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秀铃又自轻轻长叹了一声.道:“我为何要骗你,你若不信,不妨来试试……唉!但我劝你,还是莫要试的好,我也不忍向你动手。”
独臂人哈哈一笑,道:“想不到你倒有如此善良的心肠,看来老夫那床铺,只得让给你了。”
身子一缩,钻入了神桌之下。
田秀铃先还是听得他在咕嘟咕嘟地喝酒,但过了半响,便已呼声大作,竟已睡了。
这时,寒风过处,门外竟飕飕的下起雨来。
中宵风雨,最是令人断肠,田秀铃望着晕睡着的任无心,目中又不禁滚滚流下了泪珠。
一丝丝寒雨,随风飘了进来,打得那初生的火堆, 又将熄灭。
田秀铃也无心去架柴添火.只是呆呆地望着门外无边的夜色,断肠的风雨……
忽然间,风雨中竟又远远飘来了两条颀长枯瘦的黑衣人影。只听左面一人叹道:“你我兄弟真是时乖运蹇,总是遇着这样的差使,老天也不帮助,偏偏又下起雨来,像我们这样孤魂野鬼般在风雨中乱闯.连鬼影子都见不着,莫说找人了。”
右面一人道: “无论寻不寻得着,也要四下看看的,你看.前面火光闪动,你我先去避避雨再说吧!”
话声之中,飞掠而来。
这两人语声俱是尖锐冷漠,虽在风雨中,远远便听得十分清晰。
田秀铃心中方自傲微一惊,两条人影已并肩掠入了祠堂,一面抖落着身上的雨珠。
只见这两人俱是同样的装束,同样的颀长枯瘦.只是左面一人,背后多了柄长剑,却有一只衣袖空空束在腰畔丝绦上,竟也是个独臂之人。
田秀铃见到这两人的装束,神色便为之一变,而两个黑衣人的目光,也恰巧扫在她身上。
只见这两人面色冷漠,目光却锐利如鹰,闪电般扫了田秀铃一眼,神色也为之一变。
田秀铃却已转过了头。
她此刻虽然故作镇定,心头却不住怦怦跳动,只因她此刻已看出这两人俱是南宫世家七十二地煞中人,也已认出那独臂汉子正是南海慕容飞。
原来慕容飞与那黑衣人截住了马车,发现车里竟只是一堆经书之后,惊怒之下,竟挥剑伤了那赶车的终南弟子!
两人本是奉命探听任无心之行踪而来,不得任无心的真实消息,无法回去交差。
要知南宫夫人早巳将任无心视为心腹之患,纵然明知任无心已死,但若无人看到任无心的尸身,她仍是放心不下。
慕容飞与那黑衣人,虽都是江湖中久著凶名的角色,但对南宫夫人.却都畏如蛇蝎,两人商议之下,竟真的不敢回去,反向终南后山搜寻而来。
任无心若是未曾不支,此刻早已走得远了,这两人纵然心中畏怯,也只有空手而归。
怎奈任无心不支而倒,而他两人又偏偏发现了这荒祠中的火光。
夜雨荒山,骤见火光,惊喜之下,自就直奔而来。
此刻两人对望一眼,悄悄打了个眼色,黑衣人忽然笑道:“荒山失路,来到这里,主人可否行个方便,借个地方给我兄弟烘烘火?”
田秀铃不敢回头,沉声道:“请便!”
黑衣人笑道:“多谢了!”
缓缓蹲下身子,果然烘起火来,但一双目光,却在四下转动,忽然抬起手来,向慕容飞打了个手势。
慕容飞身形一转,嗖地窜到那棺木旁。
田秀铃情不自禁,霍然长身而起,目光凛然凝注着慕容飞.只要慕容飞稍露动手之意,她拼却性命,也要抢先出手了。
哪知幕容飞仅是微微一笑,道:“这位朋友睡得倒颇安稳”,转身走回火堆旁,加了几枝柴火,竟安安稳稳地烤起火来。
田秀铃不禁暗道—声:“侥幸!”
悄悄擦干了面上泪痕,面对火光,坐了下来,心中暗道:“我不如索性故作大方,免得这两人怀疑于我。”
思忖之间,突见慕容飞反腕拔出了长剑,田秀铃暗中又是一惊。
哪知慕容飞只是伸出长剑,拨动着火堆,口中喃喃笑道:“好火!好火……若非这堆柴火,我两人只怕要在风雨中奔行一夜。”
那黑衣人咯咯笑道:“不错不错,确是好火。”
田秀铃只觉一颗心忽上忽下,忐忑难安.她虽然已将自己生命置之度外,但任无心只要有一息尚存,她便不能让任无心落入敌手。
异样的寂静,沉重得令人窒息。又过了许久,慕容飞与那黑衣人,却仍安坐烤火,似是全未窥破田秀铃的行藏。
田秀铃暗叹一声,回顾门外,只望风雨早些停顿,好教这两人快快上路。
第十四回 独臂怪客
突听慕容飞又自干笑一声,道:“古往今来,成语俗话虽多,但小弟却只对其中一句,佩服的很。”
那黑衣人仿佛已昏昏将睡了,此刻方自抬了抬眼皮,道:“哪一句?”
慕容飞哈哈大笑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宋兄,你火烤够了吗?”
田秀铃心头方自一震,慕容飞与那黑衣人已长笑着飞身而起。
两人一左一右,但见剑光一闪,左面的慕容飞,已飞身拦在门前.阴恻恻狞笑道:“任无心,莫要装死了,快起来与大爷斗上—斗!”
右面的黑衣人.却突然飞起一足,踢翻了供桌,厉声笑道:“朋友还不出来!缩在桌子下,我兄弟难道就瞧不见了吗?”
那独臂人翻了个身,似是方自睡梦间醒来,揉着眼睛苦笑道:“今日当真是倒了老霉了,先有人占去我床铺,如今又有人连桌子都踢翻了。”
黑衣人见他手足残缺,不禁呆了一呆,冷笑道:“你若与那两人无关,就莫要多事。”
独臂人道:“小人只是个残废,哪里敢多事!”
远远爬到角落中,缩做一堆。
黑衣人回转身子,亦自狞笑道:“任无心,你装死又有何用?还不快起来受死!”
田秀铃守护在棺前,掌上已满聚真力。
只见这两个人虽是在狞笑恶骂,却是色厉内荏,仍不敢轻举妄动。
当下心念一转.暗暗忖道:“难怪这两人先前装腔作态,不敢动手,原来他两人惧于任相公的武功,生怕他功力未失,是以两人明在烤火,暗中却在调息行功,直等体力恢复后,才敢发作,而此刻两人还是生怕任相公出手一击, 自己难以抵挡,还在试探着……”
—念闪过,忽然冷冷笑道:“你两人在此打打闹闹,若是真的吵醒了任相公,哼哼! 只怕你两人谁也休想活着出去了!”
她若是惊慌否认,幕容飞是何等人物,察言观色,再也不需迟疑试探,立时便要出手了。
但她此刻这般说话,慕容飞与那黑衣人身子却不禁齐地一震,脚下不由自主,退了半步,面上也不禁微微变了颜色。
他两人也是那日在终南山中, 与任无心交手之人,只是武功较高,是以侥幸逃生。
但此刻想起任无心的赫赫神威,惊人武功,暗中仍不禁悚然色变!
田秀铃见了他两人神色,心头暗喜,神色却更是冷漠,竟不理睬他两人,缓缓坐了下来。
慕容飞与那黑衣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妄自出手,但却也不便逃跑。
田秀铃神色越是冷漠.心头跳动却越是急剧,终于忍不住冷笑道:“依我良言相劝,你两人还是莫等任相公醒来,快快走了吧!”
缩在角落中的独臂人,目中一直闪动着笑意.屏息旁观,此刻却忽然皱了皱眉头,口中似乎在喃喃自语:“糟了!糟了!”
只见慕容飞突又仰天狂笑了起来,这笑声似是在那独臂人意料之中,却大大出了田秀铃意料之外。
慕容飞仰天笑道:“古往今来,传说故事何止千万,但小弟却只对其中之一,深觉钦佩。”
那黑衣人嘴角亦自露出一丝冷酷而狡黠的笑容,道:“什么故事?”
慕容飞狂笑道:“三国时蜀魏相争,死诸葛却吓退了真司马,只可惜……”
他笑声突顿, 目光霍然尖锐地转向田秀铃面上,缓缓道:“只可惜你方才那话,却说得太快了些,你若是真的聪明,真能忍住不说,我等此刻只怕也要真的被这不能动的任无心骇走了!”
那黑衣人冷笑接口道: “任无心的奴仆,竟会有如此好心,劝我等快快逃生,这岂非是天大的笑话,但这笑话却有用的很,几乎和这堆柴火同样有用,若不是这笑话.只怕我两人又得奔逃于风雨中了。”
田秀铃心头又是惊惶,又是自责,又是失望。
但这些混乱的情况,却在—瞬间完全消失。
她忽然想起了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么世上还有什么可使她惊惶失措之事!
就在这一瞬间,慕容飞手中剑光暴长,那黑衣人亦自振臂而起。
两人身形同时展动,那黑衣人却抢先喝道:“慕容兄只请在旁为小弟掠阵,这厮岂值得你我两人同时出手!”
喝声中双掌已自击出,左掌横截,右掌直击,掌影闪动间,分打田秀铃前胸下腹。
慕容飞只得倏然顿住身形,旋身挡住了门户,心头却在冷笑暗忖:“此人平日与我称兄道弟,想不道事到临头,他却要与我抢功来了.哼哼!我倒要看看你那浮云七十二掌,是否是这任无心门下弟子的对手?”
剑光一垂,索性袖手旁观起来!
这时,那黑衣人迅快地击出七掌,掌势连绵,急如飘风。
但一眼望去,那般迅急的招式间,竟不带丝毫风声。
慕容飞不禁暗中动容,想不到他竟已将此等阴柔之掌力,练到如此火候。
要知那黑衣人掌势看来虽似飘飘无力,其实却霸道已极,对方只要沾着他一根手指,便再也休想自他掌下逃生了。
心念一闪间,黑友人又自攻出了七掌。
连绵的掌势,当真有如浮云飞絮般,一重重卷向田秀铃身上,但田秀铃却仍未还手。
十四掌过后,她身形已显得有些呆滞,闪避也大见吃力,目中更满现惊惶之色!
黑衣人目中光芒闪动,出掌更是迅急,慕容飞双眉却皱得更紧。
那缩在角落阴影中的独臂人,似也轻轻叹息了一声,他看来虽似对田秀铃极为同情,但目光中却仍带着那种完全袖手旁观神色。
世上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无论是任何人的生死,似是都与他毫无关系。
他似乎早已置身世外,只不过是个孤独的幽灵而已!
只听黑衣人朗声大笑道: “任无心门下,也不过如此而已.你再能接得住我七掌吗?”
笑声未了,田秀铃突然冷笑一声,出手劈出一掌。
她目中的惊惶之色,也在这刹那之间一扫而空,换作了逼人的光芒。
原来她方才故做惊惶,只是诱敌之计.只因她心头早已全然抛去了生死之念,变得出奇的冷静,是以能在这生死关头中.冷静地决定对敌之策。
而那黑衣人对敌经验,虽然远胜于她,但却远不及她镇定,大意之下.便着了她道儿。
她掌势本已蓄势待发,此刻出手一击,当真是奇诡迅急,无与伦比。
黑衣人轻敌太甚,笑声未绝,对方奇诡的攻势已至。
他大惊旋身,却已不及应变,只觉肘下一阵麻木,左臂再难提起。
慕容飞心头亦自一凛,亦不知是惊是喜。
他本存幸灾乐祸之心,只望黑衣人败在对方手下,他再出手取胜。
但此刻他见到田秀铃招式竟是如此奇诡辛辣,却又不禁暗暗担心。
角落中那独臂之人,神色竟也突然起了急剧的变化.有如突被雷击一般。
霍然长身而起,目光灼灼,凝看着田秀铃的身法。
田秀铃一招得手,占得先机,下手再不容情,招式连绵,跟着又是四掌拍出。
她出招越来越是奇诡难测,掌影飞幻,招招俱是对方未闻未见之学。
那黑衣人纵然也是浸淫掌法多年的武林一流高手.天下掌法,均有涉猎。
但此刻却认不出她掌势的路数,眼见她一掌自左向右斜击而来,哪知中途突然一折手腕,斜斜攻向左方。
此等诡异难测的招式变化.当真是令人防不胜防,何况那黑衣人一条左臂.已完全失去作用,左方自然门户大开。
要知田秀铃此刻施展的武功,正是南宫世家的秘传独门掌法,除了南宫世家的子媳之外,江湖中再无旁人得知。
而武林中曾经与南宫世家动手相搏之人更是少之又少,是以饶是慕容飞与那黑衣人见多识广,也认不出她的武功路数。
更连做梦也未想到,这任无心的弟子,竟是南宫世家的第五代夫人!
四招过后,那黑衣人已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他心中更是大见惊骇。
只见慕容飞手横长剑,竟仍无出手相助之意。
而对方举臂挥腕之间,不但暗劲极强,而且招招俱是立可致死的煞手。
霎眼间又自拆了三招,黑衣人额上已是满头大汗,涔涔而落。
忍不住脱口大呼道:“慕容兄,小弟已不行了, 兄台还不快来相助?”
慕容飞显然已被田秀铃奇诡的招式惊得呆了,此刻心头一震,暗道一声:“惭愧!”
手腕一抖,震起朵朵剑花,便待挥剑攻上。
田秀玲知道自己此刻虽然占得上风,但却不过只是一时侥幸得计而已,他两人若是左右夹击而来,以自己的武功,绝非敌手!
动念之间,慕容飞长剑已长虹般斜划而来,剑锋破空,划起了嘶嘶剑风!
黑衣人喘了口气,突然后退了三步,探手入怀,撤下了一条长达四尺以上的乌鞘软鞭,迎风一抖,笔直点向田秀铃肋下三处大穴。
只见激荡的鞭风中,夹杂着丝丝剑气。
慕容飞辛辣迅急的剑招,久已驰名江湖,此刻蓄势而发,自然是招式凌厉,锐不可当。
那黑衣人先前大意轻敌,未用兵刃,后来更一直被逼得无暇抽鞭。
但此刻长鞭在手.精神大震,配合着慕容飞的剑招,不时以辛辣的招式攻向田秀铃后背、肋下的空门之处,鞭长及远,更见威力。
田秀铃赤手空拳,以一敌二.数招过后.已是远居下风.但她早已忘却生死之事,每遇险招,便施展出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招式.逼得对方不得不回招自救,是以一时间还可勉强支持。
但此等打法,却是最为吃力之事,纵是武功再强之人,也难持久。
慕容飞是何等人物,相搏数招,已然瞧出田秀铃的弱点,长剑一旋,纵声长笑道:“再打下去,累也累死了他,你我何苦急着抢攻?”
田秀铃暗咬玉齿,转身一招星移斗换击了出去,正是与敌同归于尽的招式。
但是她转身之间. 目光突然触及了棺木中的任无心,刹那间,她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暗暗忖道:“我若死了.他又如何?只怕……只怕他尸身都难以保全了。”
一念至此,只觉心如刀绞,忽然大喝一声:“住手!”身形急退了三尺。
那独臂人凝望着她的身法, 目光中竟充满了矛盾与痛苦之意,似是心中正有着一些难以解决之事,此刻听她一声大喝,神情不禁一怔。
慕容飞与那黑衣人冷笑一声,齐地住手,左右分立在田秀铃身侧.截断了她的逃路。
慕容飞冷笑道:“你若要不战而降,倒也不失为聪明之举。”
田秀铃银牙都已将咬碎了.颤声道:“我此刻若要逃走,你俩人也无法追得上我,是吗?”
慕容飞目光转处.只见祠堂四面,窗户颓败.看她飘忽的身法,若是穿窗而出, 自己实无追及的把握,沉吟了一阵,冷冷道:“不错……”
忽又仰天大笑一阵,接道:“但任无心却是万万逃不走的。”
田秀铃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