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母的言语拉回了我们的思绪,只听她哀求着母草化石道:“请你收回诅咒,我知道你的女儿福大命大,她虽然未及成形就离开母体。但我相信她一定没有毁灭,她会坚强地活下去,所以,请你收回诅咒,不要让你的女儿成为我儿子的劫数,我儿子身负天命。他担负着振兴三界的重任,不容有失!”
西王母说着向母草化石跪了下去。母草化石却狂笑起来,她的化石枝叶剧烈地摇晃着:“身负天命又如何?我只要我的女儿活着!你想化解这场诅咒根本做不到,因为我的女儿是化解这场诅咒唯一的人!她是他的劫数,亦是他的救星!可是你的儿子是我女儿的宿敌。她不会甘心情愿拯救他的,不会!”
西王母向后趔趄了几步,她面色惨白地站稳了脚步,颤声道:“既然你的女儿是我儿子的劫数,我就是翻遍三界也要毁了她!”西王母的目光冷厉起来。
母草化石发出愤怒的哀嚎声,继续下咒道:“你要是敢毁我的女儿,我诅咒你的儿子会和你作对,你毁他救,让你们母子成为一对永远的敌人。如果我的女儿有命活着,我还要让你的儿子爱上我的女儿,永生永世臣服于她,除非我的女儿与你的儿子昼夜轮错,永生永世不得相见,否则此咒无解!”
母草化石发狠地说完,石身就消散了。一点一点的黑色粉末随风飘散的夜色中。
西王母发狂地喊着:“妖怪,毒妇,把你的诅咒解了!”
可是天地之间早就没了母草化石的踪影,就连西王母也一阵烟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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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从噩梦中惊醒时,发现自己正汗涔涔躲在天君怀里,眼前还是忘忧原美好的风景。湖水湛蓝,天空澄明,绿草如茵,风和日丽,只是天君,脸色灰败,双目无神。
“绛珠,不要怕,有朕在,你不要做噩梦。”天君说着将我紧紧搂在怀中。
我把头枕在他的手臂上,心在寸寸滴血。这样温暖的怀抱我还能享有几时?
我的脸上突然有水珠滴落,我以为是天空下雨了,抬头却见到天君的眼泪。
这一瞬,我终于绝望地承认我与天君的缘分尽了。劫数也好,爱情也罢,真的到了不得不分手的时候。无论是良心还是我们肩负的道义都不容我们去躲避和退缩。
四目相对,写满绝决。
天君的头俯下来,唇覆上了我的唇,而我在那哀伤欲绝的情意中忧伤地闭上了眼睛,让我们彼此都最后沉?沦一次吧!尔后,或许天上人间,或许相逢不识,再也不能重现今日盛大的爱恋了。
我们的吻被泪水淹没,我们将彼此最后一次爱恋永远地留在了忘忧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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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红日再一次从湖泊那边升起,我与天君面对面站立着。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面容,仿佛要将我整个儿印刻在他的脑海中。而我同样恨不能将那张美不胜收的面孔烙在心上。
“忘记朕,你会害怕吗?绛珠。”天君一脸惨白。
我摇头,却是满怀心虚。
“朕会害怕,朕不要忘记绛珠,不要和你分开。”天君像个孩子泪流满面,他的眼睛已经因为连日的哭泣红肿不已。
“你要相信,我们还会相遇,还会相爱,不是因为诅咒和劫数,而是因为两情相悦,心心相印。”
我的话令天君不由振奋,他将我抱了又抱,反复道:“朕相信,朕相信!”
我推开天君,快速地施法,一连拍了十几个“忘”字进天君的额头,直到他看我的目光从爱?欲浓郁到冷若冰霜漠然无视。我最后一次施法,一边念着口诀,一边含泪拍向天君的天灵盖:“昼夜轮错,永不相见;相逢不识,相忘江湖……”
当天君木雕一般立于光波之中,我哭着施了最后一重法力送他上天,他的身子御风飞了起来,离我越来越远,我哭着跪倒于地,肝肠寸断,五内俱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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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君离开忘忧原之后,我试图去寻找娘亲化石的地方,却怎么找都找不到。
我一个人在忘忧原寂寞地活着。我知道我解了娘当初用生命赌下的毒咒,让天君归位,三界一定得以泰安了吧!至于我自己,我曾在幽幽谷孤独地生活过多年,是能够忍受这样寂静无声的日子的。
尽管难熬,但是我让自己活得像空气,连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也就不怕了。可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西王母便来寻我。
当我一个人站在水边照影,水面上倒映出一个森然潦倒的女子的面容,我伸手想轻抚她憔悴的脸庞,却是身子一头扎进了水里。就在这时一双手从背后拉住了我。
“没有了爱情,难道就一定要寻死?没有爱情,就活不下去了吗?”西王母将我从岸边拉了回来,她冷冷地看着我,言语中竟含着许多的恨铁不成钢。
我撇了撇嘴角,落寞道:“天君已归位,三界已泰安,难道王母娘娘还要到这忘忧原来赶尽杀绝吗?”
西王母倒也不生气,她不怒自威道:“随你怎么想,我是来带你离开忘忧原的。”
“为什么,你的心愿我已经帮你达成了,你的儿子我已经归还给你,你到底还想怎样?”我像一只竖起尖刺的刺猬。
西王母道:“三界泰安,这个忘忧原马上就要消失了,哀家只是要带你离开这里,你毕竟于三界有功,哀家不想亏待你!”
“我不走!忘忧原若要消失,那就让我和它一起消失好了。”我执拗地杵在原地。西王母哪容我任性?她霸道地拉住我向空中飞升,我们越飞越高,脚下的忘忧原却像玻璃一样瞬间破碎。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为什么连最后美好的记忆都不留给我?
正文、第两百二十二章 仙姿玉色
南天门巍然屹立,霓虹璀璨,耀眼夺目。
南天门前铠明甲亮的天兵天将威武地立着。
一切又恢复了从前的天家威严。我想起我第一次来天庭时,南天门就是此刻这样重兵把守,高高在上,只是没有了杨戬。
一见我和西王母出现,天兵天将齐刷刷跪于地上,“参加王母娘娘!”
没有人向我问安,他们就像从来都不认识我似的木然着脸。
西王母没有理会众人,拉了我的手径自进了南天门。
看着熟悉的珠宫贝阙,长街虹桥,以及穿梭行走的仙娥仙童,我有恍若隔世的沧桑感。
见我始终情绪不振,西王母侧头对我道:“天庭之中所有神仙都和天君一样已经不记得你了,所以你在这里要开始崭新的生活,你要振作,你要调整心态,你要和过往的一切作别。旷古情劫已经过去了,三界的灾难也过去了,你现在置身的这个天庭和你初次光临之时是一样的,没有情?欲,禁止男欢女爱,所以从此往后你要踏踏实实做一个无欲无爱的神仙……”
我的目光始终被泪水浸染得潮湿模糊。
“为什么从前对我充满敌意,现在又对我如此友好?”
“从前对你充满敌意的原因,你自然了然,不用多说,现在对你不是友好,是不忍。”
说话间,我和西王母已来到凌霄殿前,她抬头满足地看了眼“凌霄殿”三个漆金大字,道:“天君就在殿上,和文武百官商议三界的大事,和从前一样心无旁骛,只为苍生谋福祉。”
我神往地看着那两扇金色的殿门,无限艳羡。那里面正端坐着我的天君,只可惜我却不能和他相见,昼夜轮错。永不相见,那是个永远也不得解的诅咒。
我绝望地向后退着身子。
西王母拉住了我,道:“哀家知道天君一见到你你就会变回原形,变成一株红姑娘。所以凌霄殿,哀家就不领你进去了。从今往后,你就跟着哀家安心住在王母宫内。”
忘忧原已毁,我也没脸回灵河去,我还能有别的更好的去处吗?
跟着西王母一路走回王母宫去。
瑶池的风景依旧,桃花依旧傲笑春风,鲤鱼依旧嬉戏水中。香烟缥缈,云雾缭绕,桃源仙境,美不胜收。
我心不在焉地越过瑶池美景。进了王母宫。
王母宫的门打开的一瞬,我竟看见了神瑛,再甩甩头时发现不过是错觉,来开门的门童是个乖巧的仙童,却是张陌生的面孔。
“走吧!”西王母道。
我默默地进了王母宫。抄手游廊那端走过来一对宫娥,为首的是身着女医服饰的婆婆纳,她面容端整,走起路来气场十足。跟在她身后探头探脑的是紫鹃,紫鹃已经长成少女,不再是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紫鹃后面是宝蟾和玉儿,她们见到西王母忙跪下行礼。
西王母道了“平身”。她们便起身,绕过游廊走远了。
婆婆纳、紫鹃和宝蟾玉儿竟对我熟视无睹,我看着她们走远的方向困惑地蹙起了眉头。
西王母道:“不用奇怪,她们全都不记得你了。”
我一颤,西王母狡黠一笑:“所以哀家把你带回天庭,你是孤掌难鸣。独木难成林,谅你也不会再兴风作浪,生出什么事端来。所以,那场旷古情劫,的确是过去了。”
西王母说着。自信满满携着我的手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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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母宫内的日子十分自在。西王母对我可谓礼遇有加,我住着仙娥们当中最好的屋子,又不用像别的仙娥那样起早贪黑地干活,饮食起居都赶上公主的排场了。
因为大家和我不熟悉,我又基本上足不出户,除非西王母召见,所以我每日便是呆在自己的房间内对着镂花的窗子发呆。
透过窗子的空隙,我看见了瑰儿几次,她每次都盛装打扮地来拜见她的王母奶奶。丽丽姐和玫儿的死总算有一样东西是值得她们安慰的,她们用她们的牺牲换来了瑰儿的荣华富贵。
阳光中,瑰儿的笑容明艳如花朵。
看着那样的笑容,我在窗内就生出许多自卑的情愫来。
我只是一株小小草儿,没有爹娘,没有爱人,这偌大的王母宫不过是困住金丝雀的囚笼。
“奶奶,我们去瑶池边放风筝吧!”瑰儿总是挽着西王母的胳膊,甜腻地喊。
她把她的小脑袋使劲往西王母怀里蹭,把西王母逗得乐呵呵的。
“奶奶,放风筝,放风筝,好吗?好吗?”瑰儿一叠连声地求。
西王母拗不过便一叠连声地应承:“好好好!”然后掉转头冲着婆婆纳、紫鹃、宝蟾和玉儿等人笑道:“我们的公主啊就是淘气!”
一群人一窝蜂簇拥着祖孙俩出了园子,笑声像云一样成团地涌向瑶池边。
我一个人在房间内瑟缩着,我不但没有爹娘,没有爱人,我连朋友都没有了。现在我只是一株孤孤单单凄凄凉凉的小小草儿。
我想哭,却没有眼泪可以流。
有时,我也会在空荡荡的园子中突然看见月神,她一会儿哭哭啼啼,一会儿嘻嘻哈哈,一会儿又蹦蹦跳跳,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些什么,始终不变地喊着一个名字:神瑛……
那个时候,我就心虚地掉过头,背倚着窗子,不忍看她疯疯癫癫的模样。
许多时候,我呆在屋子内练习书法。提笔蘸墨,挥毫练字。一不留心就走了神,回神时才发现满纸的“天君”二字。那个时候,我就各种心虚地将那些宣纸揉皱销毁。
我知道无论怎样销毁,那两个字始终烙在我的心上。
所幸的是,一直没有见到天君,也就让我幸免了那种对面不相识的绝望之感。
有一日,西王母又让仙娥来宣我觐见。我整理了衣裳云鬓,走出屋子。推开门的一刹那,阳光从空中倾泻而下,刺得我一下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发现园子里站着一对青年男女。
男的一袭黑色披风,背影修长。女的身材窈窕,亭亭玉立。
二人的背影无比登对,看得我微微出了神。
忽听男的对女的道:“颖梨,外婆已备好了宴席,咱们去陪她吃饭吧!”
我的心瞬时漏跳了一拍。
那二人已回过身来,我的喉咙就像梗了个鸡蛋,无限悲怆郁结于胸。
杨戬还是那个气质卓绝、狂狷邪魅的上仙将军,而颖梨不再是失去面皮终日蒙脸瘫在轮椅上的丑女,她又恢复了从前的娇俏明丽的容颜。
三界的灾难过去了,颖梨的灾难也过去了。看样子,她不但恢复了容颜,还和杨戬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缘。
见到游廊上呆立着我,杨戬和颖梨一愣,二人互视一笑。
颖梨道:“没想到外婆的宫里还有这样美丽的仙女儿,从前来为什么从没有见过?”
杨戬捏捏她的脸颊,取笑道:“我家娘子一向自诩三界第一美人儿,今天也会去夸奖另一个仙女儿美丽,是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吗?”
颖梨用手肘顶了下杨戬的软肋,杨戬立时做出呕血的疼痛状。
“我让你取笑我!”
“再也不敢了。”
我见不得二人的恩爱热络,调转身子重新走回屋内。原来西王母让我去见她,是为了我和她一起陪杨戬颖梨吃饭。我顿时食欲不振了。
相见不如不见,何苦再这样折磨我呢?所有人都忘记了我,我却记得过往所有。让我的多情在众人的无情中备受煎熬与蹂躏,王母娘娘又于心何忍?
西王母再差人来传我去用膳时,我拒绝了,推说身子不舒服。
不多时,婆婆纳便来了,单肩挎着药箱,风尘仆仆的。
“你这样急匆匆的,是从哪里来?”我看着阿纳那熟悉的面容,一时忘情问道。
阿纳见我态度亲昵不禁一怔,随即莞尔一笑道:“仙子是王母娘娘最宠爱的仙子,没想到如此平易近人。”
我这才想起我对阿纳是熟络了千年,她对我却是有如初见。
“谢谢纳神医夸奖。”我的态度恢复了一些距离感。
阿纳这才自如起来。她恭恭敬敬地立在桌边,道:“适才仙娥说仙子身子不舒服,王母娘娘差我来看看,请仙子做好,阿纳这就替仙子看视。”
我顺从地坐在桌边,伸出手腕,让阿纳替我把脉。阿纳专注地数着我脉搏,不一会儿起身施礼道:“仙子的身子并无大碍,只不过心绪郁结不得开颜,导致气血有些不畅,阿纳开几幅活血的药方,仙子服下便没事了,不过阿纳还是建议仙子多出房间走动,多晒晒太阳,无论心境还是身子都会好些。”
阿纳一板一眼,说得十分专业,我微微一笑,“有劳纳神医费心。”
阿纳起身告辞,她挎了药箱临出门时嘴里还嘟囔道:“仙子身子不舒服不能去参加宴席真是可惜了,天君也来呢!天君日理万机,能来王母宫一趟多不容易啊,仙子这回错过天颜,真是有些遗憾呢!”
阿纳说着,自是去了,留下我一个人丝丝绺绺地心痛着,为那“天君”二字。
正文、第两百二十三章 瑶池纸鸢(谢谢西乞央生)
我一个人在房间内为往事的哀伤沉*沦。忽听得窗外许多仙娥的声音:“恭送天君。”
我心头一悸,整个胸腔都被疼痛的感觉萦绕。
我抚着心口不由自主走到窗边,透过窗子镂空的花望出去,园子中行走着身着龙袍头戴龙冠的天君。望着那背影,泪水瞬间就迷湿了我的眼睛。我微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头都昏涨得厉害。
天君走着走着却蓦地停住了脚步,我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引起一针痉挛的疼痛。
天君仿佛极为不安地立在园子中,他伫立了一会儿竟朝着我窗子的方向回过头来,那一刻,我只觉整个人被一股压力当头挤压下来,身子瞬间变矮变小,化作一株红姑娘。我的草身蛰伏在窗下墙角,房间里一片寂静。过了许久,我的身子又变高变大,恢复人形。重新站在窗前向园子里望去,天君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了。
原来他哪怕要看我一眼都不能够。只要他看我一眼,我便会变回原形。这就是永不相见,相逢不识,相忘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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