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静又笑了一笑道:“本不干我事,不过闻得嵩山毕五乃铁樵大师唯一俗家弟子,这话既出毕五之口,也许不会假咧。”
傅天龙又冷笑道:“你知道个鸟,想我们那铁老方丈,为人再正直没有,哪有和我这鸟人一样,不把事情弄清楚,就向人乱找场之理,我决怕不了那厮和毕五,倒是老方丈向不留情,也许会又罚我在寺里挑上三个月的水也说不定,不过那我只好认命咧,谁教我这样一铳鸟劲个来。”
众人闻言全忍不住要笑,但谁也不敢笑出来,忽见翠娘用一个提篮,提了一大盘包子,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包裹,从船头走来。
笑道:“我方才上岸买点心去,忽见两个长随,从江岸上,一路打听我们的船,也许是李元豹那厮打发人来咧,傅师兄还是先到后舱去坐一会,以免看见转有许多不便。”
傅天龙方才一睁怪眼说:“他派人来拿我吗?老子这根虬龙棒,又要发个利市咧!”
翠娘慌道:“师兄,千万不可如此,你想,他如知道你在这里想要拿人,能只派两个长随吗?还是先避一避的好,要不然,你虽不怕他,却要误了我们的事咧。”
傅天龙才勉强答应,踅向后舱去,不一会果见两个长随打扮的人走上船头问道:“请问这船上是姓鱼吗?有一位北京下来的马老爷是不是住在这里?”
鱼老者站起来,走向舱门道:“我就姓鱼,你们有什么谈说?姓马也有一位,可是人家受了伤,却不便出来,你们到底是找他还是找我?”
那来的两人,不禁微微一怔道:“我们乃是江南织造曹大人打发来的,敝上因为受了江南总督衙门里一位李老爷之托,要来见马老爷面商一事,并须拜访船主鱼老将军,难道你老就是鱼老将军吗?请恕小人失礼咧!”
说着,两人双双请安下去,鱼老冷笑道:“你们主人咧?”
二人忙又躬身道:“小人敝上因恐宝舟迁移,所以先命小人来投帖,只要老将军和马老爷赐见,随后便到。”
说着,从怀里取出护书,打开取出两封大红全简呈上,鱼老方待开口,曾静已从身侧走出来道:“简帖留在此地,你们回去上复贵上,就说鱼老将军和马老爷在船上恭候便了。”
那二人又各请了一个安说声是,便退上岸去,鱼老笑道:“老弟你怎么替我擅做主张起来?凭什么我要见他?”
曾静笑道:“一则这位织造来一定是为了那李元豹与马兄和解,我们不得不见,二则他既亲自求见,也许另有用意,如果你们不和他见面,怎知来意?他不过一个闲曹,你还怕他不成?不过了因大师和我那老师,还有那位傅寨主全非稍避不可,我与白兄却不妨留在此地,替你赔客,等他来过,我还有话说咧。”
说着一同进舱,晚村和天雄了因大师白泰官在舱中已经听得清楚,又将昨夜计议之事说了。天雄道:“现在尚未呈明长宫主和肯堂先生,少时他来,教我如何说词咧?”
曾静笑道:“马兄但对他说奉了雍邸之命,南来联络江南诸人,只要不提及长宫主和太阳庵的事,便无妨碍,既有王府委扎,也不妨取出,让他过目,小弟不走开,又留白兄在此,便是相助应付,你但看我颜色行事,至于鱼老前辈,倒要把话说得硬一点,便对来人痛斥马兄也无不可,不过只要把一股浩然正气露出来,却不可真的让来人下不了台,反正有我和白兄,决不会把话弄僵,也不会拖泥带水,这是有益无害的事,大家放心便了。”
正说着,傅天龙又从后舱走出来,一面取过两三个包子大嚼着,一面笑道:“这个鸟织造人还不错,倒一点不像官儿,你们不妨和他说说,只是我却不耐烦,躲在那后面舱里,既要避开他,吃完包子,我便上岸去逛逛咧!”
了因大师笑道:“那李元豹既要杀你,岂可闲逛露面?现在既是一个人,你且和不昧上人一同随我到那江天寺里去坐上半日,顺便聊聊天不好吗?”
傅天龙笑道:“昨夜我本不想再见你们的面,现在既已见了,我也拉不下脸来咧,去便一同去一趟,那也没有什么,到底比在这后舱闷着好多了。”
说着,一手一个,捞着盘中包子,像抛球也似的向口中扔去,又笑道:“江南这点心做得真俊,也好吃,只可惜太小了一点,却教人充饥不得咧。”
天雄见他穿着鱼老一套白夏布衫裤,全紧在身上,上面露着肚脐眼,下面只遮得膝盖,袖子也太短,直有说不出的怪状,忙从身边掏出一包散碎银子来。
笑道:“傅兄,你既到江天寺去,少不得要停一会才回来,我这里有二十多两银子,不妨命那庙里火工道人去买一身衣服,多的留下盘缠,却不要推辞咧。”
傅天龙方吃着点心,不禁看了他一眼道:“我这人向不说谎,银子我正用得着,不过你也在做客,身边便当吗?要不然只分一半便够咧。”
了因大师道:“马施主怎么这样瞧不起我来?既到了江南,这事还能让你独做朋友吗?快收起来,这位傅老弟穿的用的全有我咧。”
白泰官也笑道:“大师兄,马兄,你两位全不必客套,我昨夜已和傅兄说过在先咧。”说着,又替天雄把那银子放在枕下,正在要摸兜肚。
翠娘却娇笑道:“你们全不用忙,人在我们船上,一切须问主人才对,何况他是我的师兄咧。衣服适才上岸已经买来,全在这里,至于银子,我们虽然是以船为家,三二十两还拿得出来,何至要你们三位掏口袋咧?”
说着,打开那包袱,果是两套白夏布衫裤,一件青绸长衫,连鞋袜俱全。
鱼老也大笑道:“翠儿这一手总算还漂亮,没有令我丢人,既如此说,你再去向姨娘拿三十两银子来,这算是我对这位傅老弟的一点敬意,大家却不许再占我这主人的面子咧。”
天雄不禁转有点不是意思,傅天龙却大笑道:“不管打扰谁的,我这次到江南来,虽然丢了一个大人,却交了好几位朋友,总算没白来咧。”
说着,趁翠娘去向后舱取银,拿了衣服,径向前舱换下,连长衫鞋袜一齐穿好,上下一看,又大笑道:“我如今居然又像个人咧。”
接着取过那包裹,将两条虬龙棒一裹,挟在腰下,又吃了几个包子,等翠娘银子取来接过向怀里揣起,一面向了因大师道:“大家既不让我见那鸟织造,也该走咧。”
了因大师只笑了一笑,便携了晚村,三人一同出舱,正待上岸,翠娘又笑道:“岸上事多,你们不方便,若遇见那织造更不好,我们船上后面系着一只脚划,不如由我从江上送你们去,倒稳妥一点。”
了因大师点头,翠娘忙去后面解下那条小划船,将众人载了向金山而去.这里又等了半会,那织造曹寅才乘了一顶小轿赶来,在江边上,老远便下了轿,步行来到船头上,先由一个长随赶来禀报,鱼老和曾白二人一齐迎出舱去,不等鱼老开口,曾静先把手一拱道:“晚生湖南曾静,久闻大人八旗名士,又是江南骚坛领袖,今日得见,尚乞恕过冒昧。”
接着指着鱼老和白泰官道:“这位便是鱼老将军,和江南大侠白泰官,只可惜那位马护卫病卧舟中,却是无法来迎咧。”
曹寅一听,不由微讶,接着也笑道:“曾先生是吕晚村先生高足吗?弟自来江南即已闻名,只可惜无由得见,方在自恨缘悭,却想不到会在鱼老将军这里识荆,这真是缘由前定了。”
说着,又向鱼老打了一躬道:“老将军胜国孤臣,本朝高士,晚生久欲晋谒,只恐无因而至,未免有惊猿鹤,所以迁延至今,兹因敝友无知冒犯,特来代为谢过,尚请恕我唐突。”
鱼老一面还礼,一面笑道:“老朽倔强海上,屡次得罪北廷,足下能不以海盗相视,已是异数,这样优礼却不敢当咧。”
曹寅忙道:“老将军昔日各为其主,孤忠耿耿,谁不钦佩?现在已经遁迹山林,不再与闻时事,便朝廷也不深究,何况曹某一介闲曹,焉敢不以前辈之礼相见,如许下交,还望不必以俗吏目我才好。”
说罢又向白泰官笑道:“曹某久闻江南诸侠英名,昨日还特为南来,拜访金山了因大师,原想请其一一介见,以遂倾慕之心,却不料缘悭一面,竟未见着,如今幸喜得遇白大侠,总算不虚此行,这痛快得紧。”
白泰官也拱手笑道:“白某草野莽夫,混迹江湖,何足挂齿。大人这等说法,恐怕是违心之论咧?”
曹寅正色道:“曹某自束发受书,得读太史公游侠列传,即慕其人,但恨今世所未见,及至游宦江南,得悉诸侠高风,便急欲一见,只因各位侠迹靡定,无法奉访而已,今日一见,幸喜得逐夙愿,大侠如果以为违心之论,那便是不屑论交咧。”
说着又笑道:“我想不到,一日之中而得识这许多朋友,真是缘法非浅,由此便足见江南地灵人杰了。”
说罢,又向鱼老道:“那马护卫既在船上,能容一见吗?”
第二十八章 太湖群侠
鱼老对曹寅本十分不愿延纳,但因曾静一再劝说,又因天雄受伤,非那解药不行,所以才勉强出迎,但一与曹寅见面之后,一切全与俗吏不同,毫无官场习气,而应对之际,又非常恭顺,说话也全听得不刺耳,不由观念稍改,便也笑道:“他便睡在中舱,只因伤重不能起身,如果不嫌简亵,便请中舱相见如何?”
说着便肃客前进,天雄遥见曹寅走来,忙就榻上把手一拱道:“老大人请恕卑职身负重伤,不能起身行礼了。”
曹寅慌忙答礼一面道:“马兄未免太谦了,兄弟也属雍亲王门下士,彼此全是自己人,何必如此客套?此地更非官场,这大人卑职的话,还请不必再提,否则岂不令人齿冷。”
接着又道:“王爷近来安好?”
天雄忙道:“王爷安好,不过老大人既然也属王爷门下,那我便更加不敢放肆咧!”
曹寅大笑道:“马兄今之豪土,既在雍亲王府,难道不知道王爷对门客幕僚的脱略,和同事之间相处的情形吗?”
天雄也笑道:“既到江南来,当与王府不同,要不然岂不令老大人不快。”
曹寅又笑道:“马兄那更是以俗吏目我了,果属不弃,还望以朋友相待才好。”
接着又道:“兄弟此来,一为敝友李元豹向马兄谢过,二则他因不合少留了一点解药非常内疚,原意本想亲自送来,无如自己也被鱼老将军千金打伤517Ζ,所以特为命我将解药送来,还望从速服用,以免拖延时日。”
说着,掏出一个小纸包,放在炕侧,又向鱼老大笑道:“如论那李君为人确有不合之处,不过这次也算由令嫒予以薄惩,还请高抬贵手才好。”
鱼老未及开言,曾静先微笑道:“此事晚生昨亦在场,那位李兄委实言而无信,殊非江湖人物所应有,鱼老将军已到烈士暮年,火气虽未全退,有老大人这样斡旋其间,当不至和他一般见识,不过马兄此次系奉雍邸之命甫来有事,他既系官身,却那等说法,俨然也以顽民自居,已属不知居心何在,又不按江湖规矩,用极无耻的下流手法将马兄打伤,既然自愿留下解药,换他老婆一条性命,复又只给八成,这种无耻卑鄙行为却委实要不得,其实当时除晚生而外,其余诸人没有一个不料到他要留下一手的,所以一再当场喝破,但他恬不知耻,竟公然说出向来行止光明的话来,岂不令人齿冷?所以鱼小姐与我们这位白大侠才跟去窥探实在,谁知果然不出所料,鱼小姐这才聊示薄惩,教训他一下,他这药送不送来全无大关碍,实不相欺,这位马兄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因雍邸扎饬之事,至关要紧,不容稍缓,又恐身死不明,有负使命,正打算今日便到南京去,向江南总督呈明一切,请代由驿递报请王爷定夺,并另外派人南下,以免误事,如非鱼老将军和白大侠不愿置身其间,以免出处为难,极力拦阻,此刻早已扶伤换船就道了,大人便来也赶不上了咧。”
曹寅一听不禁微讶,忙道:“如此说来,这位李君更是荒唐了。”
接着略一沉吟看着天雄道:“马兄伤势决可无碍,据他说,这解药服下去,至多数日便可痊愈,不过马兄如有要公在身,却延缓不得,兄弟虽系闲曹,这江南情形却甚熟悉,如可代劳,还请言明,只要能尽力,大家再做商量,以免贻误才好。”
天雄冷笑道:“大人美意,自当遵命,不过王爷命我南来,只是采购一点苏杭土产而已,却值不得亵渎大人咧。”
说着掏出那封委扎来又道:“大人请一过目便知道了。”
曹寅接过一看,果然是一封饬购土产的扎子,不由笑了一笑道:“如此说来,马兄倒不必着急了,只将这药服下,兄弟随即命人来接,先请到我那镇江寓所去住上两天,包你将要采购的东西备齐好,让马兄销差。”
说着目光又向众人一扫道:“不过采购这苏杭土产的差事,向来都由兄弟那里代办,王爷却未见得专因此事,便派马兄到江南来咧。”
天雄又怫然道:“大人如此说来,一定是我有冒名招摇情事了?那便请通知有司衙门,先行看管,马某静候发落如何?”
曹寅忙道:“马兄不必误会,兄弟怎敢如此轻视?实因王爷此次既命马兄南来,必另有机密大事,所以才如此说法,便马兄不说,我也猜到一半,且等到敝寓之后,再为陈明如何?”
白泰官闻言在旁大笑道:“马兄倒不必隐瞒,此事但说无妨,士各有志,却母庸讳言咧。”
说罢,又向曹寅道:“大人请恕鲁莽,待我直言奉告便了。”
接着又笑道:“马兄此次南来,便是奉了雍王之命,携了那年二公子亲笔书信来寻顾肯堂先生,并邀此间了因大师和这位鱼老将军北上,不过肯堂先生固然远游未归,便我辈也不知下落,了因大师又是一个方外人,便连住持江天寺也嫌烦琐,哪肯应邀前往?至于鱼老将军大家全知道,更是一位胜国孤臣,焉有中途变节之理,昨宵正全在焦山小聚,一边固请,一边坚持,闹得缠夹不清之际,却不料那李元豹却赶来兴问罪之师,倒替他两位解了围咧。”
曾静又笑道:“你且别说别人,怎么偏把自己忘了?你不也在被邀之列吗?”
白泰官大笑道:“我算得什么东西,怎么敢和了因大师鱼老将军相提并论?不过生平却也有个小小毛病,那便是见不得达官贵人,上不得台盘,何况相邀的又是一位王爷咧,所以只好也敬谢不敏了。”
天雄正在默然不语,鱼老者又大笑道:“你既和盘托出,那我也只好说老实话咧,我真想不到,凭我一个逃死不遑的老海盗,居然上邀一位王爷赏识,专人来邀,不过我这一付老骨头早已有了主见,要不然倒也值得咧。”
说着双臂一振,两眼精光四射道:“海上败将,如今更已老去,只图遁迹在这金山脚下以终天年,难道还有人放心不下吗?”
曹寅不由一惊,忙道:“老将军高风亮节,声名远播,谁不钦敬?我虽不知马兄如何说词,但雍亲王无殊今之孟尝信陵,好客之风也人所共知,焉有放心不下之理,还请勿疑才好,诸位如果有兴北上,只去一看便知明白了。”
天雄一见曾静目光微扫,连忙也道:“便我也如此说法,委实王爷不过渴慕江南诸侠之名,只求一瞻风采聊慰生平之愿而已,如能一同北上,便出处之际,也决无相逼之理,诸位正在固辞,却不料那李元豹忽然跑来,竟以云霄入幕和敝友年双峰结交权贵之事,向了因大师和鱼老将军责问。虽不知用意何在,诸位辞意却因之更坚,所以思维再三,只有将南行经过,写上一封信托江南总督衙门寄回,让王爷自己决定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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