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闪闪生光。再配上隆准阔口,看去分外令人可怖,心知必定又是一位奇人,连忙又作了一个揖道:“小子无知,不知禁忌,多有冒犯,尚乞恕罪,适才只因急于要上来,实非有意卖弄。”
胡震也道:“沙老前辈,您别生气,适才是我忘记吩咐这位年老弟,上来须听招呼,不可窜得太高,以致才有此失,并非他有意冒犯,如欲见责,我情愿替他领罪如何?”
那老人双眼一瞪道:“我知道,用不着你来讲这人情,我老人家,要不看他初来不知轻重,又是顾肯堂的徒弟,早已把他打发下去教他再上来了,还等到现在吗?”
接着又看了羹尧一眼道:“如今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你给我自己跳下去,等我老人家招呼再上来,另一条是只要你能逃过我这手阴阳正反十三掌,不但我放你出去,以后我们便算交上一个朋友,你如有事寻着我秃顶神鹰沙元亮,决定帮你一次大忙,否则可没有那么便宜。”
羹尧不禁又吃一大惊道:“老前辈,您就是当年在玉树盐池上下北塔庄一带有名的沙老英雄吗?有您在此,年某怎敢当面放肆?”
那老人又哈哈大笑道:“天下把式是一家,技艺哪分老幼?以武会友又有何妨?休看我老了,如果你不是江南顾肯堂的得意弟子,我老人家还不屑过招咧。”
说着,须发皆张,秃顶发亮,就势跳出丈余,脚踏中宫,双掌一分使出一个魁星踢斗架式,大喝道:“你还不赶快进招,难道打算跳下井去,再上来吗?我老人家向不苦人所难,那也听你,时间不早,却不许再迁延咧!”
羹尧因恩师当日在塾的时候曾经说过,平生极少开罪江湖人物,只少年时候在金陵市上对青海回教中有名的老师沙元亮,曾用劈空掌法赢过一招,以致结下嫌隙,当时沙元亮虽然遭败却不肯服输,曾有十年之后再分胜负之约,虽然到时并未践约,日后如果与沙门子弟遇上,必须留意,善解此隙之语,所以一闻老人报出姓名来历,不禁一惊,但因对方过于傲慢,颇为不快,再经这—逼,更有怒意,所以虽然明知对方必有绝艺在身,再也忍耐不住,随着,略将袍角一拽,把手一拱道:“年某虽然年纪不大,昔年也曾听见恩师说过老前辈的威望,和一身绝艺,不想今日却在这里遇上,方才无知冒犯,本想当面谢过,跳下井去再听吩咐,不过老前辈既然提及我那恩师,年某便不敢再含糊下去,说不得只有向老前辈请教那套阴阳正反十三掌的秘奥咧!”
说罢一个推窗望月,虚晃一掌,随即收回道:“老前辈,请恕年某放肆了。”
沙元亮一见羹尧虽然发招,却只虚晃一掌,仍待自己先动手,表面上似乎心存客套,实有不屑之意,不由大怒,颔下虬髯,越发戟张,一双绿眼珠也更加发出异样光彩,右手一沉,左掌推出,那股潜力简直大得惊人,羹尧不敢大意,连忙闪身避开,谁知沙元亮那一掌也是实中有虚,一下推空,身子一侧又大喝道:“小子,竟敢这等放肆,你再接这一招。”
右手一起,一个饥鹰剔羽呼的一声,又斜里扫射过来,那一掌几乎运到八成潜力,羹尧又闪过一边,掌风所及,竟将一株小树打折,不但羹尧暗暗吃惊,便连站在一旁的胡震也为之骇然,那沙元亮冷笑一声又逼过来,羹尧连让三招之后,也将师傅绝艺使出,进招还招双方各以全力相拼,掌风大起,只听呼呼连响,一连十余招过去,沙元亮忽然跳出圈子,又哈哈大笑道:“老弟且请住手,我已有言在先,只用阴阳正反十三掌赢你,如今我这十三手已经使完,老弟尚有余勇可贾,岂可食言,再用其他手法取巧,那便不是秃顶神鹰的行径咧!”
接着又笑道:“老弟不必疑惑,我与尊师那场过节,经过了因大师的调停打成相识,早已过去,成了极其相契的朋友咧,如今我也早在太阳庵受戒,大家全是老师父门下道友,所以派在这里当一个清闲职司,方才不过要试试你的真实功夫而已,真要狭路寻仇,这位胡老弟能把你引来吗?”
羹尧本已不支,一见沙元亮忽然住手,方在诧异,闻言连忙下拜道:“原来老前辈已是师门至友,那我方才更多有冒犯咧。”
沙元亮忙伸双臂架住笑道:“老弟,这却使不得,方才我是言明在前,只要你能接住我这阴阳正反十三掌,你我便交上了朋友,你这么一来,教我这个朋友如何交法咧!”
羹尧见他一脸真挚之色,那一双手架着,又无法跪下去,心知这等江湖群侠一言既出,决不容收回,忙道:“既然老前辈如此赏脸,年某遵命就是咧!”
说罢乘势打了一躬,沙元亮这才一捋虬髯道:“他们江南诸侠,全怕出面碍眼,我沙回子,却隐姓埋名了三四十年,又与各方极少往还,倒不怕那鞑酋留心到我身上,既与老弟订交,这城内大街上,有一家天兴居羊肉馆,那是我们教友开的,几时有暇,我们不妨到那里去倒上两盅,老弟有兴吗?”
羹尧笑道:“老前辈如果有约,年某必到,便寒舍也尽多江湖人物往来,老前辈如肯枉驾,更盼光临,彼此虽然隔教,我那附近也还有几家贵教开的馆子,让他们做好,再送到寒舍去,不也照常可以接待吗?”
沙元亮道:“那便更好咧,我们是一言为定,将来不是我敬造尊府,便是奉邀到天兴居去便了。”
说罢,一看日色道:“老弟昨日一夜未回,还宜早些入城为是,恕不屈留咧。”
说着忙令胡震更衣—同入城,羹尧一看那地方,却是三间矮小房子,外面有一片菜圃,砌土为墙,诛茅盖屋,外面还有一带短垣围着,大槐树下,正掩映着一双白板扉,分明是老圃之家,如从外表看,决看不出那里头却藏着一个反清复明的机关,不由暗暗赞叹,诸侠设计周密,令人莫测,等胡震换好衣服,别过沙元亮之后,偕了胡震,绕道赶到雍王府,已是晌午时分,这一夜不但雍王着急,便云家父女也不免担心,正在秘阁聚议寻访之策,一见羹尧携着胡震回来,方才放心,雍王首先笑道:“二哥一夜未回,到底将这位奇士邀来了,却害得我们放心不下咧!”
接着又看了胡震一眼,只见他身穿一件二蓝湖绉长衫,上罩元色夹纱马褂,头上戴着一顶贡缎瓜皮便帽,白净面皮,年纪约在三十开外,看去活像一个中年文士,不由又道:“本藩凉德,致令宵小昏夜侵扰,如非足下预先相告,临时又代为诛戮,势将不堪设想,既蒙如此照拂,能先以姓名相告吗?”
胡震连忙拜伏在地道:“草民胡震,读书末成,素以篆刻卖画为生,游学四方,本无定所,前在汴洛一带得知侯异向成为野鸡岗大盗,曾因稍谱武技,中途救一过路客商,加以薄惩,略识二贼之面,不图月前来京,无意中忽见侯异,竟然徜徉于辇觳之下,心恐二贼图谋不轨,遂蹑其后,复知二贼均在八王府供职,殊出意外,前晚又往窥探,方悉八王阴蓄异谋,竟令二贼,来此窥探并相机行刺,草民不直所为,才冒昧上书,冀有准备,勿为所乘,其后,虽蹑二贼之后,夜造潭府,实无越俎代庖之意,只以侯贼毒弹一出,必伤多人,才下手除去,情急伤人,自知有干法纪,本不敢露面,只因年爷一再相邀,才敢随来领罪,还请王爷从宽发落。”
雍王大笑道:“足下今之奇士,我自得信以来,即盼一见,年二哥既然回来,当已道及,焉有见罪之理。”
说着,连忙起身扶起,又笑道:“本藩虽不敢上侪于孟尝信陵诸前贤,但实具好客之心,足下有恩于我,而如此相见,却非国士之风咧!”
胡震方逊谢不敢,羹尧也笑道:“我在尊寓不早和胡兄说过了吗?王爷素喜接纳,门下尽多扶风豪士,大梁侠隐,向来决不肯以俗礼相待,足下如再如此,又非本色了。”
云霄也道:“老朽山西云霄,如今便是王爷门下食客之一,小儿女也都在此,方才年爷所言,实非虚语,还望不必太谦。”
说罢相与肃客入座,胡震又长揖为礼,极道倾慕,羹尧等胡震坐定,僮仆献茶之后,方又道:“我昨晚便防到胡兄诛了侯贼之后便高蹈远引,所以一路追了下去,不想胡兄尊寓却在西直门外,他夜行功夫又好,几乎赶不上,后来,总算给我追急,才把脚步放慢了,容我勉强赶上,到他那寓所略谈之下,便邀同来,谁知他却一再坚辞,直到天明才勉强答应,又邀我略进饮食,再等入城,缓步当车到此地,已经是这个时候咧!”
胡震又道:“在下一介细民,想不到偶因微劳,竟蒙年二爷枉顾敝寓,一再相邀,又蒙王爷如此恩宠,云老前辈也另眼相看,真令人愧感之至,但不知那向成拿获也未?”
雍王看了中凤一眼道:“拿是拿住了,只是那厮倔强异常,竟敢仗着一身功夫破口骂人、如非云小姐将他制住破去功夫,却不易招供,如今一切实话全都说了,但是如何处置尚未决定,正等你两位商量咧。”
胡震也看了中凤一眼道:“久闻云小姐为燕赵一带有名女侠,那金凤令名闻天下,就是这位吗?”
雍王含笑称是,又给云氏弟兄也引见了,羹尧道:“那向成既已就擒,又供出实情,确系八王爷主使,王爷打算如何处置咧?”
雍王道:“如以这厮昨夜所为而言,实在百死也不足以蔽其辜,不过如果送变有司衙门必兴大狱,一个不巧,反增皇上圣虑,天威莫测,结局如何更不敢料,所以我想把他宰了算完。”
胡震欠身道:“本来在王爷面前,决无草民置喙之余地,不过王爷如果一声不响就这样将那向成给宰了,八王爷未必知道厉害,也许再遣人来,便不胜烦扰,如依草民陋见。既已由云小姐把他功夫破掉,不如放他回去,借他之口传语八王爷,以后不必再遣人来,也许可以稍示惩戒,以儆将来,亦末可知。”
雍工沉吟了—回,看着羹尧道:“这倒是一个比较妥善的方法,不过这贼之来,声言谋刺二哥,还须二哥做主才对。”
羹尧笑道:“他已说明是来刺我的吗?如果是真的,那我倒愿意放他回去。”
云霄忙道:“向成无妨,便放他回去,也无关宏旨,不过那侯异己死,却如何处置咧?”
雍王笑道:“如果向成放回,那侯异尸身,不妨仿照江湖办法,打包让他带回去,他有兵刃暗器留在此地,我也不怕八阿哥倒打一耙。”
云中燕闻言连忙起身来道:“那向成倔强异常,如果一旦放回,功夫虽已破掉,仍恐不免生事,还请王爷斟酌才好。”
雍王未及回答,中凤已秀眉一耸先开言道:“二哥不必多虑,还是依这位胡爷之见,放他回去为是,至于怕他报复,这向成既系由我拿住,功夫也经我破去,小妨由我向他交代一番,让他来找我,与王爷年二爷无关,我也不怕他再拔我金凤令镖旗。”
雍王不禁一笑道:“此事少时不妨由年二哥问问他再说,今日既承胡君贲临,座有奇士,不可以无酒,待我先与各位痛饮一番,聊酬昨夕之劳如何?”
说罢便命左右备酒,胡震只略一逊谢,并不推辞,席次雍王又略问胡震身世来历,便笑道:“胡君既然四方游学,料无要事羁身,能计暂留本府少浣征尘吗?”
胡震忙道:“草民也久闻王爷好客,如许随侍门下,自是毕生光宠,决不敢违,不过年来虽然浪迹江湖,大抵均为笔墨生涯,从未以薄技问世,先师化去之前并曾有言,决不许以所传技艺谋生,此点还请王爷见谅。”
雍王笑了一笑道:“胡君只要肯屈就,一切都好商量,既如此说,明天便烦年二哥饬人办一份文案关书送上,暂请权充西席如何?”
胡震连忙离席躬身道:“草民无知、出语直率,不意王爷如此成全,既蒙特沛殊恩,愿候驱使。”
雍王一面笑着,一面举起杯来道:“老夫子请坐,我们是一言为定,这杯酒便算订定宾主之谊,今日便请将行李搬来,以便请教。”
胡震也举杯逊谢着,把酒一饮而尽,等席散之后,雍王又命将那向成提出,由羹尧讯问,那向成人已萎靡不堪,勉强由两名护院把式扶到西花厅,便倒在地下,再也撑支不住,羹尧大喝道:“你这厮既然自命英雄,敢来这府里窥探行刺,为何此刻却这等脓包?现在只问你几句话,便差人送你回八王府去,不过话要说清楚,却不可自误。”
那向成倒在地下,闻言猛然把眼一翻道:“姓年的,你别得意,老子既落你手任凭处置,随你送到哪里去全可以,有什么话尽管问,老子是有一句说一句,决不隐瞒。”
中凤在旁见状冷笑道:“你这厮得了活命又想发横是不是?须知不但有我在此,决不容你再放肆,便这位年二爷也可以照样再收拾你一顿,只要你受得了那个活罪,便不妨再破口驾人,否则你可等着。”
那向成一听中凤开口,便又做声不得,羹尧不由好笑。
又喝道:“你这厮确实是八王爷支使来此窥探行刺的吗?”
向成道:“我确实是奉了八王爷之命,来此窥探四王爷与十四王爷如何勾结,有无不利八王爷之处,此外便是相机将你除去,带回记号销差,便有一千银子犒赏,决无虚假。”
羹尧又问道:“你本在野鸡岗为盗,为什么会到八王府去?是谁的引荐?”
向成道:“那是因为侯大哥有一个嫡侄在八王府当差,所以推荐我二人去当护卫,要依我本不想来,侯大哥却贪念着六品前程,所以硬将我扯来,如今他已死在此地,难道你还打算赶尽杀绝吗?”
羹尧笑道:“我如打算赶尽杀绝,也不放你回去了,不过好汉做事却不要藏头露尾,八王爷既遣你来,为何不着你两个行刺王爷,倒要杀我是何道理?难道他看得我比王爷还重吗?”
向成道:“这个,我两人当时也曾问过八王爷,据八王爷说,杀了四王爷那便是不了之局,皇上非追究不可,如果只杀了你,并没有什么大事出,而且四手爷近来有好多事,全是你的主谋,杀了你,便让四王爷失去一条有力的臂膀,所以才教我们来杀你。”
羹尧又笑了一笑道:“既要杀我,为什么却不到我家里去,转到这王府里来?难道你们能料定我在这里吗?”
向成道:“那是因为一来我们这一趟来是着重在窥探四王爷与十四王爷,究竟有无勾结情事,杀你不过顺带而已。二则王爷说,在你家里杀你,显然是外来的人干的,如在此地把你杀了,便四王爷也别想落个干净身子,昨晚得手,今天便会放出谣言,说是四王爷因为你存心叵测,所以才派人把你宰了呢!
雍王在旁冷笑一声道:“这确实是八王爷对你说的吗?”
向成道:“我既已全说了,还有什么扯谎的?”
雍王勃然大怒道:“既如此说,可将这厮口供录了,待我进宫奏明皇上,让皇上去问问他,为何要想出这种毒计来坑陷于我,便二哥也是八旗从龙子弟,现任翰林院检讨,他凭什么要派人前来杀害?”
羹尧略一沉吟道:“王爷且请息怒,固然这厮说话未必全可靠,即使所言属实,所好他只志在杀我,尚不敢公然行刺王爷,总算还有顾忌,目前皇上方因太子和三王爷的事,大为震怒,如果再将此据实奏闻,那便诚如方才胡兄之言,不免更增圣虑了,王爷素来仁孝,岂可因此便上渎天听。如依羹尧之言,不如仍旧照方才计议,特此贼口供录下,盖上指模,连回侯贼所用暗器,一同存在本府作一铁证,人则不妨放他回去,如敢再来生事,那便说不得,连这一次的事一并奏明了。”
说罢,又向雍王一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