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游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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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门游龙- 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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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周再兴已经提了一把大铜壶,挟着一个大海碗来,将碗放在他身边茶几上,一下便倒了一大海碗,羹尧一看那茶,黑黑的,浓浓的,简直和府中常饮的茶大不相同,正待要问,再兴连忙一使眼色,一面笑道:“程师爷,您要凉茶,又要喝个痛快,所以我只好把茶放在壶里烧开,再吊到井里去凉了一会,也许味还要涩一点,您可别见怪。”

程子云抄起海碗,先试了一下,大笑道:“好,好,只要不烫舌头,俺就足感盛情咧。”

接着捧起那碗,真似老牛饮水一般,一下喝个干净,这才一摸项下虬髯道:“尊管真是可人儿,有这一盆水,一碗茶,我们便不妨多谈一会,要不然,那样衣冠楚楚的向大厅上一坐,俺就有话也说不出来咧。”

接着又笑道:“俺之所以来寻您,便是为了王爷兼营了那神机营,本来那里面全是皇亲国戚当差,算是本朝的御林军,可是天下澄平一久,规模全失,王爷一接任就打算切实整顿一下,不过人才难得,别的不说,便那杂技火器两营,连个像样的教习全没有,王爷因为这个急得不得了,竟打算让俺去兼上一个总教习,您请想,俺便再不行些不能自比伊吕管乐。至少也是羊叔子谢东山一流人物,怎能跑去兼上这一份差事咧,所以才打算来和您商量商量。”

羹尧本来憋着一肚皮不快,只不好发作得,闻言不由怫然道:“原来程兄闹了半天,却打算荐我去当这个总教习,那对不起,只好方命咧。”

程子云一面取过那大扇子摇着,一面笑道:“双峰,你错到家咧,这个什么鸟教习,俺程子云尚且不屑,焉有亵渎足下之理,何况圣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俺便不才,还不至这样冒昧荒唐,我今天赶来,是为了您这门下江湖人物最多,打算劳驾代为物色一二,您怎么疑惑到自己身上去?真那么一来,俺不成了妄人吗?”

羹尧听罢颜色稍霁道:“如此说来,还有个商量,不过此事那位胡兄最为熟悉,您为什么不去找他倒来寻我咧。”

程子云摇着扇子,又一摸项下虬髯道:“您为什么一件事看得这等容易,那位铁笔书生虽然和俺已经交成极好朋友,王爷也看得他不错,可是这神机营的杂技总教习却非同小可,如若弄个不相干的人进去,那还了得?不但王爷信不过他,便俺程子云也不得不斟酌,如若是您荐的人,那话就好说多了。”

羹尧略一沉吟道:“程兄便专为此事而来吗?小弟遵命就是咧,容假时日,我想也许可以报命,但却急不得咧。”

程子云猛又一吐舌头道:“您说得怎么这等自在,王爷现在就立等要人咧,要不然俺这东鲁狂生,江湖知名之士,多少也认得几个,何至要劳您大驾荐贤咧?”

羹尧不由笑道:“您要立刻要人,那我可没有方法,您也请想上一想,王爷既然力谋整顿,我能随便抓上一个凑数吗?”

程子云又笑道:“那也不是立刻的事,我想凭您年二爷要找这样一个人,有个三五天也许行咧。”

羹尧摇头道:“那可不一定,要人那有的是,要人才可就不很容易,不过既是王爷的意思,您又来这么一趟,我总有以报命就是咧。”

接着一看外面天色道:“程兄还有事吗?小弟委实有事在身,却不便多陪咧。”

程子云还舍不得走,正说:“俺委实太累咧,公事虽已交代清楚,容再小坐须臾如何?”

那周再兴又从外面嚷进来道:“回二爷的话,适才雍王府又打发人催请,据来人说,姑奶奶是奉了老皇妃之命,立等二爷去有话吩咐,却迟不得呢!”

程子云无奈这才匆匆穿上靴袜,站了起来道:“既是老皇妃之命,却真延迟不得咧,俺先走咧,您答应的事可也迟不得。”

接着又附耳道:“王爷这次整顿神机营是极有用意的,如果真能做出一点好规模来,将来国家一旦有事,便可帅席专征,这未来的一切全不用说咧。”

一面又哈哈大笑道:“俺本来已经想拿定主张,在这里吃了晚酒再走,却想不到找你的竟是老皇妃,那只能容诸异日咧。”

说罢,拿起衣服抖了一下,一件一件穿好,又戴上眼镜,拿了扇子手巾告辞要走,羹尧也慌忙将衣服穿好道:“小弟也须立刻就走,您且稍等,我们同行便了。”

说着两人一同出了年宅,程子云一再叮咛不可误事,方才上马而去,羹尧却因那匹宝马被天雄骑走,夏天又热,一向多用骡车代步,也跨上车去,周再兴坐在车沿上等程子云去远方笑道:“二爷您别忙,哪有什么老皇妃相召,那是奴才因为这块魔老不走,不一定要纠缠到什么时候,才这么说,要不然,他也许真想吃了晚酒才走,那就糟了。”

羹尧见车已行动,忍不住大笑道:“我肚里早有数咧,你那茶水是从那里弄来的?这人虽然狂妄,有时也很精细,下次却不可如此咧。”

再兴笑道:“这种妄人,也只有这样对付他才行,老实说,那个盆子,哪里是什么金鱼缸,连手巾全是我从魏景耀老婆那里借来的,人家是干什么用的,我可不知道,那茶是哈老回回店里施茶用的,我怕它不凉,绐倒了半壶,又渗上了半壶井水,他这—回去,也许就闹上肚子亦未可知咧。”

羹尧不由又笑了一阵,等车子到了雍王府,外面已黄昏,羹尧仍先向花厅秘阁而来,才到花厅上,周再兴一看四顾无人悄声笑道:“我已打听过了,王爷到宫里去尚未回来,您不必多耽搁,正好径向后园去,如果他回来,我再托人前往相请便了。”

羹尧脸上虽然有点讪讪的,但只点头微笑便径向后园而去,一路穿花拂柳,到了借荫楼下,院落外面,因为天已全黑下来,心中一想,自中凤来此,从未夜行来访,正恐中凤见怪,又恐外人议论,忽听身后大笑道:“姑老爷,您怎么这个时候才来?俺小姐方才洗完澡,在凉榻上躺着咧,她近来不知怎的,连楼也懒得下,您又不常来,怎么倒好像生疏了也似的咧。”

羹尧猛一掉头一看却是孙三奶奶,穿着一身青夏布衫裤。一手挥着一把大芭蕉扇,一手提着一个菜莉花球,正把一对母狗眼笑成一条线看着自己,连忙掏出两封信来道:“我因为有两封要紧的信,要交你们小姐,既遇着你,便烦你替我送给她,可不许对人说,我去咧,”

孙三奶奶且不接那信,转一下拦着道:“您是怎么着咧,有话不会对俺小姐当面说吗?怎么反递起信来,既来了您要打算再走那可不行,俺小姐这两天,不知为了什么,心里正烦哩,连香姨儿和李大姑娘全爱理不理,俺正望您能来,和她说说笑笑解个闷儿,您怎么倒来起这一套来?”

接着又脸色一沉道:“别是您小俩口子,因为什么又闹翻了吧,那也不要紧,你且说个理来让俺评评谁是谁不是,替您两位和解和解也就算完啦。”

羹尧本为避嫌,打算将那两信托她交给中凤,既省得有些话当面不好说,又免得落个黑夜同处一室的嫌疑,却不料孙三奶奶竟大嚷大叫起来,不由心下着急,又恐人来,问及两信不好答复,连忙将信收好,一面双手齐摇道:“嬷嬷,你先别嚷,我和你们小姐之间无隔阂,实在因为婚期已近,所以不便多来往,才略微疏远一些,这是为了彼此避嫌,你这一嚷,要让外人听见,岂不又是笑话?”

孙三奶奶闻言又咧嘴一笑道:“我的姑老爷,您为什么不早说咧?倒害俺白白担了好几天心思。”

接着又道:“俺不嚷就是咧,您可不许走,这事俺还得问一问俺小姐才行。”

羹尧见她虽说不嚷,那嗓子仍然没有捺下来,心下更加慌急,忙又道:“我谢谢你,说话声音低一点行不行,你要再这样,那我只有走咧。”

孙二奶奶却似没事人儿一样,又咧嘴大笑道:“俺的姑老爷,您这又怕什么?须知只要坐得正行得正哪怕和尚尼姑合条凳,您两位的事,连王爷老皇妃全知道,还怕谁?有谁敢说一句浑话,不用您两位开口、俺打也打下他半截来……”

正说着,楼上的云中凤已经听见,连忙从凉榻上,霍的站了起来,赶下楼梯,纵向院落门内,低声娇喝道:“大黑夜里,你又乱嚷什么?还不与我快进来,你真打算呕死我吗?”

孙三奶奶一见中凤出来,方才放低了喉咙笑道:“俺姑老爷……”

正说着,一见中凤横着一双妙目,又改口道:“俺真该打,又忘了您的嘱咐咧。”

接着又道:“俺是因为年二爷来了,他又不肯进来,却说有什么信要教俺送给您,俺只当您两位闹翻了,所以才拦着他不让走,其实俺并没有说什么咧。”

中凤一看,果然羹尧尚在门外站着,连忙红着脸道:“你这人也奇怪,既然有事,为什么自己不进来,倒托这个蠢牛咧?”

羹尧一见中凤面泛红霞,似怒的使着眼色,也一脸惶急之色,连忙走进院落赔笑道:“这是我的不是,并不能全怪这孙嬷嬷。”

中凤不语,连忙先将院落门关上,一面向羹尧低声道:“请上楼吧,有话我们上去说去。”

一面一双妙目又瞪着向孙三奶奶道:“方才的事,任凭年娘娘和福晋面前也不许漏一字,你只要敢让别人知道,那我可顾不得我是你奶大的咧,”

孙三奶奶不由哆嗦着道:“只要您吩咐过,不管是谁,俺全不会把话说漏了,不用说娘娘福晋,便皇上问,俺也不说还不行吗?俺如说了不算,您便将俺这颗脑袋斫了也愿意。”

中凤又低喝一声,不许多开口,这才和羹尧相携走上楼去,一同落座,不由红着脸埋怨道:“你这人真岂有此理,怎么越来越荒唐,竟昏夜跑到这里来,既来了又不上楼,却和那无知蠢牛在外面嚷起来,要让人听见,那怎么是好?就有什么事,不会等到明天早上再来吗?”

羹尧不由涨红了脸道:“江南有信来咧,我本不想在这个时候来,无奈周师弟迫着非来不可,又被那程子云在出门的时候,缠了好一会,以致才延到此刻,本来并不想进来,只打算将那马天雄的一封信和鱼翠娘托白叔带来的信交孙三奶奶送给你便回去,免遭物议,谁知你那嬷嬷,不管青红皂白竟大嚷起来,又无端的疑惑我们有了隔阂,一下闹得不得开交,如非你赶下去,我还真窘不可当咧。”

中凤看着他,不由也涨红了脸,梨涡微露道:“便江南有信来,你也无须如此急呢,难道还有什么急事吗?”

羹尧不语,连忙将那两封信连油纸包递了过去,中凤接过打开油纸包,首先入眼的是鱼翠娘的那封信,忙拆开一看,不由脸上更加红得厉害,觑了羹尧一眼,连忙收好,又将那马天雄的一封信看完,低着头双蛾微蹙道:“你见过周路两位吗?”

羹尧忙又红着脸道:“见是还没有见过,不过周师弟告诉我,说周师叔已经答应,只说未免太委屈师妹,并着我以后一切要和师妹商榷,使我也觉得太对不过师妹呢!”

中凤不由眉黛全舒,瓠犀微露,低垂着粉颈道:“此刻还说不上谁对不过谁,你将来只要能让人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委屈,便不算对不过我咧。”

接着又把头一抬道:“这信上不只我两人的事,还有那江南织造对江南诸侠的事,所关綦重,这事却必须好好应付才对,最好你对周路二位一切请命而行,这今后的事,一天比一天复杂,一天比一天要紧,你却不可丝毫大意咧。”

羹尧笑道:“今后情形又不同咧,能有师妹点拨其间,大家可以随时商量,那就比现在要好得多了。”

中凤不由又晕潮莲脸嗔道:“你别把事情尽管扯到我身上来,有些事我却替不了你呢!以我揣测,周路二位师叔对此事,必有后命,你还须筹划一下才好。”

羹尧又笑道:“我还忘记对你说,周师叔今夜便要到我那里去呢!”

中凤闻言忙道:“哎呀,那你就该乘雍王末回来之前赶回才好,万一他一回来,如果稍一延迟,第一次与长者相期,便让他老人家等你,岂不要遭训斥?别看周师叔为人和易,又极疼爱后辈,一旦犯了过错,却绝不客气姑息咧,那你就该赶快回去才对。”

羹尧一听,果然有理,连忙起身告辞下楼,中凤送至楼下,又悄声道:“你明日还须在这边的主儿面前托件事故才好,要不然让他稍起疑心,这以后的事,便不好办呢。”

羹尧也悄声道:“这倒无须托故,现成的便有一件事咧。”

说着一面走着,一面把程子云相访的话又详细说了。中凤一面点头,一面又道:“便此事也须禀明周师叔才好,如果他老人家认为必须派人,如何推荐更必须慎重,须派人,须知道这边这个主儿猜忌颇深,却也须避免咧。”

羹尧点头答应,出了院落之后,悄然走向前面花厅秘阁,雍王仍未回来,胡震却已在等着,一见面便含笑道:“恭喜老弟,愚兄要吃你喜酒咧,不过,今夜还宜速回为是,值年人恐怕还有话说,你却再迟不得了,少时居停主人回来,愚兄自会代为说词便了。”

羹尧一面支吾着,一面又将程子云相访的事悄声说了,并请代致雍王,就说为了此事而来,胡震笑着低声道:“这却使不得,不但决不能借此为题,而且此事必须瞒着他才好,少时他回来,愚兄自然有法子替你遮盖过去,明日相见,他至多取笑一场也就算完咧,此事却所关者大,只字也提不得咧。”

说着,把手一摆道:“愚兄所以在此坐等,一则为当面道喜,二来便是为了此事,诚恐老弟脸嫩,不愿说到后园去,却借此事遮盖,那便要误大事咧,现在话已说明,便请快些回去吧。”

正说着,周再兴已从外面走进来高声道:“大爷嘱咐二爷早来早回去,现在还在府中相候,王爷既不在府中,您也该回去咧。”

羹尧连忙告辞,出了雍王府,又赶将回去,只在上房各处打了个转,用罢夜饭,便回到园子里面,吩咐周再兴备好茶水,关上门,以便延接周浔。

周再兴笑道:“接待这位师叔,茶水倒在其次,他老人家的喜忌爱恶我全知道,早代您准备好咧,这个用不着您操心,包管他老人家高兴合意。”

说着,将那当窗一张小几上的东西,全移到别的地方去,匆匆下楼,一会儿,提了一大坛花雕酒,一食盒上来,先将食盒打开,羹尧一看,却是一大盘东坡肉,一大盘蜜炙南腿,一大盘白斩鸡,一条清蒸鲤鱼,另外一碟松子,一碟各式果脯,一一放在几上,接着又奔下楼去,取来一大盘时新果品,三付杯箸,一个极大玉斗,看去足可盛得半斤来酒。

一面笑道:“这就行咧,您如自己估量着还能倒上三五斤酒不至便醉,最好陪他喝上一会,包管没有错儿。”

羹尧笑道:“原来他老人家好饮,不过这样相待,未免太简亵咧,好在时间还尽来得及,便烦贤弟再去厨房里说上一声,命他们备上一桌上席不好吗?”

周再兴摇头道:“那就反而不行咧,他老人家虽然好饮,却最讨厌衣冠盛筵,要这样才好,不信你少时便知道咧。”

接着又笑道:“您别以为这是谢媒酒,那还早咧。”

羹尧红着脸道:“贤弟为什么老开玩笑?这是正经大事,而且他老人家第一次到我这里来,委实不容亵渎。”

周再兴又笑道:“小弟取笑容或有之,但他老人家,确实是这个脾气,你如果真的盛筵以待,却决非所宜。”

说着,又下楼去,将外面门户关好,两人对坐等着,约莫戊末亥初,忽然楼窗外,微风飒然,接着那枝画烛一晃,一个苍老的声音大笑道:“年贤侄,老夫贺喜来迟,累你久待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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