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近来可安好?”
“你看我这一身血,像安好的样子吗?”
“哈哈,也对,公子稍等,来人呐,把他给我拿下。”
王大石说罢,便有两个金吾手拿绳索而来。
白墨摇头道:“老王,白某有要事在身,没时间跟你在这折腾。”
王大石也摇了摇头:“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公子,你家在哪儿?我们送你过去就是。”
“你不知道我已经高升廷尉了?”白墨叹了口气,以权柄压人,本来是自己最憎恶的行径,今夜却被他拿来用了两次,“这是腰牌。”
王大石拿起白墨手中的象牙腰牌看了看,也跟着叹了口气:“白廷尉,这事儿,您得拿官印给我看才作数。现在我只能代表我个人说,我相信你。说吧,你家在哪儿?”
“算了……跟你们走一趟便是。我家在国雅派南的青羊坊,带我过去吧。”
两名金吾立即将白墨捆了起来,王大石还拿走了白墨腰间的甲午一。
“走着,去青羊坊。”
这时李云端却道:“青羊坊有坊丁在管,咱们只能巡视官道。”
“那群坊丁能管屁用?你没听说吗,那些刺客都是高来高去的江湖人,就得咱们哥儿几个出马才顶用。”王大石说着,瞥了一眼已经被五花大绑的白墨,对李云端低声道:“小李啊,你看不出来吗,这位白廷尉,也是个江湖人。”
李云端低声道:“王大哥,咱们第一回捉他不就是因为江湖人斗殴的事儿吗?你脑壳坏了不成?”
“你不说我都忘了。”王大石拍了拍脑袋,“咱们抓了他两次,他会不会记恨咱们?”
“这倒是……他既然说自己要回家,咱们把他安安稳稳送回家去便是。”
王大石破口骂道:“老子特么的一开始就是这意思!你特么的就会打岔!兄弟们,走着,去青羊坊!”
就这样,白墨像个犯人一样被他们押到了自己家门口。
一路上,尽是巡城金吾,各个一脸警惕。
他们也能感觉到,今夜是出了大事。
白墨身上的绳索被解开了,与王大石等人道了别,便在仆役的接引下回了家。
“家里没出事吧?”
“回禀老爷……”说话的是昆仑奴得风,“得全、得顺都死了,夫人们都没事,现在正在屋里,等您回来。”
白墨一听,彻底失去了耐心,一溜烟似的跑进了屋子。
赫彩、秦妲己与冷玉烟见白墨回来,一起把白墨抱了个密不透风,年纪最小的赫彩毕竟是家中的大妇,强忍着没哭,但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眼泪在她眼睛里打着转了。秦妲己则放声大哭。只有冷玉烟一人风轻云淡的,但她的身上跟白墨一样,已经满是血迹。
“你没事吧?”冷玉烟率先撒开了手。
赫彩与秦妲己也发现了老爷浑身是血,也撒开了手,纷纷问道:“老爷,你这是怎么了?包扎了没有?要不要上点药?”
白墨则回应道:“大事没有。但是伤口只上药是不行了,得缝几针。家里呢?家里怎么样?你们都安好吧?”
赫彩与秦妲己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冷玉烟。
冷玉烟道:“老爷,你跟我来。”
冷玉烟领着白墨到了昆仑奴们的房间,得全与得顺的尸体整整齐齐的躺在地上,除了他们两个,还有两名黑衣人。但屋子里的陈设跟尸体一样整齐得很,这里并不是打斗的场所。
“今天原本值门的是得全跟得顺。刺客先杀了他们两个,然后便闯进了院中。可这时,碰巧我正在院子里赏月。”
“所以,你就跟他们在院子里打了起来?”
“这两个刺客的武功很一般。所以,你不要担心了,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没事,我也没事,只是虚惊一场。倒是你那边怎么回事?得毅怎么没回来?也死了?”
白墨嗯了一声。
冷玉烟道:“我被发现了。”
“你被发现什么了?”
“我会武功这件事。”
白墨摆了摆手:“被发现就被发现吧。”
“现在大夫人肯定也很多话要跟你说。”
“嗯,我待会就去给她压压惊。”
“白墨,我去给你劫个医士回来。”
“这话说的。”
“外面已经戒严了,你没发现吗?”
“不用了,小心被他们当成刺客打死。你家男人就是被当成犯人捆回来的。我去找赫彩了,你好好休息。”
白墨离开了这间屋子。
冷玉烟抿着嘴,一言不发,也不挪动身体。
眼泪滚落下来,掉到地上。
忽然间,白墨从外面又冲进了这间屋子,抱着冷玉烟,长长一吻。
“唔……”
冷玉烟挣扎了两下,便抱住了白墨的腰。
“烟烟,谢谢你,对不起。”
白墨说着,擦干了冷玉烟脸上的泪水。
冷玉烟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因为现在的她一说话肯定带着哭腔,她又不愿意让白墨听到她的哭腔。她只是想说一句,我习惯了,而已。
白墨对她点了点头,就去安抚赫彩与秦妲己了。
她们两个确实吓得够呛。
今夜的凤京城,可谓满城风雨,原本在家中睡觉的巡城金吾、千牛与坊丁们,都被拉了起来,一直巡视到日上三竿,才陆陆续续轮班回家休息。
早晨的时候,皇宫里的宦官们又在城中四散开来,到各位大臣的家中去传达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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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迷雾重重()
文武大臣,陆续北冥宫朝谒圣上。
由于白墨早晨去找医士缝合伤口去了,所以他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到的时候,除了仍在外领兵的下柱国、太尉赵光重外,其余公卿皆已入列。本次召见并非例行朝会,所以皇帝会见群臣的地方运道昌隆四大殿的一殿,而是在皇帝办公的盘龙殿里临时加放了许多几案锦席。
白墨虽已位列九卿,但此次来面见皇帝的都是重量级人物,他与徐渐这两个新晋庭臣只能坐在末尾,荀无翳等人,更是来此听议的资格都没有。
北冥真肃重重的拍着桌子,从刚才到现在,他没有说关于昨夜刺客流窜的事,而是在讲故事兼骂人,从今人骂到古人。
白墨入殿时,北冥真肃已经骂到了太古七皇的时代。
此方世界,晋朝之前是一段天下大乱的空档期,这个时期还没有确定的命名,再早是虞朝,虞朝之前是“太古”,天下咸听命于一人,却无国,太古时期的起点,就是“天降七皇,木上一天下”之事。
“昔太古七皇,七分天下,说是皇木上得了天意,立刑名以治天下,天下便不再生乱。其实朕初次听说那些太古事时,便觉得,除了皇木上,其余的那六个都是废物,不仅废物,而且一根筋,他木上立刑名有了成效,你们不会学吗?比葫芦画瓢还不会吗?结果呢,朕现在再回想起来,终于知道,其实还是朕犯了蠢。”
“朕北冥一脉,出于淮王室,淮王室又出于先虞朝皇室,世代所藏之秘箓,何其广矣!可就是说不清楚那太古七皇从何而来,又如何让天下归一?现在,朕看明白了,那皇木上一统天下,靠的不是什么‘立刑名’,朕也立了刑名,大晋的刑名在始祖明伯那里就开始立了,现在呢,不乱吗?还是很乱,根本没用,那什么木上古皇,他地方不是立刑名,而是骗大家说立了刑名就有用,就能由乱而治,结果把另外六个都骗了,他这才能统一天下。”
北冥真肃指桑骂槐,说了这么多,大家已经听出这段在骂谁。这个世界的法家尊皇木上为始祖,对木上立法治民推崇备至。三公九卿之中,法家出身的人并不多,其中地位最煊赫的,就是坐在上首一言不发的御史大夫韩平。
韩平现在脸色乌青,仍不置一语。
北冥真肃又敲了敲桌子。
“白卿家,朕素来闻汝多闻广识,这个骗子所建立的太古,一共延续了多少年?”
白墨起身拱手道:“回禀陛下,至皇昊废选立储,共四百二十四年。”
北冥真肃惊讶道:“才四百多年?”
才?
白墨很想说一句,在他前世所生存的世界,一个朝代能享国三百年,已经算很长了,但面对皇帝,这种话实在说不出口。
“朕不要乱世。”
“朕也不要四百年。”
“朕要为子孙一个能绵延万世弥乱治平的铁桶江山!”
“皇昊之后出现的虞朝,本质上还是太古那一套,到秦窃九鼎之时,从来就没有一天太平过,诸侯互相攻伐,皇子皇孙争权夺利,弑父戗兄,屡见不鲜,甚至被女人夺取了权位,牝鸡司晨五十余年,弄出了廪辛那种百父之子。秦王把廪辛做成人彘,做得好,这种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的人,岂能代表大虞正统?”
廪辛是虞朝的末代皇帝,剐了六个兄弟才得以上位,是女皇虞英宗之子,至于父亲是谁,女皇也只能耸耸肩说句我也不知道。秦王笑称其为“弑亲之王,百父之子”,廪辛一怒而攻秦,失败后,被秦王割了手足,豢养在猪圈里,这也是本世界“人彘”典故的由来。廪辛死后,秦王追之为虞哀王。
其他虞姓诸侯,则从来没承认过有这么个“哀王”的存在。廪辛死后,他们甚至纷纷在各自的史书上写,廪辛其人其事,根本是秦国灭虞而编出来的人物,女皇英宗根本没有面首,也没有子嗣,至于以后谁该继承虞朝大统,哈哈,当然是我们这些虞姓诸侯啦。
“所以,朕不会再走老路。未来的大晋,与今日的大晋,会完全不同。”
这时,丞相魏无忌清了清嗓子。
然后就对皇帝行了一个虞朝的古礼,五体投地之礼。
“陛下,祖宗成法,诚不可废。”
北冥真肃直接将面前的果盘招呼到了魏无忌脑袋上。
魏无忌被砸得头破血流,却不起身。
“魏无忌,你告诉朕,如果这套东西真的行之有效,为何我大晋煌煌国都之中,会生如此大乱?!徐卿,告诉魏丞相,你昨夜遇袭,刺客报的谁的名字?”
徐渐躬身道:“臣不敢说。”
“有朕在这里,有什么不敢说的?”
徐渐昨夜的确与白墨一样遇袭。
那刺客说的,是韩平的名字。
可到了徐渐口中,却变成了:“正是魏丞相之名。此事必为刺客恣意攀咬诬陷,臣认为,不足为信。”
北冥真肃摆了摆手。
“魏无忌,你给朕解释解释?”
魏无忌默然不语。
“白卿家,朕听说你昨夜也遇到了歹人?他们有没有说自己是谁派来的?”
白墨如实回答:“刺客说自己是韩大夫派来的,起初,臣是相信的,现在却有些糊涂了。”
“你来得太晚,还没听到中尉魏无言的请辞奏疏吧?”
“的确没有。”
“给他念念。”
侍立在皇帝身边的宦官应诺后,从皇帝身前的几案上拿起了一封奏折,朗声念道:
“臣魏无言。世受圣恩。世领圣禄。蒙圣人垂爱。奉职中尉署。舔为正堂。然臣毕竟缺才寡德。无能无智。竟至于刺客横行……”
北冥真肃用拳头砸了砸桌子。
“捡的念。”
之后宦官略过了一大串魏无言自己骂自己的话,直接说到了昨夜刺客满城之事。
魏无言不仅描述了客观状况,还夹杂了一大堆自己的分析。
最先出现刺客的地方,是徐渐的住宅中。由于吕归尘与大炉子正在徐渐家里做客,刺客一来,这两个杀伐品上名列前茅的高手就来了劲,对刺客围追堵截,就是不下杀手,最后的结果,也是徐渐住宅所在的坊城率先戒严,此事迅速闹得满城皆知。
魏无言分析说,之后涌出的刺客,都是觉得有人直接去攻击位列九卿的徐渐,所以他们这事下手杀小人物,将来所面临的压力就会小很多,所以才纷纷伺机出动。
刺客来源不明,而且按之后发现的几个刺客自相残杀的事例看,这些人不是受命于同一个后台,互相之间还有很深的矛盾。
但大部分刺客不约而同的供述说,他们的后台是韩平与魏无忌。应该因为第一波刺客攻击的目标是徐渐,谁想杀徐渐,不用脑子都能想到是韩平或者魏无忌所代表的贵族“诸侯”势力,所以,这些供述应该是企图祸水东引。
后来白墨从墨家的渠道了解到,魏无言的分析其实已经接近正确了。
昨夜的刺客,大半来自墨家在京城的钉子,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可宦官念完了,北冥真肃却说:“前面说得是情况,朕不怀疑。但后面说的——魏无言自己就是他口中的‘诸侯’这个小团伙的一员,白卿家,你说他说这话,为韩、魏两个大诸侯开脱,是不是藏了私心?就算后面涌出的那些刺客对韩、魏二人的揭发是攀咬,那刺杀你和徐卿的呢?”
话都说成这样了,白墨能说不是?
所以他只能点头称“然”。
可这时,一直沉默着的韩平却忽然站了起来,环视群臣。
他忽然拽下了脑袋上的簪缨,又脱掉了身上的官袍。
“臣固有罪。然君如此草率,其无罪乎?”
韩平说罢,振衣而去。
卫兵意欲阻截,北冥真肃却摆手道:“让他走。朕的朝廷,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走了,无数人想顶他的位子呢!”
北冥真肃说着,指了指白墨。
“白卿家,你说对不对呀?”
白墨在心中暗自腹诽道:“今上之所以率性不端。欲彰其独断也。”这句话,在白墨未来真的像尹龙孙所说的那样,去做比当官更有意义的事时,也许会被他写进书里。
这是他对北冥真肃印象最深刻的评语。
白墨只得俯首道:“吾皇圣明。”
“行了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刺客嘛,朕见得多了。萧卿家留下,别的人都走吧。对了,白卿家,魏无言请辞,朕已经准了。你回头想想谁适合干这个差事,给朕一个,还有,刺客身后到底是谁,一定要揪出来,这事儿朕就交给你办了,不要辜负朕对你的一片苦心。行了,去吧。”
白墨谢恩而退。
这是一次臣下说话还没君主多的朝会。
似乎上次他来时,也是这样。
这是一个说话比臣下还多臣下不爱说话的皇帝。
但与之后的发展相比,今日之事,只是大浪之中的一个不大的浪花罢了。大晋立国后的第一波大变局,正在徐徐展开。
白墨出宫的路上,忽然被一个素未蒙面之人叫住了。
白墨一转身,那人便道:“小臣中庶子公孙右,应太子旨意白廷尉入东宫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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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碧游对()
凤京城全面戒严了,街道上行人寥寥,大部分游荡于街道上的人类,基本都是巡曳的金吾与坊丁。尤其位于凤京的各类镖局、武林门派,被围得水泄不通。魏无言卸任之前,已经给暂理其职的副官确定了一套善后的思路——护与堵。护,即护住最有可能被刺客盯上的臣僚与大族,堵,即从来源上堵住刺客。这些训练有素的刺客大多数并非来时就会武功,而是蛰伏在各大门派中偷师,这些门派就成了刺客们的培训基地,于是凤京武林,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两名新上任的九卿级大臣相继遇刺,虽皆逃过一劫,刺客并没有成功,但这已经是大晋立国以来最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