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蔑匠有楠竹林,院子又宽。一到夏天晚上便摆上三四张凉床,那些风车车出来的瘪谷堆成堆点上火烧起那一阵阵的烟雾便是驱赶蚊子的武器。男人们歇在凉床上仰望星空谈天说地,然后酣然入梦。每年的这个时候,晚上的院子便是男人们的地盘,吴氏自然不能追出去。
一而再再而三。吴氏由最初的小意温存到羞窘难堪最后转为憋屈愤怒,可是心里头的一股子邪火又不能发泄,甚至连倾诉的对象都没有,家里几个女人,这事儿对长辈不好说,对小辈更不能讲。两位平辈的嫂子谁都不喜欢她,她跟人家诉苦人家肯定心里乐开了花。
偏偏她在这里焦心烦躁,家里其他人却成日欢声笑语地。吴氏越发觉得愤怒,然后便看谁都不顺眼,成日拉着脸,找着这样那样的借口偷懒不下地。李氏活到了这个岁数,哪能看不出三房两口子之间的不对头。可是她一个做婆婆的,总不能插手去管儿子媳妇的房事上头去吧。因为心里头对吴氏有愧。便对她的偷懒耍奸行为假装不知,安排她在家里和姚舜英一起翻晒谷子并做饭洗衣服,自己去田间地头劳作。
和吴氏搭档姚舜英简直叫苦不迭,自己已经喂好了猪洗好了碗,吴氏给菊娘的饭还没喂好。明明告诉了她谷子自己还只翻了一遍,得多翻几遍才能干了入仓,可等自己洗了第一次衣服回来翻动晒簟时却发现,晒簟还是湿漉漉地,一看便知道吴氏压根就一次都没翻过。
再看吴氏,正在堂屋内给菊娘洗澡,说天气太热不能让女儿热出痱子来。连轴转的姚舜英全身汗湿,汗珠子流进眼眶,辣得难受,再看吴氏清清爽爽地在屋内摇着蒲扇一派清闲的样子,不禁气得暗自咬牙腹诽: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可是对方终究是长辈,自己又不能差遣她,更不能去李氏跟前告状,只好憋着一肚子火认命地去洗第二次衣服。家里人多放一起她根本背不动,只好走两回路。就这样过了三四天,只累得姚舜英腰酸背痛,晚上一沾枕头便呼呼大睡。
到第五日的时候,姚舜英翻好谷子正背起一篓衣衫准备去溪边洗,却碰上挑着一担谷子回家的李大椽和李兴本。“英娘怎么是你去洗衣服,你三婶呢?”姚舜英见三叔脸色不善,知道要坏事,赶紧笑道:“三婶在给菊娘妹妹洗澡,我便抢着去洗了。”
姚舜英努力遮掩,奈何吴氏自己不争气,李大椽进屋的时候,她正举着一卷包着瓮菜的锅巴嘎嘣嘎嘣嚼得香。李大椽看到她右手蒲扇左手锅巴,一副富家少奶奶的派头,再想到自己马上便要满六十岁的老娘此刻在田里挥汗如雨,身子弯成了一张弓不要命地割着稻子,那气血蹭蹭蹭顷刻间便冲上了头顶。
他当即将担子飞快放下,咬牙骂道:“你个禽兽不如的死婆娘,我叫你吃!”边骂边扬起巴掌呼地一下便扫了过去,“啪”地一声正正打在吴氏左脸上。吴氏骤然挨打,起初愣了片刻,接着便朝李大椽扑过去,手上不要命地抓挠。
李大椽这次愤怒到了极点,吴氏与他无论身高还是力气都相差太远,根本连身都没靠近李大椽便被狠踹了一脚。李大椽还不罢休,跟着又想补上几脚。好在李兴本及时赶了过来,死死拖住李大椽。
吴氏飞快地爬起,尖叫着去扑李大椽。李大椽死死盯着吴氏,只等着她一靠近便踢一脚狠的,这样只会偷懒的婆娘干脆踢残她让她躺在床上偷懒一辈子吧。
菊娘早吓得哇哇大哭,姚舜英背篓都没顾得放下便急急奔了回来,正巧看到了李大椽目光中露出的凶光,而吴氏兀自不觉,嚎啕着欲扑过去。凭着自己的小身板绝对拦不住吴氏,于是飞快地在菊娘屁股上死命捏了一把,菊娘立刻发出凄厉的惨叫。吴氏听到自己的命根子女儿尖利的哭声,立刻扑过来一把抱住女儿,柔声哄起来。
姚舜英松了一口气,以眼神示意李兴本趁机将李大椽拖出堂屋。不料李大椽看到姚舜英背着那一背篓衣服,再看到院中晾晒的衣服,一下便猜到姚舜英是挑不动一担子衣服不得已分两此洗,刚降下去一点的火气又涌了上来,甚至比前一次更甚,指着吴氏嘶吼道:“好你个黑心肝的臭婆娘,我侄女这么小的孩子你竟然忍心让她去洗那么多的衣服。你对上不孝对下不慈,老子要休了你!”
面对暴吼着似乎要生吃了自己的丈夫,吴氏内心虽然有点害怕嘴上却不服输,冷笑道:“你个怂包,肯定是去城里划船遇上了那骚婆娘,一门心思地想着她,回家对我娘俩不理不睬地。怎么,想休了我给那骚货腾地方?可惜人家是有男人的,你别做梦了?”
“我打死你个臭婆娘,老子叫你乱说!”“三叔,三叔,您消消气!”李兴本不要命地抱住飞踢着腿的李大椽,嘴里苦苦哀求着。姚舜英急得一边顿脚一边对吴氏道:“三婶我的好三婶,您看今日大哥二哥未过门的媳妇都来咱家帮忙了,侄女求您别说了好不好,您和三叔在这节骨眼上打架,她们两个会怎么看咱们家咱们家的人!”
“英娘你别跟这蠢猪说这些,她能想到这些就做不出偷懒的事了。六十岁的婆婆顶着毒日头在田间割禾,二十几岁的她在家里歇凉挺尸!她根本就不是人,她是禽兽!”李大椽气咻咻地嘶吼着。
吴氏尖声叫道:“我是禽兽,那你是什么?对自己的女儿不闻不问,你更是禽兽!”“我怎么不闻不问了,菊娘在这个家里谁不疼她,她是挨了打受了骂还是缺了衣少了穿。你生的女儿知道金贵宝贝着,我老家大嫂生的女儿便不宝贝了?英娘那么小,你竟然能忍心让她做这么多事!你个黑心烂肝的贼婆娘,你怎么不去死!”
“你……”“三叔,求您别骂了好不好,侄儿求您了!”“三婶,您别还嘴了行不,我三叔在气头上,您还火上浇油!”李兴本和姚舜英两个人都急得只差没哭起来,可是这两口子就是不相让,最后还是菊娘哭得差点没断气,吴氏才抱着女儿回房了。
姚舜英无奈地摇了摇头,背着衣服去溪水边去了。她火速洗好之后,便背着背篓急急往回赶,吴氏挨了打,自己就别指望她能去翻谷子了。一背篓打湿的衣服很重,姚舜英好不容易爬到溪坎上的高石上便受不住了,只好坐在那块大石上歇气。
那大石临空高悬,下头正好对着溪里一块巨岩。因为双抢插秧引水灌溉,上流塞堰坝下流水干枯,那巨岩露出了水面。人坐在那里要特别小心自己跌下去,一旦跌下去拍在那巨岩上,肯定脑浆迸裂横死当场。姚舜英因为有了上次坠崖的经历,此刻坐在这里更是百般小心。
“哟,这不是英娘吗?怎么,洗衣服啊。”姚舜英抬头一看,却是李兴珠的娘小王氏挑着一担子衣服笑吟吟地过来了。“这鬼天气热死了,哎,我也歇歇气儿。”小王氏边说边擦汗,一屁股坐在了姚舜英旁边。
第六十五章 毒妇露馅
对于上次城里自己差点被拐卖的事情,那想害自己的女人李氏和姚承恩和姚舜英一样,一开始怀疑的是李家庄的女人,尤其是大吴氏和小王氏。但后来想着这两个人都是普通村妇,没道理会认识城里的混混,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胆子,最有可能的只怕是城里某个妇人。
虽然排除了小王氏,但姚舜英对这个城府很深的女人还是有一种本能的防范心理。加上天气本来就热,身边猛然多了个人靠着自己坐,人便越发觉得热了,姚舜英赶紧朝里挪了挪,避开小王氏一点点。
小王氏一边煽着风,一边很随意地四处眺望着。溪水边的水田因为要栽两季稻子,早早地便收割好插好秧了,此时的原野空旷无人。因为时间不早了,一般人家的衣服也早洗好了,所以溪边也无人。
虽然那高石因为上头有一棵古树晒不到太阳加上习习轻风,人坐在那上头很是凉快,但姚舜英内心对小王氏很是不喜而对方显然也厌憎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可说,姚舜英呆坐了片刻便忽地起身道:“婶子您歇气,我要回去翻谷子去了。”
“急什么,这里凉快得很,翻谷子自有你家大人做,你小孩子操什么心,陪婶子说说话。英娘,上回你三叔划龙船得了那么多银子,你祖母有没有给你买新衣裳穿啊,你看你穿的这是蓉娘的旧衣衫吧。你长得这么好看,就应该打扮得光鲜一点才是。”
这心术不正的女人说出来的话叫人听着就不舒服,还真当自己是十二岁的孩子,三两句话就被能她挑拨得对祖母不满起来。可是再厌恶面子上还得应付,姚舜英赶紧脸上堆出笑容道:“祖母说了要给我做新衣裳的,是我自己不要,蓉娘姐姐这衣服虽然旧了点。好在没烂还能穿,再说了乡下人那么讲究做什么。”
她语气里头的不快很明显,小王氏不以为意地笑道:“这孩子就是贴心,难怪你家的人个个都那么喜欢你。”姚舜英懒得跟她打太极,忙道:“婶子我走了。”说完不再看她,转身便去拽背篓。
“英娘妹妹!”刚一摸到背篓,便听到远处有人在大叫自己的名字。姚舜英回头一看,却见溪那边侯三打着一把伞站在那里。这货怎么回来了?于是很不高兴地大声道:“侯三哥,我不是说了这段日子没空教你,让你呆在城里头嘛。你怎么又跑回来了,给你布置的作业都做好了?”“不是,我回来是有要事。你等等我!”三猴子语气很急。
姚舜英暗道:还要事,你能有什么要事!于是没好气地道:“我忙死了,还要赶着回去翻谷子,可没工夫陪你闲扯!”“真有要事,你等等我。”侯三见姚舜英艰难地背起背篓要走的样子。几步蹿过了小溪,边跑边喊 。“我上次说查的那件事查明白了。”
那件事,莫非他查到那害自己的妇人是谁了?正要高声问他,忽然想到小王氏在,虽然姚舜英只被两个女人挟持了个把时辰,而且毫发无损地回来了。但说出去别人可能不这么想。为了姚舜英的名声,这事情李家人回庄后没有跟任何人说起,李氏还特地嘱咐了侯三他们也不要跟任何人说起。想到这里。姚舜英不禁警觉地看了一眼小王氏,却见对方神色古怪,似懊恼愤恨又似惊慌无措。
侯三终于跑到姚舜英身边了,只见他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大石上。小王氏见他来了。似乎有点惊慌紧张的样子,干巴巴地道:“侯家外甥回来了啊。你这是来给你外祖家帮忙来了?”
侯三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看了她一眼,喘了几口气后笑着道:“我可吃不了那苦,只是在城里头呆腻了,来乡下新鲜几天再回去。您洗衣服啊,珠娘妹妹呢?”小王氏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侯三会这般客气地跟自己说话,僵硬的脸色过了好一阵才变得柔和起来,笑道:“我家珠儿割禾去了,怎么,你想找她说话?”
侯三笑道:“是啊,我这回在城里看到人家卖一种时兴的绢花,想着珠娘妹妹戴着一定好看,便给她买了一朵。”“啊,那,我晚上让她来找你!那你们说话,我洗衣服去了。”小王氏大喜,似乎怕侯三反悔变卦一般,一说完便挑起担子飞快地走下溪边去了。
姚舜英大惑不解,这厮今儿是怎么了,前些日子还一副恶心巴拉李兴珠的样子,怎么眼下又故态复萌了。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样的人读再多的书都改变不了。转而一想,管他呢,反正不干自己的事,他侯三爱撩拨哪个女孩儿跟自己有啥关系,只要他不惹到蓉娘姐姐就成。见侯三脸色煞白,忍不住讥讽道:“四体不勤的富家公子哥儿就是不中用,瞧瞧你跑这么几步便累成这幅鬼样子!”
侯三好不容易将气喘匀,拍着胸脯道:“我这哪是累的,我是吓的。你不知道方才我要是不喊你,你便小命不保!还好你命大,还好我来得及时!”姚舜英愣了片刻,转而浑身发冷,遥指着溪边的小王氏,颤声道:“你,你是说她,她要推我下去,要害死我?”
侯三严肃地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看到你跟她一起坐在这悬岩上本就害怕,偏偏你还转身背对着她。你不知道我看到她伸出双手的时候心子差点没急得跳出来,赶紧大喊一声吓退她。还好!还好!”侯三连拍胸脯。
姚舜英反复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可能:“这里可是大路上,她要是想推我下去就不怕被别人看见?毕竟你只是看到她伸出手来,人家坐在这里动一下手也正常吧。”侯三伸手指了指四周:“这里是大路上不假,可你看看,这时候有人过吗?”
“你不就是人啊。”“我从那边来,那条路地势起先比较低,我没转过来人站在这里根本就看不到。而且城里的混混头子已经派人打听清楚了,那二癞子据说是个私孩子,其生母是小王氏的一个姨妈。小王氏的娘在小王氏出嫁之前曾经带着女儿援助过二癞子几次,二癞子其实是小王氏的表弟。这无赖还算有良心,怕万一事发牵扯到小王氏,便跟那两个妇人只说想除掉你的是自己的一个熟人。”
虽然觉得这消息靠谱,但姚舜英还是很谨慎:“这样隐秘的事情官府都查不到,那些混混怎么查得到,你确定他们不是骗你的钱顺嘴胡诌蒙你?”侯三不屑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混混也有混混的行事法则,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人家要像你想的那样,怎么当老大号令全城的弟兄。”
姚舜英浑身冰冷,虽然知道小王氏忌恨自己,可是一个平日里看到你总是笑吟吟的人心里却时刻想着置你于死地,这样的事情搁谁身上都觉得毛骨悚然。于是咬牙道:“我可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放过这恶妇,我得去跟祖父他们商量一下怎么对付她!”
“怎么对付,你们总不能打死她吧。那二癞子死了,这女人死不承认你拿她也没有办法。”“那怎么办,一条毒蛇盘踞在我的身边不断地朝我吐着信子,一有机会便咬我一口我却不能弄死它,甚至连赶走它都不能,你觉得这样的事情我能忍受?”姚舜英愤怒地低嚷,“我招谁惹谁了?不就是你死乞白咧地要我教你识字吗?怎么一个个地便针对我了,以前还只是背后编排我,现在都想着取我的性命了!”
侯三讷讷地道:“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姚舜英咬牙“可不就是你这祸水,李兴珠那个花痴想嫁你都想疯了。可是你娶她是绝对不可能的,你家里人断不会同意,不然你纳了她?或者干脆连李兴月还有那几个谁谁的全纳了,保证她们一个个喜笑颜开,她们的家人也与有荣焉!”侯三气结:“你,英娘妹妹,你竟然……”“我什么我,我说错了吗?反正你那样的出身,三妻四妾很正常,装什么洋蒜啊,早纳晚纳有什么分别!”
侯三脸色灰败额头青筋暴露,身子微微颤抖,显然气到了极点。姚舜英也满脸通红神情激愤。侯三努力吸了几口气后颓然道:“你在气头上我不跟你说了。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不要担心小王氏,我已经想好办法怎么对付她了,你们什么都不要做更不要惊动她,就在一边等着看好戏吧。还有,这些日子出门千万千万不要落单,更不要单独跟那恶毒的女人在一起。不见得你每次都会那么好运躲过她的毒手的。”说完气冲冲起身背起姚舜英的背篓大步走了。
嘿,不就抱怨了几句,这货竟然比我这个受害人还火气大,我呸。姚舜英没好气地冲侯三的背影淬了一口。看了看溪边洗衣服的小王氏,不禁脊背发凉,顿了顿脚,到底没骨气地拔腿追赶起侯三来。
第六十六章 夜话
三房两口子吵架虽然姚舜英和李兴本都不说,可到底瞒不过李氏那双老眼,吴氏被丈夫那一脚踢在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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