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兴奋到发抖,迫不及待跑出房间去。房间外浩然一片天地。青山巍峨,一片苍莽翠绿扑入眼帘,天蓝得澄澈,云白得剔透,会当临绝顶,遗世而独立。
我四下张望,周围除了绿树并不见人影。
这里的风景有些熟悉,我却又想不起何时来过。
正没头没脑原地打转,忽听一声清脆的女孩的呼唤:“姐姐——”
“婆婆纳——”我朝着绿林中飞出的那个蓝紫粉白的仙女儿飞奔过去。
四只手紧紧握在握起,两张脸都神色飞扬的。
又见到婆婆纳了,又见到我的小阿纳了,她还是穿着第一次见我时那件蓝紫粉白的衣裙,依旧那么清纯可爱美好,只是我看她的眼神多了许多沧桑。
我抱住婆婆纳,泪水不自觉湿了眼眸。
而婆婆纳把头深深埋在我的肩上,哽咽着,一迭连声地呼唤着我:“姐姐。姐姐,姐姐……”
仿佛过了一百年,我才放开婆婆纳,擦干她脸上的泪痕。婆婆纳也替我擦干眼泪。我们互视着,含泪而笑。
“阿纳,你看我……”我迫不及待向阿纳展示着我的手臂脸颊脖子。
阿纳并不惊奇,只是含泪笑着:“魔毒都消失了,姐姐你恢复得很好。”
“阿纳是你治好我的吗?我的阿纳医术真是三界无敌。”我再一次抱住了阿纳。
阿纳没有否认,只是缄默着,我直当她是默认了。
“阿纳,谢谢你!”我满心都是欢喜。
阿纳却道:“要感谢天君,如果不是他将我从西王母身边要回来,我就不能像从前一样专心致志陪着姐姐了。”
提到天君。我心头一暖,可是自尊心没有让我继续追问阿纳关于天君的下落,我只是问她道:“阿纳,我们现在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觉得如此熟悉?”
“姐姐没有印象吗?这里是仑山哪!”
阿纳一言提醒了我,原来是仑山。东王公的地盘。
“是天君把你安置在这里的。”
阿纳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却一感动得一塌糊涂。把我放在仑山,有东王公照护着,西王母大抵就能放我一马吧!
我抬头看一眼高高的云天,天君的影像就现了出来。
我心里涌满柔情与感动。
好想,好想他啊。
你知道我好想念你吗?好想再看你一眼。
这样想着,我的心就痛到无法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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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仑山每日都过得平心静气。
“姐姐。你知道你已经彻底脱魔,恢复仙身了吗?”婆婆纳总是无比欢喜地问我,一遍遍问着,那欢喜的面容之上不知为何总带着淡淡的忧伤。
“我当然知道,你已经反复跟我说过无数遍了。”我坐在仑山的悬崖边,双脚悬空。目光清爽地投向远处。崖的对面是高高的昆山,但因为没有西王母的入住,也不显得那么威严可怕了。
婆婆纳挨着我坐着。她没有同我一起看远处的昆山美景,她的目光总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脸。现在我的魔毒都消失了,又恢复了以前的样貌。她爱看就随便看好了。
“阿纳,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我侧过脸看着阿纳。
阿纳给我一个虚弱的笑,她摇头道:“没……没有,我只是想告诉姐姐,你已经恢复仙身了,你不再是魔,从今往后你不用在天庭的神仙们面前感到自卑了,现在你和他们一样都是神仙,不用再低他们一等,受他们讨伐了。”
“阿纳,谢谢你。”我握住阿纳的手,无比动容地看着她。我理解阿纳的苦心,我能脱魔,能恢复仙身都是她的功劳。
可是阿纳却把头搁在我的肩上,忧伤像月光下的霜淡淡地铺陈在她的面颊之上。
“姐姐,你要记住我们大家都爱你,我爱你,天君爱你,艾莽和初龙也爱你。”
婆婆纳提到艾莽和初龙的时候,我的内心蓦地激灵了一下,说不出哪儿不对劲。
“艾莽和初龙,好久没有见过他们了。”我悻悻然地说道,“我们两个现在没有受到天界的拘束,可以偷偷地去西天看他们两个吗?想看他们戒律头的样子,好搞笑。”
阿纳的笑容十分生硬,她忙道:“虽然没有受到天界的拘束,可是受到东王公的拘束啊!天君将你安置在他的地盘,如果天君来看你,发现你不在,他是会怪东王公的。”
阿纳这样说,我也只好打消了去西天极乐世界看望艾莽和初龙的念头。虽说东王公是天君的父亲,可是天君毕竟是三界至高无上的王,要是把他惹恼了,东王公这个父亲脸也没地搁。
阿纳提到东王公,便有一个梳着包子头的仙童挎着拂尘飘过来。
“绛珠仙子,东王公有请。”
来到仑山住了这么多日子,我还是第一次去拜见东王公呢。
“阿纳,你和我一起去吧!”我从悬崖上起身,对阿纳伸出手去,阿纳却摇了摇头。
那仙童果然道:“我家主人只请仙子一人。”
我听了仙童的话,悻悻然撇撇嘴。整理了衣裳,同阿纳告别。
“阿纳,你别在崖边坐久了,小心一个人掉下去没人知道。”
阿纳终于“噗嗤”一笑,“姐姐糊涂了吗?我是神仙哪,掉下去了难道不会自己飞上来?”
好吧,我是杞人忧天了。
我给了阿纳一个明快的笑容,随着那仙童去拜访东王公。
正文、第一百九十六章 天煞孤星
古松下依旧是那盘棋局。鹤发童颜的白衣仙翁便是东王公。他背对着我,而我害怕打扰他,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他。
“来了?”东王公竟早就发现我的到来,他站起身,回头微笑地看着我,像个慈爱的长者。
“绛珠拜见东王公。”我赶紧跪身行礼。
东王公微笑道:“应该是拜见公公吧!”
我一颤,西王母一直拒不接纳我,而东王公竟然这样轻而易举便承认了我的身份。
见我愣在地上,东王公道:“起来吧,你身子刚复原,就不要这样跪着了。”
我心里一暖,眼眶发涩,竟有了想哭的冲动。
“你在仑山养病这么多日子,我一直没有去看望你,是因为觉得那个叫婆婆纳的小医女甚是可靠,毕竟是我那个天君儿子亲自为你挑选的。”
东王公的话叫我无法接口,心里萦绕的是暖暖的波涛。
东王公继续道:“我那个儿子在统率三界之前是个痴情的种,每一段感情他都爱得浓烈而不可自拔,可是他总是这样浓烈而不可自拔地爱着,对待每一个他爱上的女子都如此。你说他爱博而情不专吧,他又不是,他在爱上的时候,对待每一段感情他都是认真而负责的,可是每一段感情却都会过去。所以,这一次,对你,绛珠,我不敢确定他能对你专一多久……”
原来东王公看似温文尔雅的笑容背后却藏着这一层深意,他是在告诉我,对于天君的感情,我并不一定是例外,我可能只是阿月、丽丽、雪女之后的又一个可怜的女子而已。
“可是那又怎样呢?我爱他就好,不论他可以爱我多久,不论他是不是明天就不爱我,或者他今天已经不爱我了。但是只要我爱他就够了。”
面对东王公,我并不畏惧和退缩,把腰杆子挺得直直的。
东王公还是那么不动声色地笑着。
“可是你又能保证你的爱有多少纯粹的成分,别忘了和我的天君儿子比起来。绛珠你也是个爱博而情不专的人……”
我的身子瞬间向后踉跄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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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王公那儿出来,我整个人就失魂落魄的。东王公的话打击了我,我一路跌跌撞撞,期期艾艾地走着,脚步虚飘沉浮,犹若踩了棉花。
我又有什么资格对天君说爱和守护,我曾经因为神瑛的恩情对他产生了男女之情,害母之仇犹如利刃剖断了这段感情。在情感的空虚期,我又接纳了一直对我示好的杨戬。我沉迷于杨戬对我不计回报的爱与宠溺,于是我又开始心旌动荡投向杨戬的怀抱。然后是失忆。当我潜入放春山遣香洞见到樱花树下那个坐在秋千上,手把天书的紫衣男子,我再一次心旌动荡。耳后,我就一直在神瑛、杨戬、天君三个男子间飘忽不定,我享受着他们每一个人对我的爱和守候。然后令他们每一个人都受伤。
这样的绛珠,这样的我,就是我自己回想起来,都是无法接受的。爱博而情不专,我竟是这样一个水性杨花,并不纯洁的女子。这样的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说爱情?
走在仑山的山脉间。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起来。
我厌恶极了自己。此刻,我无比讨厌自己这副躯囊。
正晕头转向,自怨自艾地走着,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忽见前面的小树林中有闪闪烁烁的火光,在暗黑的夜幕中分外醒眼。
我一时好奇,便悄悄走了过去。竟是婆婆纳。她正在烧着纸钱。嘴里念念有词。
我一时困惑,不懂她给谁烧纸钱,便悄立着听她说些什么,而婆婆纳或许因为太过投入,竟没有发现我。
只见橘红的火光映衬着她专注的面颊。只听她哀哀道:“艾莽大哥,初龙弟弟,姐姐的魔毒退散了,又像从前一样漂亮了。虽然我知道你们魂飞魄散了,我烧纸钱你们也收不到,但我还是给你们烧点吧,要是万一你们的魂魄还能存下那么一缕……”
婆婆纳说到此处,烧纸钱的手一抖,便伤心地哭了起来。
听着她呜咽的声音,我的身子如坠万丈深渊。
难道我的魔毒是因为艾莽和初龙才治好的吗?我记起来在灵河边,我失控发狂时艾莽和初龙化作两道白光进入我的体内……
怪不得我的梦中老有血液被过滤掉的疼痛感,原来那不是梦,那是真实的。艾莽和初龙用他们被菩提浸淫过的纯净的灵魂洗去了我血液中的魔性。
泪水一下就从我的眼里冲出来。我没有打扰婆婆纳,没有戳破她这段时间一直瞒着我的谎言,我不想看见她手足无措的无辜样子,我调转身子,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小树林。
一路上任由泪水冲刷着脸庞,仿佛那样便能冲刷掉我的罪过似的。
我为什么是这样一个不详的人?我几乎让每一个靠近我,关心我的朋友、爱人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我连累杨戬,连累神瑛,连累了海澜珠,现在我竟然在杀死紫鹃之后又害死了艾莽和初龙。难道我竟是这样一个天煞孤星的命吗?
回到白天和阿纳一起坐着的那片悬崖,我坐了下来。
我曾经记得阿月想要将我推下昆山与仑山之间的这片悬崖,她告诉过我悬崖下有片岩浆,能让神仙也蚀骨*,无亚于孟婆桥下的忘川河,能叫鬼魂永世不得超生。
这时这刻,我有自杀的冲动。想毁了自己,这样我就再也不会拖累任何人,再也不会伤害任何人了。可是一阵山风吹过,吹醒了我。我的生命是多少人守护才换取的,艾莽和初龙的牺牲是为了成全我恢复仙身,好好地活下去,我怎么能轻易就辜负他们?我不能死,我只能更好地活着。
现在我的身边只剩下婆婆纳和天君了。我怎么忍心让自己如此不好的命格再去拖累他们?混乱之中,我有了决定:离开。
正文、第一百九十七章 杨戬颖梨
背着行囊,站在床前,看着婆婆纳熟睡的容颜,我的泪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阿纳, 姐姐走了,你回到天庭好好地做你的女神医去。
我的唇边绽了一抹喊着母爱的笑意。
阿纳沉静恬淡的睡容美好得像个孩子。
第一次见她之时,她还是个天真无邪的灵河生灵,她与紫鹃投靠我,尔后竟经历了那么多跌宕与不平。
阿纳,对不起。当初你们在灵河边跪着乞求我收容你们,是因为我头顶的绛珠能够帮你们吓退艾莽,是因为我能够保护你们。世事弄人,阿纳,你们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你们投靠的不是福星而是灾星。
我杀死了紫鹃,亲手杀死了紫鹃。
我害死了艾莽和初龙。
阿纳,灵河所有的记忆只剩下你了。
远离你,是为了保护你,不被我的煞气连累。
阿纳,保重自己。
我伸手施法,将“回到天庭”的指令输入阿纳的脑海。看着那些晶亮的字符没入阿纳的头颅,我终于呼出一口气。
伸手轻轻抚摸阿纳的脸,给了她一个慈爱悲悯的笑,我一咬牙,便出了房间。
刚走出房间,站在小屋门口,便遇见了东王公。
深沉的月色中,他深不可测地笑着。
“我已决定离开,所以你不必再来游说我了,我的离开,也是你的心愿吧?”
东王公微笑着点头。
“你能领悟老夫的苦心,老夫感到欣慰,离开,对你对老夫的天君儿子都是好事。只不过,离开之前,老夫还必须对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我正困惑着,东王公已经施法,将他手中的拂尘对着我全身扫了一遍。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继续风轻云淡笑道:“天君统率三界,你无论躲到三界哪个角落,他都能把你找出来的。所以老夫用禁术封了你身上所有气味,从今往后。三界之中再也没有属于绛珠的气息了,天君就算把三界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能将你找出来,除非你自己要去见他……”
“我不会的!”我打断东王公的话,给了他一个决绝的笑容。既然去意已决,就不会再藕断丝连。
我颠了颠肩头的行囊,和东王公道别。
星光月辉之下,我御风飞走。回头望一眼夜色中巍峨的昆仑,我流露一丝清明的笑容。
别了,昆仑。别了。阿纳。别了,我的天君。
还有,别了,绛珠。
我和过去的自己做告别。
从今往后,让三界都忘记绛珠这个人吧!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把自己交给缘分。飞到哪儿算哪儿吧!
一直在风中飞着,从夜晚飞到白天。
天空下是一片大海,湛蓝无际。不知道这是哪一片海域。
忽见海边一架轮椅上坐着一个女子,她似乎腿脚不便,又要去捡脚边一个贝壳,一不小心就从轮椅上跌落。
我忙从云端降落到海边,站在海滩上。我将那个女子扶到轮椅上做好,又捡了那个贝壳递给她,一仰头,四目相对便愣住了。
竟是颖梨,虽然蒙着面纱,可是那一双明亮的眼睛我是认得的。
我慌忙起身就要走。颖梨唤住了我:“绛珠!”
我的身子一僵,不敢回头面对她那被我残害之后的形容,我只是慌乱地道:“你放心,我不是来和你抢夺杨戬的,我这就走。我不会见杨戬的。”我说着把腿就要逃。
颖梨的话牵绊了我的脚步:“绛珠,我已经原谅你了。”
我一颤,没有回过头去,只是匪夷所思道:“你被我害成这样,怎么可能原谅我?”
“真的,原谅你了。如果不是因为失去腿骨不能走路,如果不是因为失去面皮无法见人,杨戬现在就不会对我这么好。如果我健全健康,或许杨戬连正眼看我一眼都不肯吧!可是现在杨戬天天陪着我,安心和我一起呆在东海,我不能走路他就背着我,我没有面皮,他就只让我对着他一个人,所以,我还有什么好不平的呢?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因祸得福,尽管我知道杨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替你赎罪,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愿意对我的好,所以,我原谅你了,绛珠……”
颖梨的话平静至极。
我胸腔满满的酸胀,眼里也有了泪意。
回过头看着颖梨,她坐在轮椅上,蒙着面纱,沐浴在阳光中,背后是湛蓝的一望无际的东海,那画面美到宁静而祥和。无欲无求,幸福恬淡。
“对不起……”我含泪说道。
颖梨摇头,“过去的就算了,如果可以我们还是朋友,像在九鲤溪洞府初见时那么友好。”
怎么可能?她能原谅我,我也不能原谅自己啊。我曾经是那样一个残忍暴戾的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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