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言词神态之间,自有一种威严,使人望而生畏。
玄星道长肃然答道:“夫人的拜帖,已转呈敝派掌门。”
唐夫人道:“那很好,贵掌门怎么答复呢?”
玄星道:“敝掌门正值坐关期间, 只有每日黄昏时分醒转一次,夫人拜帖虽然转呈,只伯敝掌门尚未过目,夫人最好明晨再来看看敝掌门能否抽身接见。”
唐夫人仰天一阵咯咯大笑,道:“老身数十年未离开川中一步,这次跋涉千里而来,岂能空朝宝山……”
微微一顿,目注剑阵,又道:“道长在这三元观摆下剑阵,看来是准备强行阻拦老身人山了。”
玄星道长道:“三元观方圆三里,早已划为禁地,且入禁地,一律……”
唐夫人突然一耸双眉,接道:“一律如何?”
玄星道:“一律逐出,格杀勿论。”
唐夫人冷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
探手伸人那小轿之中,取出一根银光闪闪的龙头拐杖,就地一顿,破石而入,深达寸许,接道:“如若老身闯过你们观外剑阵,那将又该如何?”
玄星怔了一怔,道:“数十年从未发生过此等之事,夫人虽是位列武林一门之尊,只怕也难独力闯过剑阵。”
唐夫人厉声喝道:“老身如若闯不过你们剑阵,就此回转四川,唐家今后不再在江湖走动,万一闯过剑阵……”
玄星接道:“贫道当急钟报警,不惜惊扰掌门师兄玄功,破例接见。”
唐夫人道:“这赌注我虽然吃亏,但量你也只能有这点权力,好!咱们就这样一言为定。”
玄星一挥长剑道:“且慢,要闯剑阵之前。先得胜过贫道手中宝剑。”
唐夫人仰天大笑,道:“老身今天倒要称量称量武当派扬名天下的七星剑阵和你手中长剑的招数。”
玄星冷笑一声,长剑斜斜向上一举,亮开门户。
唐夫人平举手中银光灿灿的龙头拐杖,缓缓向前走去。
将近玄星道长之时,突然低喝一声:“小心了!”呼的一杖。横扫过去。
玄星长剑疾挥,划出一道银虹,反削右腕。
唐夫人冷然赐道:“好划法!”银拐倒转一抡,登时幻起满天杖影。
玄星长剑点出之势极快,但收回之势更快,健腕一震,长剑疾收复吐,剑尖颤动,洒出三朵剑花,指袭向唐夫人前胸三处大穴。
唐夫人银拐忽的由动转静,向剑上扫去。
玄星收剑疾退三步,但随即冲了上来,就这一退一进之间,剑势已然施展开来。
但见寒光飞闪,剑气漫天 朵朵剑花,耀眼生辉,方圆六七尺尽都是闪动的剑影,巨浪排空一般直压过来。
但那唐夫人的银拐,却突然变成了只守不攻之势,一招一式的缓缓施展出来,但她每出一杖,无不是恰到好处,封闭门户,严谨无比,任那玄星剑势凌厉,但却始终无法迫进一步。
转眼之间,双方已激斗了二十余回。
只听唐夫人冷冷说道:“武当剑术,不过尔尔,当心老身要反击了。”
说话之间,手中的银拐招数已变,由慢而快,转守为攻。
但见银拐轮转,挟带了呼呼的啸风之声,伸缩吞吐,纵击横扫,威势强猛之极,眨眼间反客为主,丈余内拐风盈耳。
玄星一套剑法刚完,已被对方抢去先机,一轮急攻,迫得还手无力。
这是一场武林极少见到的激烈搏斗,剑光拐影,闪转如风。那唐夫人似有着无穷无尽的内力,手中银拐的攻势,也是愈来愈猛。
忽然间,响起了一声金铁大震,剑光、拐影,陡然间一齐放失。
原来玄星道长被那漫天拐影迫得反击无力,不禁心头火起,潜运内功,挥剑硬接了一击。
剑、拐相触之下,彼此都觉得手腕一震,各自向后退了一步。
唐夫人肃穆的脸色上,泛现出一片杀机,冷冷说道:“老身本无和武当结仇之心,使你知难而退,也就是了,但这般蛮干硬拼,怪不得我出手毒或了,再接老身一杖试试。”
缓缓举起手中的银拐,当头劈去。
这一拐看去十分缓慢,但拐势还未到,已有一股潜力先至。
玄星道长本有一股憨厚之气,最是受下得人言相激,唐夫人出言讽刺要他硬接自己的拐杖,他竟信以为真,果然又默运内功,举剑又硬向那银拐之上架去。
唐夫人冷笑一声,道:“讨死!”
银拐疾沉.急落而下。
剑拐再次相触,又响起一声大震。
玄星身躯一颤,不自主的问后退了两步。
要知宝剑乃是轻灵兵刃,以刺点为主,灵动变化见胜。
玄星以手中长剑和拐杖硬接硬打,兵刃上先己吃了大亏。
唐夫人一击得手,不容玄星道长有缓气之机,第二拐倏然劈 到。
玄星为人憨直,心中大为不服,凭自己修为数十年的内力,竟然胜不过一个老妪,长剑一举力屏南天,又是一式硬打硬接。
这一次唐夫人运足了十成劲力。
她心中很明白,武当派以剑法驰名武林,此人虽然属于浑厚一型,不太适宜习剑,难以深人堂奥尽得剑法中的灵活机变,但他手法扎实,剑势沉猛,已深得武功中稳字一诀,如果不动心机,让他以己之短,迎人之长,只怕还得百来合恶斗,才可分出胜败。
第三度剑拐相触,形势大不相同。
玄星手中长剑和那铁拐相接,立时感到压力强猛,迥异前面两拐。
玄星道长只觉那银拐,有如泰山压顶一般,直沉而下,赶忙行气运功,用尽全身的气力,才把那向下疾沉的拐势架住。
剑拐悬空相触,形成了相持之局。
那轮转不息的六星剑阵 陡然的停了下来,七个道人的目光,一齐投注在那僵持不下的剑拐之上。 只见玄星道人双颊上红晕泛涌,一滴滴的汗水滚落下来,滴在衣袂上。
但那运拐老妪,却不见一颗汗珠。
显然,两人在激拼内力之上 玄星已然不是敌手。
剑拐相持中,突听唐夫人冷笑一声,道:“撒手厂!”
银拐一震,压力大增,玄星只觉右腕一麻,长剑应声脱手。
唐夫人一收银拐,道:“道长剑上的招术变化,实不在老身之下,只是受我言词相激以己之短,对人之长,兵刃上先已吃了大亏,你如心中不服、不妨拾剑再战。”
她这几句话,听来似是相慰玄星道长,其实却是与醒他别忘了承诺之言。
玄星道长一来生性憨直,二来出身正大门户,讲求一诺千金,虽然败的心中不服,也无颜拾剑再战。
当下脸色一整,肃然说道:“夫人请闯剑阵。”
身子一闪,向旁侧让开两步。
唐夫人点头赞道:“正大门户中人物,果然个个心胸磊落,度量恢宏。”
一顿银拐,大步向剑阵中走去。
观门外的七星剑阵,又开始了缓缓的转动,七柄长剑在日光下面闪耀着寒芒。
太阳照射在唐夫人那丰满的脸上,她睑上一片肃然,显得她内心也有着无比的紧张、沉重。
要知武当派这七星剑阵,在武林极为驰名,七剑联手,幻生出无穷的变化,下知有多少武林高人,都把一世英名毁在这剑阵之下。
只听银拐触地之声连续不绝,唐夫人终于接近了那七星剑阵。
她缓缓举起银拐,庄严地说道:“老身久闻武当派七星剑势之名,今日有幸一会。”
银拐平抡,呼的一声扫击过去。
只见那当先道人的长剑忽然一转,疾快绝伦地横向银拐上面推去。
同时,两支长剑横里斜点过来,击向银拐。
唐夫人银拐一沉,避开了三剑,突然欺身而上,冲入剑阵之中。
那点袭过来的剑势,随着唐夫人向下沉落的拐势,倏然收回。
静止的阵势突然一转,一剑迎面刺到,另两支斜刺过来的寒芒,分袭左右两肋。
入阵一试之下,唐夫人已然觉出了剑阵的厉害,如不早些设法把这封势的连环变化击破,武功再高之人,也难久持下去。
原来,这七星剑阵每一个攻袭的变化,都有着一主二宾,一剑正攻,两剑斜袭,而且三剑攻袭,来自三个不同的角度,先给人一种应接不暇的感觉。
唐夫人丰富的江湖阅历,使她在临敌交手两招之间,已然观察出剑阵的厉害,如若等那剑阵催动开后,绵绵不绝的剑势排涌而出,再想找制敌先机的机会,更是不易。
临敌制机,贵在先发,银拐疾抡,连发三招,涌出一片拐影,封住剑势,身躯忽然向后倒退了三步,脱出剑阵之中。
群道刚刚催动的剑阵,忽然间失去了攻向的目标,阵法忽然一乱。
就在一刹那间,那疾退出阵的唐夫人,陡然又疾攻而上,来势有若电光石火,一闪而到。
手中银拐一招力扫五岳排风扫出,右手却暗运内力,蓄劲掌心,凝势不发。
只听一阵金铁交响、当面迎击过来的三柄长剑,尽数被银拐扫过。
群道微乱的剑阵,尚未完全复元,再被唐夫人这强力的一拐,震开了当先阻敌的剑势,剑阵立时被冲裂出一个缺口。
后面拥上三人,被自己人挡住,一时之间,长剑无法击出,拥挤一起,章法大乱。
唐夫人借机深入,满含掌劲的右手,陡然拍出。
这一击,不但出敌意外,而且迅快异常,正击在一个道人的右臂之上。
她早已取准了距离,发掌如电,一击而中。
只听当的一声,那中掌道长手中的长剑跌落在石地上,身躯也站立不稳,摇摇欲倒。
整个的剑阵变化,顿然一停。
唐夫人一击而中,暗叫一声:“侥幸!”
振拐疾攻,划带起强厉的啸风。
群道应变不及,纷纷向两侧闪去,竟被地闯过了七星剑阵。
玄星眼看唐夫人轻而易举的闯过了七星剑阵,不禁黯然一叹,说道:“十年以来,有不少武林高手,檀入敝派中划定的禁地,但胜得贫道手中长剑,闯过七星剑阵之人,只有夫人一人,四川唐家的威名,果非虚传。”
唐夫人微微一笑 道:“道长夸奖了……”
笑容忽敛,脸色又恢复了一片肃穆之容,接道:“老身买舟千里,东来武当,实因有要事,必须一会贵派掌门,道长有诺在先,盼能立刻带老身一晤玄真道长。”
玄星道:“贫道既然应允夫人,自是一言为定,不过夫人这随行轿夫、侍婢,必须要留在三元观外。”
唐夫人点头说道:“如若这是你们三元观中的规矩,老身自不愿强人所难。”
玄星回顾了那满脸愧色的七个道人一眼,说道:“你们好好守护观门……”
回首合掌当胸 道:“夫人请随贫道人观。”
大步直向观中走去。
唐夫人紧随身后,一面打量四周的形势。
这座扬名于江湖的三元现,建筑并不如何宏伟,但却依山势建筑,精巧别致,散布在花树丛中。
穿过了一片满植花树的广大庭院,到了二门前面,四个身佩长剑的道长,并肩而立,拦住了去路。
四人一见玄星道长,立时合掌当胸,欠身一札。
玄星道长一挥手,肃然说道:“击钟传报掌门人,有贵客晋见。”
四个道人微微一怔,但又似不敢抗拒玄星之命,左首一人合掌一礼,缓步走入了二门。
刹那间,钟声三鸣,回荡耳际,余音未绝,遥远处又响起了回应的钟声。
玄星道长回顾了唐夫人一眼 说道:“夫人请稍候片刻,贫道已下令用本门中最紧急的钟声,传告掌门人,当即有人赶出接引夫人。”
唐夫人淡淡一笑,道:“有劳道长了。”
说话之间,一个道装童子急急奔了出来,目光转动,打量了唐夫人一眼,合掌对玄星道长说道:“师叔急钟传警,不知有何要事?”
玄星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位女擅越,乃四川唐家掌门人,有要事面见掌门人,你带她去吧!”
那道童满脸为难之色,道:“师叔,掌门师尊……”
玄星怒道:“住口,我要你带去,你就只管带去,掌门人怪罪下来,有我承当就是。”
那童子欠身说道:“弟子敬领师叔法谕。”
满脸委屈之情,欠身一礼,低声对唐夫人道:“女檀越请。”
转是急步而行。
唐夫人一皱盾头,紧随那道童身后追去。
那道童步履矫健,行速快极,唐夫人不得不加紧了脚程急急迫赶。
但觉花香拂面而过,两侧的厢廊掠目而逝,快得连景物都无法看的清楚。
奔行之间,那道童陡然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说道:“女檀越,请在室外稍候片刻,容我通报之后,再来相迎。”
唐夫人微一点头,说道:“请便。”
四面望去,只见停身是在一座修竹环绕的院落前面。
片刻工夫,那带路道童缓步走了出来,欠身说道:“家师有请女檀樾。”
唐夫人扶拐而行,进了篱门。
那道童忽然抢前一步,手指着盆花环绕的一座瓦舍,说道:“家师就在那卧云精舍中相候,女檀越自己去吧!”
唐夫人淡淡一笑,慢步向前行走。
只见那卧云精舍中弥漫一室白烟,竹帘垂门,难见空中景物。
誉满江湖的唐夫人,突然感觉着一阵犹豫,生似那弥漫的白烟,尤强过七星剑阵,不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只听那精舍中,传出来一个苍劲的声音 道:“女檀樾请进。”
唐夫人重重的咳了一声。接道:“打扰道长清修。”
银拐轻挑竹帘,举步而人。
凝目望去,只见一座松木云床上,盘膝端坐着一个胸垂长髯,青袍白袜,面如满月,重眉闭目的道长,一派仙风,令人望而生敬。
唐夫人不自主的欠身一礼,道:“四川唐家掌门人,见过道长。”
青袍道人微微一笑,突然睁开双目,两道岸电般的神光,暴射而出,投注在唐夫人的脸上,微微一笑,道:“女檀樾誉满武林,贫道慕名已久。” 唐夫人道:“好说,好说,不速造访,扰闹情修,老身这里谢罪了。”
这青袍道长正是武当派的掌门人玄真道人,只见他伸手一拉云床后面的木窗,一阵清风,吹入精舍。
那弥漫全室的白烟,迅快的随风而出,右手立掌当胸,笑道:“女檀樾远道相访。不知有何指教。”
唐夫人道:“无事不敢相扰,近月来武林之中,连续发生了几件重大之事,想来道长早已知晓了?”
玄真道:“贫道近年来困于关期,武林中事,甚少听闻!”
唐夫人一皱眉头,道:“此等重大之事,他们也敢瞒住道长?”
玄真微微笑道:“如若大驾早来一日,决难见得贫道了!”
唐夫人接道:“怎么?道长关期,今天才满吗?”
玄真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年来静坐,由静生慧,隐隐悟觉着杀劫将起……”
忽然住口不言.冷冷喝道:“什么人?”
只听一声朗朗长笑,传了过来,道:“提前了三月见客,只怕要误你十年的功行。”
玄真道长淡然一笑,道:“我能够平安渡过了一年关期,于愿已足了……”
卧云精舍外大笑复起,接道:“好一个于愿已足……”
但闻那长笑声摇曳远去,渐不可闻。
唐夫人接道:“听来人之口气,颇似道长故友,不知是哪派掌门之人?”
玄真道:“布衣奇人,胸罗万机,他虽和贫道相交有年,但贫道仍不知他的姓名。”
唐夫人眉头微耸,歉然说道:“老身惊扰关期,误了道长功行,想想惭愧得很。”
玄真淡然说道:“天意如此,岂能怪得女檀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