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仙姑说过,别看这形态就是一架无栏环扣的寻常铁桥,那其实不过剑鞘所化,底下那无尽深渊与暗藏的异兽才是剑身所幻。
苏白又何曾想过,这万丈深渊下倒悬着一柄锋芒,这万丈深渊之上又半扣半连了一把剑鞘,即便是此时她再是仔细的打量,扣环桥面还是寻常铁,脚底深渊幽依然深不现。
月光下那矮小的影子将双手抱于胸前,握着的那一柄小小细剑随即竖在腰侧。
“真要去?”九岁甜仙姑粉嫩的小脸气鼓鼓的:“可想好了,本仙姑是不能陪你下山的,路上随便一只妖怪都能把你吃了。”
苏白收回视线,又看向身后沐浴在远处月光下高高迭起的建筑。
苏白这一举动被她瞧在眼底:“就知道哪有人能够放弃这大好的机缘,说走就舍得走得,其实你心底还是想做我万剑宗弟子地。是与不是?可别以为瞒得了本仙姑。”小姑娘眼睛一转,略微为自己的眼尖而得意:“我看纳,趁早回去,踏踏实实留下来做本仙姑弟子好了,反正本仙姑也喜欢你的乖巧。”
苏白并不否认,一边又收回视线,一边说道:“他把活下来的机会给了我。”
小姑娘一副不耐烦:“行行行!没有他你已经命丧女妖手里,而他成了废人生不如死,所以你必须去找秋海棠前辈,否则你就不算真的活着,不算真的活着就没有了修行的意义。”她一口气颂完才补了一句:“本仙姑记性好得很,你今天说的话我全都能倒背如流。”
那是,苏白与她说的话,她搬搬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就那几句,要是当真记不住,她干脆也别混了。
只不过,她无法理解也不赞同苏白的思维模式,小眼睛再转,她说道:“当初又不是你求他救你的,那是他不自量力才成了的废人,依本仙姑看不是你欠他,是他自作自受,再说了,他家门派里没人了吗?非逮着你这石头脑袋去求医啊!”
未想这一短半嘲半讽竟惊出了不远轻微的动静。
“谁!”小姑娘手中剑一紧,循声看去,只来得及追到无从看清的衣角瞬时离去,那速度奇快,却不是使得本门的轻功,想必此人早在她二人来前便潜伏于此哩。
正当小姑娘揣测之际,老道终于携座下弟子姗姗来迟。
与苏白客套劝说几句,并非真心,见苏白执意不改,当即切入正题:
“苏白丫头,此一路去凶险难料,老夫敬你这丫头重情义,陪你一同!”
老道的“真挚言说”苏白并没有动摇。
“结伴而行秋海棠是不救的。”她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去。”
小姑娘突允一声:“师公,她就一石头脑袋。甜儿觉得……”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老道身后的多乐,即她的师傅,瞪了她一眼,叫小姑娘生生把话又给咽了回去。
老道再劝:“你这丫头,秋海棠的规矩,那也得到了他的地盘他才知道你是否结伴而行,再适当出些考验来看你是否求医心坚。这隔着大老远的你当真一个人去了,岂不是徒劳费神又耽误了时间,难道你不想早些找到秋海棠?”他说道这叹了口气,继续道:“只怕去晚了,秋海棠当真飞升化仙不在修真界喽。”
苏白先是一愣,再是一怔:她原以为像秋海棠这样的神医是像神话中的神仙一样,只要凡人心念着,他必定感应得到,可老道如今却告诉她,“地盘说”叫她如何不愣?待到老道说只怕去晚了秋海棠飞升不再时,她当即怔住,这才意识到,“时不待她”四个字。
见苏白这一系列的微妙的转变,老道捻了捻胡须,若有若无的笑了。
果真,一声无悲无喜平缓的音调,并没有让他久等。
“好,一起去。”
老道笑着点点头先一步踏上环扣铁桥,催促道:“丫头,走吧。”
苏白刚一迈出步子,又觉不妥,便转向那小姑娘轻声说道:“甜仙姑,苏白想拜托你一件事。”
小姑娘憋了好一会见终于有人找她说话,当即忍不住答:“但说无妨。”
苏白清楚,有个“希望”,紫翊宸那样要傲骨不要命的人,才活得下去:“替我转告他,就说:我一定会回来还债。”
还以为多大的事,不就是传句话吗?
简单。
“本仙姑也一定会替你转达的,去吧去吧。”
苏白不再回头,与老道踏上了另一条未知的道路,两人越走越远,倒是桥中徐徐夜幕山风掠走了她那细不可闻的声音,只“谢谢”两字,却是她早已陌生了太多年的词汇。
这细不可闻的声音被山风那么一带,换做平常人根本无从得知她有多艰难的才从喉间滑出的音节,老道却听得仔细!
活了这么大岁数他没理由不知道这二字是对他所言,甚至还将字音里少有的波澜全听得真切,白眉隐隐应声一动,却止于刹那,反倒是他向前的步伐迈得更大了些。
再来说说万剑宗里,小丫头“甜仙姑”遇着的神秘人。
“师兄,你说说,她一个乳干未嗅的娃娃,竟能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没人教她能说?我看,这万剑宗压根就不是真心把我们当客留的。”紫平面具下一张脸气得一阵红一阵白。
纳迦抬着刚从厨子那取来给紫翊宸的灵羹,脚步一顿,险叫还神游太虚的紫平给撞个正着,终于开口:“师叔如今瘫了、废了,若是那女妖再折杀过来,你能保得住师叔?在云伯师伯与我们汇合之前,不住这里住哪里?收起你的性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今之计,让小土守在师叔身边,他口风紧我也放心。我明早与你们一同出去,记得咱们此行的任务,你跟奇峰继续打擂,魁首务必拿下。我则一路返回师门,将师叔祭出幻无紫宵之事请示长老。”
紫平沉默。
见纳迦又走,他急忙追上:“那苏白姑娘下山寻秋海棠,她一个人能行吗?”
一提到苏白,纳迦脚步一窒,紫眸中一丝复杂闪过:“自打上山后,我总觉得,万剑宗对她不怀什么好意……”更深的猜测他没说,这一顿当即转了语气:“这事你千万得憋住,别跟师叔提起。”
两人不再耽搁,片刻就回到了聚灵阵。
纳迦一劝再劝,紫翊宸终是目如死灰,不肯进食。
羹都搁凉了。
紫翊宸终于开口,那飘渺的声音好似交代身后事似的:“纳迦,如果万剑宗不收留那姑娘,你就给她找个安身之处,衣食住行都安排妥当些,留心照顾一月,那是我欠她的。”
她当初是用那仙器救了他一命,如今他总算是明白了。
他却连这仙器都守不住,叫人从眼前抢走,失去了仙器,她如今当真是一无所有,与他如今又有多大的区别?
失去了道行,瘫了,完全成了个废人。
至少,她还能留个健全,也算是他还了那救命之恩,只欠当初许下的一月衣食住行之约,要纳迦待他履行,从此两不相欠。
紫平欲言又止。
此时纳迦终于应声:“师叔肯把这碗羹喝了,我纳迦就照做。”
僵持。
少时。
紫翊宸终于妥协,他想:饿死不过早晚几天,至少能问心无愧的上路了。
纳迦收碗送回时,紫平追了上来,两人走了一阵紫平还未问,纳迦早已猜到先一步答:“明日我回师门,你们一致咬定我是去替师叔履行约定就好。”说到这,一双紫眸看向月儿,似是自语:“有时候,承诺轻于鸿毛,在不得已而为之下,显得微不足道。”
紫平摇了摇头:“师兄,我知道你并不愿意欺骗师叔,你,只是为了师叔好,为了大家好,我都知道……”
两兄弟相视,面具下皆苦笑。
月光依旧皎洁明亮,只要它能照耀的地面,都能撒上一层银白的光辉。阴暗的,往往是心,月光,它是照不进来的。
苏白与老道一走。
多乐当即对他的女徒儿交代:“你回去什么话都别去与紫阳门弟子说。”
“可是师傅,甜儿答应她了呀!”说到这小女娃似觉地气不足,当即补充道:“就差没有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把话带到了。”
多乐阴郁的眸子,随即就这么一瞪。
“师傅说什么,就是什么,徒儿记下了。”小女娃立即缩了缩头,她还是怕师傅发脾气的。
“为师此去不知多久回来,今后你更要勤练剑法,怠慢不得。”
她应。
“回去吧。”多乐说罢便转身与众师师弟点了点头,几人终于踏上环扣桥,按照四长老的交代“不着痕迹的随后跟来”。
【015】饵()
老道说过:
心无旁骛,便能感应。
那细如娟娟流水的意识,它流向了何方,你要找的人,就在何方。
苏白并没有怀疑老道的话,当她合上眼,细细的去感受一种莫名的牵引时,那一瞬她似乎是看到了,看到了一个方向,那隐隐似曾相识的感觉,好似女妖从她手中夺走的神器,若隐若现的散发着灵波。
隔着山间隐隐的夜风,片刻,她听到了老道询问。眸张开的瞬间,恍时,眼前的老叟有种无法抗拒的慈祥与亲和,她便指了指东方。
据她所知,万剑宗青乾殿外也有这样相似的灵动,她想,这样的感觉应该就是所谓的仙灵之光,可见,她要寻的人,必能救面具。
两人并未耽搁,由老道捎着苏白一路向东,缩地成寸而去。
两人刚前脚走,后脚便又紧跟上了多乐几人。
这缩地成寸之术,并不算消耗法力,与小挪移术相比,它更像是慢跑与冲刺,一个持续长久,一个则是速耗。这缩地成寸若再比御剑之术,一个是奇门遁甲,一个是五行和合,所耗不相上下,却一个是静中求动,一个动中求静。低调行路只怕才是老道的初衷,故而才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带苏白连夜赶路。
行了约莫一个时辰,觉着是近了,可这范围却足实称大,她又记着秋海棠的规矩,不敢太靠近。
“停。”苏白当即开口:“到了。”
老道闻声,心中一悸,却不表现出来,只冲苏白点了点头,说道:“老夫就在这等你回来,去吧。”
只瞧远处盛世般的古都城好似延延百里有余,这么大一块范围,她却越靠近越觉得感应越发的微弱起来,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当她踏入那一块范围时,她一定会彻底失去对这股灵气的方向感。
也说不准,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神医秋海棠。
此时老道这么一说,她当即摇了摇头:“这一去,说不准什么时候回,一直等不是个办法…”话语一顿,苏白沉默片刻才续:“…这样:七天为限期。第七天,午时至末时两个时辰,约在这里碰面,如果那时我没来,就不必再等我。”
“无妨。”老道笑了笑,手示意苏白放心去,只答道:“你且放心去寻,老夫有的是耐心等,你何时找到,就何时来罢。”
苏白还想说点什么,被四长老又一催,她只好点了点头,转身向着远处那海市蜃楼般的富华大都城赶去,去找她的神医,一个连面具都不相信存在着的奇迹。
那单薄的背影,像是不归的荆棘鸟。
瞧着她越走越远,直待她隐隐消失在了视线,四长老才忽然开口:
“多乐,去,跟紧点。至于你几个,随为师去探一探路。”
话才刚落,老道就抬脚一迈,随着这个动作整个人也凭空消失了一般隐了去,紧随其后的是忽而带动树林枝叶的几道灵动般的气流,正是他的亲传弟子们。
至于隐去形迹的大弟子多乐,朝着官道不着声色的跟了去。
同一个时间,却不在同一个地点,大都城喧嚣处,一家人来人往高朋满座的茶庄雅座里,对坐俩人。
看起来俩人年纪不相上下,合起来该有百岁模样。
靠窗那位此时开口,声却像个少年,语气却极是冰冷:“万剑宗也来趟这浑水,哼。”
另一人答,声却像个少女,惯是那同出一澈的语气,冰冰冷冷:“我们一路追来,并没有引人注意,万剑宗老四能找着这里,关键还是那个丫头,你我搜遍了这一带不下七次也没找到女妖的碧落天所在,不如坐等渔翁之利。”
手指微微敲击桌面,男音道:“现在看来,鬼谷、万剑、你我,都是渔夫,饵只有一个,谁拿到,谁才钓得到鱼。”
“万剑宗老四最得意的弟子就是多乐,只怕跟在她后头的就是此人,他不现身,我们也擒不住,一旦打草惊蛇,你我合起来只怕也斗不过万剑一个老四。至于鬼谷的那位,早在三年前就定居在此,不见得知晓碧落天与仙器之事,依我说,还是静观其变最妥当。”
“女妖夺仙器时,你就一口一个谨慎,有些事,时不待人!”敲击桌面的手指截然而止:“我去把鱼饵后头拴着的线扯断。”说完,他起身离去。
……
到都城时,城门是开着的,守卫靠在墙边闲聊家常,城墙上连个站岗的人也没有,这里显然没有宵禁的规矩。
从城门口看去,能看到里面灯火辉煌,似乎这是一个节日,又似乎这里每日都如此。
好似叫路过的人,都瞧瞧,什么是盛世,如何是繁华一般。
近在城门内侧就能看到几个小商贩相邀置摊,进出这城门的人稀疏有客流会去那几位处坐坐,不繁忙,倒也惬意。
苏白原本想,夜已深,只怕古人早已宵禁,城门紧锁,她可以在城门外歇息几个小时,顺便整理下思绪也是好的,毕竟这一天所发生的事真的太多太多。
人海茫茫,别说找个连寻常修真弟子都没听说过的“神仙”人物,是海底捞针。如果叫她知道自己要找的,其实是女妖藏身所在,是碧落天,她还能这么坚持吗?
“哎,这位小姐,是等人吧?”
有人进城,与她搭话。
苏白摇了摇头:“我是来求医的。”这才注意到此人背着一大捆柴火。
“那,小姐看那,左手边顺数过去第三个摊位,那个‘谷’,看到旗面没?不是我自夸,若是小姐尝了味道,必定念念不忘。”此人的热情原来是为了拉一个生意。
“我没钱。”她摇了摇头,先一步踏入城内,留下那‘谷’老板酸溜溜的原地咂咂嘴。
穿过笔直的大道,在她右手边传来阵阵喧哗,像是那里面正聚集着许许多多的表演,才叫人一波又一波的拍手叫好,脚步也应阵阵喝声而止。
抬眼望去,与她相隔的,不过是碧柳垂倒的护城河桥。
那头人山人海,灯火马龙。
眼前这一幕,叫她不忍错过。
不是四处看看大都城的繁华与喧闹,她不忍错过的是,可以尽早的一路询问,如果秋海棠在这里,总该有人指一指神医所在,哪怕指错也没关系,至少比她自己胡乱的寻找要强许多。
这一路去,她多择摊主、班主、中年路人去询问。
一个多小时下来,却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她问到了几家口碑好的药店大致方位,有了这条线索,天一亮她就可以挨家问访。
话虽如此,她的心境却不明朗,如果说神医真的在这里,为什么没有人知晓,哪怕一个传说都没听过。
从与老道告别后,一直走到了现在,如她预想的一般,从靠近城门开始,她就全然感觉不到灵气从何而来,明明置身在其中。
不知不觉她也来到一条较为僻静的小巷,正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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