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姨看着窗外,幽幽的道:“因为我也有与你同样的遭遇,那时,老岛主岛规极严,结果……”她已说不下去,一双眼睛中泪如雨下。
白冷秋也陪她滴了几点情泪,问道:“结果如何?”
杜姨“哇”的一声哭着跑向外间,扶着茶几悲不自胜的道:“结果他在本岛的凤头金棍之下,活活的被打死了!”
她虽没有嚎陶大哭,但扶在茶几上的双肩抽动厉害,半晌,才缓缓的抬头道:“白姑娘!那时,我也是你这大的年纪,如今,人老珠黄不说,那段往事,没有片刻忘记过,日夜之间,我都悔恨当初不该缺少勇气……”白冷秋不由道:“缺少什么勇气?”
杜姨的双目暴射出可怕的精光,肃容道:“当初我该拚着一死,与他一逃了之,也不至于今天悔之不及,衔恨活了二十余年!”
白冷秋道:“当时你为何不带你所爱的人跑呢?”
“那时我年轻胆小!”
杜姨道:“又怕逃不脱,又怕逃出之后,失去修练本岛无上武功的机会,今天想起来,多懦弱多自私,多……”她抽泣得接不下去。
白冷秋不由楞了。
她不知道杜四姨为何对她说出自己的往事。
但是,白冷秋的心事,已被杜四姨触动。
她想:“自己还是冒险带金白羽逃走?还是任由他明天按岛规治罪活活死在凤头金棍之下?”
“假若金白羽一死,自己会不会衔恨终身?”
一时心烦意乱,拿不定主意。
逃,岛规难违。
不逃,自己的终身,金白羽的性命!
良久,她望着窗外悠悠白云,偶而掠过一只飞鸟。
飞鸟,任意飞翔,多么自由。
这是一个很大的启示。
白冷秋忽然“咕通”一声,扑跪在杜姨的身前,含悲喊了一声:“杜姨!”
剩下来,她只有哭的份儿!
杜姨忙不迭搀着她道:“白姑娘!你……你这是……起来说话!”
白冷秋含泪道:“杜姨!你不答应,我死也不起来!”
杜四姨也不由簌簌落泪,抚着白冷秋的头道:“姑娘!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她凝神很久,忽然道:“好!四更的时候,你再来!”
“杜姨!”
白冷秋仰脸望着泪流满面的杜姨,又惊又喜的道:“真的!你答应我?”
杜姨道:“四更,他的身体可以复原,你再来!现在你快走吧,唉,我好烦!”
“好!好!”白冷秋爬起来,抹着眼泪,溜出精舍。
日薄西山,夜幕低垂。
月上柳楷,更阑人静。
白冷秋结束停当,不敢展功,只是蹑手蹑脚,择阴暗之处向精舍摸索去。
一路幸喜没有遇上人。
杜姨,早在精舍门前击了两掌,并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喊道:“白姑娘!快来!”
白冷秋紧张异常,穿身而至,低声道:“他醒来没有!”
杜姨道:“约莫再过盏茶时分,药力散尽,才能醒来!”
说完,一拉白冷秋进房,又道:“你是白府的千金,只因遭乱,被岛主无意中救出,这是你知道的!”
白冷秋道:“岛主的大恩,犬马当报!”
杜姨又道:“那次,恰巧是我随侍岛主的,所以,你是我抱着走了千山万水,才回到长春岛的!”
白冷秋忙道:“杜姨的恩情,粉身难报!”
杜姨又沉吟了一下,才道:“因为我爱情遭到门规的阻碍,所以我是深切了解其中痛苦的身历者!”
白冷秋点头道:“所以杜姨对我的事……”杜姨自顾又道:“男女的爱情,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我们女人最苦的是难过一个真心相爱的人,一旦有了机缘,千万不能错过,否则遗憾终生,追悔莫及!”
她说着,晶晶泪珠,又顺着双腮流下。
这个“迟暮”的美人,样儿够悲哀的!
她忽然又抹抹泪水道:“白姑娘!你真的爱他?”
白冷秋含羞道:“我不知道!”
杜姨不由一楞道:“姑娘!你这是闹笑话!”
“我?”白冷秋憨憨的道:“我不知道是不是爱他,但是,我自从见到他以后,心里时时刻刻都忘不了他!好像他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不由牵肠挂肚!”
“嘿嘿!”杜姨不由破啼为笑,低声道:“姑娘!这就是爱呀!”
此时,只听得内室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与床间辗转之声。
杜姨点头,又瞧了一下外面的月色道:“快了,他快复原了!”
白冷秋心如鹿撞,他想:“再过片刻,我就要随着金白羽走了,这算不算是私奔呢……”“私奔,在长春门是要受到最严厉的处罚的……”“万一被追了回来……”然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力量,使她勇气大增,她又心中忖道:“最多是一死而已,为了金白羽,自己一死又有何惜,强过杜姨这等不死不活……”“问题是在于金白羽爱不爱自己……以他那冷峻的神态,便很不乐观,但是,他明明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只要我爱他,爱不爱我,是他的事!”
这里,白冷秋只管遐想。
那厢,杜姨已道:“这是一包碎银子,留作车船之用,断剑、我已归还金白羽身上。”
白冷秋接过谢道:“杜姨!你太好了!”
杜姨却苦笑道:“姑娘!我也要向你讨一样东西,作为我们分别的纪念。”
“这!”白冷秋一时不知道该留下什么,而且身上也没带什么。
杜姨早又道:“我要讨姑娘的紫玉匕首!”
紫玉匕首,乃是白冷秋独有的一种小巧兵器,通身为鲜明光洁的紫玉琢成,既可防身近搏,又可当做暗器使用,原是白冷秋心爱之物。
但是,杜四姨替她担着天大的干系,她还能吝惜一支紫玉匕首吗?
因此,她毫不考虑的,抽出短匕,递了过去,同时口中道:“杜姨!见物如见人!你多保重!”
杜姨苦苦一笑道:“用得着,所以才……”“啊!”白冷秋一楞,正待讲什么……“啊哟!”金白羽的声音:“咦!这是什么地方!”
白冷秋生恐他嚷了起来,惊醒了别人,忙不迭跃进内室,低声道:“不要声张!”
屋内虽没灯火,但月色皎洁,加上金白羽功力已复,目力特佳,不由叫道:“韵心!你……”他把白冷秋看成了金韵心了。
“嘘!”白冷秋单指在嘴上一比,示意金白羽不要多话,压低嗓门道:“你觉着痊愈了吗?”
金白羽不由发楞的连眨眼睛。
他才如梦初醒的道:“我同神龙喇嘛……”白冷秋忙接着道:“你受了极重的内伤,五脏离位,气海不归!”
金白羽身子一震。
他试着略运功力,却发觉完好如初,不由道:“妹妹!是你……”白冷秋道:“此地如虎穴龙潭,走出去再说!快!快起来!”
金白羽见她神情果然紧张异常,一时摸不到头脑,只好起身下床。
白冷秋更不怠慢,拉着他出了内室。
杜姨早催促道:“四更已过,但愿你们能在天亮之前,逃出百里之外!否则大有麻烦!”
金白羽打量她一阵道:“妹妹!这位是……”“她是杜四姨娘!”
白冷秋匆匆的道:“是看守你的,也是放走你我的大恩人!”
杜姨手中抓着那枝紫玉匕首,笑道:“姑娘!你很幸运!”接着,低声伏在白冷秋耳畔道:“金白羽妹妹的叫的好亲热!快走!”
不料,话才说完,一抬手,竟将那柄紫玉匕首,朝她自己的肩胛刺去。
“啊!”血光四溅,她的人也倒了下去!
口口口
事出仓卒,猝然而发。白冷秋大吃一惊,抢步上前,搀扶起来,含泪道:“杜姨!杜姨!”
金白羽更加茫然道:“这,为什么!这……”那枝紫玉匕首深入杜四姨的肩胛,只露出一个把手在外面。
血,顺着伤口,水般的流下。
杜姨连连挥手道:“不要管我,你们快走!”
白冷秋道:“您这……”
“快!快走!”杜姨挥手不停道:“我不带伤,如何向岛主交待,同时,我可以假做伤重昏迷,让你们好去得远一点!”
“唉!”白冷秋无话可说,叹了口气道:“您!杜姨!大恩大德,改日再报吧!”
说完,拉着金白羽道:“不要展功,隐身出谷!”
金白羽完全不明白事情的真相,只有听白冷秋的话,照办不误。
两人左穿右躲,专择柳荫深处,小溪岸堤隐蔽之处,向谷外走去。
好在白冷秋对地形十分熟悉,轻易的出了“长春谷”的洞口。
金白羽道:“妹妹!现在该可以把事情说明白了吧!”
他依然是那样从容不迫。
白冷秋焦急的道:“不行,我们得离此百里之外,才能谈得上暂时的安全!”
金白羽笑道:“天啊!走一百里?这等走法不要走到半夜!”
白冷秋道:“现在可以展功了,近午时分,一定可以赶出百里之外!你不饿吧!”
金白羽摇摇头道:“我好像精神特别好!”
白冷秋心知是八颗圣药的关系,她对着神情潇洒的金白羽,感觉到无限的亲切,芳心之中,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安慰。
因此,她微微一笑道:“既然不饿,我们较量一下轻功如何?”
“妹妹!”金白羽不由童心大喜。
他日夜所追求的,就是与妹妹相处,过一个手足情深的亲切之日。
如今,他眼见白冷秋喜上眉楷,憨态可掬,竟要与他比较轻功,喜不自禁,忙连声道:“好哇!我让你五十丈!”
“不要!”白冷秋忘记了危险了吗?不是。
她要逗着金白羽展功赶路,早早脱离将要被抓回的危险范围,到安全地区。
因此,她撒娇的道:“你看不起我是吗?”
金白羽笑道:“好好好!妹妹出自名门,做哥哥的焉敢看不起你!来,一齐动身吧!”
“好!”白冷秋与金白羽并肩而立,娇叱道:“一!二!三!起!”
两人一齐展势,同时而起。
两道飞烟流云似的身影,在原野上奔驰。
白冷秋心有城府,因此开始就全力而为。
金白羽的功力,却高过白冷秋一筹,本可以超前十丈八丈,并不吃力。
然而,他没有。
他心目之中,认为在自己妹妹之前,不必要真的争强夺胜。
另外,他飘零江湖十余年来,所要找的妹妹,现在才似乎真的被他找到了,要与她多亲近亲近。
所以,他并末真个的施展全部功力,却也毫不落后的随着白冷秋亦步亦趋。
眼看日上三竿。
料着离开长春谷已有五十里开外。
白冷秋还是一味狂奔疾射,鬓梢眉角,晶莹反光,分明已见汗渍。
金白羽不由道:“妹妹!歇一会儿不行吗?”
白冷秋脚下不停,口中道:“你累了!”
“哈哈哈哈!”
金白羽不由朗声而笑道:“我却没累,只是你……”他指着微见汗渍的白冷秋又接着道:“你怕真的累了!”
白冷秋不由脸上一阵发热。
她已察觉自己额上有汗,而再看金白羽,毫无倦容,呼吸均匀。
因此,她含羞带愧的道:“你取笑我?”
金白羽忙摇头道:“不!我怎会取笑你呢?只怕你累坏了身子!”
白冷秋心中不由泛起一丝丝甜蜜蜜的,但却皱着眉头道:“比赛事小,逃出虎口事大!”
“妹妹!”金白羽猿臂舒处,硬把白冷秋前进之势拦住,朗声的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
白冷秋急道:“使不得,你……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
金白羽挺胸道:“但是,我也不怕!一切由我出面……”“不!”白冷秋坚决的道:“走!快走!此时我无法对你解释……”金白羽大急道:“我们跑到何时为止,难道跑一辈子!”
“百里以外!”
白冷秋的语发人动,飞矢一般的自顾向前射去。
金白羽摇摇头,无可奈何的也只好跟着狂奔疾泻。
一轮红日已快当头。
远远已看出官塘大道。
一座鳞次栉比的市镇,缕缕炊烟四起。
白冷秋才收下势子,略带喘息的道:“好了!现在想展功也不行了!”
金白羽苦苦一笑道:“是累了吧!”
白冷秋小嘴一噘道:“还说呢?不都是为了你!”
金白羽心想:“天知道,我明明不要跑,是你要跑。”
但是,口中却道:“好妹妹!都怨哥哥好不好!”
白冷秋凤眼斜瞟着道:“谁也不怨,怨命!”
金白羽摇头道:“命?什么叫命!命的好坏,全由自己,好比,适才我们想跑,就得跑,我们若是不跑,谁也没法叫我们跑,这是命吗?”
“不同你抬杠子!”白冷秋一扭腰,人已上了官塘大道,指着不远的市镇道:“到镇上歇歇去!”
金白羽道:“最少要喝点水!”
说着两人携手向镇上走去。
眼看已到镇梢……
“姑娘……老身等你很久了!”
一声冷峻异常,令人不寒而栗的喝叱,由路旁竹林之中传出。
白冷秋不由一怔,撒手退后七尺。
竹林中并肩走出三个人来。
为首的白发皤皤,乃是长春岛中四大使者的第一号人物——申大娘。
左首,正是一身青衣的乔三姑。
右边,是一位通身粉红劲装,十分矫健,但也婀娜多姿的女郎。
三人缓步走出竹林,上了官塘大道。
白冷秋粉脸惨白,双目发直。
金白羽一见,不由问道:“妹妹!她们是什么人?”
白冷秋惶恐至极,忙道:“不关你事!你不要插手!”
说着,抢上几步,对为首的老太婆道:“申大娘……”申大娘毫无表情,铁板似的面孔,说道:“先见你大师姐!”
白冷秋又向那粉红劲装的女郎恭身为礼叫了声:“大师姐!”
粉红劲装女郎十分严肃的道:“你与金白羽随我们到竹林一谈,免得在此惊世骇俗,大家不便?”
申大娘不等白冷秋开口,又冷冷的道:“我们先去了!”
说着,三人头也不回,已钻进了竹林之内。
金白羽不由微愠道:“妹妹!是你们师门的人!”
白冷秋六神无主,面如死灰,点头应道:“正是!”
从她神色上看,分明是畏惧至极。
金白羽心想:“尊师重道乃是理所当然,何至于怕成这个样子!”
想着,不由道:“这有什么可怕的,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说到这里,不由正色道:“妹妹!你难道……难道说做了有把门规的事吗?”
白冷秋满腹委屈,此时已不容多讲,摇摇头道:“对!”
金白羽理直气壮的道:“看看他们能把你怎么样?”
说着,率先进入竹林。
密密麻麻的竹林,浓荫遮天。
竹林最后,原来是一层断岩,甚是隐秘。
但见申大娘等三人,已背对断岩并肩岳立,每个人都气势冷峻,面隐严霜。
白冷秋早抢上前去,哀求的道:“大师姐千不念万不念……”“住口!”
红衣女郎勃然变色,戟指着白冷秋,声色俱厉的喝道:“七丫头,你眼睛连岛主都没有,还有我这个大师姐吗?”
因为武林之中,各门各派的门规固有不同,但是有一条不成文的通例,却是人人要守的。
那就是任何门派处理“家务”,外人都不能插手,更不能表示意见。
金白羽虽然一肚皮不高兴,但只好忍耐下去。
白冷秋含泪道:“小妹一时的错误,难道大师姐不能谅解!”
红衣女郎怒火益炽,冷冷的道:“谅解!这是可以谅解的事吗?”
申大娘也厉声喝道:“姑娘!你可知道你这一招毁了本门一甲子的规矩吗?”
白冷秋道:“我知道!可是……”
红衣女郎大吼道:“可是什么?还有脸说吗?”
申大娘冷森森的道:“我很佩服你,居然说服了杜四姨,她也为了姓金的自刺一刀!本事不小!”
红衣女郎又道:“杜四姨现在已经为你被岛主严刑拷问,七丫头!你于心安否!”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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