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方才大学士所言,诸位都是年轻人,是画院日后卓有希望的一代人。不止大学士对你们寄予厚望,你们且瞧瞧身边,这些一个个的供奉呀、祗侯呀,早早的就跑了过来,比你们还积极些,为什么?可不就是为了互相抢人嘛!哈哈!
王学正说话要随意些,笑呵呵了说了一句,大家便也都跟着笑起来。
“大家日后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画科考试的画作拿出来一一点评,这是咱们院里历来的规矩。大家各抒己见,互相学习一番,也莫要因为什么官职的差异而三缄其口,这都是没有必要的事情。”
众人闻言,纷纷应诺。
所谓画作品评,就是逐一叫出每一幅画作的学生,而后由这位学正为首,进行一番简单的指导与说教。
整个画院今年纳入的新人一共十七人,这个过程自然不会太慢。依照着科目顺序,以及各科的名次,考生一一被叫到前面去,对王学正施礼后,展开画卷,供人赏玩。
毕竟日后都是同僚,所谓的点评并不会真的辛辣到那里去,与其说是指教,更像是一种对后辈的鼓励与赞赏。
每次一幅画被展开之后,王学正便赏玩一番,说出几点这画作的好处来,赞叹一番。而后再由旁人说上几句,多是没什么营养的话了。
萧庭与画院中不少人都相熟的,叫到他的时候,萧庭笑嘻嘻的上前跟王学正施了礼,还道:“王大人,你看在晚辈最近也算是刻苦用功的面子上,也赏我几分面子。别骂的太狠了!”
“你这个平日里游手好闲的家伙,如今倒知道害怕了么!竟然还说自己刻苦用功?如今你入了画院,日后用功与否本官自有分晓,哈哈!”王学正捋须调笑一番,“且让我瞧瞧你的画,若是不好。少不得让人传到你父亲那里去,看令尊如何收拾你。”
“还请王大人手下留情。”萧庭笑着道。
萧庭的画作在屋木科被取做第二名,屋木科共取四人,他的排名算是很不错了。画作展示出来,众人自然不免夸赞一番,王学正也笑着赞了两句,却因为是子侄辈的缘故,少不得也说了些勉励的话语,以免萧庭翘尾巴的。
萧庭笑嘻嘻的应了。退下来与相熟的家伙们打趣一番,之后才回到楚风身边,笑着道:“这位王学正与家父是老朋友了,据说我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尿过他一身。哈哈!少不得他要给我小鞋穿!”
两家的关系相熟到一定的程度,反而就没有什么需要太过遮掩的地方。毕竟是众所周知的关系,若是再在众人面前摆出一副互相不认识的态度,那就太过牵强了,别人看着也觉得虚假。
倒是这样表现出来。大家倒也觉得自然。也有类似楚风这种,不大了解在场之人之间关系的。这时候看着萧庭与王学正的熟络,不免心中纳罕,于是左右问上一句,大概了解了些,便看着萧庭点了点头。
萧庭这时候特意与楚风表现的相熟,自然也是为了可以照顾楚风一下。让大家都知道自己与楚风是感情不一般的朋友。
自然也有不少人打听楚风是谁的,得到答案之后不免或发怔或恍然大悟的,冲着这边指指点点一番,低声说一些有趣的话语。
“这楚风与萧庭的感情竟如此好么?之前倒没听说过。”
有人这样议论着。
看到了他们二人的关系,一些头脑清明的人。自然会就此让路。哪怕原本有些人对楚风有看法的,这时候自然也不好再表露出来。
这时候,山水科的画作已经被一一拿出来点评。
山水科的头名竟是那个年纪极轻的少年郎,当时坐在考场第一排的,作画极快,甚至连草稿都未曾打过,便一蹴而就,十分潇洒。楚风对这孩子的印象极深。
“你就是楚才?果然是少年才俊,本官也已经听说了你在考场上的过人之处,听说整幅画只用了一个时辰便画完了,而且是一次成功并无草稿,果然厉害!你今年可有十三岁?”
王学正好生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笑着问道。
萧庭也一直在听着,好奇的看着那个山水科首名的少年郎,这时候不禁咋舌,捅了捅楚风,笑着问道:“怎么也姓楚,跟你是本家?你认识么?”
楚风摇头笑道:“天下间姓楚的人,并没有那么少见吧。”
“哈哈!不过这小子肯定不是东京人士,否则有如此出众的画才,我定然是认识的。”萧庭笑道,“不知是谁家子弟。”
“学生十一岁。”楚才冲着王学正恭敬一礼。
这少年生的壮实,乍看起来十三岁不止的,没想到才十一岁。
这话传到众人耳中,人群不由得大哗。十一岁入画院,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惹眼的事情了,更何况还是以一个科目首名的身份!
楚才听着众人的议论纷纷,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这时候面色渐渐涨红起来,掩饰一般的揉了揉耳朵。
“自古英雄出少年!江山代有才人出,果然如此,果然如此!”王学正也不免赞叹一番,又让仆从展开了楚才的画作来瞧。
王学正走上前去细细的看了,眼睛不由得一亮,捋须赞叹道:“好功力!好气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次山水科考试的题目是‘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吧。若是寻常人来着笔,怕是都会在‘无人’和‘孤舟’上做文章,可是这一幅去将九成的笔墨全都铺洒在了山水的大气之上,又在近处只用些许的着墨,寥寥数笔而已。既不喧宾夺主,又将整个寂寥空廓的味道烘托而出!实在漂亮!这个首名,实至名归!”
这是一幅绝对出彩的金碧山水,布局恢弘大气。贵气逼人,很难想象是一个十一岁少年只用了一个时辰画出来的作品。
楚风站在一旁瞧着,也感到惊叹不已。
“我的天,这真的是这孩子画的?”
萧庭与楚风就站在人群的前端,围绕着王学正与楚才,以及中央的这一片场地。所以。萧庭的这句话很清晰的传到了楚才的耳中。
似乎被触犯了一般,楚才用凶狠的小眼神瞪了萧庭一下。
萧庭愣了愣,转而笑起来,用胳膊肘碰了下楚风,笑道:“我看出来了,这孩子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你是一身君子如玉的温存劲儿,这孩子却皮实的紧了,你看那小眼神儿,跟小豹子似的。怕是一言不合就要吃人的!”
楚风闻言也笑:“都是从他这个年纪过来的,难道你还不明白?这半大的孩子,最怕的就是别人把他当小孩子看,你还一口一个孩子的唤着,这不是找瞪么?”
“嘿嘿!”萧庭嘿笑两声,“这孩子可有意思,晚上叫着他出去玩玩,看看他喝不喝酒!哈!”
楚风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别把人家小孩子带坏了。”
“现在的孩子,一个个厉害着呢!你还以为都跟你一般么?”萧庭笑着道。
他还想再调侃几句。却听有人高声笑道。
“楚才兄弟用一个时辰作的画,就可以被评判为山水科的首名。同样是本家,楚风兄弟用一刻钟时间作的画,也被定为了第四名。好在你们不是真的同门所出,否则日后山水画界的大半江山,怕是要被你们兄弟包下了。哈哈!”
这声音十分耳熟,楚风寻声去瞧,便见到了倪祗候正在那里状似随意的笑谈着。
众人自然或多或少都听过楚风的名号,这时候纷纷的看过来。
白祗候也附和着笑道:“倪兄何必着急,如今已经到了山水科。一会儿大家就都可以看楚风兄弟的大作了!哈哈!我也是山水科出身,如今也在山水院中打混,最喜欢的就是看这些后生的画作,一旦见到比自己高明的地方,自愧不如的同时也往往觉得赞叹,一代更比一代强啊!楚风兄弟如今在咱们东京城里也是出名的人物了,前些日子一幅《美人图》可谓是震惊了樊楼,如今又凭借着一幅山水入得画院。哈哈!我不知道其他人如何作想,我是早就盼着这一天,想要快点一饱眼福了!”
“正是如此!”倪祗候也应声附和。
不管怎么说,白祗候这番话并没有什么错处可以挑剔,甚至还隐约展现出一番前辈应有的胸襟与气度来,以至于一番话过后,得到了颇多的应和与赞许。
萧庭却早已听出问题来,这时候微微皱了眉头,低声问楚风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楚风无可奈何的笑:“有很大的问题。”
他如今已经猜到了,这两位祗侯大人到底想做什么。
只是楚风依旧不明白,自己刚刚来到画院,为何就会引起这两位祗侯的如此敌意。
“怎么办?”萧庭皱眉问道,“有没有什么应对之法?我能够帮得上忙的?”
楚风叹息一笑,摇了摇头:“恐怕没有。”
“哈哈!本官也明白二位的求知之心,不过不要着急,山水科除了楚才与楚风两位青年才俊之外,还有位居第二、第三的两位画师。你们这样说话的话,岂不是让另外两位无处安身了么?”
王学正笑着调停了一句,稍微安稳住了场面间的气氛。但大家的目光依旧在楚才和楚风的身上流转着,明显的正在期盼着什么。
王学正叫了山水科第二名的士子上前,画作展现出来,又是一番品评。
“你那画……有什么问题?”萧庭是聪明人,这时候见楚风被置于如此被动的境地,不免有些担忧。
可是另外一方面,偏生楚风仿佛并没有很担心将要发生的事情,这让萧庭也觉得十分奇怪,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动作了。
“问题在于,画的实在是不怎么好。”楚风摊了摊手,笑道,“而且,恐怕另类了些。”
“怎么个另类法?”萧庭愣了愣,将声音压得极低,“不会是有什么对朝廷不恭敬的东西吧?”
楚风闻言,用莫名其妙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反问道:“画个山水而已,还能画出那种东西呢?”
“呃,那倒是……”萧庭想了想,又道,“如果只是单纯画得不好,这倒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毕竟你当时用的时间极少,能够成画已经非同凡响了。只是……如今这两位既然在此大做文章,恐怕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嗯,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没关系的。不过……”楚风笑了笑,微微耸肩,“我觉得,为了避免殃及池鱼,萧兄你现在还是离我远一些比较好。”
第二名的画作已经品评完毕,第三名走上前来。
其实场间的众人,已经很少有人再去看这些品评,大家都将注意力放到了楚风的身上,纷纷议论着他的画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又或者,讨论着樊楼以及何君昊的种种事情。
能够感受到一寸寸的目光,落在楚风身上,偶尔也兜兜转转的在自己身上游走一番。萧庭听着楚风的话,眉头皱的更来劲儿了:“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在你眼里,我萧庭就是个不敢担事儿的主儿?”
“呃,不是。”明显感觉到了萧庭的怒意,楚风微微惊愕之余,也不免感受到了一丝温暖,于是笑道,“只是觉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种事情,实在是有些没有必要。”
“呵!你且放心,”萧庭拍了拍楚风的肩膀,目光落在白倪两位祗侯的身上,轻笑了一下,“这火到底能不能烧的起来,还不一定呢!”
“那么,下一位,楚风。”
山水科第三名的品评已经完毕,王学正笑眯眯的唤了一声。
楚风看了萧庭一眼,萧庭冲着他点了点头。
走上前,楚风恭敬施礼:“王大人。”
“你就是楚风么?呵呵,果然生的玉树临风。那咱们就来瞧瞧你的画作,是否也如同你的人这般漂亮。”王学正笑着,冲着仆从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将楚风的画作展开。
“这……是在开玩笑么!”
画作展开的瞬间,听风堂中响起一片惊呼。(。)
第七十八章 览画听风(三)()
“这……这是什么笔法?”
“不是开玩笑吧?这样的画作也能被画院录取了?”
“我的天……怪不得听别人说,官家准去他入院只是可怜他的遭遇。我原本是不信的,可是现在……”
如果去追溯写意画的历史,最远大概可以探究到唐朝。
据说唐朝诗人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画俱佳,而且发明了一种“一变勾斫之法”,创造了“水墨淡,笔意清润”的破墨山水,是为写意之****。
当然,这只是众多说法之一。
这种笔法流传发展到五代,又有徐熙开创“落墨法”,用以勾画花鸟,是一种墨色与淡彩相结合的手段。
再到北宋年间,苏轼的表哥文同,以《墨竹图》闻名于世,算是在写意画上又向前走了一步。但写意画的真正兴盛,还是要在明朝之后了。
出落到北宋宣和这一代,写意画不是没有,只是并未普及开来,说白了,更像是千年之后的那些前卫艺术一般,不是大多数人能够接受的。
宋朝文气兴盛,士林之间往来有度,重文轻武间崇尚的是一种淡雅清贵的格调,尤其到了徽宗这一朝,画院的风格就更加往婉约清丽的路子上走,这一点,从后世所流传的徽宗本人画作就可见一斑了。那种笔墨之间贵气逼人的味道,实在是几千年已降很少有人能画得出的。
而写意这种笔法,与院体画实在是南辕北辙。一个华丽细腻,一个粗豪狂放;一个笔韵工敬。一个直抒胸臆;一个讲究的是形神兼备,另外一个追求的是意在笔先。可谓相去远矣。
这个年代的画工。尤其是在宣和画院长久受到院体画浸淫的画师们,或许尚可偶尔欣赏一下小写意的浪漫味道。可是面对着楚风这一幅几近于大写意的挥毫之作,便多少有些……无法欣赏了。
“这……我看不过就是胡乱画了几笔,连人物都看不清了,倒是跟三岁小孩子的信手涂鸦差不多。”
“我看也是,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画作为何会被录取的,根本就是半分画功都不讲的!拿在眼前,我都替他觉得丢人!”
“不是开玩笑吧,这样的画作真的可以入画院?我家那五岁弟弟的画作都比这个要好不少!早知道让他也来考试了!”
“你得弄清楚些,光画成这样是没有用的。首先你得奉上一出苦肉计。让别人刺你一刀,然后再找一个考试时值守的卫兵,往你的画作上泼一壶茶水!”
“哈!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出闹剧。想必这楚风之前的画作也是如此这般,一样的不堪入目。索性便合力演出这么一场戏来,再花费一刻钟的时间来胡乱涂鸦,然后只推脱说是时间不够,以至于斯……哈!真是聪明绝顶啊!”
“那我就不明白了,这楚风在樊楼那一夜。不是曾经画过一幅《美人图》么?那《美人图》也是力压何君昊和萧庭的,怎么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
“你是在开玩笑么?樊楼那一夜的经过,很多人都知道的。当时让众人作画,并没有规定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的。换句话说。谁知道那《美人图》到底是不是楚风所做的?依我看,很有可能这就是他请了一个人代笔,然后冒充是那幅《美人图》的作者了。”
“你这话很有道理。否则的话。这楚风参加科考为何不选择人物科,而要报考山水科呢?一定就是为了掩盖这个事实了!”
“呵。他以为他很聪明么,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