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所有的变故都是前奏,都只为了迎接我使劲捂着却又脱口而出的这个秘密,所有神仙都把目光投向了我,就连羁押着神瑛和白狐的天兵天将也折回了身子。
我只觉心下一片悸动,额上便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一仰头,接触到了天君凝然的目光,只听他道:“绛珠,你适才说什么?”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忙在天君跟前跪直了身子,回话道:“天君,饶了神瑛吧!你可以罚他,可是请饶他死罪。”
天君淡淡道:“你把你适才说的话重复一遍。”天君的眸子像两潭幽深的潭水,令我不禁一凛。
“你说神瑛和朕是什么关系?说!”天君喝道,我惊跳起来,两手不自禁擎满汗珠。
“神瑛是天君的……儿子。”我只觉自己的舌头如被凌迟,寸寸麻疼。
我话刚说完,天君还没反应,王母宫的宫门便开了,西王母雍容华贵风姿绰约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口,她被宝蟾玉儿紫鹃和婆婆纳簇拥着,好不威严气派。
“绛珠妖言惑众,诋毁天君,罪不可恕,将她拉下去,拔除舌头,再剔除仙骨……”西王母恨恨的,她还没细数完要对我处以的惩罚,天君便悠悠站起了身子。
“母亲,且息怒!”天君淡然一笑,说不完地飘逸出尘,“婆婆纳,你可能验出朕和神瑛是否父子关系?”
我心头酸酸疼疼起来,没有料到天君会做出这个决定。
婆婆纳从西王母身后走了出来,拱手道:“人间有法,滴血验亲,不妨一试。”
“好!”天君把目光投向我,阴郁而满含着疼痛,他低低道。“朕愿意信你一回!”
我只觉心口如被利刃划过,清晰的疼溢满整个胸腔。我害怕自己会撑不住这份疼,只能使劲咬住了唇,唇破了。甜蜜的血腥充斥了整个味觉。
很快,瑶池旁便摆上了滴血验亲的工具,仙童上了石台,端上盆子,盆子里装着清澈的水,婆婆纳摆出了验血的银针,所有神仙拭目以待,天兵将神瑛押到了石台旁,这一刻连疯癫的月神也不闹腾了,只翘首以待。
我不经意瞥见宫门口的西王母满眼诡谲阴森的笑。我的头有些懵。不知道此时此刻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一旦验血结果昭告三界,神瑛是天君的儿子,那么舆论又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我只顾着救神瑛却忽略了,我的一时鲁莽和好心虽是替神瑛开解,却也将天君推到风口浪尖上。就像当初我为了救嫦娥。而让神瑛和月神母子两个遭遇横祸一样。这一时这一刻我懊恼不已,却也无法思绪太多。
我走神间,婆婆纳已从神瑛指尖上取了一滴血滴入石台上的水盆,她恭敬地对天君垂头拱手道:“请天君上前取血一滴。”
天君整了整袖子欲走上前,西王母站在王母宫宫门口冷冷道:“天君,你贵为三界之首,龙体金贵。怎能轻易取血,泄了君王之气?”
天君的目光静静地滑过我的面颊,不露声色道:“朕只想知道朕最信赖的人还值不值得信赖。”
我的身子在风中跪立不稳。天君已经大步走到石台旁由婆婆纳拿银针取了一滴血滴入水盆中,然后便肃然立于一侧,目不转睛盯着水盆里。
我不知道水盆里的两滴血是什么局面,只觉得时间冗长。如勒人脖颈的白绫,越来越闷不透气。我在担心什么呢?神瑛和天君是父子关系,这是绝不会错的,我怎么可能欺骗天君呢?天君之所以愿意滴血验亲,是因为他信赖我。而我是绝不会让他信错人的。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婆婆纳的脸色越来越晦暗,而天君脸上已经阴云密布。再看四维的神仙,一个个全部面色骇异,除了西王母依旧淡定从容胸有成竹之外,整个瑶池都烟云风动了。
“阿纳,还不公布滴血验亲的结果?”西王母催促。
阿纳拿袖子揩了揩额上汗珠,拱手向天君禀报道:“启禀天君,天君和神瑛并非父子,而且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阿纳说完,拿眼偷瞧了我一眼,眼底满是同情。
我的心沉入谷底,天君难堪的面色不是因为他和神瑛的父子关系被揭发,而是因为他和神瑛并没有父子关系,而我——他最信赖的人对他撒了谎。
“你和他的交情真的已经深到要向朕撒谎的地步了吗?”天君满眼的很受伤,而我欲辩无言,只觉得好冤枉。
神瑛怎么可能不是天君的儿子呢?旷古情劫之中所有痛苦的经历历历在目,神瑛不可能不是天君的儿子哪!
“绛珠造谣,诋毁天君,欺君之罪,罪不容恕!押到斩仙台,斩立决!”西王母得意地发狠地笑着。
我的身子瘫软在地上,如一滩烂泥。
天兵天将上来架起了我,我没有呼救,也不愿做困兽之斗,我知道这一切都是西王母的圈套,她或许早在验亲的水盆子里动了手脚,又或许在其他环节设了机关,总之她做了个陷阱让我钻,而我像一只傻傻的苍蝇一头撞上了早就结好的蜘蛛网。
此刻,我不过是砧板上待宰的肉,刀就在头顶上,我还挣扎些什么呢?只是,面对天君受伤的目光,我的心里说不出的歉意,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却听天君说道:“将绛珠、神瑛、白狐和这个疯婆子一并押入天牢收监,这件事诸多疑点,朕还要详查!”
“天君——”我听见西王母郁闷忿然的声音。
我被天兵天将从地上拉起来时,双脚都虚软了,不知道前路将是什么景象,此番犯下弥天大错,是否还能化险为夷?
正文、第两百五十三章 神瑛不再
天牢之中,我和月神关在了一起。神瑛和白狐关在哪里,不得而知。
不知道是不是天君特别交代了狱卒,还是杨戬特别交代的,总之,我虽然收监,却并没有如月神那样被捆仙索捆绑在柱子上。
我怔怔坐于简陋的床板上,看着墙角阿月被捆仙索束缚了手脚,张牙舞爪的模样。她披头散发,形容疯魔,时而嘤嘤哭泣,时而叽里咕噜骂着什么,我盯着她看,自己却理不出头绪。
前途一片混沌,无法寻到光明。
“神瑛是我的儿子,你为什么说他是天君的儿子?”阿月的目光中含着畸形的不忿,灼灼地盯着我。
我翻了翻白眼,她真是彻底疯了,我回道:“只有你一个人哪里就能生出孩子来?你是神瑛的母亲,天君是神瑛的父亲哪!”
月神想了想,还是郁闷不平道:“神瑛就是我一个人的孩子。”边说边孩子气地跺脚。
你不让人家认孩子,人家自己还不想认呢!我在心里嘀咕。
低头扭衣角,不再理会阿月。忽听得隔壁监牢传来敲墙的声音,我好奇地走了过去:“谁?”
“是我,神瑛!”神瑛的声音淡淡地穿墙飘来。
我赶忙从床板上起身,走到墙边去。月神听见神瑛的声音已经叫嚷起来:“神瑛,神瑛,娘在这里?你不怕不怕,有娘在,娘会救你出去的。”
我回头瞪了阿月一眼,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还在这边夸海口。阿月也回瞪我一眼,继续大声叫嚷:“神瑛,儿子——”
“你要当我娘的话就要听我的话!”神瑛在墙那端对阿月道。
阿月忙欢喜道:“我听话,我听话,只要你肯认娘,娘什么都听你的。”
“那现在,你闭嘴。我和绛珠说什么你都必须保持安静,不许插话!”
阿月立即住了口,直挺挺贴着柱子站着,两眼瞪得滚圆。样子十分滑稽。
我回头笑看了阿月一眼,摇摇头,盯着监牢的墙。想必此刻,神瑛也正和我一样,心事重重站着墙根下。
“绛珠,谢谢你,也对不起。”墙那侧传来神瑛幽幽的吐气声。
我想安抚他,却万语千言郁结于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沉默了一会子,才道:“事已至此。何须多言?”
“你真傻,你怎么能为了救我扯那样的弥天大谎呢?你说我是天君的儿子,谁信哪?”神瑛落寞地说着,我几乎望得见他落寞的笑容。
“我不过赤霞宫一个小小仙童,承蒙西王母不弃。选拔入天庭,亦只是一个小小侍者,身份何等卑微,你居然说我是天君的儿子,莫说天君,就是我自己也无法接受啊!绛珠,你真傻……”
我叹口气。转身将背轻轻靠在墙壁上。
“如果滴血验亲没有被人做了手脚,不论是你,还是天君就都会相信我说的话了。”我喃喃道。
神瑛道:“绛珠,我知道你说我是天君和月神的儿子,是出于好意,是为了救我。可是你实在是救错人了,神瑛不值得你为我如此付出,因为一开始神瑛对你就不是真诚的,我对你的好都是假象,我只是在完成西王母交付的任务而已。”
神瑛说出真心的话。我心底却反而明净起来。莞尔一笑,怨怒全消,我一早就知道这是个骗局,不是吗?只不过由神瑛亲口承认他的不良动机,我反而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待我多少还是有几分真的。
“其实我早就知道,王母娘娘告诉过我你和白狐都是她的阴谋,她不过是要用你们来对付我而已。”我用到“对付”二字,立即又显得心绪。对付?我也太抬举我自己了。西王母说过,我像是她的宠物,被她用来耍弄用的。
“王母娘娘居然自己和你坦白了?她竟如此轻鄙我们,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神瑛不忿,随即泄了气道,“谁让她是王母娘娘,是天君的母亲呢?她有狂妄自大和目空一切的资本,而我们一降生就是粗鄙的,所以自然是被玩弄的。”
神瑛说出痛人心扉的自暴自弃的话,我也没有劝慰他。身在天牢,前途无望,除了破罐破摔还能干嘛?
“王母娘娘还和你说了些什么吗?”
“她只说宏观上的事,至于细节并未详说分明。”
神瑛顿了顿,我知道他做好了倾诉的准备,而我对他和白狐的事情也颇为好奇,便席地而坐,洗耳恭听。
“其实我从前并不长这副尊荣,西王母找到我时,我还在苦苦修仙。西王母给了我一幅画,画上的男子卓尔不凡,俊美脱俗,就是你现在看见我的这副皮囊。王母娘娘说,只要我修成这个人形,便能度我入天庭为仙。对于像我这样卑微的山野小精,能够入天庭做神仙,那是一件何等风光的事,于是我对着画中人日日修炼,夜夜修炼,醒着看他,睡里梦里也在看他,将他的音容笑貌每个细节都刻入脑海,苦修百年,终于修成了画中人的皮囊。这天上的神仙都以为我是王母娘娘新提拔到潇湘馆的侍者,殊不知我已在王母宫内度过数百年暗无天日的时光。从我修成这副皮囊开始,我就被王母娘娘接到了王母宫圈养起来。和白狐投缘,又结成深厚的情谊,那是因为同病相怜的遭遇令我们彼此惺惺相惜。白狐也是在修仙之时被西王母看中,然后对着一幅画苦修数百年,只为修成画中人的皮囊。在潇湘馆中初次遇到你,我还是感到震惊,虽然我与白狐朝夕相处,对她的容貌再熟悉不过,可是看你第一眼我还是清楚地知道你不是白狐,你们身上的气质完全不一样。所以,即便王母娘娘苦心孤诣将白狐安插到了天君身边,天君对白狐亦不能如对你一般亲密不设防。王母娘娘千算万算算不到白狐心里怀揣着对天君那么大的仇恨,王母娘娘想着算计一场,却竟是将天君也算计了进去,天眼已毁,谁也没有办法逆天回力……”
隔着一堵墙,神瑛还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而我却再听不进只言片语。脑子里蜂窝一样乱哄哄不可收拾,一个声音在一片纷乱中清晰地响着:神瑛已死!
绝望的泪水倾巢而出,如万马奔腾,一下就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蜷缩在墙角哭泣着,痛苦不堪。
此刻,墙那端的人不是神瑛,怪不得他与天君验不出血脉亲情。而真正的神瑛,天君和月神的儿子,天庭的太子已经在旷古情劫中彻底灰飞烟灭了。
绝望像迷雾,漫卷而来。我早就接受你已死的事实,为什么此时此刻会如此绝望痛不欲生?因为西王母编制了一个美丽的假象,让我以为你还活着,却只是要我再重新经历一次你死亡时对我毁灭性的打击。
那个红裳少年,身子寸寸碎裂的画面又浮现到我的眼前来。满目疮痍,满怀悲痛,我几乎要捶胸顿足了。
为什么让我有了希望之后又再一次将我推入绝望的谷底?
我哭得不可遏制。
神瑛,我的神瑛,你竟然真的死了。我该如何重新接受这个事实。
“绛珠,我不想你为难。”神瑛临死前诀别的话语含悲带怨,字字戳痛我的耳膜。
我终于嚎啕起来,只愿泪水和放声哭泣能够泄去我的悲愤。
“绛珠,你为什么哭得如此厉害?”一直闭口的阿月唬得瞪大了眼睛,见我只哭不语,她着急地跺脚,“神瑛,绛珠哭得好伤心哪!”
“我不叫神瑛,我真正的名字叫小苦,苦尽甘来的苦,可是却只是苦,没能等到甜……”墙那头,神瑛喃喃自语。不,他不是神瑛,神瑛已死,他只是小苦。
我这样想着时,只觉胸腔里苦胆瞬间破裂,苦涩的胆汁充溢了整个胸腔。
“你怎么会不是神瑛呢?”阿月凄厉地叫起来,面容扭曲。
“我真的不是神瑛,我叫小苦。”小苦坦然地道。
阿月哪里肯听,已经哭闹起来,“你如果不是神瑛,那我的神瑛去哪儿了?我的神瑛去哪里了?”
“你的神瑛早就已经死了,魂飞魄散再也找不到了。”小苦冷酷地回道。
阿月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你胡说,你胡说八道!”阿月在捆仙索下挣扎着,扭动着,痛苦到极致。
这时,天牢的门哐当一声开了。一个天兵走进来喝斥道:“不许喧哗!”
阿月哪里肯安静,她嘴里吐出一道光射向天兵,迅疾有一道光从牢房外射进来挡开了那道法力,天兵躲过一劫,心有余悸地回身跪谢道:“多谢杨将军!”
杨戬从牢房外走了进来,黑长披风,一脸凝然。他挥一挥手,天兵便退下了,再一挥手,向着月神施了一道法,月神头一歪便昏睡过去。
一双手伸到我跟前,杨戬沉静的声音响起:“起来!”
我抬起模糊的泪眼,怔怔地看着杨戬,杨戬的眼睛里盛满担忧与怜惜。
正文、第两百五十四章 拯救小苦
杨戬伸了伸他的手,声音不再冷厉,柔和道:“起来。”
我就着他的手站起了身子。杨戬从怀里递给我一方丝帕,我接过来默默地擦干了眼泪。
杨戬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你怎么那么傻?怎么能够为了救神瑛撒出那样的弥天大谎?”
这时这刻面对杨戬的责问,我只能垂头不语。
杨戬叹口气道:“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万事稍安勿躁,我会尽力筹谋,天君舅舅一时半会儿应该是不会处决你们的。”
杨戬有这份心我已经很感动了,至于自己,还是听天由命吧。
杨戬走了不多时,颖梨便来了,她刚落了胎,面色苍白,看起来十分虚弱。
“绛珠,对不起,我误会你了,害死我孩子的凶手是白狐。”颖梨说着握住我的手,她一握住我的手就顿了顿,目光落在我手上那方杨戬赠我的手帕上,眼底的歉意迅速冷去,“杨戬来看过你。”
我一怔,颖梨的样子叫我有些害怕,只能木讷回道:“嗯。”
颖梨唇边迅疾绽出一个冷冷的笑,她从我手里拿走那方丝帕,道:“这丝帕是我绣给杨戬的,怎会在你手上?”
我一时语塞,看颖梨醋意萌生的模样,恐她误会更深,一时只能沉默。
颖梨阴森森笑道:“这丝帕是我让杨戬随身带着擦汗用的,不好随意给别人擦眼泪用,我还是替他收回去了。”
颖梨说着将手帕揣着兜里,没再和我细说,步履蹒跚地走了。
看着颖梨的背影消失在天牢门口,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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