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有罪,你为什么不告诉朕你和白狐长得一模一样?你为什么不告诉朕那画中的仙女儿不是白狐,而是你?”
面对天君含怨的质问,我张了张口,几多苦涩涌了上来,一丝辩解也说不出口。
“那神瑛侍者知情不报,还谎称画上之人是白狐,实在罪不可赦,朕需重罚他才是!”
我心惊肉跳,不知道天君会如何重罚神瑛。想替神瑛求情,天君却先行叹息了一声,那叹息声一下揪痛了我的神经。
“绛珠,朕有些烦闷,你陪朕去一趟凌霄殿吧!”
我一颤。知是天君又要测验一下那张龙椅了。
虽然他现在能看见了,天眼却早已损毁,那龙椅如何能认他这个天君?
天君已将手伸向我,我也只得扶住他的手站起身来,一路并肩而行。
天君道:“从前,朕总是蒙着眼睛让绛珠你这么陪朕一起走,现在。朕不必再蒙住眼睛,亦能和绛珠你并肩而行,真的是一件很畅快的事情……”
我听着天君的喁喁倾诉,嗓子眼就像梗了个鸡蛋,酸胀得厉害,眼眶周围也一阵阵发紧。
天君突然握紧了我的手。喃喃问道:“绛珠你的手怎么如此冰凉?”
我一缩,忙赔笑道:“可能是夜风寒凉。”
“你是在担心那夜朕从龙椅上摔下来的画面会重演,对吗?”
天君自是聪敏,我的心又是一缩,那夜的情景如在眼前令人心有余悸。而天君却盲目地欢乐着,“绛珠,你安心,那时候朕天眼受伤,龙椅自是不肯认朕,而今朕的眼睛已经好了,不但好了,还能看见绛珠你,那龙椅怎么可能还不让朕坐上去呢?要知道朕已经在那把龙椅上坐了数千年了。”
我心里更加酸苦了,如果他知道他的天眼不但没好,而且彻底毁损了,他该如何面对?他要知道他重新看见这世界万物用的不是天眼而是凡胎肉眼,他又作何感想?他若明了他用失去天眼为代价才看见我的面容,那他还会感到幸福吗?
“天君,夜太深,还是让绛珠早些送你回寝宫安歇,凌霄殿,我们改日再去吧!”
天君哪里肯听我的?他执意前往,我也只好跟随。
推开凌霄殿的殿门,天君携着我的手走了进去。巍峨的华堂,气派不凡,那张金光灿灿的龙座在高台之上被云蒸霞蔚,威严而高远。
天君牵着我的手一直走到殿中央才站住了,他松开我的手,转头对我温柔一笑,“绛珠,你在这里等着。”天君说着款步走向龙座。
我看着他一步步上了云台,一步步靠近那金光闪闪的龙座。龙袍在他身上显得越发精气威武,龙冠上的每一颗珍珠都在此刻发出璀璨的光芒。
当天君终于站定在龙座前,我的心也悬到了嗓子眼。他忽而转身,气定神闲看着我,然后沉稳地坐在了龙座上,可是只一眨眼的功夫,龙座就金光大作,天君的身子再一次从龙座上飞弹出来,摔落在我的脚边。
天君的脸色难看到极致,嘴角依稀一抹血迹昭示他的失败。
“朕不信!”天君说着,蹒跚地从地上爬起,转身飞向龙座。结局可想而知,他再一次摔落在我脚边,嘴里又吐出一口血。
“朕不服!”天君慌乱地再一次爬起身,我一把拉住他。
天君回头,犹疑地看着我。
我的泪缓缓滚淌在面颊上,双膝一曲便跪在了他面前,“天眼已经被摘除了……”我的声音虽低,天君却听得分明,他的身子向后趔趄了一大步,随即瘫坐到地上去。
我惶急地爬向天君,摸他的脸和手,他浑身都冰凉如水。
我忘情地抱住他,紧紧的,紧紧的,恨不能让自己的体温去融化他的绝望,“一定会有办法的!你不能绝望!”
天君沉默了许久,终于哑着声说道:“扶朕回寝宫!”
我从地上艰难地拉起他,将他的手扛在肩上,一步三颤地走回寝宫去。
将天君安置在寝宫床上,便听到宫门外传来急急的拍门声。
天君紧闭着眼睛。并不愿理会,我只好疾步向宫外走去。
宫门外,杨戬敛容收色,一脸惊惶。
“出了什么事?”我问。
“王母娘娘被神瑛侍者挟持了。”
“啊?”我惊呼一声。
***************************
晨曦微明。雾岚轻飘,瑶池旁已经齐聚了许多神仙,王母宫的宫门紧闭着。
杨戬和我扶着天君来到瑶池边,神仙们立即跪伏于地,山呼天君。天君的眉凝着,一脸烦闷,只怕现在这“天君”二字听在天君耳里是莫大的讽刺吧!
他盯着那两扇紧闭的暗红大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太白金星上前回话:“天君昨夜处决了白狐,神瑛侍者便来求见王母娘娘,王母娘娘召见了他。可是进去之后不多时,便有仙娥出来求救说王母娘娘被神瑛侍者挟持了,具体出了什么事情,臣等也不知情。”
天君闭了闭眼睛,更紧地握住我的手。浑身的力量都倾倒在我身上,我知道他昨夜被龙座所伤,只怕真气受损,如今是勉强站在这里主持大局。
“杨戬,可有对策?”天君强自提了一口真气,问杨戬。
杨戬忙跪到太白金星身边,拱手道:“王母娘娘法力无边。神瑛侍者肯定不是她的对手,之所以僵持不下,肯定另有隐情。微臣的意见,不如按兵不动,静候王母娘娘示下。”
天君凝眉沉思,“众神仙的意见呢?”
太白金星附和道:“杨将军所言甚是。”
于是大家伙就这么候在王母宫外。启明星落下了,红日升起了,红日居中又西斜了,王母宫的两扇大门依旧紧闭着。
天君坐在座椅上,有些支撑不住。“太白,怎么这么久还没有消息传出来?”
“不如派个人进去探看一下。”太白金星提议道。
天君点头,“派谁进去合适?”
“神瑛侍者在天庭可有走得近的神仙,可以说得上话的?”太白金星的话提醒了我。
我忙跪在天君跟前,提请道:“神瑛侍者曾经教授绛珠音律,与绛珠算得上半个师徒,不如让绛珠进去一试。”
天君道:“神瑛侍者法力并不高强,母亲竟能容忍他挟持如此之久,而不与他动强,想必有什么苦衷,绛珠,你进去之后,万事小心,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现身。”
天君的嘱咐,我一口应允。正起身要进王母宫去,天君又唤住了我,“等等,让杨戬陪你进去!”
杨戬领命,正要与我一起进入王母宫,西王母的声音就从宫内飘了出来,“杨戬你且留在宫外,让绛珠一人进来。”
所有神仙不禁一怔,显然西王母对王母宫外的情形了如指掌,不知道这老婆子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母亲,你怎么样?”天君担忧地朝着王母宫内喊,西王母却没有回应。
天君忧烦地看着我,道:“绛珠,那你就一人进去,万事小心。”
我朝天君点了点头,化作一缕烟飘进了王母宫。
王母宫内,园子里,回廊上,假山后,处处站立着仙娥,她们全都被施了法术,定定的站立着,保持着之前她们在工作时的动作,或端盘,或洒扫,像一尊尊木雕。
我一路行走,一路越过她们,满心困惑。
正不知神瑛将西王母挟持在何处,西王母的声音又自一处宫殿传了出来:“绛珠——”
那正是夜审白狐的地方,我忙向大殿飞过去。大殿的门洞开着,我飞了进去,那两扇大门便在我身后闭合上,“哐当”一声,吓了我一跳。我站定在门前,向里望去,只见西王母与神瑛盘膝在地,相对而坐,他们之间躺着白狐。
正文、第两百五十二章 滴血验亲
我杵在门边,一时不知该进该退。
西王母悠悠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微微眯着,极不经意地飘向我,唇角轻轻一弯,笑道:“神瑛,你的救星来了。”
西王母的话叫我心头一颤,不是说西王母被神瑛挟持了吗?看样子,这挟持更像是阴谋。
神瑛回头看着我,目光里含着凄楚与哀愁,那凄楚与哀愁令我深深一震。
西王母,你到底又在打什么主意?神瑛,你又有什么把柄被西王母钳制?
我忧郁胡思,与神瑛两相对望。
神瑛从地上起身,缓缓走向我,问道:“你为什么愿意进来?”
我答:“我想我们是朋友,我可以来说服你不要挟持西王母。”
“我们是朋友?”神瑛用了质疑的口气。
“难道不是?”我反问,难道从邂逅到后来的教授音律都是预谋?我没有把这些问出口,心底里是一片惨淡和寒凉。
神瑛凄楚一笑,“你认我是朋友也好,不认我是朋友也罢,在我心中我只认白狐一个朋友。”
我的目光在神瑛面颊上探究着,这张面容我看了数百年,而今看来却是如此陌生。此刻我不知道他与白狐之间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故事,只知道他们确乎是朋友。
“神瑛,绛珠既然进来了,你领着白狐走吧!”西王母发话了。
我的目光落在地上的白狐身上,她面容沉静,正安然睡着。天君昨夜下令处决她,且是斩立决,此刻她竟然安然出现在王母宫,定是西王母赦了她,只是不知道西王母的大赦是和神瑛的什么条件达成了什么协议。
神瑛不再看我,默默地从地上抱起白狐默默地越过我走了出去。
大殿的门自己打开了,天光涌了进来。神瑛和白狐的身影迅速被极目的炫白吞噬。
神瑛抱着白狐走出了大殿,殿门又哐当一声合上了。西王母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傲然地凝视着我,下巴微微扬起。带着丝轻鄙的神色。
我懵懂地看着她,“你是要我替白狐受死吗?”
西王母漫不经心地摇头,“哀家怎么舍得让你轻易去死?自从你从三生石的脚边钻出来,发芽长叶,你就注定是哀家的对手。从前哀家想毁灭你,可是与你斗了千年,哀家竟然离不开你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日久生情,否则哀家也不会脑袋进水将你从忘忧原带回天庭来。绛珠,你知道一个人养一只宠物的心态吗?要么疼惜她。要么耍弄她,现在,哀家以耍弄你为乐。”
西王母说完,眉宇之间爬满阴森森的笑意。我咀嚼着西王母的话,并不能领会其中玄机。只是一头雾水。蓦地,我回过神来,神瑛抱着白狐走出王母宫岂能全身而退?王母宫外正守着天君和文武百仙,白狐是行刺天君害死杨戬孩子的凶手,更是昨夜就应被处决的罪犯,而神瑛身负挟持西王母的大罪,这样的两个人冒然走出王母宫去能不被缉拿吗?
我浑身如被冰水浇淋。冷得打起颤来。蓦地抬脚往宫门外跑去。身后传来西王母哈哈大笑的声音,那笑声如绳索捆住了我的脚步。
我回头怨愤地看着她,“你是西王母,是天君的母亲,三界之中掌控生杀予夺大权的人都要听你的话,你要我们死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何必如此费周章苦心筹谋?神瑛和白狐踏出王母宫的时候便是他们的死期,你又何必给他们制造可以死里逃生的假象呢?”
“谁说他们不能死里逃生?神瑛和白狐能不能死里逃生全在绛珠你运筹帷幄!”西王母说着朝我一挥手,我便被她施过来的法力推送了出去。
我的身子向后飞出了殿门,飞出了园子,飞出了宫门。重重摔落在瑶池边。
瑶池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一群天兵天将将神瑛围困在中间,而神瑛只是紧紧抱着白狐,一副坦然赴死的模样。
天君坐在他的位置上,一脸黑云压城。他的怒气已经昭然若揭,许久他沉声说道:“将神瑛和白狐押去斩仙台,处以极刑,立即执行!”
我看着天君盛怒的容颜,整个脏腑都扭在了一起,心疼到抽搐。天君,你下不得这个狠手,你可知神瑛是你的什么人吗?他是你的儿子!他是你和月神的儿子啊!
我在心里呐喊着,泪早已扑簌簌而落。
天兵天将已向神瑛围拢过去,我膝行到天君脚边,哀哀地拉着他的袍子摇晃:“不要,不要……”泪水如倾盆之雨。
天君的眉拧成弯弯的一道,他困惑地看着我,“你与神瑛之间的交情已经深到让你在这种情况下还为他求情的地步了吗?”
我一颤,天君哪里懂我的衷肠?我非为神瑛,而是为天君哪!虎毒尚不食子,更何况三界之首的天君,岂能有违天伦,弑杀自己的儿子?可是这苦衷我如何说得?
我泪眼模糊地环顾四周,这天庭之中的每一个神仙除了西王母,谁也不知道神瑛与天君的父子关系,天君要杀神瑛,他们当然不会阻拦,不过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俗套桥段,所以有何不可?可是我是知情的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父子再一次相残?天君待我不薄,我怎么忍心看着他犯下无心之错,只怕将来他知道实情之后追悔莫及而怨恼于我。
那边厢天兵天将已经擒住神瑛和白狐,而这边厢天君还是凝眉看着我,“神瑛挟持了西王母,白狐行刺朕,并害死了杨戬和颖梨的孩子,绛珠,你知道替他们求情的严重后果吗?”
我倒抽一口凉气,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又一次送上断头台啊!而且,现在再也不是旷古情劫之时了,死便是死,我不敢再对神瑛的刑罚抱着任何侥幸的心理。
我向着天君重重磕头,直磕得额头火辣辣地疼,嘴里不停道:“绛珠有不得已的苦衷。神瑛不能杀!求天君饶过神瑛!”
天君的目光阴暗得如同夜幕失去了日月,迫人的压力逼得我抬不起头来,只听他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道:“如果你能说出饶过他的理由,朕就依从你。”
我心里一荡:理由?我如何说得出那理由?
见我缄默着没有吭声。天君冷哼道:“私交再好,朕亦不能不秉公办事。将神瑛和白狐押下去!”
“儿子——”一声惨绝人寰的呼唤声自远处传来,一眨眼功夫,月神已经出现在瑶池边。她黑裳飘扬,长发乱舞,一脸的惨白绝决。刷刷几道白光射过来,拿住神瑛的天兵天将就倒了几个,神瑛见自己不受钳制,便赶忙去其他天兵天将手里抢夺白狐。白狐只是歪头昏睡着,浑然不知情势如何变化。
“儿子。快跟娘离开!”神瑛横抱起白狐,月神便来接应他,天君勃然大怒。
“大胆,哪里来的疯婆子?竟敢从朕的眼皮子底下劫囚犯!这天庭还有没有天规,仙界还有没有王法?天兵天将。将这疯婆子一并拿下!”天君一声令下,天兵天将便向月神和神瑛重新包抄过去。
于是一场刀光剑影在所难免。
月神法力高强,天兵天将当然不是对手,杨戬便很快加入战局,最后变成杨戬和月神的单挑。神瑛抱着白狐倒是安静地立于一旁,冷眼观看。
几个回合之后,杨戬和月神还是难解难分。天君恼怒地一挥手,一道法力射过去,将月神从空中射落。
月神在地上张牙舞爪的,目光血红,嘴里发出恐怖的叫声,是彻底疯魔之态了。
天君嫌恶地再次下了命令。“将这个疯婆子收监天牢,将神瑛和白狐速速押去斩仙台,斩立决!”
天兵天将将月神押了下去,又押着神瑛走了。
我惶急地喊起来:“不!”
没有人理会我,神瑛依旧被天兵天将押走。我的眼前出现了旷古情劫之时神瑛灰飞烟灭的情景,那猎猎的红衣,那绝美的容颜瞬间就魂飞魄散了,我打了个冷战。
谁能保证,这一次神瑛又能化险为夷,劫后重生?
我问自己,答案是否定的,谁也不能。
情急之下,我喊了起来:“他是你的儿子,请天君手下留情!”
当我听见风中飘着自己的声音时,不禁一阵后怕,可是话一出口,犹如水已泼出了盆子,再也来不及了。
仿佛所有的变故都是前奏,都只为了迎接我使劲捂着却又脱口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