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还是人。
最后,老楚终于累趴在地上,任灰尘随着自己的呼吸口鼻。
“他娘的……”
老楚骂了一句,并不结巴。
“这小兔崽子,身上的秘密比老子想的还多啊……”
老楚翻过身子,双目直视着天空中的太阳。
“老子不管了。”
老楚闭上了眼睛。
翩翩公子,美人白马,这一日后,将成为无数痴男怨女们心中的理想。
还有一件,则是从朝堂里传出来的事情。
当年晋国未一天下之时,国内有韩赵魏三大夫,后来开始世袭司徒、司空、司寇三个职位,再后来,晋国越来越大,也出了几个极为贤明的君主,三公九卿改了称谓与司职,但仍旧由出身韩赵魏三大家的子弟轮值。
圣王时,死士之中出了个萧衍,兵家奇才,生已逢时,赵氏尚武,自甘为其驱使,与韩、赵分离。
其时赵氏家主赵巽位居太尉,本为萧衍劲敌,后为其谋略胆识折服,带着太尉的官职跟了萧衍,韩赵魏三家的默契便被打破了。
军威日隆。
直至圣王驾崩,今上即位,魏无忌献策八击天下,由萧衍等八位将军执行,一举功成,这才有了如今各治部众的八位柱国大将军,其中萧衍最尊,荣衔上柱国,今上专门为他设立了一个大司马大将军的职位。赵巽之子赵光重,也是八柱国之一,荣衔下柱国,领太尉职。
今天,今上拿韩氏开刀了。
韩氏有子名曰韩隆,位居廷尉之职,因某涉及显贵弟子的案子被今上下令彻查,结果在家中搜出了金银十大车,兵器甲胄三百余套,其兄韩蝇,司职卫尉,最后这批甲胄被人指认为宫中禁军遗失之物。
这二人均以某犯罪处以车裂之刑。
又有五十余人牵连其中,革职的革职,发配的发配,斩首的斩首,这些人八成都是韩氏子弟。
御史大夫韩平当场拂袖而去。
宫中军士并未多加阻拦。
明眼人都知道,韩家,吃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后,已经完了。
想反?
赵光重已经有些日子没来上朝了。
估计韩国附近已经屯驻了许多兵马。
韩平这一走他更加难以得到转圜之地。
虽然因为族中小辈子弟之间的争端,近日魏无忌与韩平之间闹过一些不愉快,但这个时候,却仍然站了出来,说韩平并没有牵涉此事之中,之前种种举动,只是被族中弟子一时气昏了头,恳请圣上不要与之计较。
这求情求得还算有些技巧,没触霉头说那些涉事者还应该再查查,只是把韩平气走的原因改成了是生自己族人的气。
不过魏无忌说出这话时,语气已经颓然得很了。
今上的回应是:“让他自己反省反省吧,暂且留职察看。”
魏无忌如丧考妣。
白墨听闻此事时,只评价了三个字。
“老套路。”
三大家要倒,这是必然的趋势,只要皇室还想让这天下姓北冥,他们必须倒。赵家提前站好了队,也不能说没危险,不然区区一个其险要处只在于靠近京畿的韩国,不值得他大动干戈,亲自跑去压阵。
唇亡齿寒,魏无忌知道韩家虽然是老对手,却更是老队友。
所以之后魏无忌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至少要保住韩家的封邑。封邑,才是这些老贵人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对韩家发起如此猛烈的攻击,什么,也就不难猜了。
“科举。中了的人怎么都得安排个官做,这是头一回,心急的皇帝陛下估计不会想到先设个翰林院教教他们为官之道了,好赖先塞个大官做做。”
“这么看的话……”
冷玉烟正给白墨揉着肩膀,力道均匀白墨十分受用。
“巨子让你从科举之路入仕,是在致你于险地。朝中泾渭分明,进了一些无根所依的人,而且是开了挤占他们空间势头的人,肯定会成为打压对象。”
白墨转了转脖子,侃侃道:“咱一路行来,哪里怕过凶险?况且要说凶险,如今这局势,碰上个这么心急的圣上,要是真的按魏丞相的要求,由他举荐做了官,才是真凶险。”
“况且说无根所依,也不一定,朝中不仅有贵人武夫,还有那些从风流品中捡取的官僚,这部分虽然大多数分散在地方,中枢却也有一部分,肯定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派系,暂且称为流品派,一部分由科举入仕的人,估计会傍上流品派的大树,流品派却未必真心把他们当自己人。”
“这是在挤占老贵人们的位置,何尝不是在挤占他裴行俭一手扶植起来的流品派?”
白墨顿了顿,悠悠道:“最稳妥的办法,只能以一人为倚仗。”
冷玉烟立即领悟了白墨的意思。
这个人,就是皇帝本人。
第四十二章 我知君于青杏坊 上()
在这种局势下,凭借科举官场,必然会成为只能仰仗皇帝本人的孤臣,但比加入一个必然要灭亡的派系,还是要好了太多。
现在大晋官场的局势显而易见,武将派如日中天,因为最终统一天下他们居功至伟,萧衍、赵光重等柱国大将军又是如今一等一的权臣,绰“八虎臣”;流品派最有潜力,构成流品派的是整个帝国的精英,他们大多数本身就出身于地方豪门,不然也难以鼓噪出名气十二风流品;贵族派则最有历史和积淀,却是当下局势中皇帝及另外两派联手绞杀的对象。
在这种情况下,通过科举引入新的派系,分明是在分化尚未占据优势地位的流品派。
白墨尚还不知道科举这招是谁呈给皇帝,皇帝又是出于什么动机采纳了这个意见。
如果能够再多些资料辅助,对白墨朝堂之后的站队问题无疑将会是大有裨益的。
可惜,没有。
既然没有,白墨也就不再绞尽脑汁思考这个问题。
“相公~”
门外传来了赫彩的呼唤之声,冷玉烟很自觉地停下了手,不再给白墨揉肩,低着头侍立在侧,她在丞相府时本来扮作白墨的姑姑,却因赫彩的缘故被稀里糊涂的运作成了负责服侍他的丫头,真是气死人也。
白墨从房中走出,便看见了一脸喜气的赫彩。
秦妲己在赫彩身边,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明明秦妲己年纪可要比赫彩大得多,如今已经二十三岁,赫彩才十八岁而已,白墨年纪夹在她们二位中间,今年整整二十岁。
可这在白墨家中已经慢慢形成一种规矩了,妻与妾在传统的家庭中地位可是天差地别的,妻子与丈夫一样是家里的主人,妾侍却只是家庭的财产而已,不过白墨可不想在家里也搞得尊卑有序,赫彩出身商贾之家,本就不甚重视礼仪,得了好处的秦妲己自然也不可能反对。
于是这种在这个时代从没有过的家庭秩序,就在白墨这处租住的小院里形成了。
她们两个正谈论着去哪儿买点胭脂水粉比较好的问题,见白墨出来,赫彩赶紧小声嘱咐道:“别说了,相公出来了。”
然后脸上还挂着兴奋之色的秦妲己连忙闭上了嘴,恭恭敬敬的站在赫彩身边,赫彩也板起脸来,好像想吧摆出点大妇的威严白墨不禁想要发笑。
白墨搂住赫彩,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又一手揽住秦妲己的腰肢,调笑道:“你们俩,在家里闲不住,又琢磨出去玩的事儿啦?”
“说得好像我们俩不顾家一样。”
赫彩嘟起了嘴巴,秦妲己也搭腔道:“就是就是,哪顿饭不是我们姐妹俩给你做的?”
白墨连忙解释:“别多想,我哪有这个意思?行了,说吧,去哪儿玩呀?”
两个新为人妇的姑娘异口同声:“青杏坊!”
白墨眼前一黑,险些晕死过去。
青杏坊可不是哪家胭脂店的名字,凤京身为大晋都城,有三十万户居民,人口接近一百万,想要治理好,凭这个时代的行政效率可不能抓大盘。整个凤京城像唐朝的长安一样,分出了许多小模块,被称为“坊”,坊中又分里、排、什,各有长官。
青杏坊里的居民大多为商人、手工艺人,从本地的风俗玩意儿到来自波斯的丝绒挂毯,商品,是整个凤京城中的女眷们最爱去的地方。
白墨之所以对它有所抵触,是因为它……太大了。
说成是十里通衢,并不为过。
白墨憋了好久,才咬着牙,吐出了一个“好”字。
两个年级轻轻的小丫头则不约而同的欢呼雀跃起来,之前白墨可拒绝过她们无数次了。
就连白墨身后扮着丫鬟的冷玉烟,也露出了一丝跃跃欲试的神情。
青杏坊虽然大,好在距离白墨租住的这处别院并不甚远,步行就可以,四人锁好了家门,便向青杏坊进发。
青杏坊中热闹得很,叫卖声此起彼伏,一个个都扯着嗓子,也不讲究什么声调传统,全看谁声音更大,不然肯定会淹没在其他商家的叫卖声中,白墨是个喜欢安静的人,这种可怕的噪音污染也是他惧怕到这里来的原因之一,可赫彩和秦妲己却还是兴奋得不行。
这里到处都有商铺,处处都挂着幡旗,与一般民居聚集的地方不同,放眼望去,都是二层以上的门面楼,青砖碧瓦,视觉上倒是十分漂亮。
青杏坊不仅是凤京商人的聚集地,更是凤京城中胡人最多的地方,迎面擦肩而过十个人,则必有一个是胡人,常来青杏坊的人已经司空见惯,却仍有许多行人,每每遇到胡人都忍不住侧目瞧上一眼。
四人在青杏坊中游荡了半天,白墨只觉得腰酸腿麻,手上掂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后背都专门背了个箩筐,里面全是赫彩和秦妲己买的东西,就连冷玉烟都忍不住买了一个绣着梅花的荷包。
“相公,你看这个好看么?”
赫彩随意从一个商贩的小摊子中抄起了一件襦裙,在自己身上比了比,白墨皮笑肉不笑的答道:“好看——但是之前你买的那件,好像和这件没什么区别……”
“你仔细看看,花纹不一样啊!之前买的那个绣着的是荷花,这件裙角上绣的是牡丹。”
这个细节,白墨还真没注意,只好点头。
“老爷……”
秦妲己没赫彩那么直接,只是眼神一直盯着这家摊贩专门挂起来的一件裙裾。
这件裙裾用的是藏青色的面料,织着隐得很深的花枝纹,裙摆处则用了织金的工艺,编织着在太阳底下闪着光的金色牡丹纹,气派高贵得很。
白墨立即问道:“店家,这个多少钱?”
“回禀这位公子,不贵,才一贯钱。”
“一贯钱还不贵?刚才大夫人要的那件才三十文。”
说话的是冷玉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秦妲己进了家门,冷玉烟就处处都看不惯她。秦妲己听了这话只是脸色一红,扯着白墨的衣角小声道:“确实太贵了,算了老爷。”
而那位年纪轻轻的小贩则侃侃而谈起来:“公子,您方才买得那件的确便宜,全因那是本地散户自行织造,可这件蓝底牡丹纹裾产自苏淮,光运费就不是个小数目,您可以去隔壁那家有店面的‘翠薇居’看看,可那里毕竟有店面,就不是这个价了。”
“别说了,买了。烟烟,掏钱。”
冷玉烟十分不情愿的解开褡裢,从里面抄出了一贯铜钱,小贩也没挨个点,只是拿出一杆秤来称了称重量,然后点头道:“小的多谢公子赏光了,我这摊子就在这儿定点扎根,常进新鲜货物,物美价廉,还望公子下次再来小摊光顾啊。”
“好说好说。”
于是白墨身后的背篓里又多了一件叠放整齐的裙子。
又往前转了一会儿,赫彩好像也有些累了,扯着白墨的袖口道:“相公,我没什么想买的了,这就回去吧。”
秦妲己也点了点头,道:“今天买得够多了,谢谢老爷~”
白墨终于松了口气,冷玉烟则低声哼了一声。
忽然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撞在了白墨身上,继而低头嘟囔了一句“抱歉”,这时冷玉烟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这少年手上赫然抓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环。
少年脸上却不见惊恐,反而邪邪的笑了一声。
“拐小孩啦!救命!”
立即便有几个虎背熊腰的汉子窜了出来,将白墨等人围作一圈,义愤填膺道:“兀那贼人,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拐卖幼童?”
白墨没有说话,赫彩则怒视着这群显然早有图谋的人,怒声道:“你们几个,忒也不讲道理,见过出来拐人还携带家眷的么?”
秦妲己却拽了拽赫彩的衣服,在她耳旁低声道:“跟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
白墨只是摆了摆手:“烟烟,放开他吧。”
冷玉烟夺了那少年手中的玉环,将少年推到了这群汉子中间。
他们也不欲与白墨等人过于纠缠,既然目的已经达成,刹那间便隐去了人群之中。
“相公,你武功盖世,为何要放走他们?”
赫彩显然有些不解。
白墨则无奈道:“我现在身上大包小包东西,你们不怕一旦打将起来,会把你们的衣服都弄脏?再说这里人多手杂,万一真来了人贩子,把你们这几个小娇娘拐走了,相公晚上可就要独守空房了。”
秦妲己道:“这些下九流的人,还是少招惹的好。”
赫彩仍然不解:“相公,你曾说立志要涤荡群魔,怎么连一个小小的盗贼也不想管了?与之相比,我们买的那些东西能算什么?”
白墨摇了摇头:“他们背后是有组织的,上九流下九流,能说成流的,都不是小数目的人,凭你相公一身两臂之力,可没法涤荡了他们。”
说着,白墨又昂起了头颅。
“再过些时日,你相公可就不是只有一身两臂了啊。”
第四十三章 我知君于青杏坊 中()
赫彩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再多言。
冷玉烟也若有所思。
秦妲己看现在气氛好像有些僵,赶紧转移了话题:“老爷,前面那里挤了好多人,我们去看看吧。”
白墨轻笑道:“走着。”
他可从来不觉得喜欢看热闹是什么坏毛病,什么中国人的劣根性,不过闲的没事干打发打发时间而已,老话说得好啊,有热闹不瞧,如闭眼日行。
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一家胭脂店老板结婚,并以此当了营销手段,在店门口立了四个血红的大字:“底价酬宾”,还在旁边的院门里摆了酒席——当然,交了份子钱才能进去。
赫彩跟秦妲己欢呼雀跃着冲进了这家名为“莞尔居”的胭脂店,白墨则一脸黑线,我天,爱瞧热闹绝对属于劣根性,妥妥的!无奈之下,白墨只好也跟了进去,可还没踏进莞尔居,便被一个豪放的声音叫住。
“哎呀我的老天爷!居然是白公子大驾光临!”
白墨一回头,便瞧见了一个身穿大红袍,胖墩一样的老先生正朝自己阔步走来。
白墨很想说一句,老先生,咱们认识吗?可出口却成了:“哎呀,居然是您老先生,别来无恙啊!”
那胖员外立即道:“是啊,白公子跟那天婚礼上一样,风姿绰约,啊不对,英姿飒爽、器宇轩昂!怎么想起来要光顾李某家的产业了?”
套出了何时相见和对方的姓氏,接下来就好说话了:“这不是好久没见到李先生,有些想念了吗?话说回来,李先生今日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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