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事,您虽差小来顺儿去禀明了年二爷,却语焉不洋,所以来再问您一下。咱们是先公后私,请您先把这个交代一下,我好回去转呈他两位。”
桂香一面媚笑着肃客就坐,一面道:“您熬两夜挨上一家伙那是活该,我才不领那个情咧。您就再对我说上两回,也是白费。”
说着,先将程子云和允禵计议的话说了,又仰着脸用一双水灵灵的眼光,在他脸上一扫道:“公事咱们算是已经交代完咧,至于那私事,你可估量着些儿,该说的再说,不该说的,您要说出来,可别让我先揍您两下嘴巴,那可不能怪我!”
中燕见她只穿着一套银红小夹袄裤,胸前已经解开一两个纽绊,眼角眉梢隐含春意,不由笑道:“您要问那私事吗?那我可得先问您咧,昨天晚上,不是您约我来的吗?为了什么?那可得您先告诉我才对,怎么此刻反而问起我来?”
桂香粉颊愈红,低啐了一口,俏骂道:“您是活见鬼咧。我几时曾约您到这儿来?这不是无事生非,乱造谣言吗?您要真这么胡说,赶明儿个我见了王爷和年二爷不把您告下来才怪?”
中燕握紧了她的手,一同就床上坐下来,啧啧连笑道:“您打算赖帐,说了不算那可不行,这里可有一个不开口的证人咧!”
桂香猛然一夺手嗔道:“你胡说什么?嘴巴子真要上脸咧。你倒得说说看,是谁约你来的?这证人又在哪里?要不然,你可别打算走。咱们先得把这件事弄清楚才好,要不然让外人知道,不说你胡说八道,倒好像我有什么把柄抓在你的手里呢?”
中燕乘势又一揽纤腰笑指窗口道:“大嫂,您打算说了不算那可不行,您既没有约我来,那这红灯暗号又是谁告诉我的呢?”
接着又悄声附耳小语道:“实不相欺,我在这窗外,已经看见您向外面看了好几次咧,您要说怨我来迟了也许倒是真的。”
桂香不禁娇笑一声,把一个粉头垂到中燕怀里去道:“我才没有那份心思去怨你咧。”
说罢,猛然一转身,一伸皓腕,对准桌上银灯,虚晃—掌,竟自打灭,那楼上登时一片漆黑,中燕不由一怔,桂香却愈加笑声吃吃不已。
在另一方面,这时候,雍王正在秘阁之中和羹尧隆科多商量着一件大事,虽然烛泪已经盈盘,兀自健谈未已。原来羹尧自离十四王府之后,回到私邸,不一会便各方情报全到,不但六王府的人已把程子云所露的一手完全呈明,不一会,小来顺儿也瞅空出来,将程子云和允禵所谈的说了一个大概。羹尧得讯更不怠慢,连忙赶向雍王府将自己亲赴十四王府和允禵所谈,以及允祀允禵两边消息,全向雍王陈明,一面道:“我真想不到,程子云那怪物,竟对六王爷来起这一手来,幸而六王爷是一个色厉而内荏的道地纨绔,要是换上—个人,那今天真不知道要出多大的笑话咧。”
接着又笑道:“如今他和十四王爷比较起来,那又差多了,我还真没想到,他竟如此无用,要照这样看来,此人倒又不足论了。”
雍王闻言不禁大笑道:“本来他在各阿哥当中,就无甚作为。不过,如论野心,还第一个就是他大,又最喜在宫中暗放冷箭,数说各人短长。不但十四阿哥被他害得受了传旨申斥,连三阿哥,八阿哥和我也时受中饬。有时竟似疯狗一般,不管新陈全要咬上一口,幸而皇上也渐知其为人,不太相信,否则那就很难说了。今日之事也算是一个小小报应,一下便被那怪物制住,丢了大人吃了哑吧亏,连说全不敢说,岂非笑话。”
说着又道:“二哥,你别以为那程子云这一手太过鲁莽,须知对付这等人却非此不可咧,如果你规规矩矩向他说话,也许他反而不容置喙了。”
说罢又看着羹尧道:“不过十四阿哥却比他精细多了,我们这一着棋,本来是在让他们更加深仇恨,互相攻讦,如果这么一来,当真让姓程的怪物,把他们双方打成一片,那又于我不利了,虽然二哥今天已经去拉了十四阿哥一把,却无补于事咧。”
羹尧摇头笑道:“对于此点,王爷倒不必深虑,如依羹尧看来,那六王爷果确系如王爷所言的一流人物,愈是受制必不甘心,即使一时为利害所慑,其心必感觉痛恨,这两位王爷经此一来,不但不会打成一片,势必暗中倾轧愈烈,这倒是于我的一个好机会,怎能说不利咧?目前我们所必须明了的倒不是六王爷对此事如何措施,而在十四王爷这以后的文章如何做法,和他明天到这儿来,王爷如何应付,如今我们最好是自己按兵不动,对各方皆加接纳联络,而造成他们相互之间的敌视,最为有利,王爷对于此点曾想到吗?”
雍王笑道:“二哥和舅舅隆科多本来全是这等说法,我又何尝不是这等想法。不过事情有时候很难说,目前圣意也很难揣测,据说皇上近来便因各位阿哥之间,颇有合纵连横之势,正在派员密查咧,如果适逢其会,岂不转而又是麻烦?”
羹尧正色道:“皇上此举正是极其睿智的办法,羹尧所以主张按兵不动,也是为了顾虑这个,但是只要对于各方能够了如指掌,事情做得机密不落痕迹,决不至被人注目,生出事来,如果事迹不密,那就难说了。”
雍王点头道:“既如此说,那我们现在必须明了的,就是十四阿哥如何处我与六阿哥的态度了,可惜张桂香今天无法来此,否则她也许有更详细的消息,如果再等她明天来报,那便迟了。要依我看,二哥何妨再请云小姐去一趟,问问她有无新的见闻不好吗?”
羹尧略一沉吟道:“她去未尝不好,不过这支奇兵不宜常用,如依羹尧所见,莫若派中燕去一趟,比较妥当。”
雍王微怔一下又笑道:“反正他兄妹二人谁去都一样,既然二哥主张中燕去便让他去一道也好。”
说着便命人去请中燕,一面又笑道:“二哥怎的对她忽然又顾惜起来?是不是因为已经藏娇有日呢?”
羹尧不由脸上一红道:“王爷不必取笑,此事是否可行,此刻尚未决,怎能便作如此想?”
接着又道:“我不过因为她与张桂香之间,也许前嫌未能尽释,往还一多,或许不免复生芥蒂,转为不美,所以才打算教中燕去,如果王爷见疑,转不如还是让她去一趟了。”
雍王笑了一笑道:“我也不过随便说一说而已,二哥怎么又认真起来?既已决定着中燕去,又何必因此一言,害她辛苦一趟咧?”
接着又说:“我倒忘了,今天她正忙着赶夜工,你便想教她出去也办不到咧!”
羹尧搭讪着道:“这又奇了,她为什么无端的赶起夜工来?怎么我倒没有听说咧?”
雍王忍不住哈哈大笑道:“照你这么一说,她如有事,二哥一定知道了,不过此事也许例外咧。”
说罢又笑道:“那是今天中午母妃才交下来的一件差事,因为她那一手画和刺绣全太好了,才烦她绣上一幅白衣大士转送宫中一位老太妃,约好五天就要,所以她不得不赶上几个夜工,慢说你不知道,便是我也是适才才听令妹告诉我才知道呢。”
羹尧不禁脸上又是一阵飞红,正好中燕奉召而来,才把这件事,岔了过去,立即把方才决定的事和中燕说了。那云中燕对昨晚桂香的暗示,正巴不得有此一行,闻言欣然领命去做准备。这雍王又和羹尧密谈一会,天色已晚,正在相对小酌,忽然门上来报道:“禀王爷,隆皇亲来了。”
二人不禁一怔全站起身来迎接,正不知隆科多为什么夤夜忽然来访,只听得一阵托托靴声,那隆皇亲已到西花厅外面,雍王连忙出去,迎着道:“舅舅为何夤夜到此?是宫中有什么消息吗?”
隆科多笑道:“我既在这个时候特为来一趟,自然有点消息。”
猛一抬头看见羹尧也迎出来,又道:“这倒巧极了,原来双峰也在此地,那就不妨大家商量商量咧。”
羹尧一面请安行礼,一面也笑道:“皇亲如此说法,难道此事与羹尧也有关联吗?”
说着躬身立在一旁,与雍王一同肃客入室,隆科多一面大踏步向秘阁里走着,一面答礼道:“你是四阿哥唯一智囊,无论有无关联,还不是全要备供咨询,何况今日郎舅至戚,他日朝廷柱石咧!”
说罢三人一同入室坐下,隆科多一看桌上残席,又大笑道:“你们好乐,原来竟自在这里对饮咧,既然如此,容我闯席如何?”
雍王忙道:“只要舅舅不弃,那正是我这主人求之不得的事,不过仓猝不恭而已。”
说着,立命左右撤去残席,洗盏更斟,一面屏退左右又问隆科多来意。隆科多一面脱去官服,一面笑道:“我所以特为跑这一趟,便为了方才得到一个消息,所以赶来奉告。”
接着又道:“据极可靠的消息,皇上明天大概对于各位阿哥要有一项垂询,虽然所问的只是将将用兵之道,但极有深意存乎其间,所以我才先来送个信给你们,最好乘这个时候做一准备,打下一个腹稿,不要到时应对失措才好。”
说完之后,一掉头,又向羹尧笑道:“双峰,你对此事如何看法咧?能不能就事判断一下,先告诉一点给我听听?”
羹尧沉吟半晌,看着雍王不禁微笑道:“皇亲在我八旗贵胄之中,素有诸葛公之称,对于此事怎么倒反向我一个少年幸进垂询起来?不过,如依鄙见,明天皇上如果真要问王爷兵法来,最好还是推上一个平日只读圣贤之书,未遑研及,能多叩头谢过尤妙。”
隆科多哈哈大笑道:“双峰真是可人儿,也不愧是咱们四阿哥的智囊,我之所以夤夜赶来,便是恐怕应付不善,有失良机咧。”
雍王闻言,不禁一怔道:“父皇向来雄才大略,尤其是三藩乱后,时刻留心边陲四夷动静,如果问及将略军事,正是对各人的考验,这么一来,不转见责,视为庸懦吗?”
隆科多笑道:“如以常理而论,明日一询,自以对答如流为是,弄巧了,也许就可以统率一军,出征未服,也不难稍建功勋,不过皇上天禀聪明,圣意往往令人莫测,如果高一层做法,却就不是可以知兵炫耀的了。”
接着,又看着羹尧道:“双峰,你既与我所见略同,何妨试说一说其中奥妙咧?”
羹尧笑道:“我原是书生之见,说出来也许未必便如皇亲所料咧!”
隆科多道:“你能见到这一层,就决非书生之见,何必太谦乃尔?这里又无外人,你便说得不对,也不过大家一笑而已,谁又真是诸葛亮能算无遗策咧?”
羹尧躬身道:“我的鄙见是皇上自从三藩平后,宇内已见澄平,虽然仍不免有事四夷,但一切均须出自妙算,决不愿令诸王典兵,使前明靖难之役复见于今日,所以本朝诸王,不但绝不分藩,连护衙家丁也减之又减。目前虽然打算垂询诸位王爷兵法,和将将之道,其实决无以重兵轻付某一位亲王之理,即使有之,也必另有亲信大臣,参赞策划其间,以收互相牵制而免意外。要打算以知兵上邀圣眷那是妄想,弄巧了,也许这是皇上对诸位王爷是否安份有无野心的一种测验,那就适得其反了。如若我这一个揣测是对的,则莫若以仁厚爱民,偃武修文为对,倒或者比较能合圣意。这不过管窥蠡测之见,不知皇亲以为如何?”隆科多把手一拍道:“照哇,这才和我的见解是一样。老实说,如今天下澄平已久,四海一家,哪里还用得一个马上皇帝咧?皇上向来极圣明不过,处今日之势,既无敌国外患,又罕内乱贼臣,焉有以典兵将将之道来选择储君之理?要依我说,也许这是皇上因为近日各位阿哥都有养士之风,实在圣虑有点放心不下,所以用一个相反的法子,来测验各位阿哥,如果真以精于兵法相对,那便反而不妙呢!”
雍王沉吟半晌,看了二人一眼笑道:“舅舅和二哥的话果有道理,明日如果父皇真以兵法召对,我决定用二位的话来对答。即使真有对外用兵之处,打算在各阿哥中,选一统帅,我也必拱手让人,以免皇上圣虑不安,和各阿哥的疑忌。反正今日之决策,在于朝中而不在阃外。再说,舅舅现在典着禁军宿卫,决不虞变生肘腋,又放着二哥这样一个将才,三年五载之后,资历一深,便不难荐举出去。一旦国家有事,如论运筹帷幄用兵将将,还有能比舅舅和二哥再强的吗?我又何必争此一刻咧?”
说着,看着两人,不由眼光四射,哈哈大笑道:“我既有舅舅主持于内,倘再得二哥能专征于外,便无殊百万雄师在握,又何须再亲统重兵反遭疑忌咧?”隆科多不禁失色道:“这是什么话?你为什竟无忌惮的公然直说出来,万一传出去那还了得?”
雍王又大笑道:“舅舅怎么又忽然这样胆小起来?老实说,现在只我三人在座,我对你们两位,早已誓共安危祸福,还有什么避忌的?如果我连舅舅和二哥全不能置信,将来怎么能共事咧?”
隆科多不由动容道:“四阿哥,如真能不忘今日之言,那我这舅舅,便为你肝脑涂地也值得,那以后宫中的事,便算全交给我咧!”
雍王闻言,立刻离席,把手一拱道:“如此我先谢过舅舅,假如真有那么一天,甥儿不但不吝九锡,便朝政也当共决,今后还望共襄大计,一切不必避忌,否则便是以我为不足辅了。”
隆科多也连忙避席答礼道:“四阿哥既如此见重,我自当唯力是视,便事不成,也必杀身图报。别的不敢说,自信日前对于皇上圣意所在,还敢揣测一二,一遇上事,管教您决不落在人后,所以今天夤夜而来,也就是为了这个,至于您他日龙飞九五,别的决不敢望,只要许与闻政事于愿足矣。”
雍王又大笑道:“舅舅现在已是国之重臣,将来岂止与闻政事而已。”
说着又向羹尧笑道:“二哥那是不用说咧,少则三年,多则五载,我必和舅舅一同设法,让你顶戴慢慢上去,只一旦能弄到一个疆吏,那一切便顺利了。前些时,皇上偶然问及今科人才,我已替二哥有意无意的暗中嘘了几句,又托张陈两位大学士,在应对的时候,代为提及,如今已经简在帝心,一有机缘,也许就可以先进一步咧。”
羹尧连忙拜伏在地道:“羹尧菲材下驷,怎敢与皇亲相提并论,辱蒙王爷如此恩遇。”
雍王连忙扶起道:“二哥,你又俗咧,以你我交情,这都是份内之事,怎又如此起来?老实说,不但今日,大家已是忘形之交,便他日大事成功,我也一定要在我们三人身上,作出一个千古君臣相处的好榜样来,让天下后世有所遵循咧。”
羹尧又逊谢再三方才起来,接着,三人又谈到允禵允祀的事,隆科多笑道:“你们果真暂时打算用这只守不攻,各方联络,驱虎食狼之计,倒不如趁明日皇上召对之时,将十四阿哥捧一下,让他在皇上面前先落个知兵之名,如果皇上圣意果如我们所料,固然无异暗中跌他一下,即使皇上有意在各阿哥之中选拔一份将才,弄假成真,将他撮弄上去,万一专征什么地方,师出无功,更足以致其死命,这是正反都于你有利的事,却不可忘却咧!”
羹尧也笑道:“皇亲此计极妙,不但正反全于王爷有利,而且适足以证明我今天去做说客的诚意,同时,更令六王爷对十四王爷多一项疑忌,到时,只要我们再略微从中煽动一下却便更妙咧。”
雍王连连点头,一面命酒相劝,三人小酌之下,直到三鼓再转之后,云中燕方才回来复命,将所得消息说了。雍王一面举酒相劳,一面看了他一眼笑说:“你多辛苦咧,快去休息罢,明晚也许还有事呢。”
那云中燕自十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