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史通俗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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樵史通俗演义-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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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乙丑二月里,忽傅内旨,科场逼近,考官务各小心敬慎,毋得徇私腾谤。湖广、浙江、福建、江西、山东试录策问,有诋毁朝政言语,将正副考官十人俱降级调外。湖广主试是编修方逢年、兵科左给事中章允儒,浙江主试是编修陈子壮、吏科给事中周之纲,福建主试是检讨顾锡畴、兵科给事中董承业,江西主试是检讨丁干学、吏科给事中郝士膏,山东主试是工科左给事中熊奋渭、兵部职方司主事李继贞:都是有名的文人,不附权珰的君子,降调是他们甘心的。只是魏忠贤从此以后越越不肯放松,分付那十虎十彪,义子、义孙,该下手的,须尽情剿除了,方才满意。那些应募献勤的。谁不磨拳擦掌,争先上本。御史维垣诬奏侍郎王之寀,大理寺徐大化诬奏杨涟、左光斗,御史倪文焕诬奏李邦华、周顺昌、林枝桥。已削籍的,严旨诘责;未去位的,削夺不恕。一个朝廷弄得空空荡荡,没什么正人君子了。就有几个,或做陪京的官、外任的官,亲近皇帝的去处,都是化朼腹布满了。给事中霍维华特上一疏,说三案是非,大约说推立之时,方哲、范济世、顾慥俱在,何烦刘一、杨涟、左光斗居功;排选侍者王安一人,而李进忠、刘朝无罪拟斩,非黄克缵力诤,选侍何以安其生;风颠之张差,刘廷元、岳骏声口词明白,协审王之寀、陆大受造舛缪之说,开衅骨肉;孙慎行起自田间,借题红丸加从哲以弒逆之罪,小人承望风旨,独黄克缵、王志道、徐景濂、汪庆百,凿凿足砥一时之柱,伏乞将一应章疏宣付史馆,以垂信史。给事中杨慎修也上一本,乞将三案章奏大略编次成书,刊行天下。这个计较正为附权珰的都是三朝要典上的好人,就如按册点将,不须再叙出身;又如江南豪仆投靠,但凭一呼即至。徐大化又献计道:“大约那正人君子原不多几人,只须就我奏逮的汪文言,便可罗织此辈,成一大狱了。”魏忠贤遂分付许显纯快快勘问汪文言,“必须如此如此,不可有。”许显纯提出汪文言,当堂审问。汪文言道:“你要我如何说?到此地位,总是有天没日头。若要我诬陷正人,我必不肯。”许显纯取出一单,逐一唱名问他。单上开的名道:
    赵南星 杨 涟 左光斗 魏大中
    缪昌期 鄈 渼 袁化中 惠世扬
    毛士龙 邹维琏 庐化鳌 夏之令
    王之寀 钱士晋 徐良彦 熊明遇
    施天德
  唱完了名,问道:“你过赃多少?可明白招成,免受刑罚。”汪文言道:“这班人我不认得多,但都是正人,如何有赃?”许显纯大怒,唱令动刑,把个汪文言拶敲夹打,五刑备极,只是叫道:“苍天嗄!我汪文言宁死,怎肯妄扳一人!”许显纯见他如此,没奈何了,喝令还监。竟同自己代笔的商议了,自为狱词,采用杨维垣、徐大化所奏的诬本,道:“熊廷弼之缓狱,皆周朝瑞、黄龙光、顾大章受贿使然,并赵南星等十七人,皆汪文言居间通贿,紊乱朝政。一面上本,一面把汪文言讨了气绝,使他死无对证。许显纯的本今日上了,明日就傅内旨:“遣缇骑速逮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共赵南星等,着抚按提问追贼。”旨意一下,谁敢申救。况且朝里也没多几个好人了,正人君子真是个八面爱敌。有诗为证:
    老子床头手一编,函关旧史久流傅。
    关心欲扫污泥地,满眼徒看沉醉天。
    朽草依光犹有命,瓜匏失水已无权。
    可怜久作鸣驺客,两手垂垂泪各县!
  



                        


第九回    涕泣联姻敦友道 纵横肆毒乱朝纲


    秋月孤,秋云迭,错认非霜是雪。抛残醉,试生醪。摛词伴影遥。 心如碎,人何在,空把忠奸猜谜。漫平章,细推详,遗臭与流芳。
      右调《更漏子》
  且说这年是天启五年四五月里,弄成个天翻地覆的世界。一面差校尉去拿杨涟、左光斗、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顾大章,六月里陆续先到的如周朝瑞、袁化中,就先下镇抚司狱,不在话下。
  魏大中是浙江嘉兴府善悬人,自万历丙辰中了进士,累官至吏科都给事中。做官时节还只是做秀才模样,奉使过家,府县只一拜便了,再无干请,不受赠遗,四壁萧然,人人钦仰。在京师时督浚城濠,巡视节慎,剔蠹省费,为朝廷出力。奉旨巡青,又省价存羡,约有四万余两。有个霍丘知县有一面之识,差人厚馈,故此弄出大祸来。你道为何姓了魏弄出大祸来?当时凡是姓魏的,魏忠贤便想要认兄、认弟、认子侄;就是姓傅的,魏忠贤也想要认他外甥傅应星做一家。魏广微已认忠贤为叔,做了阁老了,却教广微去认大中为兄。大中原也不肯,就结下五六分冤仇了,却又和杨涟、左光斗一班儿正人君子相亲相敬,倡和不绝,怎不弄出这场祸来,至于丧身忘家。只留个忠臣的名儿。有诗为证:
    一身情性静于梅,矢作忠良死不回。
    目击阉人翻世界,早知定有这场灾。
  且说校尉四五人到了嘉善县里,哄动了合县士民,那一个不叹嗟,那一个不愤恨。知县开诪已毕,魏大中便是钦犯了,校尉看守在官庭,一步不离,再三誁一路的辛苦钱。争奈他是个清官,一贫如洗怎能饱得这班人的欲,连连催促起身,道:“是驾上拿人,时刻难缓!”拿到北门下船。父子兄弟抱头而哭,哭得伤心。魏大中道:“你们不须哭。自古道,死生有命。为臣死忠,为子死孝,也是分内的事,哭也枉然。”竟快些开船,不要误了钦限。那知只为为子死孝一句话,打动了他长男魏学洢的心,跑回家里哭告母亲,要跟父亲去。母亲道:“你父怕贼子谋害,分付只一仆魏安跟随。孩儿不可逆了父命,自招其祸。”魏学洢道:“贼子若要斩草除根,儿子就在家里也逃不过。父亲半老的人。愤恨忧郁,一路不知死活若何。就是到了京师,万一遭贼子毒手,没个亲男在彼收拾殓,天下后世感叹父亲的尽忠,岂不唾骂孤儿的不孝。况有诸弟在家侍奉母亲,孤儿决要去了。”母子抱头大,哭哭得死而复生。连夜收拾了行李,苦苦借凑了二百余金,只带了一个家人,改姓姓了姚,星夜催小船赶上去。有词为证:
    秋两若丝,暮云如冻,无端我愁重。夜深篷底暗销魂,睡来翻做还家梦。 还信难凭,离情先动,思量君父真堪恸。天高听远屈声低。子臣无计将情控。
      右调《踏莎行》
  休提魏学洢改了名姓,另换小船,一路跟将上去。且说魏大中在船里,也不与校尉谈论朝事,闷闷坐着,只称他们做“列位,”每每说:“我是穷秀才的官儿,带累列位远来,没甚东西酬劳。平日又是寡交的人,一路怕没什么相知,怜我患难,有什么赆送;倘有一二同年略得周助,使列位一路多买些酒肴解闷,也使我心稍安。”其中有个王校尉,甚是识时达务,不肯倚势欺人,便道:“老爷是清官,那个不知,谁人不晓。上命遣差,盖不由己。老爷放心,慢慢行将上去。要会的客只管去会,在下断不敢拦阻。”魏大中道:“多承,多承。”心里想道:“此去近处同年同调,松江有许霞城,尚在京未回苏州;有申青门在囗做官;常熟有瞿起田、魏仲雪,又隔远,一日起程,急切他不能知,我不能往;料然别个不甚相知的,也休妄想。被逮孤臣,只索淡饭清茶,捱上京去。这些缇骑,也顾不得他冷淡了。”
  行了两日,到了苏州,已是日落的时候了,泊船在胥门码头,吃了夜饭,没事,也打点睡了。只听得船边有问魏老爷船的,大中想道:“诧异,此时谁来问我?毕竟另有个姓魏的官儿,也泊船在这码头上?”忽见船上人在舱门口禀道:“吏部周老爷来拜。”魏大中知是周蓼洲了,忙忙走到舱口相迎,大家都是便服。周吏部步入舱口,叙揖异毕,各各坐了。众校尉原在前舱。坐的去处却是后半截一个小小舱口,坐定了,周吏部道:“老先生如今竟进京了,凶多吉少,只怕不能生还,为臣死忠,自是我辈本等的事;只是朝纲坏了,人君子一网打尽,我辈做不得明哲身,亦复何言!小弟与老先生虽不曾朝夕侍纵,却是志同道合,所谓道义骨肉。今日生离,就是死别,妄郄杯酒叙,聊附同心。老先生去须益励初心,勿以身家为念。”魏给事道:“金石之言,敬当书绅。”周吏部分付从人:“取过酒肴来,与魏老爷少叙。”不一时,搬了酒肴到舱里,又分付从人取出五两一封银子,自己步到前舱,给校尉们,道:“仓卒不及备一饭奉款列位,些须薄敬,请收了。周吏部是有名的穷官,列位必然相谅。”众校尉道:“本不当领;只是周老爷赏赐,若然不领,必道在下不知道理了。该叩谢才是,又不敢到老爷台府,怎么好?”周吏部道:“不消,不消。”说罢,又回到后舱来,与魏给事叙语。高一句,低一句。直说到半夜。两个抱大哭起来。周吏部道:“老先生令郎俱已头角峥嵘,必能克绍前,徽只有幼子牵挂。小弟不才,颇有古人气谊,亦有一幼女,愿以配君幼子。小弟此身若一日,必当照管令郎一日。大丈夫视死如归,幸勿为儿女牵怀,使千秋而下知有继杨椒山而起的魏某,也不负读书一场。所可恨者,椒山为权相所害,公为权珰所害,又有些不同处。然而忠臣无二道,只索行其所志便了。”说罢,连骂几声“魏贼!魏贼!少不得高皇帝有灵,定不饶你!”又说了一会,将次鸡鸣,要动船了,周吏部才别了过船,拱拱手道:“适间联姻姻的话,小弟不食言。周顺昌个好男子,老先生请自放心。”各自开船去了。谁知这一名话,句句都在校尉耳朵里,种下杀身的祸根。正是:
    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
  且说魏大中到京正是七月初旬。魏忠贤正在外宅赏玩七夕,报道拿解魏大中到了,魏忠贤分付也发镇抚司。六犯已齐,着许显纯快快严审成招。毋得稽缓。次日抵暮,许显纯坐镇抚司堂上,提杨、左、魏、顾、周、袁六君子到来,严刑拷问。时汪文言既被讨气绝,身死滩凭,许贼据案扭成冤狱,具本上进,那一个与他封证?杨涟等各打四十棍,拶敲一百,夹杠五十,真正皮开肉绽,血流遍体。旁观虎狼狱卒,亦为叹息。有诗为证:
    昔年黄榜幸题名,亲朋啧啧相钦仰。
    银章紫绶共弹冠,漫道为民伸冤枉。
    岂知一旦受罗织,遗体毁伤不堪想。
    司刑谩骂若隶奴,难复气骨多肮赃。
    锁扭若囚状鬼幽,一丝半气无精爽。
    可怜呼天天不闻,匪久俱当归土壤。
    旁观狱卒亦动心,悔昔显名在黄榜。
  诏狱既成,取旨着该司追赃比较。七月十三日比较起,杨、左六人从狱里提出,各两狱卒扶着,一步一忍痛,声极酸楚。一个个面黑如墨,头秃如僧,用尺帛裹头,衣服上脓血如染。杨涟须发俱白,更觉衰颓可怜。到了堂前,具俯伏檐溜下。许显纯高声喝骂道:“奉圣旨勒五日二限,限纳银四百两。若不如数,各打痛棍三十!”你道棍子上为何又加一“痛”字?这棍比平常用的更短,更粗,打更重;大凡要打死的囚犯,才用此刑。左、顾二公听了这话,大声辨道:“我们清官,谁不知道,有何赃可追?”魏、周、袁三公,伏地不语。杨公呼家人至腋下,大声分付道:“我知必死,汝辈不必在此。可速归伏侍大奶奶。分付各位相公,切不要读书了。”许显纯是世上的虎狼,权门的鹰犬,见六君子如此模样,勃然大怒,喝令“各打三十棍!”棍声动地,冤气冲天,可怜六君子股肉已腐,都是骨上受杖,打讫各以帛缠股上,反不见什么血了。每人两狱卒扶尚扶不起,扶归狱中。十七日比较,许显纯辞色更恶。勒五限各完名下所坐赃数如不足,各受全刑。怎么叫做全刑?夹、拶、棍、扛、敲,共有五样。杨、左大声道:“既奉圣旨每五日二限,共完四百。我辈不是赃官,也须慢慢措办,如何又勒五限完银?难道又有圣旨勒五限么!”许显纯大怒,喝令“各打三十棍!”其四人不言语的,这日免打。许显纯恨恨的叫把各犯还监。正所谓:
    得意狐狸强似虎,败翎鹦鹉不如鸡。
  且把杨、左六人的冤狱放过一边。只说给事中吴国华见魏党曹钦程原是大计削职的,投了魏忠贤,做了门下鹰犬,大张声势,赃私狼籍,秽恶的事不堪言,只得上了一本,本上带有周诗雅、熊江。忽傅内旨:吴国华、周诗雅、熊江俱为民,那曹钦程反不提起。京师的人都道“李代桃僵”,人人惊叹。忽又傅内旨,追夺李朴、于玉立诰命。那御史张讷初然虽与东林不合,却不曾投魏忠贤门下,到此见事势绝不同了,就借题目上了一本,请废天下誁院。即傅内旨:邹元标、孙慎行、冯从吾、余懋衡、俱削籍、郑三隽、毕懋良俱闲住;一切书院尽行拆毁,变价入官。这旨意一下,连张讷的同年好友也尽摈斥他,不与他往来了。朝廷正人君子虽少了,却还有不与魏珰作鹰犬的,纷纷的都道:“皇帝也是魏老公做,阁老也是魏老公做;皇帝不发票,阁老不票本,不知终日何所事事。况且阁里的人都是老公的干弟、干侄、干子,何必又设这内阁做什么。”魏忠贤听了这讥笑的话儿,忽傅内旨:尚书周如盘,侍郎丁绍轼、黄内极,各詹事府等,俱入阁办事。朝里又宣傅道:“前日门生天子,今日太监门生。”三个新阁老大以为耻,魏珰扬扬得意,以为不由枚卜,正见得自己的威权,全不顾皇帝的体面了。崔呈秀极怪熊廷弼,他封魏忠贤道:“杨、魏诸人既有狱词受熊廷弼的贿,已经追比,如何反容廷弼优游刑邢狱中?”魏忠贤立刻假傅圣旨,发了驾帖,将熊廷弼提出,差官斩首西巿,傅道九边。先傅到辽东地方,那辽东的军民人等,没个不焚香叩头,说道:“百万生灵性命,都是熊经略老爷救了,空有咱们百万生灵,救不得熊爷爷性命!”
    哭声震天,竟有夫妻儿女都带孝的。
    怨当次骨德镂心,德似阳施怨更阴。
    经略当年恩怨事,人碑载道岂消沉。
    守边原为人民擭,能守毋使封疆误。
    百万生灵保入关,较之庸抚情当恕。
    北门锁钥熊芝冈,蟒衣赐剑夸荣遇。
    枢臣抚臣妒厥功,事事掣时天难吁。
    至今口外颂声高,争道经臣有勋劳。
    只为强项不行贿,九边傅道边人号。
    号天不应天非讷,天不祚明熊臣没。
    功罪若然要分明,惟在君心有日月。
  且说熊廷弼既已傅道九边,杨、魏六君子越发急上来了。这七月十九日比较,杨、左、魏俱用全刑。杨涟大号,却无回声;左光斗小声呦呦,如小儿啼;魏大中体弱,伏地受刑,竟似木人,连痛也叫不出了;周朝瑞、顾大章各打二十棍,拶敲五十;袁化中拶敲五十。许显纯又喝令还监。魏大中唤家人到面前分付道:“我十五日已后,闻了谷气便思呕吐,每日只饮冷水一两盏,啖华果两三片,想命尽只在旦夕。可为我说小主人速为买棺,但切不可觅美棺,违我遗命。”二十日,杨涟家人送饭,却在茶叶中杂金屑送入,被狱吏搜获,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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