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县城快一个月了,徐文海觉得确实安全了,鬼子把他请到一家朝鲜料理店。先用他最爱听的话把他灌醉,再把县城能弄到的最好的酒一瓶瓶喝干,把外间的几个马弁收拾了,就把他捆绑起来,扔到早已准备好的一辆装甲车上,直奔西关机场。有资料说是送到奉天处决了,桓仁一些老人则说是飞机上天不久,就把他从飞机上推下去了。
也算汉奸之一种及下场。
前面说过,战场上见是伪军,抗联首先要喊话,喊“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劝其反正。有的伪军就喊:让俺们反正,你们才挣几个钱呀?俺看还是你们反正吧。
“满洲国”有支装备比较精良的上万人的伪军,以“军训”中的“铁石纪律”、“铁石训练”取名“铁石部队”。这是一支罕见的有随军慰安妇的伪军,就是说这支伪军不但打杀中国人,还蹂躏自己的姐妹,一些人还颇得意、自豪。
十一、日之完
第36章 “注意不累及一般良民”
“照相”
1932年的9月15日,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据平顶山惨案幸存者杨占有老人回忆,晚上11点多钟,他被一种异样的声音惊醒了,爬起来趴窗一看,明晃晃的月亮地里,一群群拿着扎枪、大刀的人,头上都包着块布,喊叫着,沿着门前的平顶山大街,向西南方的千金寨(抚顺)跑去。
这是梁希夫的大刀会攻打千金寨。4个团分作4路各自为战,捣毁了老虎台采炭所,扒毁了李石寨的一段铁路,放火烧了栗家沟日本卖店和老虎台日寇安全灯房、汽油库、无线电台,还有一个日军俱乐部,打死了杨柏堡采炭所长渡边宽一、自卫团长平岛善作和劳务系佐场弥作等十几个鬼子,煤矿全部停电停产。其中梁希夫率领的1团战果最丰,来去走的都是平顶山通往千金寨的这条路。
平顶山位于千金寨南约4公里处,有400多户人家3000多口人,是个因煤而生的居民区,大都为矿工、小贩。一条挺长的街道,茅草房散落两旁,没有那种高墙大院,临街有少许砖瓦房,多为店铺,旅店、饭店、大车店、杂货铺、当铺、钟表铺的幌子、招牌,在风中摇曳着,摇落了十五的月亮,摇来了十六的血雨腥风。
全副武装的禽兽(这是笔者第一次称日军为禽兽——其实早就该这样称呼他们了),是驻千金寨日本守备队的190多人,中午时分乘4辆大卡车赶到平顶山的。先把村子包围起来,许进不许出,然后就挨门逐户地往外赶人,烧房子。
之前先到的,是换了便衣的日本宪兵和汉奸。这些畜生让老百姓都到村南头集合,说是昨晚红胡子攻打千金寨,平顶山一个人没伤着,“大衙门”(老百姓称千金寨“炭矿事务所”为“大衙门”)高兴,要给大家照相留作纪念。因为昨晚的事,今天又来了这事,许多人就有种不祥之感。况且一些人认为照相会把人的魂儿勾走,根本不想照相。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生只有8个,也哄骗不动这么多人。待到这些“戴铁帽子”的禽兽到了,就是不由分说了,屋里屋外觉得能藏人的地方,上去就是几刺刀。老人孩子走得慢了,干脆一刺刀挑了——反正早晚也是一码事。
全村唯一没被赶去“照相”的一家人,是小商人马长顺。他的孩子跑回家,说日本子在街上杀人了。他即领着全家5口人,用棉被包身,跳进房后的大粪池子,躲过了这场大屠杀。
后来被称做屠场的那个地方,在平顶山的南端,一片沟形的有小坡度的平地,是种植牧草的草地。西面是近3丈高的断崖,背面为奶牛饲养场的铁丝网,只有东、南两面可以出入,被与山野一样颜色的鬼子把住了。明晃晃的刺刀,把人群向中间挤压。人们站着的、坐着的、蹲着的,基本都是一家人凑在一起。前面鬼子的脚下,用红布盖着6个带腿的东西,人们都以为那是照相机。
这时是下午1点多钟,村子里一片火海。据幸存者夏廷泽等人回忆,当时觉得是不是日本人想要这块地方干什么用,给我们照个相,弄到别的什么地方就行了呀。反正不管怎么说,房子烧了就是坏到家了,根本没想到日本人会下那样的毒手。日本人再坏,他不也是人吗?
“腰包”、“腰包”,一个日军军官用朝鲜话喊着,要朝鲜(族)人出来,就有20多个朝鲜(族)人从人群中挤了出去。人们觉出不对劲了,骚动起来,“照相机”上的红布就掀掉了,6挺机枪的火力刮风样扫向人群。
大屠杀持续了3个多小时。
如今城里人对枪械的了解,显然要强于乡下人,那时正好相反。类似于城乡结合部的平顶山人,大都是从山东、河北闯关东的移民,是千金寨的乌金收留住了他们的脚步,青壮年男人大都是被称为“煤黑子”的矿工。胡子很少光顾这种地界,村子里也没什么有钱大户可抢,他们也不需要枪来保护自己那点儿家当。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没照过相,没见过照相机,对机枪的了解甚至不如照相机。他们知道“戴铁帽子”的日本人,手里拿着的上刺刀的长家伙和那不能上刺刀的短家伙,是枪,却几乎不晓得这带俩腿的东西是更厉害的杀人武器。而在那顷刻间就充塞了天地间的枪声和急雨般迎面泼泻来的弹雨中,他们连个最基本的趴下的动作都不懂,只是本能地抱住脑袋往那儿一蹲。实际上在那人挤人的空间里,也很难趴下。许多人是头部中弹,脑浆、鲜血互相迸溅着,漫天飞舞着,很快身上和身下的枯草就黏糊糊的了。
就有了句歇后语:“日本子照相——用机关枪。”
杨占有老人一家老少24口,除他四哥杨占清那天上午去栗家沟没回来外,全都在这血肉横飞的屠场上。
杨占有身旁倒下的第一个人,是个一口山东腔的老太太,一双手朝空中挓挲着,倚倒在旁边人身上。接着中弹的是他的妻子,他把她抱在怀里蹲下,妻子让他快跑。往哪儿跑呀,再说一大家人都在这儿,怎么跑啊?突然觉得左臂一凉,他不明白那是受伤了,只觉得那只胳膊不好使了。这时妻子又中弹了,大睁双眼没气了。他没看见妻子伤在哪儿,紧挨着他的弟媳不知何时受的伤,胸前好像咕嘟咕嘟在冒血。那以后的梦境,满世界就是一种血糊糊的颜色,到处都在咕嘟咕嘟冒血。弟媳跪着,叫着六哥,挣扎着好像要站起来,一头栽倒在他身上,把他压倒了。妻子压着他的腿和腰,弟媳压着他的胸和头,陆续又有几个人倒在上面,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儿。他本能地一拱,太沉,一只手也使不上劲,没拱动——他要拱起来,也就没命了。
当时不知道这场屠杀进行了多长时间。时间好像被枪声和血腥凝固了,又遥远得像是另一个星球上的概念:就这么一会儿,这一家又一家的一个村子就没了?真应了一句话:“打死也没人信!”
后来回忆,从枪声骤起,到这群衣冠禽兽乘车离去,大约是一个小时左右。
距“九一八”事变毕竟还不到一年,这些叫日本人的两脚禽兽干这项工作,好像还有点儿缺乏经验,羔羊般被屠宰的平顶山人就更不用说了。压在死人堆里受伤或没受伤的人,看到日本人走了,或是听到马达声远了,就拱出来想跑,或是在死人堆里扒拉,寻找亲人。据说,最后一辆汽车刚开出不远,自然会看见了。这还了得,掉转车头,又开始第二轮屠杀。
从北到南,队伍排开,这回“照相”用的是刺刀。这是个细活,所以耗时也长,用去两个多小时。不管死活,每人一刀,没有反应,这个任务就算完成了。还活动、叫唤,或者破口大骂,就一刀接一刀地努力工作到底。
杨占有也被刺了几刀。一是上面人摞人,挺碍事,没刺中要害;二是他一声未吭,一下未动,假装死人,又躲过一劫。
不可忘却的一笔,是孩子们有大人护着,第一轮屠杀后生存者较多。他们在尸堆血泊中爬着,或者趴在母亲身上哭着,就成了特别受青睐的猎杀对象。一刺刀穿个透腔,有的再顺势一挑,就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再就是这些也叫做人的东西,对女人的下身非常感兴趣,具体情形就不说了吧。
接下来又被“照相”的是千金堡。千金堡距平顶山2。5公里,大刀会是经过这里到平顶山的。尽管鬼子严密封锁消息,可周围老百姓谁不知道平顶山出了什么事呀?这回鬼子也不说“照相”了,进村见人就开枪。300多户人家的千金堡,被打死40多人,其余的早跑了,当然房子是跑不掉的。
平顶山惨案中,平顶山一个村子被屠杀多少人?确切数字很难查考。日本人说是2300多人。前面说了,全村共是3000多人,其中有3个数字是比较清楚的。一是马长顺一家没被赶去屠场,二是屠杀前被喊出人群的朝鲜(族)人,三是像杨占有这样在死人堆中侥幸存活下来的,为40来人。未知的是像杨占有的四哥那样,当时不在平顶山的人,同时也就有来这里串门走亲戚的人。还有,平顶山是个较大、挺热闹的村子,当天上午来这里办事、购物的又有多少人?如果是前一天,中秋节,购物的人就更多了。
这天晚上下雨了,平顶山没有月亮。
有道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平顶山从此没有十五,更没有十六。
必须记住平顶山大屠杀的决策者和指挥者——抚顺日本守备队长川上精一。
不知道这个魔鬼后来怎么样了,已知的是,这个用老百姓的话讲千刀万剐也难解心头之恨的魔鬼,还准备把市郊10公里以内的村子(共17个)全部烧光,以使抗日武装失去周围据点,无从潜伏。他已经在千金堡和前孤家子这样干了,有些村子汽油已经运到了,只待点火了,由于“大衙门”的极力反对才停手了。
“大衙门”的日本人说,你把人都杀光、撵光了,煤炭生产任务完不成,还怎么进行“圣战”呀?
“杀大沟”
吉林省舒兰县东南部的老黑沟,一条呼兰河顺沟流淌,沟谷长40公里,最宽处4公里,夹在五常、蛟河两县之间,有点儿“三不管”的意思。更兼两侧是连绵起伏的张广才岭支脉,沟壑纵横,古木参天,这里就成了日伪统治薄弱地区,自然也被抗日武装看好了。
活跃在舒兰、五常东部山区影响最大、人数最多的抗日武装,是前面写过一笔的宋德林的山林队。千余人的“德林队”,下设10多个支队(其中包括汪雅臣的“双龙队”)、30多个分队,都是各有字号的小股山林队,难免鱼目混珠,也不乏骁勇善战者。1932年3月,鹿岛铁路株式会社由马鞍山往上营铺设铁路,3支队长邢文奎混入工人队伍,只身闯进护路的日军食堂,双枪轮射,将正在吃饭的一小队鬼子打得非死即伤。6月,1支队又在上营打死12个鬼子。1934年初,“德林队”在上营太平沟伏击日军,毙伤60多人。同年春又在碾子沟伏击日军,48个鬼子只跑掉一个。1935年1月8日,将伪舒兰县参事官高比虎之助打死。
“抓住宋德林赏二万元,打死赏一万元。”——这样的悬赏价码,甚至高于杨靖宇、赵尚志、周保中等人。
“德林队”到处游击,在老爷岭炸军车,伏击敌人运输队,在拉滨线、吉敦线上劫火车,最重要的依托就是老黑沟。打几仗回老黑沟休整,日伪军集中兵力“讨伐”了,钻进老黑沟就像进了保险箱。老百姓都向着这支抗日武装,老黑沟就是他们的家。而在敌人眼里,老黑沟就是“胡子沟”、“胡子窝”了。只是那等险要地界,敌人又怎么敢轻易进入呀?
1935年春季“大讨伐”中,从无一个日本人脚印的老黑沟,一下子拥进600多双兽蹄。
鬼子16师团38联队,亦称奈良联队,1934年4月由日本奈良开赴中国东北,两年后这支侵略军进入关内,1937年12月攻打南京,参加南京大屠杀。这支臭名昭著的兽军,在东北令人发指的兽行之一,是1935年春被当地人称之为“杀大沟”的血洗老黑沟。
具体实施“杀大沟”的,是38联队3大队,年初从齐齐哈尔调来的,目的明确直奔老黑沟。
这是一次精心谋划的屠杀行动。招考翻译,能进行一般对话就行,从大队长到中队长、小队长,每人配名翻译,共17名。以一兵一夫的比例,招600人背给养、弹药。老黑沟走不了汽车,一切只能靠人力背送。东北各地,进山“讨伐”,都是如此。这还是一次空地联合行动,飞机在空中侦察、撒传单,后来也空投粮弹。
农历4月22日(本节以下时间均为农历),3大队到达额勒赫,这里距老黑沟还有30多公里,即准备进行“讨伐”。当地日本守备队说明这里不是“匪区”,才未动手。其实之前已经开始屠杀了,对象是在山上采集草药的两个农民,见了即开枪打死。
27日,3大队兵分三路,开始行动。右路从老黑沟南端拐向五常县,然后北上,没有进入老黑沟,似乎是在搜寻抗日武装,并警戒、掩护整个行动的侧翼安全。中路过了呼兰岭进入老黑沟,沿呼兰河东岸逆流而上。先头部队见人就杀,见房就烧,后续部队一路奔出30来公里,到达青顶子后,第二天掉转头来往回杀。左路在到达青顶子前,一路堪称秋毫无犯,第二天掉过头来立刻现出狰狞面目,往回大烧大杀。
从4月27日开始,到端午节前一天结束,大屠杀持续8天。
正是春耕大忙时节,男人大都在地里忙活,有的还在打茬子,动手早的已经开始扶犁点种了。中路日军从呼兰岭上往下杀,首先见到的就是种地的庄稼人,远了枪打,近了刀刺。山里人没见过日本人,更没见过“戴铁帽子”的人,听到枪声,开头不明白怎么回事,见死了人就跑。跑进山里有活下来的,跑回家的几乎都完了。
桦曲柳顶子李显廷的妻子,坐在炕沿上奶孩子,见进来的鬼子那凶神恶煞的样子,赶紧把孩子掩到身后。母亲被杀死了,两岁多的孩子不明白这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爬到母亲身上吃奶。鬼子一刺刀扎在孩子背上,挑起来扎到土墙上,孩子手脚抓挠着,鬼子哈哈大笑。
见房子三部曲:进去见人或杀或抓,然后寻找值钱和有用的东西,临走付之一炬。
老黑沟的主要村屯,南部为三岔口、老杉沟、桦曲柳顶子,中部为榆树沟、柳树河子,北部是青顶子一带,都成了“杀大沟”的重点屠场。头一天是三岔口、老杉沟、桦曲柳顶子一片血火,侥幸存活者,有的逃进山林,有的往北边沟里跑。第二天,老黑沟烈焰熊熊,那烟聚集在半山腰,差不多把40公里长沟都封盖了。
在桦曲柳顶子一带抓到的老百姓,被押到东边的桦树林边,让他们自己挖坑,共挖了7个,每个坑里埋10人左右。李奎江家11口,被杀9人,埋在一个坑里。
柳树河子胡万昌开的客店,人称胡家店,一个挺大的筒子房,南北大炕。这个屯子被抓的人,先在西边老孙家院子里“过堂”,问完拉到胡家店里杀死,再一把火烧了房子。
呼兰河北岸的青顶子屯,南岸不到1华里处有个月牙形的泡子,叫月牙泡,是“杀人沟”中最大的屠场。4月29日、30日和5月1日3天,这里杀了300多人。头一天是让人们跪在泡子边上,用机枪扫射,然后把尸体推进泡子里。第二天不但要把人绑上,还在两臂间穿根水曲柳杆子,互相连接,每杆20人左右。用当地老百姓的话讲,是用机关枪突突。
幸存者姜桐彬,见证的是另一种屠杀方式。
他是去年春天从克山县搬来老黑沟北端的桂家街的,只种了1垧包米。他的姑爷住在青顶子,让他去那儿,几家人合伙捡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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