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不能总把自己放在被动的位置。这一次她决定，她要先发制人。
长安全城封锁戒严，大明宫层层守卫，在确定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了之后，九九带人直接闯进李弘目前所居住的成阳宫。
李弘一身紫衣安静的立于成阳宫外的迎春花丛中，听闻身后九九的脚步声。未转身，只是缓缓地说道：“这是第几个春了。”
九九慢慢的走近他，“不记得了，年复一年，这宫里的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娇艳的牡丹，傲气的寒梅，每到一季都独领风骚，可谁也不会久留。”
“是啊，花无百日红，就如同这宫里的人，可花败了还能再开，人走了就回不来了。”
“花败还有根，人走了便化作了一摊泥，只能留我们去祭奠。”
“九九，如今这宫里是不是只剩下你我了？”
“是啊，如今这大明宫里，就只剩下你我了。”
李弘苦笑，“还记得我们儿时这大明宫是多热闹么，每年年关将至，宫里早早就开始张罗。一过年关，我们兄弟几个就会随父皇去狩猎，待回宫分享战利品，九九你总是要挑最好的。大哥打回来的狐皮，二哥带回来的鹿肉，连六弟藏在怀里的野果子你都要拿走。”
九九回忆儿时她与他们几个皇子玩耍得情景，那时候或许是她在大晟唯一欢乐的时光，“我记得，我总是最先问弘哥哥打回来什么，可你总是两手空空，告诉我什么都没有。”
“父皇不喜欢我，我也怕抢了其它兄弟的风头，每次狩猎只会骑在最后面看着他们在前面奔跑，但我记得，虽然我什么都没带回来，你总要在我身上扒下一样东西占为己有。”
“说得我好像强盗一样。”九九不禁想笑，“可是后来，你怕我再抢你东西，就给我带回来几颗河卵石，就那几块破石头，我都当宝贝一样。”
李弘回眸，看着九九，“你知不知道，就那几块石头，都是我光着脚站在河里几个小时给你挑回来的？”
“……哦？”这倒是让九九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是在敷衍我。”
“从小到大，你总是不信我。”李弘浅浅一笑，“那时候日子虽然苦闷，可是没有仇恨的日子真好。”
对啊，那时候的李弘还不知道潇妃为何而死，虽然不得宠，但内心还很单纯。谁不怀念那样没有负担的日子。
李弘继续低声说道：“那时候觉得这大明宫是繁华的，热闹的，住在这里的人是幸福的。还记得父皇曾经说过，你们是皇子，是大晟子民的天，享受着天下人的福祉，你们生长在皇宫中，是几百辈子积来的福分。可后来的种种，让我们慢慢看清，这大明宫是最黑暗肮脏的地方，每个地方都有杀戮的痕迹。除了已经出宫去封底的两位兄弟，留在大明宫的皇子，没有一个能过而立。”
九九回道：“这大明宫只能留下一个胜利者，我是否应该恭喜你，因为你将成为这大明宫最后的胜利者。”
李弘摇摇头，“应该是我即将成为大晟最孤独的人。”李弘一声长叹，“新一轮的杀戮又要开始了，九九我求你，无论如何要活下来，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九九慢慢的转身，“如果我要活着，就会有更多人死亡。”
“让离烟死得舒服点吧，不要难为她。”
成阳宫内，苏离烟已经被红缨控制。
九九微微侧目看着她，“真的是你？”
苏离烟瞪着九九，那张出尘脱俗的脸上写满了仇恨，挣脱着红缨的钳制，怒道：“放开我，如今这大明宫我还走的出去么？”
“放开她吧。”
苏离烟直起身，抬着高傲的下巴，“上官九九，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你杀害皇帝，该灭九族，怎么是我打算怎样处置你，处置你的是大晟的律法。”
“大晟律法？”苏离烟轻蔑的笑，“在这皇宫里哪还有大晟律法？要说大晟律法，上官九九你早已犯了死罪。”
“哦？”
“你身为皇后，不守妇道，扰乱后宫与多位皇子纠缠。之前你残害忠良，害死了多少李氏忠臣。”
九九点点头，“这些罪，听起来倒是有些耳熟。”上一世，她好像死前，李弘就给她定的这些罪名。
九九不禁问道：“苏离烟，你是恨我？”
“恨之入骨。”
九九震怒，一拍桌案，桌上得茶杯落地，溅起一地的碎片，“若你恨我入骨，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反倒要加害皇上。”
苏离烟一声冷笑，“皇上不死，你又怎么去陪葬？”
“就只是这个原因？”
苏离烟两行泪猝不及防得滑落，“因为我等不及了。”
九九觉得苏离烟这话中有话，命令道：“你们都下去吧。”
红缨紧张的回道：“皇后。”
“本宫没事，都下去吧。”
九九当然知道红缨他们在担心什么，苏离烟能用毒杀死李智，自然也能在空无一人的时候伤害九九，可九九已经不在乎了。李智已死，她陪葬的日子就已经不远了，而现在活着跟死了也没多少区别。
再者，自己能这么轻易的拿下苏离烟，就已经证明苏离烟已经被李弘放弃了，一个女人，被挚爱的男人抛弃，已经是最大的悲哀。
就再给她留些时间吧。
所有人都散去，只留九九与苏离烟。
九九看着眼前这洛阳第一美女，这么多年，她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一袭白衣，还是那张素淡清丽的脸，只不过眼神中多了一抹哀怨。
虽然一直在这个时间点上徘徊，但九九该说，这个女人赢了上官九九两世。只不过这一世，她该是输了，没输给别人，她是输给了她自己。
苏离烟抬步缓缓得走近九九，“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等不及了么？”
九九默认，“你是医者，你该知道，即使你不动手李智也活不了多久，你是等不及什么？”
“等不及想坐上后位了。”
苏离烟这个回答，倒是让九九倍感意外，不管她跟苏离烟前世今生多少恩怨，九九都相信苏离不是那种贪恋权势的人。
苏离烟轻笑，脸上忽然带了一抹甜蜜，“自洛阳第一次与四王爷相见，离烟就认定，四王爷就是离烟的良人。此生如若无缘，离烟会终生不嫁。可命运却将四王爷第二次送到我面前，离烟就知道，我与四王爷此生必定牵绊。”
九九摇摇头，“我不懂，你已与四王爷成亲，为何却要来恨我。”上一世她占了苏离烟正妃的位置，可这一次，她先心系李隆后又嫁与李智，她与李弘的感情，她再未参与。
“我以为王爷也是喜欢离烟的，可离烟第一次进宫时，先帝先后的赐婚就被王爷婉拒了，离烟那时还认为，王爷是嫌弃离烟身份低微，配不上他。所以离烟留在了宫中，希望能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帮助他，让他的眼中有离烟的位置。”
余下的故事，九九都知道，苏离烟进宫做医女，先是为先帝调养身体给李弘留下时间，后又帮助李弘杀害崔后，她为李弘做的，不必前世自己所做的少。
“我为了四王爷做了这么多，可他却仍然不愿意纳我为妃，直到你嫁给皇上为后，王爷才收我做侧妃，那时离烟才清楚，王爷不是嫌弃离烟，是他心里早已有认定的王妃。我以为他早已忘记与你的感情，原来是我错了。”
九九道：“那时的李弘应该是恨我的，你是误会了。”
“离烟怎会误会，爱和恨并不一定是对立的。”
“即便你说的是真的，可你也不该把仇恨加注在我身上，更不应该去杀害皇上，他是无辜的。”
“呵……”苏离烟轻笑，“李智无才无能却轻易登上皇位，你可知道王爷为了皇位付出了多少，要不是他母亲被崔氏所害，这皇位原本就是他的。可李智暴病，皇位已经唾手可得，王爷却要为了你而放弃，你说我该不该帮王爷动手？”
“你说什么？”
“上官九九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苏离烟对着九九轻蔑地笑，“王爷为了保住皇上的命，日夜要我寻找良方。我苦思不得，王爷便将所有知道内情的人控制起来，该关的关该杀的杀，全数封口。他打算当一辈子摄政王，只为了不让你陪葬。”
九九惊愕，她没想到李弘会真这么做，苏离烟继续说道：“王爷为了你放弃权势，本来我已随王爷出宫，和他去塞外过平民般的夫妻生活，今后即可和王爷过琴瑟和鸣的日子。可如今又被皇帝召回宫，离烟以为，既然过不了平民生活，那留在宫中，伴君身侧也是一样。可王爷又是为了你放弃皇位。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所以我等不及了。我治不好皇上，我怕等你那个神医入宫之后真得能让皇上起死回生。我要在王爷未将事情全数处理好之前，让皇上驾崩。这样你就可以下去陪葬，王爷就可以登基。”
苏离烟眼含热泪，她唯一没想到的是，她做了这么多，原以为她的相公会明白她的心意，却没想到……
苏离烟越说越恨，“上官九九，你知道么？我真恨我没有能力，能将梦境重演。如果现实如梦境一样该多好，在王爷登基之后，我可以假传那道圣旨，让你在册封皇后之后，引鸩而死。”
九九震惊，“苏离烟你说什么？”
第一百三十六章（）
九九紧张地握住苏离烟略显单薄的肩膀，“告诉我，你的梦里有什么？”
“你很想知道？”苏离烟扬起一抹胜利者得微笑，仿若那梦中生活才是她所期盼，“许是我压抑的太久，日夜都会做同一个梦，梦见了王爷登基，梦见了他要封你为后，梦见他下了一纸废后诏书后却犹豫不觉，我便再梦里帮他按下玺印，趁他未下庆典回宫之时，帮他把那封诏书送了出去。”
“哈哈，待王爷回宫时，你已经死了，死了就省心了。”
苏离烟短短几句话，就把上一世自己的死说明白了，李弘有心复仇，可到他登基之时，先是派人杀了上官一家，可到了废后时他犹豫了，只是下了诏书，却没有亲手送出来。
九九一声苦笑，上一世李弘还是在乎他们那十年夫妻之情的。
可惜，就算如此又怎么样呢，上官一家已经全族被杀，就算李弘不下那纸诏书，自己还能继续在宫中生存么？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做他的皇后么？
答案是否定的。
只不过亲手杀死自己的不死李弘而已，可那又有什么区别。
苏离烟两眼含泪，回忆似又要她痛不欲生，“那梦境真是太过真实，你死后，皇上郁郁寡欢，虽未惩罚我还再立我为后，可却终日冷落我，不再与我同食同寝，就连和他说一句话都成了奢侈，梦醒之前，我是病着。病得我都分不清，我究竟是在梦中病了，还是真的已经病了。”
苏离烟动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下，那茶泡久了，只剩下苦味，“所以，我等不及了，我也不想再重复的做同一个梦，我不杀你，我要杀死你在乎的人，然后要你陪同他一起入土。”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你也活不了，何必呢？”
“既然我已经得不到，那就毁掉吧，总好过躲在角落里，看你们夫妻恩爱。李隆，李智，还有我，全都是因你和王爷而死，九九我不相信你能把这一切全抹掉……”
苏离烟的嘴角在流血，已经再吐出不完整的句子，九九见状立刻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你这是何苦呢！”
大喊一声，“来人，快去请神医。”九九用身体撑住苏离烟，又喊道：“把四王爷找过来。”
话音未落，李弘已步入殿中，一步一步得靠近，将苏离烟从九九手中接过来，抱在自己胸前。
抚摸着苏离烟惨白得脸庞，李弘长长的叹了口气，“是本王错了，未多顾忌你的心思。”
“离烟……从未怪过王爷……”、
“李弘她虽铸成大错，可她毕竟一心为你，你该给她个正妃的名分。”
九九转过身，她该离开了，让李弘好好陪陪苏离烟。九九一直认为自己是受害者，其实在这段故事中，所有人都是受害者。有人先推开了一扇门，便触发了房子里的一切恩怨，他们这些困在房子里的人，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而互相伤害。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他们谁都没错，可是又都做着伤害别人的事。
怎想，九九刚到门口，就见詹姆斯满头大汗的跑进来，大喊着，“纠纠，你让我来，是有人又要死了么。”
“……是，又有人要死了，是四王爷的王妃，你去看看她吧。”
李弘听见詹姆斯那不容忽视的别扭口音，抱起苏离烟，在她耳边喃喃说道：“试着活下来吧，杨承宣还在洛阳等你。”
苏离烟在疼痛中发抖，“王爷……”
“我没有杀了他……”转身将苏离烟交给詹姆斯，“她是服毒了，希望你能找到医治她的解药。”
“…………”詹姆斯扯扯嘴角，“你们古人还真爱用毒。”
詹姆斯哪知道苏离烟服得是什么毒，可就算知道，他一时半会也配不出解药，九九见状又走了回来，“还有办法么？”
詹姆斯歪歪脑袋，“只能洗胃试试了。”
苏离烟已经昏迷，詹姆斯掰开她得嘴，怕她抽搐再咬了舌头，对九九说道：“先找人帮我把她搬到床上，然后再给我提水，要很多很多水。”
詹姆斯又要了几味催吐的中药，即开始救治苏离烟。九九想，要是她还能再重来一次，甭管是再重生回大晟，还是能回到现代，那么她不会再想什么报仇，什么更改结局。她要去学医。看詹姆斯，从来不问那人是谁，也不分利害关系，只要是有人需要他救治，他就会单纯的去救人。
看着詹姆斯忙里忙外的，九九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命宫女们给詹姆斯准备些衣食补品。自己也没什么事儿，九九就心大的也跑去御膳房，准备亲手给詹姆斯做些好吃的。
揉了个面团，抹点油先烙上，九九再管御膳房的总厨要了快上好的牛肉，准备再煎个牛排。
“真香，你再做什么？”
九九闻声回头，是李弘。
“你来这做什么？”
“看看你在做什么。”
“你不是看见了么？我在做饭。”
李弘瞅瞅九九锅子里的牛肉，皱皱眉，“牛肉要切开来炒，怎么一整块就给扔锅里去了？”
“你不懂，这叫牛排。”
“牛排？倒是个新鲜菜，本王还没听说过。”李弘对九九的厨艺可没一点信心，全当是她不会做在那胡说八道，揶揄地道：“你这一整块要怎么吃，筷子都夹不起来，用手抓多不雅观。”
九九将牛排煎成了八分熟，再配上蔬菜，看着自己得作品还算是满意，边回答李弘，“这要用刀切成块，然后再用叉子吃，不过这里有刀没餐叉，一会让詹姆斯用筷子夹就好。”
“你这是给那位神医做的？”
“对啊，他从进了宫就一直没闲着，饭都还没好好吃一顿，我想着给他做点家乡菜。让他好好吃一顿。”
“你都没给本王做过菜。”李弘有些吃味的说道，又笑道：“不过，你跟那位神医虽然长得不太一样，可行为举止倒是极为相似，我记得你小时候也这么怪里怪气的，到现在才好些。”
“嗯……”九九歪着脑袋笑道：“因为我跟詹姆斯不是同种族的人，但我们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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