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平复心情,抬头打算转向江面看亮相的其他地方的龙舟,不期然却对上了山羊胡子夏先生身边那少年的目光,那少年咧嘴一笑,白白的牙齿在阳光下愈发耀眼。姚舜英也只好微微一笑。
“这人谁呀,妹妹不可能认识他吧。怎么冲你笑啊。”蓉娘贴在姚舜英耳朵边问道。姚舜英不在意地说道:“不认识,这不方才祖父跟他们搭了几句话嘛。”
“看,那边是不是长植的船过来了。看清楚他们穿什么颜色的衣裳。等会儿好替他们鼓劲。”蓉娘眼睛真尖,远远地姚舜英还没看清楚,她就判定那是长植的船了。也怪不得,人家好歹跟着姚承恩学了几天字,“长植”这两个字可是必学的。横幅上出现了这两个字儿,那还不是一逮一个准啊。随着那船越来越近,姚承恩也激动了,然后整个李家的人都亢奋起来,也难怪,长植本来应该是他们的家乡的。
最关注的两只船过去了。李家人对后来亮相的其他船只就兴趣缺缺了,李兴业更是不停地抱怨着杂耍怎么还没开始。终于各龙舟队亮相完毕,接下来开始抽签决定小组和比赛顺序。杂耍表演就是安排在这空档。
原先划开的平顶“指挥台”大船又划了回来。杂耍表演就在那里举行,李兴业一看到这个开始了,直乐得抓耳挠腮坐立难安。那些艺人表演的节目姚舜英在后世基本都看过,而且更惊险刺激,故而她看了一会儿便觉得索然无味。
因为早起加上走了三十来里路。身子乏困,渐渐觉得眼皮发沉。最后干脆靠在蓉娘身上睡着了,周围一阵阵的炮仗声对她一点影响也没有。
李氏看着熟睡的孙女,觉得好笑,嗔道:“再懂事终究还是孩子,这么吵闹的地方也能说睡就睡。边说便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拉到自己膝上趴着。
杂耍表演约莫半个时辰才结束了,那边龙舟比赛处分组抽签排序事项也完成了,龙舟比赛正式开始。古代没有精密的计时器,所以龙舟赛大多不是计时定输赢而是分小组比赛。
为了公平起见,这次官府用了两种方式结合的办法,就是又计时又分组。虽然铜壶滴露不精准,但毕竟其能防止两大组实力悬殊对那些真正厉害的龙舟队不公平这种情况出现。只是这样一来,赛程拉长某些龙舟队上场比赛的次数就比往年要多,选手也就更辛苦。
大赛先分两大组,十只船先两两捉对厮杀,然后选出每组的前五名。淘汰剩下的十只船再比赛,最后选出四只进入决赛,取前三名。
古代没有扩音器和喇叭,官府便每隔大约四百米远的地方安排一个人,向观众通报分组排序情况。因为正式比赛的时候那些标明该龙舟来自何地的横幅是要去掉的,有通报人就能让百姓知道江面上对阵的是哪两只龙舟,以便为自己那一方的船只加油助威。
听通报人所说,吴家堡将在第四组出场,对手是南坪洲最北面那个县的龙舟队。“英娘妹妹,快醒醒别睡了,比赛开始了。”蓉娘想着大老远地来看龙舟,姚舜英却睡着不看实在是不划算,便不顾李氏的阻挠,执意摇醒姚舜英。
“开始了,三叔赢了吗?”姚舜英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问道。李氏笑道:“这孩子,就挂念着你三叔赢。还没开始,第一组都还没过来呢。”蓉娘一边替她理着散乱的头发,一边告诉他吴家堡队抽到了第一大组,将在本大组第四小组出场。
随着炮仗呐喊声,最先比赛的第一组两只龙舟过来了。因为第一小组那两只龙舟队有一只是启汶县一个镇子的船,所以姚舜英他们也喊得起劲。隔得不远的那一伙人可能就是那个镇子的人士,捶胸顿足声嘶力竭地嚷得格外起劲儿,可惜传来的结果是那只船不幸输了。
这下那一伙人简直如丧考妣,撑着拐杖发秃齿摇的老头子失魂落魄指天骂地且不说,便是那鸡皮鹤发两颊凹陷的老太婆也义形于色破口大骂。姚舜英看得目瞪口呆,老天,这也太夸张了一点吧,不就输了一把船而已,至于吧他们。这下她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启汶为什么会有 “宁输一亩田不输一桡船”这样彪悍的俗语流行了。
接下来的第二组李家人还是比较关注,因为长植的龙舟在其中,还好,长植赢了。第三组两支队伍都是其他县的,大家胡乱嚷了两嗓子了事,只一门心思地等着看第四组比赛开始。看着家里人兴奋期待的脸,姚舜英忽然有点担心。万一吴家堡的船不幸输了,祖父祖母会怎样,幸好这两位老人没有什么高血压之类的病症,不然可真是糟糕之极。
正这样胡乱担心着,手又被蓉娘紧紧抓住了。再一看江面,第四组的两只龙舟划过来了,“来了来了,我们的船来了!”李兴业兴奋地大吼着。李家人个个双眼大睁,一眨不眨地盯着江面,几个年轻人干脆半立着,双拳紧握恨不能自己亲自上船抢过桡子来划。
“不好,人家的船在前头!”李兴业语带哭腔。姚舜英的心不禁一紧,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又看,却看不出来谁在前谁在后。然后听到李大梁怒骂道:“你眼珠子被屎糊住了就莫乱说,明明是我们的船在前头!”可怜李兴业今日连着两次被人这样骂了,可惜这回骂他的是他自己的亲老子,他又不能骂回去。
李大梁毕竟是大人,看得仔细些,晓得结合方位角度。“对对,我们在前头!”李氏也激动地嚷了起来。“是呀是呀,五郎乱说害我白担心!”王氏抚胸唏嘘。然后李家人都看清楚是己方领先,当即七嘴八舌地越发亢奋。李兴初道:“听我的,我们的船过来了就一起喊。”正式比赛双方都使尽全力,两只龙舟眨眼间便到了姚舜英她们正前方那一片江面。
“吴家堡,使劲划!吴家堡,使劲划!”李兴初扯着未完全变好声的嗓门儿开始领喊,李家人跟着一起喊,姚承恩挥舞着拳头身子半蹲嘶吼,李氏也扯着嗓子大喊,就连向来寡言的王氏都喊得格外卖力,姚舜英也情不自禁疯狂大喊。周围的人也一起帮腔,包括那山羊胡子夏先生和那少年。
这声势浩大的声援让吴家堡龙舟上的选手们仿佛打了鸡血一般,但见那旗手挥旗姿势越发刚劲潇洒,鼓手手中的鼓槌扬得更高。划手们就更不用说了,桡子劈得凶狠整齐,吃水很深。汉子们光裸膀子上的“小老鼠”越发动得勤快,刷刷几下将对手抛得更远了一些。
姚承恩直看得老怀大慰,呵呵笑道:“好好,咱们更在他们前头了,照这样看来这把我们稳赢了!”“这还用说,稳妥妥的。”李大梁大声附和道。“哈哈,你们看到了吗?三叔划的时候咬着牙呢。”感情李兴业就注意看自家三叔了。“看到了,青林表哥也很卖力气。”李兴初的关注对象比堂弟多了一个。
第四十九章 吴家九少爷
山羊胡子夏先生身边那少年问姚承恩:“老先生一家不是吴家堡镇上的吧。”姚承恩点头。那少年笑道:“难怪我看您老觉得脸生。”姚承恩道:“莫非这位小哥是吴家堡人士?”“是的,小可吴国贤。”姚承恩呵呵笑道:“我就说你们怎么跟我家的人一样喊得那么起劲。”
既然大家都巴望着吴家堡的船赢,便算有了共同话题,当下己方选手挑选条件、领头的资历水平、各方资助金额、龙舟进前五的可能、进前三甚至夺第一的几率等等话题都被拿出来讨论。双方言谈甚欢气氛极好。那少年显然对这些问题很是了解,说起来头头是道,叫人不折服都不成。
侯三当初存了私心,特地让占位置的人将李家和外祖父一家分开,现在他自食其果,只能遥遥望着李家人的方向,偷偷地观察着姚舜英的一举一动。好不容易吴家堡的船过去了,侯三才顾得上朝姚舜英他们那边望过去,正巧看到那少年对姚承恩解释着什么,一旁的姚舜英偏着头笑眯眯地听着。
侯三看得心头直冒酸水,眼光像两把刀子嗖嗖射向那少年,这人模狗样摇着把扇子装出一派斯文的小子打哪儿冒出来的,英娘妹妹怎么对着他这么高兴。不行,明日得想法子让那些人将这家伙赶走!他那位置应该也是那伙无赖掌管的吧,大不了多花点银子就是。侯三满脸阴鸷,暗自盘算着。
“祖母,祖母,我还要吃那个绿豆糕。”大舅家八岁的小儿子又在喊着侯三的外祖母讨吃的了。侯三一听就心头火起:得寸进尺的馋嘴货,吃吃,就知道吃,八辈子没吃过怎么的。怎么就不撑死你呢?
侯三大舅的这个小儿子四五岁的时候就看得懂父母的脸色和意图,没少给过侯三苦头吃。最近这三年因为侯三父亲来信,舅舅舅母对侯三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小子小小年纪也会见风使舵那一套,变着法儿地讨好侯三。可惜侯三心中对他厌恶之极,就是不爱搭理他,去城里买了好吃的回来从不分给他一星半点。
这回看龙舟赛,外祖父外祖母老泪纵横地唠叨了多日,侯三实在没办法才同意自家两位舅舅他们拖家带口地住进自己的宅子里头。事实证明讨嫌的人到哪儿都讨嫌,这两家子来了。搞得宅子鸡犬不宁。见好东西就想顺走,见好吃的就先揣怀里然后敞开了肚皮吃,只把个老侯看得摇头不止。自己偷偷留下一点糕点给外祖母。这小子要了一回还要二回。
更让侯三气炸肺的是二舅母,竟然自作主张喊了李兴珠小王氏老吴氏和自己一起坐。那占位置的混混巴不得多人多收钱,把李兴珠她们当成了侯三家的人,二话没说就让其坐下了。
等侯三回来,三个女人已经好好地坐在那儿了。大庭广众之下乡里乡亲的对方又是女眷,侯三哪里拉得下脸皮赶人。偏生李兴珠不识趣,还娇滴滴一口一个“侯三哥”,直听得侯三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连惯常的敷衍功夫都懒得做了,冰冷着脸就是不搭理李兴珠。
侯三一直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地看着不远的另一边。老吴氏小王氏李兴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下便发现了坐在那里的姚舜英他们。李兴珠的泪水一下涌上了眼眶,小王氏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咬牙切齿在女儿耳边低声警告道:“没出息的东西,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赶紧给老娘把泪水逼回去!”
此时的李兴珠满腹委屈,内心充满绝望。只恨不能大哭一场,那泪水又怎么逼得回去呢?只见她肩膀耸动。哽咽得越发厉害了。幸好吴家堡的龙舟过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江面上,然后周围加油助威之声不绝于耳,根本没有谁注意到李兴珠的失态。
吴家堡龙舟队赢了对手,侯三却脸色阴沉地盯着李家人那一边,老吴氏不解地看过去,看到了夏先生和吴国贤,而吴国贤正对着姚承恩姚舜英他们说得眉飞色舞。
老吴氏不由心中一动,高声道:“咦,那边那个和姚家那小妮子说话的不是吴家堡吴四太爷家的九少爷吗?”小王氏不相信:“不会吧,吴四太爷家的小公子怎么会跟咱们庄户人家一起挤坐在这等地方看船,人家肯定坐在江面的哪艘船上舒舒服服地看。娘只怕是看花了眼。”
老吴氏很不高兴地道:“那九少爷我上次去吴家堡赶集,还老远见他和你小舅舅打招呼,怎么会认错。还有那夏先生,那可是跟随吴家三老爷好多年的人物,我难道连他都认不出来了?”
侯三听了心里一沉,那装模作样的家伙竟然是吴家堡吴四太爷家的少爷,那还真就不好赶走他。吴四太爷三个儿子混迹官场,虽然最高的也就混到个四品的知府,但人家经营多年。四个女婿家族势力也不差,他家和南坪洲各大家族都有瓜葛,盘根错节的,强龙难压地头蛇,眼下自己可招惹他家不起。
你说这小子脑壳是不是装屎了,就凭着他家的地位,江面上铁定有船的,偏跑来这大日头下坐着看比赛。嗨,自己也真是的,当初要是让李家人坐这边让外祖父他们坐那边就好了。侯三越想越郁闷,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水了。
老吴氏唯恐天下不乱,继续和儿媳妇一唱一和,假装咬着耳朵小声说话,其实那音量刚好能让侯三听到。“听说那位九少爷书念得好,深得吴四太爷的欢心,乃是他家曾孙辈第一得意之人,所以眼珠子长到头顶上去了,等闲人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小王氏故意惊道:“既是这样,那人不可能是吴家的九少爷吧。要是他的话,怎么和姚家的老头子还有他家的小妮子说得那么高兴。”
老吴氏夸张地撇嘴道:“乡下长大的就是没见识,那姓姚的老家伙小妮子不都是识字的嘛,肯定是说起学问上头的事情说到一块了,觉得投缘。听说文人都有这毛病,但凡投缘,什么身份地位贫富之类的就都不管了。”
小王氏假装感叹:“要我说那姓姚的小妮子长相不差,又识文断字的,要是出生好上那么一点,和这九少爷还真是般配。”
老吴氏道:“要是九少爷真看上了那小妮子,出生低一点又算的了什么,就凭着吴四太爷对他的宠爱,估计吴三老爷夫妇也不得不答应。”
小王氏道:“要真那样,那这姚家的小妮子还真是好命了。”老吴氏道:“咱们也就是无事说闲话罢了,让别人听到就不好了。不说了,下一组船怎么还没过来。”
那小子竟然这么优秀得宠,自己可比不上人家。英娘妹妹那么好,那小子肯定跟自己一样对她动心了。英娘妹妹呢,来到李家庄就没碰到过能跟她谈诗论文的人,今儿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肯定乐得不的了,你看她笑得多甜。侯三双拳紧握身躯微微颤抖,内心又是自卑又是懊恼憋屈,一时间周围诸人的欢笑声在他听来竟变得格外刺耳,他恨不能大吼大叫发泄一番胸中的闷气。
姚舜英对此一无所知,起初只觉得这个叫吴国贤的斯文少年竟然能跟姚承恩这样的老人说到一块儿去,还能让祖父屡屡点头赞同,真是不简单。等稍许认真听了两耳朵,才发觉人家似乎游历了大锦不少地方,博学多智言辞风趣犀利,听他说话自己都长了不少见识。
进而觉得奇怪,看这个吴国贤的穿着,出生似乎不凡,应该有资格坐在江面的船上看比赛才是,怎么和自己这些人挤在一起了。有心问问又觉得彼此不熟显得唐突。
虽然和邻座言谈投缘,但姚承恩可没有忘记他的蔑货,反正他最关心的两只龙舟都出场且都赢了对手,对于今日即将举行的比赛他也就没多大的兴趣了。与其在这里耗着,不如去摆摊卖卖东西。
他和家里人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李氏和李大梁夫妇提出去帮他,还没站起来便被李兴家和李兴本劝住了。两个青年说自己两个去帮助祖父,其他人安心看比赛。
李氏知道年轻人对龙舟赛的疯狂迷恋,坚决不让他们两个去,说自己一个人去就够了。可是今日城里人实在太多,大家哪里放心两个老人单独行动,最后李氏只好同意李兴家跟着去。
祖孙三人沿着台阶往上走,走到最上头就没有坐的地方了,看龙舟的人只能站着看,人群拥挤不堪,比起自家人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相比这些人可是辛苦多了。
就是这样的位置都不见得占得到,若是挤不到前头,那就只能在人背后看人后脑勺,听听龙舟鼓响,向人家看到的人打听一下江面上的情况。祖孙三人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挤出人群,刚没走两步,却碰到躲在树荫下的花氏和蓝七娘母女。
“你们怎么不去前头看龙舟,站在这后头做什么?你家大郎和五娘六娘呢?”李氏觉得奇怪。
“咱们来迟了挤不过人家没占到最前头的位置,大郎人小看不到,只能让他坐在我们的肩膀上看,久了大家都觉得累。幸好碰到好心人给了我们两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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