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雄大笑道:“既如此说,小弟承命之后,使放手做去呢。我想这也许烈皇帝在天之灵,暗中庇佑,遂生年兄这样人物,又予这等机缘,令我汉室重光咧。”
羹尧举杯一饮而尽,慨然道:“小弟不才,虽有此志,更幸逢遭际遇,略有机缘,不过这种震古炼今的掀天事业,决非—二人之力所可胜任,今后还须马兄多方匡扶才好。”
天雄道:“小弟本败军之将,又迭遭坎坷,供奔走则有余,翊赞大业则不足。目前宇内虽久在鞑虏控制以下,但四方豪杰之士实多,还望长保虚怀,多方延纳,自不难有为。不过雍邸为人,鹰鼻狼顾,又机智多诈,实非易与,此际羽冀未成,诸皇子又虎视眈眈,群起角逐大位,自不得不借重年兄,以谋扩展,将来一旦志得意满,恐怕就不是这样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这发轫之初,一切还望善刀而藏,锋芒不必太露,否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便难说咧!”
羹尧不禁默然,半晌不语。天雄又道:“本来疏者不间亲,年兄对于雍邸为人,当然比我看得更清楚。不过争天下者,决不可以常理相衡,小弟因受年兄知遇,现在又付以如此大任,才敢如此说,还望恕我直率才好。”
羹尧笑道:“马兄所见极是,怎么又客气起来。小弟所以思索的,也正在此。在这发轫之初,大权决不可旁落,我现在便深深懊悔这血滴子总队,不应以云家父子为骨干咧!”
天雄笑道:“这倒无妨,以我看来,云家父子,除老山主,确实是一个脚色而外,其余均机智有余而魄力不足,更无大志远图可言,何况那最杰出的一位小姐已是年兄内助咧!”
羹尧道:“马兄休得取笑,须知小弟所以如此,已便是深知她和父兄完全异趣。那中燕又是一个见利忘义的热中之士咧。实不相瞒,小弟之所以有这番布置,便是打算用这个做一个根基,万一到了须用之际,一旦变生肘脓固然可虑,便是尾大不掉,也就无法运用咧!”
天雄又笑道:“小弟并非戏谑,实在唯其如此,所以云小姐这一个角色才更重要,有了她,不但是个大助力,同时更是维系云家父子的一股潜力。即使他父女异趣,父女到底是父女,只老山主一天健在,我们的行藏不露,便决无关碍可言。转是像李飞龙夫妇这等人却再来不得咧。”
羹尧不禁点头,当晚小筵以后,各自就寝。第二天清早起来,羹尧便径往雍王府来见雍王,秘阁相见之下,雍王首先大笑道:“二哥大喜,昨日小楼一谈,想必盂光已经接了梁鸿案咧。您两位天生是侠女奇男,以后还望不拘形迹,相互慰藉才好,要不然小弟便转为多事了。”
羹尧不禁涨红了脸道:“王爷不必取笑,昨日我只遵命一行,略问病状便自回去了。”
雍王笑道:“小弟也只在使二哥一识门径,至于去留久暂,这便不是我所应问咧。”接着又道:“玩笑是玩笑,正经是正经,二哥昨日所言极是。自您走后,小弟实在并未回到后面,又在正间小坐,独坐深虑,倒又想起一件事来。那十四阿哥既命程子云一再邀二哥前往必有用意,目前他又打算联合六阿哥,以倾太子和诸王。虽然我非首当其冲,如果让他二人联络成功,到底于我不利。二哥昨谈之计,固然可用,最好能再有一人,从中略加挑拨,加速他们的交恶,才更与事有济,二哥能趁这机会,前往十四阿哥府中一行吗?”
羹尧道:“既是王爷有命,我去一趟也好。不过,另外还有一件大事,须先禀明王爷,我才敢着手去做,那又比此事要紧多了。”
雍王道:“我已有言在先,我这府内府外的事,但凭二哥做主,你为什么又客气起来?是有关血滴子的事吗?”
羹尧道:“王爷虽然不弃,付以重任,羹尧焉有擅专之理。此事便也因六阿哥和十四阿哥而起。我昨天回去之后,也就目前局势细细替王爷想了一下,第一,各位王爷既然各自招贤纳士,我们也决不可以后人。便以血滴子一项而论,底下的人虽然不少,但足以独当一面,功夫才识够瞧的还是不多。此刻还不觉得,一旦要真的运用起来,便感不敷了。二则诸王此刻着眼全在京城以内,对于京外各省均未留意,这正是我们争先一着的好机会,所以我打算,差人出京,去到各省多方罗致出色人物,一面把这血滴子推行出去,做进一步的打算,王爷以为如何?”
雍王把手一拍:“这果然是一个刻不容缓的当前急务,不过,为了罗致人才,我也曾差载泽弟兄出去过多次,谁知这两个奴才,虽然自命不凡,却一个人才也找不到,弄来的,只是一般江湖术士,草莽武夫,只徒乱人意而已。所以去年我才亲自出京一趟,如要布置血滴子,这便更难得其人了。如今我固不宜远行,便二哥新入馆阁,也无法分身,却叫谁去咧?”
羹尧笑道:“如果王爷以为此意可采,倒有一个人可以先差他出去一趟,等他办得稍有端倪,王爷和我不妨再请假到各地走走,这便事半功倍了。”
雍王道:“二哥物色的人,当然可以去得,但不知是谁咧?这一个人多少要有点眼力才好,只要能不事招摇便稍假权力也还无妨,你且先说说看,大家再来商量好吗?”
羹尧又笑道:“如论眼力操守,此人倒全可去得,不过他却未必肯利用权力行事咧!”
雍王猛然拍掌笑道:“既如此说,大概是那马天雄了。如果他肯去做这等事,自然是好的。不过我自托刑部设法去查点他父亲下落,迄今尚无回音,未免内疚,此事你和他说过吗?”
羹尧道:“说是已经说过,不过,他却说不奉王爷之命决不敢担此重任。并且说明此去,决非三月五月便可回来,万一他那父亲有信息,便须派人前往通知,即使所事未蒇,也须先行赶赴四川,所以这事更非王爷决断不可了。”
雍王略一沉吟道:“他真肯去,自应假以时日。至于他父亲如果健在,我也必设法取来,令其团聚,以尽人子之心,决无要他再去奔走之理。不过此事不稍假权力却是不行,便来往传信,也自非由驿递回来不能迅速,此点还望二哥稍加开导,命其用我府中护卫出京采购为名,便一切可以便宜行事了。但是打算聘些什么人,如何布置,二哥有个腹案吗?”
羹尧道:“目前如以武技论,不过武当少林两大宗派,文学之士则大抵全在江南。我打算教他从京里出发,先从晋豫一带物色起,然后绕道江南湖广再回来。至于血滴子的布置,直隶一省我已有个大概,无庸他去。也想从晋豫向江南做去,只不过只教他约略打听联络,等采访明白,某地有某些人可以罗致,某地方某些人可以相托,然后再由我们去函延聘,或者命他将人邀约晋京再为面试,以定去取。这样好吗?”
雍王不禁皱眉道:“如此说来,他这往返一次,怕不要一二年吗?这如何能等他回来再为决定呢?不如教他专办江南湖广等省。那晋豫一带可由云中雁去料理,依我看,反正他在云家堡一时还不能来,各地消息又灵通,如果由他办岂不省事,二哥意下如何呢?”
羹尧沉吟道:“这样分开自然快得多,而且晋豫一带云家父子也比较熟悉,不过他一门五人连张杰算上已经占到六个,事权过重,却非所宜咧!”
雍王看了他一眼笑道:“二哥,你怎么忽然说起这话来,难道你对我还有什么嫌疑可避吗?须知我之竭力促成你和云小姐的姻事,便是为了云氏父子兄妹打成一片,将来才好做事,你如因此反觉权重,那便与我的意思恰恰相反了。再说,我向来做事用人别无他长,就只一个果决与置信而已。须知成大事不拘小节,如果每用一人,每治一事,先存下一避嫌之心,那倒反是对我不能置信了。”
羹尧连忙躬身道:“羹尧承王爷如此见重,敢不如命?那么晋豫之间便由中雁去办也未尝不可。”
接着又笑道:“不过羹尧对于此女,是否能不辜负王爷美意,却一时还未能决咧!”
雍王愕然道:“这话又是怎么说咧?难道昨日小楼一晤,还不足以尽此中衷曲吗?不过据我得自各方面消息,她自二哥去后已经其病若失,这事你也反复不得,如再打算变卦,不但云小姐情有不甘,便我也不答应咧!”
羹尧连忙红着脸笑道:“其实此事,并不如王爷所揣测的那样。在我更是一本初衷,前后始终如一,绝无反复变化可言,怎么到王爷一说,便又故做惊人之笔,要来打抱不平咧?”
雍王摇头笑道:“此事含糊不得,你说的始终如一,绝无变化反复,到底是何所指呢?究竟还是和以前一样故意推托,还是你们本来就早已有约,却存心令我这冰人为难咧?二者必居其一,今天倒非先请数不可了。”
羹尧不禁面上愈赤,只有搭讪着道:“此事实非推托,更非事前有约,故意作态。实在因为我对此女,一向均视为畏友,屈为妾媵未免不当,恐为外人议沦,所以才一再有拂王爷盛意。而且我正室尚未迎娶,忽有此议,不也忒嫌违制吗?王爷如果实在有意成全,还请体念下情才好。”
雍王大笑道:“我自邯郸一遇便有此意,不想这把冰斧几次几乎砍折,直到今日,才逼出二哥一句话来,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咧。”
说着又道:“二哥,您讲放宽心,小弟决不落人褒贬,将来决计还您个面面俱到,不受半点议论便了。”
羹尧闻言,不禁脸上有点热热的,半晌不语。雍王又笑道:“如今我也学您那句老话‘我们且不谈这个’,方才我们所谈之事,一切均照计议而行。就由二哥分别通知云马两人,并烦代拟一个采办江南物品的扎子嘱咐马天雄带去,再支上几千银子,打成江南庄票,以便随时应用便了。”
说罢,站起身来道:“今天我真痛快极了,本该陪二哥盘桓一天才对,无如大学士陈作倌适有约会不得不去,恕我暂时失陪了。”
说罢径去,羹尧独坐将委扎办好,交人去缮写用印之后,满心打算将和天雄雍王两番计议去告诉中凤,无如众目昭彰之下脸上却有点讪讪的,始终鼓不起勇气来,再向借荫楼走去,看看日午正在踌躇不定,忽然值厅小厮来禀道:“奉王爷之命,留年二爷在此小酌,少时便来奉陪,届时还有要事相商,请年二爷务必在此稍待,千万不要离开,王爷马上就来咧。”
羹尧口里答应着,心中不禁非常诧异,暗想,他方才明明说要到大学土陈作倌处赴约,怎的又赶回来,莫非有什么要事亦未可知。又坐了一会,果然仆从已将酒肴送上,只设了两个座头,但却不见雍王人来,不由在室中徘徊着,忽闻中凤在室外笑道:“王爷有什么事传唤,便这等急促,却须立刻就来咧?”
正在想着,这又是雍王存心弄玄虚,中凤人已进来,一见雍王并不在座,室中只有羹尧一人,不由脸上一红道:“方才是王爷着人传话,说有要事相商,并命立刻就来,怎的他本人反不在此处,倒只有您一个人呢?”
羹尧方说:“他早已出府去咧。”
忽然那值厅的小厮又笑嘻嘻的递上一张纸条道:“王爷说他有事一时不能回来,就烦年二爷将早晨所商之事转达云小姐咧!”
羹尧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大书着:“临行匆匆,未遑道及,晋豫布置,即烦先与云小姐一商,并乞转商云老山主以定行止,庶免唐突,如云氏乔梓不便遵行,仍从兄议为是。薄洽肴馔,务请代做主人,勿却是幸。”
下面盖一个祯字花押。心想,云氏父子此时究系客卿地位,事前由中凤转达一下也未尝无理,便将纸条递了过去。中凤一看忙问所以,羹尧连忙以目示意,将和雍王所谈全说了。中凤沉吟半晌,又看看羹尧眼色,心知必是托故令天雄南下,不禁笑道:“如论晋豫之间的事,我大哥自然比较熟悉,布置也比较容易。不过这个职责实在太重,怕不太相宜,我既奉命自当转达家严,但年爷如见着王爷,还请代为恳辞才好!至于那位马爷能否兼顾,那更不敢赞一词了。”
说着又道:“我在后面早用过饭,恕不奉陪咧!”
一面也以目示意,把头微微一点。羹尧笑道:“这是王爷的意思,我也不敢擅专,还请女侠把话传到,能使令兄勉为其难最好!”
中凤又笑了一笑道:“既如此,年爷且请用饭,待我就此便去禀明家父,由他再来和王爷年爷当面说明不好吗?”
说罢径去,羹尧碍着旁有从人,不便多说,又不便强留,只有目送中凤出去,独自用饭。饭罢方见中凤扶着云霄走来,连忙起身迎接,一面笑道:“适才所谈,女侠想必已经转达老山主了,王爷因为未得老山主见允,惟恐唐突,所以才请女侠先容,但不知老山主于意如何呢?”
云霄笑道:“老朽自蒙王爷恩遇,小儿女等无一不在德庇之下,只要有差遣,焉敢推托。既承王爷和年二爷见重,自当效力。不过山西方面,原系老朽故乡,故旧所在,便不加布置,一旦有事,也可运用。河南向非辖境,少林健者,又多曾为十四皇子网罗,老朽却不敢大胆承诺咧,此点还望年二爷代为禀明王爷才好。”
接着又笑道:“老朽自得罪前明宗室之后,为防祸患,也曾各方接纳人才,如论江湖豪杰自不乏人,假使真欲于此中求一将相之才却不可得咧。王爷能得一年爷已足使四方豪杰之土望风相从,义何必外假呢?”
羹尧忙道:“老山主过于溢美了,羹尧一介书生,怎么克当此语?如今王爷便为求才若渴,才把老山主请来,以便借您江湖威望以策将来,何必太谦咧?便去年之事,那铁樵大师,不是就因老山主一书而召回毕五吗?怎么此刻对于河南又不敢承诺咧?”
云霄道:“这个却又不同,那是江湖规矩使然,因为毕五无故拔我镖旗,于理不合,所以他的掌门人,才不得不将他调回。假使反其道而行之,我如此刻派人侵入河南境界去召致江湖人物,布置这血滴子,而不事先去打少林掌门人的招呼那一样也非受谴责不可,一个不巧也许就此造成不解之仇亦未可知,这怎么敢率尔答应咧。”
羹尧道:“照这一说,那李飞龙原是少林门下,如果差他去专办河南一省,有没有用处咧?”
云霄摇头不语,半晌方道:“年二爷,您虽然以贵公子而名满江湖,功夫也自惊人,但是实际阅历究竟不多。江湖道上虽然是一个好勇斗狠的场面,却也全以义气德望为先,是非曲直为重。慢说李氏弟兄夫妇,乃是少林逐徒,即使功夫再好,交游再广,一旦声名狼藉,那就全完咧。如果全借官中之力,他去或可收效一二,但想假藉江湖力量,便转足以败事而有余了。”
中凤也笑道:“年爷,您为什么要提到他咧?这种人如果当鹰犬用,有叫也许能略见功效,您要想让他去网罗人才,那瞧吧,物以类聚,包管会给您招来一大批为人所不齿的江湖下三滥呢!您要他布置这血滴子,那更危险极了,说不定也许就把您给全卖了还不知道咧。”
羹尧不禁又踌躇:“那么到底该派谁去才妥当咧?”
中凤又笑道:“天下事欲速则不达,如不慎之于始,一个错着之后,要想再把它改过来就太难了。依我看,您不如等马爷从江南回来,再让他到陕甘豫去一趟。以他在陕西的声名,是决没有为难的。至于少林一派,他更有极深渊源,毕五等人虽和十四王爷有关,用他,到底比用李飞龙好多了!至于湖广川滇关外等省,那只好等他回来以后,看他这次江南之行,是否能罗致几个真正有作为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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