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说的话记得吗?”
羹尧不禁愕然道:“你是说鱼师妹嘱咐的话吗?小弟记得。”
中凤一双澄如秋水的妙目,看着他一笑道:“还有呢?”
羹尧正在想着,中凤道:“这个人,怎么才只两三天功夫,便把事情忘记了,就记不得我曾经说过,要送你一件东西吗?”
说罢,把手一扬,将一个纸卷递在羹尧手上笑道:“不成玩艺,你留着当个此行纪念吧!”
羹尧打开一看,那纸卷中却是尺许白绫,上面精绣着一幅卞庄子刺虎图,不但人和虎锈得栩栩如生,便山石补景,也颇饶宋元画意,但并无款识,只在左角用朱丝绣着中凤两字篆文图书,不由赞不绝口,连连夸好。中凤倏然面色一沉道:“师哥且慢谬赞,你知道我送这幅东西给你的意思吗?”
羹尧不禁又是一怔道:“小弟实在一时糊涂,不知师妹有何深意,能明白见告吗?”
中凤正色道:“你既不知道,本来暂时我也不必告诉你。不过我可以对你说的,这幅东西的粉本是周浔周师叔给我的,他教我把那幅画送给你,并且说,你此回京,一定非得意不可,假使一旦风云际会,只能照此图寓意做去,前程不可限量,望你善体顾师叔训示,做一个不世出的奇男子,在这发轫之初,先拿定主张,不要自误。”
羹尧不禁悚然道:“周师叔现在何处?前此在兴隆集,便蒙他相助,能令我一见吗?”
中凤道:“他早已走了,不到时候,你也决难见着,不过诸位师伯叔,都对你寄以极大期望,还望你不负顾师伯叔一番教诲才好。”
羹尧连忙站起来躬身道:“承师妹一再提示,小弟决定牢守师训,不敢忘却自己的本来面目。”
中凤不禁嫣然一笑道:“能如此才好,你再仔细看一看,这卞庄子的面貌有点像谁?”
羹尧闻言再把那幅绣像一看,那卞庄子的相貌竟和自己的面目一般无二,猛然想起高明之言,不由恍然大悟道:“小弟实在愚鲁,料想连日所遇,都已尽在各位师伯和师妹的眼中,此番回京,如有遭际,决当遵照此图寓意做去便了。”
中凤又看着他抿嘴一笑道:“原来你也有个明白的时候,既然知道此意那就好了。”
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只寸许大的金凤来笑道:“这是小妹的一件信物,从大河太华之间,一直到江汉淮泗,碰上熟人,多少还可以给点面子。你带在身边,也许有用得着的时候。”
说着含情脉脉的道:“师哥珍重,行再相见,明晨就道,恕不相送了。”
说罢便起身告辞下楼,羹尧送至楼下,不禁有些依依之感。中凤回头一笑道:“夜深了,你也上楼安歇吧,明日还要上路呢。”
说罢双颊微红道:“今后相见不远,如一客套反俗,请回吧!”
说着又姗姗而去。羹尧返身上楼,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鸡啼方才曚昽睡去。年贵已来叫唤道:“二爷还不起来?高爷马爷都已一切停当,单等您起来便动身了。”
羹尧揉眼一看,果见窗外月色业已西沉,连忙又披衣起来,略微梳洗饮食之后,便由仆从将行李收拾好了,向前厅去,一看高明马天雄和云氏父子一齐都在等着,马匹也已备好。匆忙告辞上路之后,只见残月在天,霜华满地,满山灯火,恍若繁星,倏然吹起一片画角之声,从崖上一直到谷口,都排满了壮丁相送。羹尧跨上那匹龙驹,和高明并马而下,云氏父子一直送到谷口方才回去,只不见中凤人影,羹尧不禁怅然。等到众人行近兴隆集,已是日高三丈。倏见大道上沙尘滚滚当中一点红星自远而来,渐来渐近,都是一匹白马上面驮着一个红衣美人,瞬息之间,一阵鸾钤响处已到面前。再一细看,却是中凤策马疾驰而来,远远看见羹尧便笑道:“兴隆集上已代准备好了打尖之所,请仍在招商店歇马便了。前途一路到京,都有人伺候,恕不远送了。”
说罢,只就马上含笑略一点头。又向高明马天雄道:“高爷,马爷,我们再见。”
便飞驰过去,高明不禁笑道:“怪道看不见她,原来竟替我们做了前站,这份人情真太可感了。”
说罢,看着羹尧一笑,羹尧正扭转头,目送中凤归去,闻言不禁脸上一红,连忙把头又掉转来,加上一鞭,直向兴隆集赶去,才到镇前,又见张杰率领着五六个壮丁,迎着接人招商店中。一切茶水酒饭都已备好,张杰伺候各人入座,又向前面赶去。各人饭后略事休息,便又上路,当晚宿在邢台,仍由张杰预为觅定客店接入安歇,羹尧不由道: “张总管,你太辛苦了,我们随从颇多,明天你还是先行回去并请代向老山主、少山主和小姐致谢,这样款待我和高爷马爷都太感激了。”
一面取出一百两银子来,笑道:“这一点银子请代分散随来各人买杯酒喝。”
张杰连忙打了一个千道:“论规矩小人不应该不听年爷的吩咐,不过来时小姐曾经说过,教小人送到芦沟桥才许回去,所以方命之处、还请年爷原谅。至于这银子,容待小人回去的时候,再代各位伙伴领赏,此刻却是万万不敢收的。”
高明笑道:“这是年爷吩咐的,明天你尽管回去,一切有他做主还不行吗?”
张杰把舌头一伸道:“高爷您请恕罪,这个……小人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遵命。您不知道,在我们云家堡,犯了老山主的山规,还可以哀求几句,如果犯了小姐和二少山主的性子那还了得?二位爷如果成全小人,还请我们送到芦沟桥再叫小人回去销差便感激不尽。”
马天雄笑道:“这笑面罗刹便这等厉害吗?照这样一说,将来谁要当了你们的姑爷那可险极了。”
张杰正色道:“马爷,你说错了,我们小姐虽然厉害,她全在理上,而且除了犯了她的规矩以外,待人极厚。堡里上上下下,谁要真有为难的事,只一求她,决无推托,出钱出力毫不在乎,对线上朋友更是仗义疏财,济困扶危,做了之后,还不让人知道……”
高明笑道:“她为人既这么好,为什么会得到一个笑面罗刹的外号呢?”
张杰道:“那是因为她嫉恶如仇的缘故,江湖上的下三滥,只一犯在她手里便难活命,尤其是犯了色戒的朋友,对她要存非份之想,只要她一笑,便决无生理,而且作恶愈甚,处置愈惨,所以黑道上朋友才对她有这绰号,你当她和世俗泼妇一样吗?”
羹尧不禁点头道:“原来如此,不是你一说我还真有些奇怪,她那么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外号呢?这一来我才算明白了。既如此说,我们为了免得教张总管为难,那只有让你们送到芦沟桥再回来了。不过你和那几位伙伴太辛苦了,这一点银子,还是烦你转交他们分去,否则我便不敢再要你们送了。”
张杰接过银子道:“既然如此,那么我谢谢年爷,这银子马上就分给他们。”
说完便退了下去。
第四章 刺客
那客店在邢台南街,店名三元栈,规模相当大,正中一连五进正屋,还有东西跨院,全店何止五七十间房子,张杰为了清净,将东路院两进两厢房完全包下来,朝南三间上房,高明住在东间,羹尧和天雄住在西间,其余从人均安置在中进和厢房里。住定之后,店中伙计送上酒肴,三人正在明间用饭,忽然听见前进一片喧闹之声,一个河南口音的人,高声叫道:“他奶奶个熊,你们是什么了不起的字号人物,老子只看一看有什么要紧?真要是他奶奶的皇亲国戚,为什么不叫邢台县鸣锣净街,挂上一面禁止行人往来的虎头牌?”
又听张杰冷笑道:“朋友,你发什么横?我们虽然不是什么字号的人物,不过住店也有个规矩,这东跨院我们已经包下来,你说找姓王的,我已经告诉你没有,你硬往里闯,天下有这个理吗?”
那人道:“你说没有姓王的,我偏说有,看一看怕什么?他奶奶,难道老子是强盗土匪,看看便会抢了你们的什么?”
又听见高明的管家载泽高声道:“张总管,别管他是什么人,这小子决不是好东西,咱们别让他跑了,把他捆起来,明天再给地方官府。”
那人又冷笑道:“他奶奶,捆人,你也配。”
接着听见载泽猛叫一声道:“啊哎,反了,你敢打人。”
登时起了—片喧闹之声,高明羹尧天雄三人全推开椅子,一掀门帘向前一进屋子走来,只见载泽掩着半边脸,张杰已经在前一进明间里和一个三十上下的汉子交起手来。
高明大喝道:“是谁敢到我这里撒野,这还了得。”
那人正和张杰交手,一见三人出来,哈哈大笑道:“我还道是什么人物,原来不过如此。”
羹尧一看那人,身穿玄色洋绉紫羔皮袍,头戴京缎瓜皮小帽,后面拖着一条散花辫子,瘦长脸,中等身材,出手完全少林家数,不禁心中一动。正待开门喝止,马天雄一个箭步已到当场,高叫道:“朋友且慢动手,有话何妨先行说明,然后再分高下。”
那人冷笑一声,猛然向后一退,左手向张杰虚晃一掌,右手一扬,嗖嗖嗖一连三点寒星直向高明射去。羹尧方说一声不好,天雄喝一声道:“无知鼠辈,胆敢如此放肆。”
喝着,掌随声起,呼呼连响将所发二枝连珠袖箭,劈出老远,接着双掌一分道:“张总管闪开,你等我来看看,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变的。”
说着,使开一双铁掌直取那人。张杰见天雄双掌带风,内功潜力着实惊人,连忙退下,向高年两人道:“高爷年爷且请仍到上房少歇,此贼决非马爷对手,少时等马爷将人擒下再说。”
说罢一使眼色,羹尧会意,连忙暗中扯了高明一把,一面掣剑在手,以防不测。那高明初见来人暗器奔自己打来,料知必定为着自己而来,心中不觉一惊。忽见天雄出手便是一路劈空掌法,不但矫健有逾寻常,潜力之大,更较羹尧不相上下,转不舍就走。一路上,各人刀剑本在身边,虽也将剑掣出,并末后退。那人初本轻敌,自恃所练连珠袖箭,平日有见血封喉,阎王帖子之称,意欲暗算高明,满以为成功无疑,谁知二不过三的袖箭才一出手便被天雄掌风劈落,已是一惊。等到天雄劈空掌出手,料知已遇劲敌,更不敢力敌,仗着自己轻身提纵之术极高,—面使出一套小巧轻圆的功夫来,一味闪躲腾挪,只避不攻,一面心仍不死,打算冷不防,将所余六箭和背上的一简紧背低头花装弩分向三人打去。谁知天雄这些时,冷眼中已经看明此事,虽然无攀龙附凤夤绕富贵之意,但他平日无德不报,极感高明允救乃父之感,存心要将来人拿下,做一个进献之礼,竟把平生绝技使出来,不但令他无法抽空,便连招架闪避都不易,一个人全被裹定在掌风之中,心中不由着急。猛又听天雄喝道:“你这毛贼既有胆子到这里来行刺,敢将姓名来历报出吗?”
那人已被逼得手忙脚乱,也瞪起一双凶眼道:“姓马的休得卖狂,我久已识得你,便将这颗脑袋送你做个进身之阶未尝不可,你要问老子姓名,无非想在你主子面前邀功,现在就说也无妨,老子就是开封的飞燕子李云鹏,你待如何?”
说着乘天雄略一分神之际,右手金龙探爪,直取天雄胸门,跟着头一低,哧的一声一支弩箭直向咽喉射去。天雄闻言不由大怒,碰巧使了一个双龙剪腕的手法,左手护住面门,右手来剪他手腕,那一支弩箭,正打在左肘上,猛觉手肘一麻,心知已中来人毒弩,怒吼一声,右手立化单掌推出,向李云鹏心腹之间一按。这一掌,天雄因拼同归于尽,已把真力用足,李云鹏也不由狂叫一声,口喷鲜血倒将下去。天雄狂笑一声,转向羹尧笑道:“年兄,小弟已中毒弩,现在虽用全力封闭气血,想已无救,家父还望你和高兄成全……”
说罢脸一苦,身子也摇摇欲倒,张杰连忙一把扶住,羹尧收剑一纵已到面前,拦腰抱定道:“马兄不要难过,小弟自有解救之策。”
说罢双手托起天雄,回顾张杰道:“这厮既自称飞燕子李云鹏,定系河南著名淫贼李氏三雄之一,可速搜他身边,如有解药,马爷便可得救了。”
说罢便托起天雄直向上房而去。高明也跟在后面,等到西房放下一看,只见天雄咬紧牙关,一头冷汗直流,那枝三寸长的弩箭,尚钉在左肘上,创口直流黄水,周围已成黑色,不由摇头道:“但愿张总管能在那厮身上搜到解药就好了。”
高明忙道:“大哥,这毒药怎的如此厉害?除了解药,还有法想吗?”
羹尧道:“这李氏三雄乃少林逐徒,所练毒药暗器多种,均乃五毒练成,如无解药,那就棘手了。幸喜尚非要害,不过时间一长,人恐怕受不住呢。”
高明闻言道:“如此说来,或许还可有救。”
说罢,一伸右手,将那灵虬剑摘下来道:“此剑上系有两块吸毒石,待小弟先来一试。”
说着,从那剑环上取下一粒非金非石的珠子,将弩箭轻轻起下,用那粒珠子按在伤口上,羹尧看时,只见那珠约有龙眼大小,质朴无华,乍看不过像一粒骨制小球,中穿一孔,并无出奇之处,而且已呈黄色,但一按上伤口,立刻吸在上面,四周直冒血珠,珠上也泛起了一阵黑晕,那沫越冒越多,珠也愈黑,尧羹正在惊异,张杰已奔进道:“好了,马爷有救了,那厮解药藏在贴肉裤带上一个小荷包里面,已被我搜来了。”
说着把手一张,却托着一个径寸大的小玉瓶,仿佛一只鼻烟壶一样。羹尧接过一看,把那瓶上一个小玛瑙塞子一拔,便闻见一股清香,忙在天雄口中倒了一点,半晌之后,忽听天雄腹中,咕噜连响,接着长叹一声道:“好厉害的毒药暗器,我今天才尝到滋味,如非两兄相救得法,这条命完了。”
说着一看左肘那粒珠子,还牢牢的吸在肉上,不禁叫道:“也亏高兄适有此物,否则便有解药,收效也决无如此神速,这一来就好了,不过,还望两兄快命人去买几尾鲜鱼来做汤,才能去清腹中积毒呢。”
羹尧忙道:“马兄不必多说话,还宜闭目静养,如须鲜鱼和其他药物,小弟自会命人去配。”
说着一面替他取过棉被盖上,一面令人去买鲜鱼。张杰道:“不消吩咐得,我适已命人去了,看样子马爷已决无危险,不过那飞燕子李云鹏已经中了马爷透山掌,内伤颇重,还请二位爷快问一问来历用意,再迟恐怕那厮就非死不可了。”
二人这才想起,那个刺客还末问过,忙命载泽年贵好生伺候,便一同向前屋走去。再看那李云鹏时,两手已被反剪着,躺在地下,口中流着鲜血,正在哼着,高明跑过去冷笑道:“你这小偷儿,我们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为何却跑到这里来行刺,是何道理?你究竟奉了何人指示,赶快说明,我还好酌量情形替你医伤,放你回去,否则一迟便无救了。”
那李云鹏在地下猛一翻身,倏的坐起来,剔起双眉道:“姓高的你少跟我来这一套,老子胸腹之间已经中了那姓马的透山掌,至多六个时辰必死无疑,还有什么说的。不过,老子虽然伤在姓马的手里,少不得有人来和你们算还这笔帐,你等着吧。”
说罢哈哈大笑,箕踞而坐道:“事到如今,老子大不了一死,你还能把老子吃了?”
羹尧看了他一眼道:“朋友,话不是这样说法,冤有头债有主,这次我们可没有去找你,是你先来上门寻事的,究竟为了什么,你不把话说明,不嫌死得太冤吗?”
李云鹏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仰着脸,看看羹尧道:“姓年的,这两句话倒还有点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