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辰淡淡一笑:“这就是我对你失望的地方了。喜欢什么东西,却不肯用尽全力去争取,你所谓的喜欢,也只是这种不值一提的畅想罢了。”
她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弟弟,长裙曳地,穿在她的身上,却没有什么女儿家小鸟依人的味道,反倒衬出一派的清冷出尘来,连布料的线条都跟着冷硬起来,自带三分起势。
“我说过很多次了,家里的事情,我的选择,其实与你并没有什么关系。”李良辰淡笑着,下巴微微扬起,显得三分冷漠,又带了七分孤傲,“临仿是我所喜欢的事情,所以,几遍再怎么冒天下之大不韪,再怎么违背了师门传男不传女的规矩,我想要走的道路,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挡。我李家的血脉,绝对不可能因为别人的看法,就不停的让步、驻足。那是懦夫的行径!”
“你是我的弟弟,也是我李家血脉的传承。如果你都要为了这些小事瞻前顾后,因为害怕天下悠悠众口而驻足不前,呵!那你到底是娶屠夫家的女儿为妻,还是纳铁匠家的寡妇为妾,便与我李良辰毫无关系了。”李良辰的嘴角轻扬。语气清冷,“当然,那你孩子的姓氏,自然也与我李家毫无干系了!”
话已至此,李良辰不再多说。
她推开房门,任由门外的风雨将她的裙子吹得猎猎作响。三千青丝分外张扬。
“我听说,那幅《秋江鱼艇图》卖出去了?”李良辰没有回头,只淡淡的问。
“是。”不知怎么,李良骥的嗓音异常沙哑。他已经站起身来,也重新拾起了李家的骄傲,“在东京城卖的,价钱很不错,只不过……”
“不过什么?”
“我虽然让他们出手尽量避开范家,可是终究。还是在范氏手里成交的。”李良骥的笑容有些苦涩。
“你害怕楚风能够看得出来?”
李良骥摇了摇头:“我害怕他能够猜得出来。”
他很担心。
“那又如何。”李良辰十分冷淡的反问了一句。
“啊?”李良骥愣了愣。
“就算是楚风看出来了、戳破了,那又如何。”李良辰冷傲一笑,微微侧首,衣裙猎猎,“这世间临仿千千万万,从古至今,真迹到底还有多少,谁能说得清。我李家的所作所为。他楚风就算是想管,真的管得了么。”
说罢。李良辰只留下一点似有似无的笑声,而后,便飘然走入了眼前的一片雨夜之中。
冰冷的雨,黑暗的夜,就算是有回廊的层层叠叠,该被浇湿的还是会被浇湿。就像是自己选择的路,不论如何,总有一些风雨在那里,永远脱离不开。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这样的洒脱,自己是没有的。这辈子恐怕都不会有。
阿姐是有胆量的人。真正的胆量,几乎是一种睥睨天下的味道蕴藏在其中的,虽然别人不知道,但她所承担的东西,她肩上的重担,他作为弟弟,全都清楚,全都知道。
阿姐的确是个不平凡的人,几乎是个无所畏惧的人。
李良骥心想,这临仿之事从南北朝就开始兴盛延绵,可真正做的自家阿姐这样张狂嚣张的,恐怕也只此一例了……
……
……
其实李良辰的说法并没有错。
虽然乍看起来狂狷了些,傲慢了些,可真正落到实际上的情况时,却又是分之百的正确。
因为大家面对着《秋江鱼艇图》这幅假画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的办法,真正的束手无策。
没有人知道这幅画的造假者到底是谁,是不是李良辰。而且,退一步去说,就算是李良辰承认了这幅画是她做的,那又能如何呢?
她并没有说这幅画是真正的《秋江鱼艇图》,是你们这些人非要如此认为的,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再退一步去讲,就算是有人不费成本的顺着这条线去缕,弄清楚了整个李家的脉络,从临仿开始,一直到销售的结束,所有线条上的人都被调查的一清二楚,弄得明明白白。那么,之后呢?
告官?不好意思,《宋律》上并没有明令禁止这种情况的发生,就算是真的有,恐怕也很少会有官府官员去查核这种民事的纠纷。毕竟这本身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除非是弄成了什么倾国倾城的大案要案,否则不会有人真正去管的。
而从另外一方面来说,书画这种东西,尤其是名家书画,本身就被归类为古董的范畴。中国自古以来就有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买卖古董没有什么只卖真货的说法。这就像是在四九城的潘家园挑货一般,你要是从一堆破铜烂铁中找寻到一件值钱的玩意儿,花低价买了,这是你的本事。若是有人说手里拿的是南北朝时期流传下来的折扇,你不知道南北朝时折扇根本就没诞生,于是掏钱买了,这叫做打了眼,却不能说对方是骗子。
行有行规。而这个,就是古董行业里的行规。偏生书画也算是在这个规矩体系之中的,只不过,说实话,现在楚风所身处的这个年代里,作假的人大多还都是藏着掖着的,大部分觉得这是一个见不得人的行业,于是自动自觉地把自己摆在了低人一等的位置上,不像后来的人们,做任何假的东西都做的义正言辞了。
“李家临仿的能力,真的到了这样以假乱真的地步。实在是……”
范阳明一脸的疲惫,他面对着这幅假的《秋江鱼艇图》,想要找到一个形容词来,一时半刻的却又想不出了。
假画的事件就在范家主事人这样一句感慨之中画上了句号,没有什么真正好的解决办法,范家人的道德感又不允许他们将此画当作真迹卖出去,事情就这样走到了死胡同。
楚风次日与黄掌柜一起在书画行等着那个卖家,说了几句有关李家的事情。那卖家打量了楚风几眼,仔细的想了想,也算是卖楚风一个面子,拱手道:“楚郎君的大名,我在杭州城是听过的。其实来的时候我们东家已经吩咐过,最好不要来挣范家的钱。而且,不管怎么说,范李两家也差点成了亲家不是。虽然没有这个缘分,但情分仍旧是摆在这里的。既然是楚郎君出门,那咱们自然是明人不说暗话。在下来东京城之前的确是绕着范家走的,没成想最后这桩生意还是撞在了范家的头上……”
“这是为什么?”楚风不解,问了一句。
那人嘿笑两声,看了黄掌柜一眼。
黄掌柜闻言老脸就是一红,尴尬道:“我去城东那家子谈生意的时候,正好撞见他在那头卖画……说起来,这事情的确是怪我。当时我偷偷的瞧见了一个角儿,就觉得这画必然有来头,偷偷的拽了他出来,截断了别人的生意才换来的。哎!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结果还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般原因,楚风听了,不禁失笑。
“这事情我本来就在犹疑,只是黄掌柜出的价钱的确是很不多的,在下也未曾想过会被人看透,这才答应了下来。还以为楚郎君这些日子忙着画院入职的事情,没工夫管这些的,结果还是撞到了楚郎君手里……您既然出了面,在下若是不给面子的话,我们东家怕是会发火的。这样罢,钱我都还回来,画我也拿走。只是这个风声……”
“您请放心!绝对不会有人说三道四!这一点,我敢保证!”黄掌柜认真道。(。)
第七十五章 大鹏一日同风起()
画院坐落于皇城的西南角,左连书院,右为太学,三者成掎角之势,当然,从规模上来讲,太学基本是画院与书院相加的占地,再加上其中有文庙的修持,远远看着那层层叠叠的重檐歇山顶,就已经让人觉得赞叹不已了。
从南华门入,太学、书院、画院连成一片院落,气势恢宏。这三家虽说是各有各的司职,但因为太学中往往有两院的官员作为老师,而太学的老师们又有不少在两院任职,所以关系十分紧密,院落之间也不过是一墙之隔,方便大家走动。
这天一早,楚风便来了南华门等候。他的名声原本就足够响亮了,若是第一天在闹个迟到之类,被人扣上一个恃才傲物的帽子,便成了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情。
而且楚风也一直很不喜欢迟到这种行为,反正家中有马车,只不过劳烦张大哥一番,趁着卯时之前到了,早早的等待着入院。
朝霞渐渐初生,楚风看着东边逐渐蔓延起来的一片金黄,以及在那光芒笼罩之下的瑰丽皇城,心里有一番莫名的悸动,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感受到古代皇家的深重威严。
于是不免想起了徽宗本人。自从樊楼之后,楚风就再没有见过他。
不过楚风并不担心这一点,毕竟,不管是从王黼和马公公对自己探伤的态度来说,还是从徽宗批复让楚风入画院的结果来讲,都很明显能够看得出来。徽宗对自己还是很有些圣眷,只是的确是天威难测。这一番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楚风自问猜不出来。
好在对于楚风来说。在画科考试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自己能够进画院就已经十分难得事情了。毕竟他的目标正在于此。
事到如今,他的脚步已经迈了进来。只不过徽宗还给他安了个“审视待定”的大帽子,一个月后还有一次针对他的单独考校,面对如此的境况,楚风自然是不敢轻易放松的。
不仅要走进来,还要坐稳。这是楚风现在所面对的问题。
“楚兄,来的这样早?”
马车经过,缓缓在楚风的马车旁停下。萧庭从车窗里掀开帘子往外瞧,见楚风也漏出脑袋后。笑道,“我远远的就瞧见了你这马车,还寻思是谁来的这样早。走进了一看就认出了张大哥,果然是你!”
说着,萧庭也冲着老张打了声招呼。
老张没想到萧庭也会在意他一个下人,一时竟有些无措,急忙施礼,之后双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摆了。
萧庭哈哈一笑,从马车上跳下来。对楚风道:“我估么着你会来的早一些,害怕你一个人孤单寂寞,所以赶忙也早来陪陪你。”
说罢,萧庭立马扬天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道:“哎!多少年没起的这样早了。这也就是入画院的坏处了,成天还得点卯,可睡不了懒觉喽……楚兄。咱们既然来得早,也别在这里干等着。且跟我进去转转。我给你介绍几个人认识认识。哦,对了。你那个师兄没约你同来么?”
楚风回答道:“我那傅师兄出门去了,好像是西南的哪位皇室要他去作画。”
“哦!这倒也是常有的事情,尤其是比较出名的待诏,虽说明目上是官家御用的,但有些皇亲国戚也会接去描摹一番,来回路上也是好吃好喝的照料着,其实倒也是个不错的差事。”萧庭笑道。
“原来如此。”楚风点头应道。
二人索性下车步行,萧庭见楚风依旧一身布衣,不免失笑,摇头道:“你这个样子就来了,文端先生就没说你?”
楚风之前并未发觉此事,这时候一打量萧庭,果然见他一身华贵温文,并不乍眼却又有几分贵气自然流露的,果然是好生拾掇打扮了一般。于是笑道:“我说早上先生见到我的时候,怎么还愣了一下,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情……”楚风笑着摊了摊手,“不过也没什么办法了,这是我最好的一件衣服了。”
萧庭闻言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在跟我哭穷?谁不知道范氏书画行的一成干股都是你的?你那里的进账,怕是比家里给我的月历银子多得多了!竟然跟我说没钱买衣服……”
说罢,萧庭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转身快走几步。
“也不是没钱买,只是想不到这事儿。”楚风笑着追了上去,笑道,“只能买布料子,家里也每个女眷给做衣服的。买了也白搭。”
“嘿!”萧庭嘿笑一声,眼睛滴溜溜的转,“还别说,这事儿我还没有问过你。你跟范家那位姑娘到底是怎么勾到一处去的?可提亲了么?那个什么什么杭州城的李家是怎么一档子事儿啊?”
楚风闻言也是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你这是小瞧我!”萧庭瞪着眼睛道,“别的东西我不敢说,这东京城里街头巷议的大事小情,还没有几个能够逃脱了我萧万言的耳朵的!更何况你如今名声正胜着,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你与范家的关系,怕是连沽津巷子口常年在那纳鞋底的大妈都知道了,何况是我?”
楚风失笑道:“哪有这么夸张。”
萧庭嘿嘿一笑,凑到楚风身边来捅了捅他的胳膊,挑着眉毛道:“说真的,那范家的小娘子我可是见过一面的,生的也是花容月貌了,而且听说才华也是没得挑的,怎么就便宜了你这小子!已经对过生辰八字了么?”
“呃,还没……”楚风微微一怔,心想自己的生辰八字是一千年后呢,万一范家真的要,自己可怎么给?
“聂大哥,这么早啊?是不是值夜来着?啊!这位是楚风楚郎君,我们一同入画院的。以后就得从您这频繁进进出出了,您可多关照啊!”
离着老远。萧庭就跟南华门门前的一位将领招了招手,笑呵呵的打了招呼。又向楚风介绍了一番,登记完毕后说了一会儿家常才离开。
“万言你也是这边的熟人了,我就不派人帮你带路了。”
“聂大哥忙你的,我这边都是小事,哈哈!”萧庭笑着回了一句,带着楚风往门内走。
“画院会给咱们发腰牌,但即便拿了腰牌,进出依旧要在宫门那里登记,这南华门也不是轻易进的来的。”萧庭给楚风解释道。“那位叫聂明远,官职虽然不高,但是在南华门一干就是七年,也算是个很有点意思的家伙。别看他们是武将,但是轻易也别得罪了他。去年有书院有一个新来的,想要在聂明远前面抖威风。结果有一天出南华门的时候,从天而降一盆子屎尿,哗啦啦全都栽到了那人的身上。哈!任谁都知道,那就是聂明远派人从城楼上倒的。可又能怎么样呢!哈哈!当时书院那家伙还想冲上城楼去抓人。且不说他有没有那个本事,单是聂明远往城门前一站,那也是个万夫莫开的架势。要是硬闯的话,少不得再扣一个‘冲撞宫门’罪状。那这事情可就不是一般的问题了。当时这事情闹得挺大,最后书院那家伙还是不了了之了。只是没了脸面,在书院做不下去。回乡补了个缺,也不知现在混得如何。”
说到这里。萧庭摇了摇头,正经八百的对楚风道:“在宫里不比其他地方。哪怕只是一个小宫女,身后站着什么样的人物,咱们都是说不清的,千万不可大意了。”
楚风见他说的郑重,不免道了声谢,点头应了。
“哈!不过楚兄你是个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句话的闷葫芦,我是不怎么担心你的,哈哈!再说……”萧庭特意买了个关子,咧嘴一笑,“在咱们这想要看见宫女?哈!真是一件很臭美的事儿!”
楚风闻言也笑。
二人这样往画院走,萧庭一路为他介绍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除了一些人物之外,还有各个房间的位置。
“咱们刚刚入画院,一般来说会被授予‘画学生’之职,顾名思义,就是学画的学生了。哈哈!我原本在那边的太学里做太学生,现在跑到隔壁来做画学生,这样想想,实在是没有什么差别,哈哈!”萧庭为楚风讲述到,“太学生一般会跟着祗候学习,说是学习吧,但是,嘿,你也知道,画作这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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