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卫没有回答。
白墨对赫彩柔声道:“彩儿,听父亲的话,退下吧。”
赫彩的眼神中藏着忧虑,她抬头看了一眼白墨的脸,只见白墨神情自若,只好不甘心的道:“好。”
一身男装的赫彩也离开了这里。
白墨又转身,看向不远处一直跟着他的老楚。
不需要说话,老楚点了点头,也离开了。
赫卫终于再次开口:“上来吧。”
白墨走上了高台,与赫卫并肩而立。
高台之上,视野确实宽阔了太多,极目望去,整个赫府尽收眼底,门户开阖,鳞次栉比,石水园林,不比丞相府逊色多少,不仅如此,赫府之外的其他豪门大宅,也能看到一部分。
赫卫道:“大么?”
“大,北地豪门大宅,论大小,也比不了这里。”
赫卫露出了笑容。
“凭君见识,应该可以猜到,赫某想钓之人,非君莫属。”
“凤京城中,风流品前三品中,年轻而未娶者,只我一人,我若来此与会,其他人便没了机会,这不难猜到。”
“知道为什么吗?”
“吾诚不知。”
赫卫并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赫某是一介商贾之流,无论做什么事情,必算付出几许,得利又有几许,风险又有多大。”
白墨嘿嘿笑道:“所以,打算干些一本万利的买卖?”
赫卫笑容更甚。
“不错。易物所得不过金银财帛,这些东西,赫某已经不当回事了。易官易国,所得者何?赫某想尝试一下。”
言及此处,流云渐黑,似要变天。
白墨早就猜出赫卫的目的是什么,却想不到他能说得如此直白。
赫卫见白墨不答话,忽然问道:“君上吾高台,所思者何?”
“只是觉得自己太倒霉了,想娶个媳妇,还得过五关,‘斩六将’。”
赫卫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又道:“平常人物,若得此机缘,必定叩天谢地,长叹老天有眼,幸不忘我,白公子却悻悻然如遭劫难,果真人杰,与众不同。”
白墨推辞道:“白某算不上什么人杰,只是一个在京城里骗吃骗喝的草包而已。”
“草包安得想出那《赈灾九策》?”赫卫寒声道:“白公子且莫过谦,京城之中,名士云集,却皆泛泛空谈之辈,徒俱其名,而无才无志。白公子若不算人杰,谁能当得人杰两字?”
白墨抬头望天,淡淡道:“丞相爱孙魏击,性谦恭而有大志,性情坚韧,可谓人杰。”
赫卫拂袖,冷哼道:“魏小儿不过白公子鼓掌之中一人偶也,从未入得老夫眼中。”
“城北徐公,吕归尘首徒,俊逸非凡,文武双全,可谓人杰?”
赫卫笑道:“此子心思狭隘,见识浅薄,未入我眼。”
“如此说来,”白墨顿了顿,想到了那位天下书生文士皆仰望不已的人物:“王灵神列风流第一,已三十年矣,可谓人杰?”
“文武器识韬略见地等诸君子修养,皆列第一,又能如何?垂垂老矣。”
“边塞诗人陆楷,携文艺风流之情志,而屡立战功,可谓人杰?”
“陆楷徒有拳拳之心,而无全此心之见识,算不上人杰。”
“墨家巨子,出神入化,可谓人杰?”
“金银仇恨之奴隶也,非人杰也。”
白墨哑然道:“舍此之外,墨实不知。”
赫卫哈哈大笑:“此间人杰,唯我翁婿二人而已矣!”
晴空霹雳,白墨身躯一震,险些跌下高台。
“墨,鼠辈而已,当不上人杰二字。”
赫卫仍长笑不止。
白墨正了正衣冠。
“如此大事,只给了我一女子做筹码,是否太轻了些个。”
“君本多情郎,何必偏偏作薄情?”赫卫音声雄浑:“况我赫氏一门有敌国之财,以此作礼,其轻也否?”
白墨怔仲良久。
直至白墨走下高台,离开赫府,也没有跟赫卫说清楚,自己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老楚傻笑着守在赫府门口,没有多说什么,白墨却知道几日之后,墨子一定也会知悉此中变故。
“老楚,我们走吧,回弹剑堂去。”
老楚点头,之后交给白墨一个锦囊。
锦囊之中,有一花笺,上书:“儿家愿做君之伴,却不愿为君之绊。”
白墨苦笑着喃喃:“这份大礼,不接,当我傻吗?以前深夜里意淫的事情,居然成了现实了。啧啧,这个赫卫,还把自己当成了曹孟德了。”
知道有人闯过了全部五关,来这里碰运气的老少书生们已经几乎全部散去,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的确还留下了几个有些不甘心的少年郎,其中有一人还对门内大叫着:“此试不公!必须重比!”
当然,除了其他恋恋不舍的人,没有人附和就是了。
大家都知道撷取此花的人是谁,三品三白公子嘛,跟他比,上了二品再说吧。
与此同时,赫彩苦闷着对着铜镜,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第三十四章 心神出窍甩一刀()
此番便算跟情郎彻底吐露心迹了吧?
庭院里那番纠缠,他说的那些好听的话语,代表他也是喜欢我的吧?
类似的问题赫彩已经问了自己千遍万遍,可是没有什么头绪。
他的心中好像在想另一个人。
是谁呢?他身边那位女侍么?
赫彩觉得自己已经无法自拔了,她现在最害怕的就是父亲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白墨望而却步,是以给情郎留了字条,陈明心意。
白墨回到了弹剑堂,老楚的傻笑在他看来更加神秘了,他试图思考老楚心中所想,却发现这从不表现自己的人的内心,比白墨的,更像一个黑洞,凡对他的思考,都会陷进去出不来,得不出半点结论。
魏击一早就出去练刀了,白墨回来的时候,他还在练刀,并时不时的翻看一会儿《饕餮宝录》。
白墨自言自语:“过几天,应该就到火候,可以抓几条大鱼给他了。饕餮宝录中所记载的诸生物之构造,毕竟要见了实物才应用得了。”
白墨对魏击武道上的教导虽然感觉有些不负责任,太过放养了,但白墨其实并没有藏私,他自己的武艺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烟烟,给我倒杯水来。”
白墨说完了,又自顾自轻笑起来。
“唉,惆怅啊。”
七日之后。
冷玉烟依旧没有归来,这让白墨心中多了一份隐忧。
老楚又捎了一张纸条过来,纸条上只有两个字:“勿虑。”
不是冷玉烟的笔体。
白墨瞧见这两个字,下意识的脊背发凉。
只因这两字来自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巨子。
“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白墨收到纸条后,徘徊许久,只能暗自猜测他是要说自己近来的所作所为,他不反对自己不要多想。
“咚、咚、咚。”
“咚、咚、咚。”
白墨正踟蹰间,忽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前三声用力比较大人觉得有些鲁莽,后三声又太轻了人听不真切。
白墨打开门,立即就被人环抱住。
“白兄弟,俺又来讨教‘修养’方面的事儿啦,你可不要嫌俺烦。”
“白哥哥,待会儿教完大炉子‘修养’,教我识字吧。”
“好说,毕竟是吕先生交待的事情,我会办好的。”白墨挣脱了大炉子的怀抱,毕竟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是中原人,有些受不了如此的“热情”,“唔,小怡儿啊,昨天学到哪里了?”
“还在学千字文嘛,昨天学到第一百字了。”
“这么快?”白墨一拍脑壳,最近几天自己过得实在有些浆糊。
大炉子悻悻道:“白兄弟,你咋不问我学到哪里了呢?”
“前三天,给你讲‘修养’二字的含义,后两天,你没来,又两天,给你讲的是如何得到修养。”
白墨说着,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如果对面是吕归尘,至少是个悟性绝高的武痴,人并不傻,需要的只是矫正一下性格,往往点上几句,对方就能明了,而大炉子这家伙,一切都得从开头教起白墨有些头大。幸好吕归尘没有来催促也没有来视察,否则让他看见自己这样的“成果”,估摸着更做不成客卿了。
“大炉子兄,先坐下,我来给你谈谈人生。”
大炉子嘿嘿一笑之后,十分随意的坐在茶几旁边,盘着两条腿,还能不停地抖动。而白墨则从按几上抄起石头磨制的镇纸,拍打在大炉子腿上:“别抖了,看得我心烦。”
“喔。”大炉子立即安静下来,小怡儿趴在他肩上,也安安静静地看着白墨。
“大炉兄,你觉得何谓人生?”
大炉子脱口答道:“吃、喝、拉、撒。饿了吃,渴了喝,吃饱了就拉,喝饱了就撒,就这么简单。”
在一边抠脚的老楚听了这话,傻笑得都出声了,大炉子不耐道:“白兄弟,你这仆人忒也不知好歹,老爷们说话,居然还敢笑,这要是我家的仆人,早打断腿扔河里喂鱼了。”
白墨心说,你要是有本事把老楚扔进河里喂鱼,我倾家荡产也得报答你啊。谁真傻谁假傻,一目了然。
白墨又抄起镇纸,这次直接敲在了大炉子脑门上。
“今天咱就讲讲,对生命的敬畏。”
大炉子茫然道:“俺学武就是要杀人的,这要是敬畏了生命,以后杀人时手软了怎么办?”
小怡儿瞧着大炉子脑门上的红印,咯咯笑了起来。
“大炉子兄,须知仁者无敌,为亿万人而至千万人之战阵,则亿万人皆汝背后之大义,携亿万生民之气而击一人,如此才可以无敌。至于亿万人之中,则皆爱你敬你,无人对你拥有敌意,则再行杀伐,便无了用处。”
白墨说着,看了一眼趴在大炉子肩上的小怡儿:“后面,我本来想要告诉你,大丈夫有所杀有所不杀,不过现在我不想说了。”
“为啥呢?”
“你已经懂了,武人嗜杀极易入魔发疯,而你已经给自己寻了一味药,我也没必要再多说什么。”
白墨又跟大炉子说了半天,满嘴仁恕二字,大炉子听得不耐烦,可能突破瓶颈,仍在悉心说着。
天黑了。
星月俱足,光耀大地。
白墨讲得口干舌燥,略带歉意的对小怡儿道:“今天估计教不了你写字啦。”
“没关系的白哥哥,听你讲道理也很有意思的。”
白墨嘿嘿一笑,大炉子仍旧一脸迷茫。
“一会儿离去之后,别忘了看看天空,今天的夜色很美。”
“你可以试着穷自己之心与目,去看看月亮与星空之后的东西,这对你突破瓶颈用处是很大的。”
大炉子的语气略显疲惫:“我知道了。”
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越来越不太相信听这白公子讲大道理,就能突破瓶颈。
“那就先这样吧,我都有点饿了。”
白墨说着话,还打了个哈欠,小怡儿好像猛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白哥哥,这是怡儿家里做的酱牛肉,白哥哥快些吃吧,不要饿到自己了。”
“哈哈哈,好的,多谢小怡儿。”
走的时候,大炉子直接把小怡儿放在自己双肩上,儿童们都管这个游戏叫做“骑大马”,白墨瞧着二人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两句诗:“儿当父为马,父望子成龙。”
他忽然理解了大炉子与小怡儿的关系。
比剑场中。
大炉子望着星空,想找一找方才白公子所说的,心与目越过星空之后的感觉。
很久很久很久。
大炉子忽然忘了时间,忘了自己,也忘了他看得是星空。宇宙星汉,团团旋转,大炉子却一点晕阙之感都没有。
小怡儿已经抱着他的脑袋睡着了。
大炉子忽然觉得天地之间,只剩下孤独与恐惧。宇宙之中,也弥漫着这两种他曾以为决然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感情。
大炉子喃喃开口:“人太小了。”
他抽出腰间所配的大马士革刀,轻轻一斩。
气浪冲天,风声滚滚。
之后,尘土飞扬。
太阳刚刚冒头,便有许多诗剑派的弟子到比剑场中晨练了。剑宗招式极多,想从头到尾全耍一遍,都至少要费三个上午才行,所以如果废弛一天,很可能就会忘记许多招式。
可今天早晨,剑宗弟子们来到比剑场,却发现比剑场中的木桩皆已破损不堪,以某个点为圆心,近处能看出是被人一刀或一剑斩成两截,远一些的地方,破损之处却不见刀斧痕迹。此事后来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剑宗宗主吕归尘于今夜突破瓶颈,可以与杀伐品中第二、第一出神入化的高人处于同一个境界了。
曾经吕归尘虽位列第三,却与第一第二差得很远,甚至有人说他能排到第三,很可能是裴行俭照顾了他的声望。
白墨负手独立于弹剑堂中,俯视着比剑场。
“大炉子的悟性比我想得高了太多,人不可貌相啊。”
老楚只顾傻笑,根本不答话。
白墨早就习惯了这一点。
“估计吕归尘找我了,我得想个辙,再提高点价码才行。之前便宜,因为只是想让你试用,完了给老子宣传啊,现在你非得让别人先试用,效果出来了,那就别怪我涨价了。”
“嘿嘿,”白墨自顾自笑了两声,又情不自禁地摇起了折扇,“阳光明媚,心情大好,可以去那倚醉楼中喝个花酒了。”
“瞧你摇着扇子,就知道你在得瑟。”
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白墨回首看去,不是冷玉烟,还能是谁呢?
“烟烟,这些天没你在我旁边伺候着,我连吃饭点儿都给忘了,真是想死我了。”
“滚,这些天我可跑断腿了,你该给我做饭才是。”冷玉烟说罢,竟然直接走到床边躺了下去,还是白墨的床。
“你躺错地方了烟烟……”
白墨一脸无奈,又有些窃喜,在心中意淫着,暗道:“这该不会是某种暗示吧……”
“累死了,不想起来。”
冷玉烟还打了个滚,真的是完全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对了,白墨,我路过大江楼时,看到了一个告示。”
“什么告示?”白墨知道,事儿要来了。
冷玉烟顿了顿,才道:“科举的日子定了,六月廿九开试,还有一个月,你尽快把巨子交代的积攒名望的任务收尾掉,准备参加科举吧。”
;
第三十五章 今夜风吹花满阁 上()
“嗯,时不我待啊。”
白墨掐指一算,未竟之事还真不算少,与其感慨光阴似箭岁月蹉跎,不如抓紧时间赶紧把事办了,也省得夜长梦多。
冷玉烟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溜烟似的跑出了客房,不一会儿,怀中抱着一狭长的木匣,走到白墨身前,显摆似的摇了摇怀中木匣。
“白墨,刚才差点忘了,你要的东西到了。”
白墨定睛一看,那木匣乃是红木材质,匣上镂刻着金色花纹,主体为牡丹,间刻云叶蝶蜂,绚丽非常,整体大小与剑宗弟子所背负的剑匣差不多,冷玉烟既然说是自己要的东西,则这玩意儿便是剑匣无疑了。白墨接过剑匣,小心翼翼地将剑匣打开,只见匣内垫着青色绸缎,绣着与匣体相同的纹饰,白墨将青绸拿开,这才拨云见日,露出了宝剑真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