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道:“大嫂,您别理他,如今不怕他呢!适才王爷分两起派到雍王府打听的人全回来咧,不但您两位说的话一点没错,那打死您三弟云鹏的马天雄,也的确是雍王府的四品护卫,人已来京呢。据说人家确实有一手,功夫真不错。您说的那位年青人虽未打听出是谁来,但是雍王府今天到的人很多,也许有他在内亦未可知。如今王爷对您贤夫妇已经全相信,那家伙就再冒坏水也没有用呢。”
说着,又笑道:“我就怕大嫂心中不安,所以一得信,就先来告诉您,从此请万安吧。”
桂香闻言,谢了又谢,李飞龙也拱手为礼道:“福三爷,您这人真够朋友,我李飞龙感激极了。”
桂香又把双蛾一锁道:“不过,那位程师爷已经说过,以后每天要到这儿来呢!我真伺候不了,不伺候又不好,该怎么办呢?”
福宁不禁默然半晌道:“这倒是一件难事,您要让他不来,除非王爷有话才行,除此以外,谁也无法,那只有过些时再说了。”
李飞龙道;“本来人家是这府里的师爷,咱们有什么法子,能挡着他不来,只小心对付就是了。福三爷,虽在这府里,就在王爷面前再有权些,也犯不着乱得罪人呀!”
福宁道:“我倒不是怕得罪他,不过假如他只来坐坐,问上几句话,咱们又凭什么能不让他来咧!”
桂香看着他媚笑道:“那么您也愿意让他每天来坐坐了?”
福宁把头连摇道:“不是我愿意他来,不过他在王爷面前确实能说两句话,如果真的假公济私,来说说问问,那我又能说什么呢?”
桂香也笑了一笑道:“哎呀,福三爷您误会了,我就再不通情些,焉能让您为了我们的事为难吗?所以说这话,也不过为的是日后他如常来,免得您看了不顾眼反而见怪吧。既您如此说,我夫妻只有遵命了。”
福宁不禁默然半晌方道:“咱们是无话不谈,不过,这家伙很不得人缘,又最喜欢占娘儿们的便宜,大嫂您也得当心一点。”
说着,又看了李飞龙一眼道:“有些话我也不便说,这家伙可真不是人揍出来的。老实说,我要不因王爷太相信他,早已想法子教他回老家去啃窝窝头咧。”
李飞龙闻言,不禁也看了桂香一眼道:“福三爷人家真够朋友,既是这等人,咱们便非得当心不可咧!”
桂香只当没有听见,转向福宁道:“这家伙既然这样不得人缘,王爷为什么会相信他呢?”
福宁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这是前世的缘法,那有什么法子,如今他是保养得肥肥的也像个人咧!您没有看见他初来时的样儿,那可真笑得死人,不用说别的,单那一身打扮就够瞧的。”
桂香笑道:“什么打扮,能够瞧的也算不错呢?”
福宁道:“您要问这个吗?他头上戴的是一项开花帽,身上穿的一件夹袍子,至少有十七八个窟窿,下面的一条套裤,破烂不算只齐得小腿,两只鞋是个鸳鸯配,一只双梁,一只两套云子。您瞧,够瞧的不够瞧的?”
桂香笑得格格的道:“您真缺德,他竟敢这样来见王爷吗?”
福宁又哼了一声道:“人家是有名的大名士,有什么不敢。王爷见了不但不笑他,还说真名士本不修边幅呢?”
李飞龙不禁睁大了眼睛道:“福三爷,您不是说过,这位程师爷是王爷用重金礼聘得来的吗?既然是重金礼聘的,那笔聘金到哪里去了,怎么不把衣履稍为修饰一下就来呢?”
福宁笑道:“李大爷,难怪您不相信,不过我可一点没说谎,王爷单送到他老家曹州去就是一千银子做安家费,五百银子路费。据去的人说,他并没老婆,本人又住在祠堂内,并无家可安,那一千银子只用十多天便完啦。”
桂香道:“大概他是一个寒士出身,欠债太多,全还了债咧!”
福宁冷笑道:“他欠的债倒是不少,可是一个小钱也没有还,全孝敬了当地的破鞋娘儿们咧。便那五百银子,哪够他一路嫖到北京,连那去的人都几乎闹得三餐不饱,吃尽当光才能回来,他能不穷得那样儿吗?”
桂香道:“这种人哪有什么成就,怎么王爷偏喜欢他呢?”
福宁道:“一来他文武两途确实都有一手,府里好几位都说他是一位大名士,二来他一见面,便向咱们王爷上了个兴王三策,恰好搔着了王爷的痒处,第二天又露了一手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所以王爷才把他赏识定了,不管谁说坏话都没用,他自己也便臭美起来咧。”
李飞龙道:“就再有天大的本领,凭这份德行也是一个无赖,这种人还有什么好相与的,王爷也就未免太相信他了。”
福宁道:“吓,无赖,这也算无赖吗?他无赖的事情可多着呢?就在上一个月里,他不知在哪里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却好一个洗衣服做粗活的丫头,到他房里去送衣服,他竟打算按着人家强奸,吓得人家连声大叫起来,他才放开手,还掉了两句文说:‘我自李药师—流人物,卿奈何不能为红拂乎?’后来王爷知道此事,不但没有怪他,反而愿意倒陪妆奁把那个丫头送他,谁知他转不收,哈哈大笑说:‘那是我醉后偶尔游戏,怎样能算得数,凭那丫头怎么有夫人福命。’王爷虽然一笑了之,却把那个丫头气得几乎上了吊。”
说罢看着桂香笑道:“大嫂,您瞧他这还有半点人样吗?”
桂香眼珠一转道:“这人品行虽坏,才学想是有的,要不然王爷也不至如此见重,福三爷,您知道那兴王三策是说的什么吗?”
福宁道:“大嫂您要问这个,不但我没法回答,恐怕除了他和王爷再也不会有第三人能知道了。”
李飞龙道;“难道就没有第三人看见过吗?”
福宁笑道:“岂但没有第三个人看过,王爷只一看完,便取火烧了,旁人哪会知道他两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就是我也只听见那家伙初见王爷掏出白折子的时候曾经说了一声:‘这是晚生所撰的兴王三策,请王爷过目’,才知道那个折子上写的东西叫兴王三策,究竟说的什么,恐怕谁也不知道。不过王爷看了那个折子便对他特别尊崇那确是真的。”
桂香闻言便不再问,那福宁却似一贴老膏药贴在椅子上一般,再也不肯走,有搭没搭,只管聊下去。偏偏桂香不知为什么今天又老实多了,除了不时飞个把眼风而外,并不多加挑逗。那李飞龙一下坐定之后,也不肯起来。三人说笑着一晃便是一两个时辰过去,天色又近黄昏,忽听程子云在院落门外哈哈大笑一阵,又高吟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接着一手扶着墙角,探头进来又吟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一面跄跄踉踉的跌进来大笑道:“李大嫂,俺渴极咧,您快把琼浆拿出来消渴,要不然,俺这裴航,便要变成司马相如消渴以死咧!”
桂香虽然对他说的什么不全懂,但看出样子是要茶水喝,忙取茶杯在茶壶里斟了一杯浓茶递上去,一面笑道:“程师爷,您请坐,用茶。”
程子云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又大笑道:“可儿,可儿,这一来,我这一条命总算可以保住不至随司马长卿以去呢!”
倏然一抬眼又看见福宁在旁,不由放下茶杯,把眼睛一瞪,大喝道:“你这奴才,为何又违俺命,擅自跑到这里来,凭你这个脑袋,也配坐在这里吗?”
福宁连忙躬身道:“小人在这里伺候师爷,您醉咧,先请回去睡一回罢。”
程子云猛一吹胡子道:“大胆奴才,竟敢欺俺酒醉,教俺回去,今天不给你一个榜样,俺也不算东鲁狂生,当世豪杰。”
说着,手起一掌,啪的一声,竟将那张紫檀方桌,硬生生的切下一角来,又大笑道:“你这奴才,只敢犯俺,便把你的脑袋也照样切下来当溺器用。”
只吓得福宁连声说:“不敢,不敢,小人决不敢。”
立即抱头鼠窜而去,他却又看着桂香仰起脖子大笑道:“痛快,痛快。”
说着,掉臂高歌,大踏步竟走向桂香所居房中,向床上一仰,扯过一条被子蒙头高卧起来。李飞龙见状不禁骇然,但又不敢说什么。桂香沉吟半晌,再听房中动静时,程子云已经鼾声如雷,竟睡熟了,不由秀眉一皱,走进房去,立在床侧叫道:“程师爷,您请起来,还用茶吗?”
那程子云却醉得死狗一样,连答都不答,一股酒臭,简直薰人欲呕,没奈何,只有捏着鼻子走出来,仍向明间坐下,李飞龙更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不一会,忽见小来顺儿,一路飞奔进来道:“程师爷醉倒在这里了吗?王爷来咧!”
桂香李飞龙一听,连忙迎了出去,果见福宁引着允禵已到院落门外,两人忙道:“小人李飞龙夫妇叩接王驾!”
说着便待跪下去,允禵笑道:“你二人不必行礼,那程师爷当真醉了,现在还在这里吗?”
桂香叩头道:“程师爷是方才来的,现在已经醉倒在民妇的床上了。”
允禵道:“你起来,别怕,他就是这样弄惯了的。”说着,又看了桂香一眼,笑道:“其实这人品行并不太坏,只是狂放不羁而已。你要当他是个邪人那就错了。”
说着踱进房去,大笑道:“程老夫子,你怎么睡到人家一个娘儿们的床上来,这不嫌太闹得过份了吗?”
程子云却睡得正酣,一语不发,福宁连忙跑过去,一连推了他两下,高声道:“程师爷,您也闹得太不成话说咧,为什么睡到李大嫂床上来,现在王爷亲自来了,还不起来吗?”
程子云仍然鼻息如雷,只不作答,福宁怒极,乘机在他屁股上,重重的打了一下,又喝道:“真的王爷来咧,你为什么还不起来?”
他才一揉醉眼,哈哈大笑道:“王爷来了又打什么紧,俺向来就是‘我醉欲眠君且去,天子呼来不上船’弄惯了的,能为王爷便破例吗?”
允禵见他醉态可掏,才坐起来又倒下去,不由大笑道:“你要睡无妨,我叫小来顺儿和福宁送你回到自己床上去,别在人家娘儿们床上闹好不好?”
程子云闻言,只在床上翻了一个身道:“娘儿们还不一样是个人,怎么这床她能睡俺便不能睡咧?”
说罢,两眼一闭,鼾声又起。允禵见他闹得实在不像话,把眉头一皱便向福宁小来顺儿道:“你二人且扶程师爷回去,他已醉得不成话咧。”
福宁正巴不得有这句话,向小来顺儿一努嘴,便向床上一扯程子云道:“程师爷,王爷教我们扶您回去咧。”
说着,两只手扯着胳膊,便待将程子云拖起来。谁知子云蓦地里举臂一挥,直将福宁摔出老远,一下跌在地下爬不起来。他却一骨碌坐起来,先向允禵大笑道:“王爷请勿见怪,俺这狂奴故态又发咧。”
说着又站起来向桂香把手一拱道:“大嫂您别恼,俺虽然酒后无德,可决没有在您这床上过夜的意思。这……这……这就去咧。”
说罢跄跄踉踉的又走出去。允禵忙向李飞龙道:“福宁那没用的东西,决扶不了他,小来顺儿更不中用,你快把他扶回,要不然,也许还有祸闯咧。”
飞龙领命,连忙答应,赶上一步道:“程师爷,您请慢走,我奉王爷之命,特来送您回去。”
那程子云跄踉着,已到院落门外,猛又一掉头道:“您要送俺,那太好咧,咱们且来试试看。”
说罢,右手一伸,搭向李飞龙肩头,仍旧跄踉着向前走着。那李飞龙,又觉得肩上像一座小山也似的压下来,连忙运足功夫,才勉强架着向外走去。那福宁一下跌得左肘和膝盖全非常疼痛,好容易才咧着嘴,从地下爬起来,正待诉苦,允禵已经笑道:“那李飞龙初来乍到,也许就不知道程师爷住在什么地方,你还不快和小来顺儿一齐招呼他回去!”
福宁满腹含冤,又说不了什么,只有一面答应,一面摩着伤处,和小来顺向外走去,这时屋内只剩下允禵一人,笑向桂香道:“适才是你托福宁去请我来的吗?”
桂香睃了他一眼,又把粉头低垂下去道:“那是民妇因为程师爷醉得太厉害了,恐怕酒能乱性,闹出意外事来,所以才求福三爷禀明,有惊王驾之处,还请赐罪。”
允禵也看了她一眼笑道:“闻得你素有玉面仙狐之名,在江湖上也算得一个女中丈夫,为什么这样怕一个醉汉呢?”
桂香把头一抬,回眸微笑道:“王爷怎么也取笑起来。民妇实在因为程师爷是您的上宾,如果开罪他,不和得罪您王爷一样吗?再说我一身功夫破了,就遇上一条狗也是怕的,何况听说程师爷有一身极好的内家工夫呢?所以不得已才惊动王爷也就是为了这个。”
允禵不禁微微顿足道:“可惜。”
桂香媚笑道:“我那一点浅薄功夫,就没有破掉也值不得一提,王爷可惜什么?”
允禵又上下看了她一眼道:“你会错意了,—个女人功夫好坏本来无关宏旨,我并不是可惜你的功夫被人破了,而是说像你这样一个人,竟流落在江湖上,未免太可惜了。”
桂香脸色一转,当时凄然道:“王爷说得是,不过民妇出身良家,幼年也曾识字读书,只因父母早丧,误嫁匪人,才致沦落江湖,如今已成坠絮飘茵,就懊悔也百身莫赎了。”
允禵闻言,不由失惊道:“你竟也读过书,识得字吗?”
桂香垂着粉颈,两手弄着衣角道:“能认得几个字,读得几句书,那又算得什么?风尘之中像民妇这种人不也很多么,何况我如今已是一个匪人之妻,又是一个女强盗呢。除非是您王爷,有谁能原谅我,可怜我?您不见程师爷对我那个样儿吗?”
允禵又惊道:“他怎么样,难道真的罗唣过你吗?”
桂香道:“这也不能怪人家程师爷,您更不必多问,谁教我是一个江湖女人,又得了玉面仙狐那个绰号呢?以后只请王爷开恩,把雍王府这件事弄清楚,容我和丈夫一齐回去,就感恩不尽咧。”
说着掏出手绢,似在擦泪,允禵默然半晌道:“这事将来再说,不过,雍王府的事,我已打听清楚了,你夫妻二人一点也没有说错。虽然我并没有差你那小叔李云鹏行刺,可是他弟兄为我而死总是真的。难得你夫妇又来此间,却好我这府里有一个包衣出缺,明天便可将你丈夫的名字补上。这个缺是管收房租的,多少有点出息,虽然不比护卫,也是好多人想不到的。至于你,既会读书识字,我那后园之中,有一座赐书楼,中藏御赐图书数千卷,近来由一小厮掌管,但他人太粗俗,实不足以当此职。打从明天起,我便想派你经缺一页
桂香道:“那是情急咧!您请想一想,人家为您已经死了两个人,从数千里外的赶来相投,您那么对付人家能不急了吗?”
说着又福下两福道:“大人不计小事,您是王爷,还能把这个老记在心上吗?”
允禵转觉不安,忙道:“我也不过说笑而已,你为什么又认真起来,这样倒教我心中不安了。”
桂香仍旧低着头,娇躯一扭,把手绢掩着樱口笑道:“但愿您真是说笑才好,要不然我以后可不敢伺候您咧!”
说着,福宁、小来顺儿、李飞龙已经全回来,福宁咧着嘴,右手托着左手道:“回王爷,奴才已将程师爷送回自己房间了。他一路上,不但胡言乱语,哼个不停,还拿李大爷练功夫,一下子几乎拿人家肩胛压下来,这如非是李大爷真有两下怕不落个残疾。可不是奴才放肆,敢在王爷面前胡说,您等他清醒过来,也得问问他,要不然传出去不但是笑话,便您面上也不好看。”
允禵倏然脸色一沉道:“这事我已知道,用不着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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