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官家指教一番。哪怕寥寥数语,也是好的。”
“这么说下来。你倒真是对丹青情有独钟了。”徽宗只觉得有趣,并不着急暴露自己的身份。“你这小子倒也有趣,所以最初在书画行做事情,难不成也是为了多看一些名家书画么?只是画院那等地方,据我所知,能够接触到的真正好书画实在有限。你刚刚入院,现在是……画学生的身份?”
“是的。”
徽宗点了点头:“若是真的想要****接触到名家书画,祗候都不行的,最起码要到待诏的位置上,才有这个资格。毕竟画院平日里是需要做摹本的。这个工作,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都是各位待诏在做。你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画学生,且不说想要爬上祗候的位置需要多少年的光阴,关键的问题在于,当时官家给你的判定是‘审视待定’吧,你就这么确定,自己之后能够继续留在画院当中?”
楚风仔细的想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我觉得应该还是可以的。”
“哦?”徽宗挑眉。满目的笑意,“你这是哪里来的自信?”
楚风笑着道:“今日上午在画院的听风堂,我也是仔细的看了一下山水科其他三人的画作的。那位榜首楚才,那是真正的天才了。我是比不了的。但是剩下的那两位,我敢说,如果真的论纠起来。我应该不比他们差的。”
“你这岂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嘴上动一动又有什么用处?”徽宗冲着马公公一扬下巴,吩咐道。“去准备笔墨纸砚,我要瞧瞧咱们这位如今名动京师的楚郎君。到底有什么样的手段来在画院长久的呆下去。”
吩咐完毕后,徽宗又不免玩味一笑,对楚风道:“你好好画一幅让我瞧瞧,不管怎么说,我的身份还是蛮好用的。如果你的画作当真让我满意了,或许我也会在官家面前替你美言几句。若是不好的画……呵呵,恐怕这‘审视待定’的事情我也帮不上忙喽。”
这是明显要考自己的画技了,却又不明说,倒也有趣。
对此,楚风略微紧张之余也是有些许兴奋的。眼前的这一位,真真正正书画界泰山北斗一样的人物,而且,不单单是在如今这几十年间,甚至放眼几千年都可以搬着手指头数一数的人物。不能说无出其右,但绝对是厉害的不要不要的……
楚风这样想着,心里也忍不住偷笑,自己真的是太兴奋了些,摩拳擦掌的,脑子都有些混乱了。
在这样的人物面前作画,就像是在国家队领队面前展示技艺,又像是在南帝北丐面前施展拳脚。大概是千年一遇的事情了。
信心其实是有的,毕竟从小寒窗苦练了多少年,眼界、经验又摆在那里的,关键的问题在于,他也算是生而知之,从资料中看过不少徽宗的笔墨,院体画所真正青睐的那种画风、笔法,他是有些了解的。
如此,知己知彼,一击必中!
“敢问一句,可有什么命题么?”
笔墨拿了上来,楚风挽了挽袖子,磨墨。
“随意,”徽宗十分放松的坐着,用嘴接过李师师喂过来的葡萄,“画你最为拿手的东西。”
“是。”
楚风应了,开始在心中盘桓思索。
山水或者花鸟,自然还是要画他最为拿手的东西,之前画科考试的时候,因为一些际遇不得已作了大写意,虽然也在出奇出新上有了些意趣,但是这一次,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定然是要画工笔的了。
而且是最为细腻清贵的工笔,越有王希孟《千里江山图》的味道越好。还有徽宗本人的那些画作,《柳鸦图》、《池塘秋晚图》《翠竹双雀图》……这种事情就像是考试,尤其是作文考试。功底当然是重要的,但除此之外,命脉却在于如何抓住阅卷人的心理。这大概也就是《孙子兵法》里所谓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了。
楚风攥了攥拳头,深呼吸,放松,在脑子里搜索着这些画作,思付着,眼睛却又不免瞥见了自己面前的茶盏。
之前李师师分茶的景象再次浮现于脑海,楚风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识的低声念了一句:“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唔?”徽宗隐约听到了什么,却没有听清,抬眼看了看楚风。
楚风笑着道:“敢问贵人一句,要是顺便再配上一首诗的话,能加分么?”
徽宗闻言也是一怔,旋即笑道:“那自然就要看你那诗做的好不好了。”
楚风颔首一笑,不再犹豫,将颜色调了,脑子里想着那一幅极为出名的《****椿果熟来禽图》,执笔画了起来。
丹青这种东西正是如此。对于一个画师来说,在一段时间之内,画技或许是固定的,可是构图、意境,却是随时会改变的东西。
这就像是玩游戏的时候打**oss,人物等级和装备都已经固定住了,这就是画师自己的画功,短时间内不太可能改变的。而所谓的构图和意境,就像是打boss时的计策与打法,如何组队,如何牵制,在什么时机放大招……
如果等级装备真的厉害到了某种程度,可以全然压制,不必躲避硬抗杀过去的,自然也是一种能力。可楚风现在并没有这样的能力,他毕竟还太年轻,十几年的光阴为他带来了一些功底,可若是真的想要从笔端描绘出什么惊才绝艳的东西来,终究是不够的。
但是好在好在,他的脑海里装着一本本的秘籍。这些秘籍就是千年之后他曾经看过、学过、描摹过的那些名家画作,如今回到这里,宣和年间,他可以用千年以将的知识来不断的完善自己……这就是打boss时他所拥有的玩家视频攻略了。
《****椿果熟来禽图》,这是南宋画院时期极为有名的花鸟画代表。画院转到南宋之后,大半的画家都开始在花鸟画上做文章,使之成为了历史上花鸟画的一个高峰。
年代相近,徽宗能够接受、欣赏的几率自然更高。而且……楚风这样想着,徽宗毕竟是真正的大艺术家,连大写意、油画都能看出几分妙趣来,这种超越千年的眼界,实在不是自己这种凡俗之人需要担忧的。
微微一笑,楚风落笔。(。)
第八十四章 小楼一夜听秋雨(下)()
《****椿果熟来禽图》,也叫做《果熟来禽图》,虽说取的名字稍显大气,可实际上,画面所取景只有一枝横斜,果实三四颗,以及枝头上一只鸟儿。
整幅构图删繁就简,明洁奇巧,其中细腻之处,木叶的枯萎、残损、锈斑,果子上被虫儿叮咬的痕迹都被一一描绘出来,枝头上的鸟儿又用细劲柔和的笔致勾勒了,蓬松的羽毛则以浑融的墨色晕染,细腻处见真滋味,的确是院体画中花鸟里登峰造极的一幅画了。
院体画到得徽宗这一代,最为鼎盛的是山水。历史的车轮转到南宋之后,大概因为临安杭州之地的富庶与安逸,那种短暂的繁华昌盛之中,画院的流派也从《千里江山图》《清明上河图》这样的大格局里,开始往《****椿果熟来禽图》《秋葵团扇图》这样的小格局里面走。
如果将这种艺术的变迁与整个历史的格局牵扯到一起,难免会铺就出一些英雄血泪、九州陆沉的萧索与悲歌。可若是单单只从艺术上来论断,只能说是各自有各自的好处,各自有各自的美学,无法互相比较的。
气壮山河的画卷自有它波澜壮阔的美感,一枝横斜的小品也有它疏影横斜水清浅的韵味。
名画就像是美人,不拘一格,各领风骚,若是都整容成了同一个模样,那难免单调乏味些,美人之美也就太过单薄、无趣了。
楚风以《****椿果熟来禽图》为蓝本作画,却不能直接的完全拿来主义。一来是这一点他根本做不到,以前仔细的临摹过一次。但也仅此一次而已,想要真正完全将细枝末节记下来是不可能的。而且说实话,也没有那个必要。之所以没有必要。就涉及到第二个缘由。《****椿果熟来禽图》虽然很好,但是跟徽宗的这一代的院体画相比较,是少了一分贵气,多了几分冷落的,简而言之,太过凄清的,给官家看的画,无须那样悲凉。
虽说也是为了衬托心中那首诗的意境,不过无须刻意真的去体现那些枯萎与斑驳。只要从调色上取一些印象派油画那种水洗过的味道,再勾勒出来,便已经足够了。
楚风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他花了一盏茶的时间勾勒、布局,之后不疾不徐的慢慢调色、落笔。这期间,李师师有跳了两只舞,与徽宗愉悦的互动着,说一些风月之事,只是一双眼睛时不时的往楚风这边瞧着。好奇于眼前这少年。
“长得漂亮就是好,连师师姑娘都喜欢多看两眼么?”徽宗调侃了一句,似笑非笑。
这话落在楚风的耳中,却不免让他心头一惊。
有关李师师的事情。后世传言最广的,除了徽宗对她的喜爱之外,还有徽宗与周邦彦的一番争风吃醋。
周邦彦在千年之后自然也是十分有名的人物。估计不少人中学时都学过那一首“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苏幕遮》,自然也记得这一位才子的大名。
相传,除了徽宗本人是李师师的入幕之宾外,周邦彦也是这位师师姑娘的相好。有一次李师师正在款待周邦彦时,徽宗突然来了。周邦彦怎么说也是个做臣子的,哪里敢跟皇上争女人,一时却也跑不出去,只好躲在了床下。
徽宗带来了江南新进贡的鲜橙,李师师亲手剥了鲜橙二人分食。三更时分,徽宗要回宫,李师师叮嘱了一句“已经三更了,马滑霜浓,你要小心些”,这一切,全都入了周邦彦的耳中。
周邦彦是词人,也是在徽宗一朝颇有些名气的词人。文人嘛,多少有个特点,就是什么东西都喜欢写出来。因言入罪的人从古至今是从来都不少的,这周邦彦也因此步了后尘。
也不知他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然借着这件事情填了一首词。词句如下: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帏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筝。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纤指破新橙”“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这都是周邦彦躲在床底下的时候听到的东西,这厮竟然一点不差的全都写了出来。
这一首词作,如果无人知晓也就罢了。可这周邦彦毕竟是大词人,这一首词很快就传扬开来。等到传入徽宗耳中,龙颜自然大怒,直接找了个罪责将周邦彦贬出了东京城。
也有一说,说是这首词原本只传与李师师、周邦彦二人之间的,只是有一次李师师一个不小心忘记了,竟然唱给了徽宗听,才导致了周邦彦遭此劫难。但是若这种事情都能“不小心”的话……不得不让人更加思付,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隐情了。大概周邦彦如何得罪了她,于是李师师“不小心”将把柄递了出去,之类之类的。当然,这都是胡乱猜测了,不可当真。
但不管怎么说,有一点从这件事情里是看得出来的,那就是徽宗的醋意。
不管这件事情发生的细节到底如何如何,只要真的发生过,就说明徽宗对于其他人染指自己的女人,是绝对不会容忍的,哪怕这个女人做的本身就是风月的生意。
可是如今,因为李师师多看了自己几眼,徽宗就似笑非笑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楚风是不想诸如周邦彦那样莫名其妙被逐出京师的,所以心中不由得一凛,又腼腆一笑,道:“贵人何必打趣我。虽然我是第一次见到师师姑娘,但师师姑娘艳名动天下,想必见过的才子佳人不知繁几的。我这样胡乱想着。总觉得如果真的有人能够让师师姑娘动心的话,定然是那种千年不世出的大才子了。至于男子脸面这种皮囊的好坏。师师姑娘哪里是那样浅薄的人呢。再说……”
说到这里,楚风又微羞一笑。挠了挠头,接着道:“我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贵人您也别逗我了。”
这一番话,连打代消,一方面拍了徽宗一记马屁,另一方面却又自行后退了一步,的确是说到了徽宗心坎儿里的。
只是听到后面这一句,徽宗也不免来了兴致,笑着问道:“竟然有这等事么?到底是谁家的女郎。竟然能够惹得楚郎如此动情的?”
“嘿嘿。”楚风笑的腼腆,“就是范家的娘子……不过是我自己胡乱思付了,并没有定下来什么。”
“范氏书画行家中的嫡女么?”徽宗玩味道,“商贾之女,其实身份有些轻的,好在做的是书画生意,大抵还能附庸风雅一些……男大当婚,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值得害羞的?果然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你如今在画院任职。只要几个月之后不被撵出去,怎么说也是科举正途出来的官身。其实娶个官宦人家的女郎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那范家的女郎,其实可以纳为妾室。也算是他们范家的荣幸了。”
楚风闻言愣了一下,这种事情其实他没有想太多,这时候开口其实也只是为了做个挡箭牌而已。没想到却会换出徽宗这样一番言语,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好在李师师也是个长袖善舞的。这时候咯咯一笑,为楚风解围道:“十一郎何必逗他。半大的孩子呢,也不怕把人家吓坏了。这楚郎还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进境里,十一郎便大把大把的洒落一盘现实,可知人家正是‘野有蔓草,零露潯狻S忻酪蝗耍逖锿褓狻e忮讼嘤觯饰以纲狻!
后面这句也是诗经中的话,李师师说到这里,便用婉转动听的嗓音尝了出来,那等百转千回的悠扬,让徽宗忍不住手指轻敲桌面,微阖了双目细细品味起来。
楚风不免松了一口气,用感谢的目光看了李师师一眼,重新低头作画。
这一层便也算是揭过了,最起码,短时间内徽宗应该不会再提起这一茬来。
曲乐声声,连不大懂这些东西的楚风都不得不承认,李师师不论是唱曲还是舞艺,都是极好的。大概是雅俗共赏的那种,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事情,不论是徽宗这样的老手还是楚风这种俗人,都可以欣赏到自己所认知的美的。这大概也就是美学的最高境界了。
也就是在这样的曲乐声中,楚风将这幅改造过的《****椿果熟来禽图》完成了,并在画卷的右上方提了一首诗: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秋雨,深巷明朝卖桂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飞雪可到家。
这是陆游陆放翁的《临安春雨初霁》,其中“春”“杏花”“清明”三个词语被楚风改掉了,以应和如今的节气,以及画卷中所蕴含的味道。
诗中既然写着“闲作草”三个字,楚风就不好依旧用之前蔡襄的行楷来书写,苏轼《京酒帖》的书意也未免厚重了些,与诗作的味道不符的,所以他思付了一下,用王羲之《得示帖》的笔意书写出来。
王羲之的《得示帖》,后世流传着的是双钩法填色的拓本,虽说这些的拓本未免会缺少一些形神上的东西,但楚风偶尔临习一番,依旧觉得颇有意境的。只是他临习的次数不多,用来偏偏外行或许还不错,在徽宗面前若是打肿脸充胖子,必定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好在他本身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