绢布上所言,正是《县令诫》的翻版,甚至还很过分地约定了公房制度,不许睡觉不许乱议不许看闲书等等……
难道消息有误,这位号称比部出身的许明府实际上是御史台出身?这分明都是御史才会想出来的可怕制度啊!可怕可怕!
诸君哀嚎之际,却有一人弯唇淡淡笑起来。
此人正是高密县尉陈珦,他已很久没有笑过了。
他从小屉里摸出一封信来,展开又读了一遍,还没读完,便有吏佐喊他。他起身顺手就将信夹进案上一叠公文里,便匆忙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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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许稷来了后,东边公房都没甚么动静,偶听得算盘噼里啪啦响,也不见她出来。
第三天了啊,这位新来的明府到底想怎样?看帐是多枯燥的事情啊,不如出来晒晒太阳聊聊人生嘛!
县廨内诸君正暗暗抱怨时,被许稷收买了的那吏佐又冲了进来,眉飞色舞道:“许明府邀诸君共进午食!快点快点,公厨酒菜都准备好啦,来晚了就没有座留着了哦!”
嗬!还知道给他们糖吃!好坏!诶不对,公厨做的饭菜吗?早吃腻了啊!
诸君又是一阵哀嚎,却仍是纷纷起身往公厨去。
“会不会是鸿门宴?”、“放心啦,许明府那个身板刺杀不了你的啦。”、“都喊过去是要做甚么哦?”、“你这么害怕做甚么,难道做了甚么错事心虚吗?”、“我……”
许稷早已在公厨内等候,面前一张大食案,足足可坐下二十人。
诸人进去后便围坐一圈,许稷两边竟是无端端空出两个位置来,搞得好像很怕她似的。
许稷也不在意,令庶仆上酒菜。
公廨饭食好不到哪里去,诸县官县吏如往常一般迅速吃完,正等着许稷一声令下让他们撤时,许稷却先令庶仆将食案收拾干净。
“诸君有要去方便的吗?”许稷忽然开口问道。
哪有人吃过饭就去方便的,这个明府好奇怪哦!
“既然没有。祝暨——”她偏头喊那吏佐,“关门。”
关门?这是不打算让他们出去了?
“请诸君来,有两件事。”许稷翻开了面前的簿子,“其一,是县廨收支。眼下高密县主要收入仰赖赋税及公产公业,而支出则要周顾馆驿、转运、官司、水利、兴造、学校、佛道等,其中供军更是大头。高密县民三万,官健兵四千。兵不事生产,不事农桑,全靠民耗巨资养,已近三年之久。百姓贫困无力,兵却骄而好乱,实在本末倒置。因此其二,是与诸君商讨削减高密长从官健⑦兵额一事。”
疯了吗?县丞闻言差点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南:你们想我了吗?不着急,我已经在上线中了,就是网速有点卡。先让我未婚妻找找存在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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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支郡兵:指的是藩镇所属各州的军队。领兵的称为州刺史。
② 县镇兵:请这样来理解:藩镇势力范围内有各州,各州下有各县。那么州一级的兵被称作支郡兵,县一级的就叫县镇兵。
③ 镇遏使:县镇兵的将领,也叫镇将,下有十将、副将、押衙、虞侯。镇遏使多由藩镇节度使直接任命,一般来说都是亲信,势力很大,经常倾削当地县令的职权。(县令好惨)
④ 明府:对县令的称呼。县尉则称作少府。
⑤ 职业兵:所谓职业兵是募兵制的产物,在府兵制时期是很少见的。府兵是兵、农不分离,非战时就从事农桑;而职业兵不同,他们已经脱离农业生产,职业就是军人,不产出,需要国家来养。像县一级的职业兵,需要靠县的财政收入来养,这块耗费非常庞大,所以对许稷来说,削减兵员令他们从事农课是必然要走的路。但这帮职业兵很不好搞定,因此削减兵额亦是难事也。
⑥ “虚费衣粮,无所事”:《资治通鉴》卷224
⑦ 长从官健:就是官健兵啦,也就是目前高密的驻军,都属于募兵制的产物。他们是特殊的军人利益集团,很难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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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非常感谢大家,全部都收下了,顿首!
第29章 二九里外合()
募兵以来;兵农分离,县官费衣粮以养军。因是官养健儿,故称作官健。许稷所说削减长从①官健兵额;实际就是要与刘仕忠对着干,减他手里的兵。
众人一听许稷要削兵额,自然个个咂舌。
薛县丞刚要起身;却被旁边的主簿给摁住。
那主簿与他使了个眼色;许稷抬头瞥去恰好看见;却没说甚么;反倒是继着方才自己挑起来的话题往下说:“高密每年不仅要拨给官健兵衣粮;连其家口之粮也要负责,种种优待是盼其能镇守家园;但眼下是如何情形;诸位比我更清楚。再者,朝廷对地方官健兵额素有规定,多征者均可不予给衣粮。如今高密既然重归朝廷管辖,自然要按朝廷的规定办事,若刘镇将不主动撤减兵额,我会停掉高密军的衣粮。”
薛县丞到底没忍住,霍地站起来:“许明府这有些纸上谈兵了吧,削减兵额这么大的事,岂是这么容易就能办到的?若当真停了高密军的衣粮供给,起了兵变怎么办?围攻县廨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许明府说这话可是要慎重些。”
“慎重不慎重的,不重要。”许稷抬头看他一眼,淡淡地说:“重点是,高密官健兵额必须裁减,这点没甚么可谈的余地。”
薛县丞又问:“敢问明府打算如何做?”
许稷偏头问吏佐:“祝暨,遣人去请了吗?”
“去了去了,说是明府请刘镇将吃饭,大约这会儿已往这边来了。”
请刘仕忠吃饭?
诸君看着面前空荡荡的大食床面面相觑,敢情这真是鸿门宴?不是给他们的鸿门宴,是给刘仕忠的鸿门宴?
将他们都困在这,是不让去通风报信?这么说来,许稷是怀疑他们其中有刘仕忠的人咯?
诸君各怀鬼胎琢磨时,许稷则合上手中簿子平平静静地看着,将每个人的表情都收入眼中。
机敏的吏佐祝暨站在一旁,咳了咳道:“明府,某似乎听到脚步声了。”
许稷轻应一声,坐得稳稳当当:“给刘镇将开门。”
“喏!”祝暨应声忙去开了门,只见刘仕忠正大步朝这边走来。他脸上撑起笑来,躬身推手,很是亲切地问候:“某见过刘镇将!”
刘仕忠却看也未看他一眼,径直走到了门口,在门槛处停下。
到底是军人,天生的警觉使他没有贸贸然跨进门。他看到了坐在食床那端的许稷及边上一圈诸县官县吏,也不行礼,只说:“说是请吃饭,食案如何是空的?”
“不着急,饔人已在准备了。”许稷抬首正视他。
她话音刚落,坐在食床对面的县尉陈珦忽让了位出来,躬身对刘仕忠道:“请刘镇将入席。”
刘仕忠瞥一眼陈珦,径直撩袍坐了下来,盯住许稷:“许明府新官上任,还未待刘某前来庆贺,便要请刘某吃饭,恐怕是有他事吧?”
“是。”许稷不和他兜圈子,“请刘镇将来,是为削减高密县镇兵兵额一事。”
刘仕忠先是一愣,随后竟是笑出来,不以为意道:“削减兵额?”
“没错。”许稷四平八稳地坐着,“四千留五百守城,其余均由长从官健改为团结兵②,农忙事生产,闲时训练。刘镇将以为如何?”
她明明白白将条件都摆了出来,看着简直蠢。诸县官县吏一阵唏嘘,心中各有叹息,心想本以为这鸿门宴会怎样怎样,却只是如此啊……
而刘仕忠更是觉得好笑,他姿态歪斜,睨了一眼许稷。他原以为这家伙那晚上能从他手里逃掉应是有两把刷子,却原来还是书生意气之辈,大话倒真是敢睁眼说。
许稷低头揉了揉手指头,又抬首说:“该问的某都已问,既然刘镇将不愿表态,那么某这条道算是走不通了。”她声音低下去,又偏头看一眼吏佐:“祝暨,上菜吧。”
“喏!”祝暨高声道:“上菜!”
一众县官县吏深感莫名,搞甚么,不是才刚刚吃过吗?惊讶之际,只见后厨竟是冒出好些生面孔来,约莫有是十五六人,迅速围了一圈,将他们困在其中。
刘仕忠深感不对劲,正要起身夺门逃,祝暨却霍地冲过去将门咔哒锁上。
“许稷你敢与我玩这套!”刘仕忠转身指许稷怒骂。
许稷抬头看他,丝毫不惧:“某也想和平解决冗兵问题,但刘镇将不配合,某只好出此下策。”
刘仕忠本就是易怒的性子,站上食床就要过去找许稷算账!但许稷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一把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匕首狠扎上桌面,怒气之大令一众县官吓了一跳。
她声音却仍是平稳:“抓。”
一众身穿便服的武人闻令便霍地冲上食床将刘仕忠摁倒,三下两下便将其捆了起来。
“许稷你狗娘养的!和老子玩阴的你还嫩着!”
“哦?”许稷说,“底气这般足,某猜是……刘镇将来的时候带了兵?”
刘仕忠冷笑。
“带了多少?”许稷问。
“老子带的兵足以将你这高密县廨围起来!”
许稷皱眉沉吟:“那该怎么办呢?要某现在放了你吗?”
“看你识不识相!”
刘仕忠这话刚说完,忽有一吏佐冲进来,飞奔至许稷身边,俯身与许稷小声交代了几句,便站到一边。
“某很识相。”许稷说着停了停,在诸人都以为她要妥协之际,她忽抬头,吩咐道:“薛县丞。”
姓薛的全未料到许稷会在这当口喊他,陡一回神,忙应:“某在。”
“下他的符。”
“甚么?”薛县丞似没听明白。
那边吏佐祝暨道:“明府让您下刘镇将的兵符。”
薛县丞恍然,却万分惊愕。他支支吾吾:“这……”
“顺带将他的嘴堵上。”
所有目光都朝薛县丞看去,都知薛县丞与刘仕忠有几分关系,便觉这戏更好看了。
刘仕忠威胁:“薛令之你敢过来老子就要你的命!”
许稷拆招:“薛县丞,他带来的兵现已被缴了武器。”
薛县丞不是甚么很大胆的人,手心冒汗,喉结不住滚动,额角乱跳。他看看刘仕忠,又看看许稷,最终竟是稳住心神朝刘仕忠走过去。一武人将布团递给他,他哆嗦着手将布团往刘仕忠嘴里塞时,被刘仕忠唾了一口!
薛县丞一咬牙,猛摁住刘仕忠的头,再用力一塞,便将刘仕忠堵了口。他直了直腰背,却没松气,伸手到其腰间摸到兵符,立刻转身朝许稷奔去。
将兵符往许稷面前一放,薛县丞一躬身,忙往后一站,表示以后与许稷一队。
许稷知道这种人没有真心,对于没真心的人没必要花心思去收买,让他清楚利害关系就足够了。
她将兵符握在手中,摩挲一阵道:“你手下那些兵多的是市井无赖、猎户悍民,他们只关心利益,只为利益卖命,而不是为某个人。变易主帅对他们来说,并无所谓,稍一威胁便立刻变节,刘镇将怎会不懂这个道理呢?”
刘仕忠怒红了脸,额角青筋凸起,若不是被几个身强力壮的武人钳制,大约就要上前将许稷揍成肉泥。
祝暨这时上前打开了门,阳光照进来,公厨内一片明亮,外面的嘈杂声也渐渐听得清楚。
“横行县乡,鱼肉百姓,纵手下挑起兵乱,这些罪名够不够?”许稷缓缓说着,“倘若不够还可加一条,绑架新任县令,依律法起码徒三年。”她乌黑的眸子看向他,那一眼里透着城府,像是报私仇,却又分明说的是正义:“某已上报州录事参军,想必州府会依法对此做出正确定夺。”
她拔起扎在食床上的匕首,夹进簿子里,与县官县吏道:“今日暂到这里,诸君请回公房。”
随后又起身对着大步走进来的人道:“至于余下之事,麻烦朱兄。”
朱廷佐走进来,指挥着手下将刘仕忠押走,又与许稷道:“他今日带来的那些虾兵蟹将还得处理,高密县镇兵营也要去盯着,我暂先过去,改日找时间再叙。”
“朱兄辛苦,慢行。”许稷拱手致谢。
朱廷佐豪爽地出了门,县官县吏也纷纷散了去,公厨内便只剩下收拾残局的陈珦及许稷。
许稷出门,陈珦亦是不声不响地跟着出了门。
许稷走到廊尽头忽停下来,陈珦亦是止住了脚步。
许稷转过身,随口一提般问道:“陈君可是认识王十七郎?”
陈珦抬眉:“这……”稍顿又问:“明府如何知道?”
许稷淡笑,复转过身提醒道:“往后不要将书信随意夹在公文中了。”
陈珦骤然明了,他那日拿出信还未看完,因临时有事便塞进了公文中,可后来竟是忘了,而这公文又由吏佐送去许稷那里审阅,那信定是被她瞧见了!
陈珦只叹失策,跟着许稷走出廊庑,便见春日午后的温暖阳光便铺了满地。
那封信虽未署名,但许稷却还是一眼认出了字迹,秀整谨慎,出自王夫南之手。
信中言辞恳切又别扭,拜托陈珦多照应,却又说千万不要让她发觉出其中情委,甚至让陈珦阅之即焚,可惜千算万算,忘了陈珦是个粗心大意之徒。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南:做人真难,我要放弃做人了,明天就去当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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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长从:其实是长期服役的意思。还有个词叫长征健儿,就是驻守边疆长期外征的。
②团结兵:有别于职业兵。这种兵不离生产,不离乡土,农忙时生产,闲时训练,政府会予以相应补贴。
浅笑流易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02 23:2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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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三零名心具()
高密县镇兵还不晓得刘仕忠出事;朱廷佐的兵就将他们困了个水泄不通。
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来,里面的人也没法求助,朱廷佐守着高密兵营态度坚决;放出话说只要出挑乱者;必杀无疑。
有不信邪的亡命无赖唆使同僚一起作乱;朱廷佐说到做到,逮住挑事头头直接砍。三天内出了好几场乱子,朱廷佐不损一兵一卒全部平掉,落了个“凶毒狠辣”的评价。
但那又怎样呢?高密军群龙无首;一群野蛮子,成不了甚么气候;骂就骂好了。
一时间“朝廷要杀光高密军”的消息不知怎么就上下传遍;弄得人心开始涣散。
类似“都是前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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