无伤大雅甚至十分正常的事情。不过现在看来,楚风这个人绝对不简单,他的身后是有大背景的,要比单纯一个什么山阴6氏复杂的多了。”
萧庭从楚风身上看到一份真,一份他曾经拥有过,却又同时已经久违的真实。
真实不虚伪,不矫揉造作,这就是楚风待人处事时散出来的那种气质,虽然很简单,可是在萧庭的圈子里,却太过稀少以至于奇妙了。
楚风将这份真实带到了萧庭的眼前,就像是在萧庭日渐古井无波的心头,扔下了一块石头。
石头落入水中形成阵阵涟漪,涟漪层层叠叠,终究变成了波澜。
古井就算是再无波,有石头落下的时候,也会变成另外一番模样。
对于萧庭来说,这种感觉,就像是他自己在六七岁的时候,有人为他带上了一副一直摘不掉的墨镜。他透过这一副墨镜来看世界,以为世界都是灰霾的,缺少色彩的。可是楚风的出现,就像是一阵不小心弄掉了他脸上墨镜的风,于是萧庭忽然间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看到过的景象,天空的颜色,草木的颜色,房屋的颜色……所有的一切,重新精彩起来。
回头去瞧,平素来往的所谓朋友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了这样一副墨镜,于是他们的世界,依旧那样晦明着,带着淡淡的黄褐色,带着一层无法摆脱的压抑。
而对于萧庭自己来说,他已经不小心看到了世界真实的样貌,当然不可能再回到过往。
只是,他也无法真的去对抗自己的父亲。
“能请得动马公公为他平事情,对于楚风的估量,需要重新审视一番了。”萧肃之犹自分析着,“不仅仅是咱们父子,这件事情慢慢的就会传开,有关与楚风的种种,恐怕很快就会被挖掘出来。张奉之必定是早就知道些什么,所以才迫不及待的做出种种示好的动作来。但是他的行为太过了,充斥着背叛与心机,楚风那样的人,未必看得上。但是万言你就不同了,你与他结识的很早,年龄又是相仿的,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是一个优势,你绝对要把握住……”
“今日之后,恐怕会有许多人前凑上前,去尝试着与楚风接近……画院的、书院的,甚至是太学的,这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楚风或许真的是一座金矿,你既然已经站在了金矿的上头,这个位置,就绝对不可以轻易让给别人。”萧肃之每一次分析起人与人之间的往来时,都像是正在排兵布阵的打一场仗,“那个楚才,你之前提到的那一个,不需要担心太多。听你的讲述,估计只是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人物罢了。天分或许的确是有的,但也只是空有天分罢了。类似他这样的人物,在画院书院当中实在是太多了些,几乎可以说不值一提了。反倒是那个刘正卿,从杭州城过来的,恐怕跟楚风交情匪浅……一年之内过了乡试、府事,看来也的确是有些能力的。需要注意一下……”
父亲的言语就像是一块石头,在萧庭的心头不停的打磨着,出呕哑嘲哳的声音,让他心烦意乱着。
这个时候,萧庭终于再也忍不住,忽然站起身来,面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萧肃之微微愣了一下,话头倒是停了下来。
怎么了?您怎么还会问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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