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少卿好似是怕极了再失去什么,好似怕这样的拒绝就等于是梦醒,慌了便叫更多的泪珠滚落,死赖着要担下这份照顾人的重担,说什么也不依,便手忙脚乱的去拔苏白的衣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固执着己见:“我帮你洗,我这就帮你洗干净它…”
苏白扭执不过,却不忍心在少卿将自己脆弱一面完全展示在自己面前时,吝啬于行,只有无可奈何的将外袍解下交给他,瞧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还怔怔的盯着自己身上那长袖长裤的里衣,似乎打算说做就做一篮子全揽下一般,清逸的声音淡淡的与指尖同时落下,一边轻缓的替他擦鼻涕抹眼泪,一边说道:“行了,就这件外袍吧,再多,可没有了。”
见翎少卿还杵着盯,苏白便假意反悔:“那么算了,衣服还我。”
此招当即奏效,这小子高喊一声“不行!”便抱着苏白那抹了不少鼻涕的外衣蹭蹭的逃了,快七岁的孩子与五岁时比较,似乎不见长,那长长瑰丽的尾羽随着跑动在身后飞扬摇摆,若是未瞧惯,当真会觉得那是条塑了形的长裙。
瞧着那身影直至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得以抽身,回来在那盘旋的雄鹰之下那弯腰树前,静静的看着树顶那被时间抹去的影子:空荡荡的弯腰树顶,似乎从来没有过那样一个人,一直一直的守望着,它心中那自由的雄鹰。
【130】似曾早已经历过一遍()
新谷,两月后。
偏南北的山脚下有一盏瓜藤开得正好,多亏了谷底浑天独厚的聚灵之风水,才叫这一盏瓜一半盛果,一半爬满了小黄花。这瓜长得肥,直叫瓜藤郁郁葱葱的爬满了面前的一间青瓦房。
这青瓦小居脚下便是白绿相间的藤类花朵,围着墙角随心所欲地生长,匆匆一眼倒有些像是杂草了。
屋前居然还耕了几块菜地,远瞧着就属那西红柿长得最好,红艳艳的压了深绿一大片,果实极佳。
此时,一年过半百的老叟拽着个十三四岁打着哈欠的少女走来,自顾自的碎碎念:“修行之人,忌口就是修德,不叫那些浑噩混进肠肚,能延年益寿…”
少女不满的嘟了嘟嘴,打岔道:“是师叔叫吃的。”她似乎已经习惯不再自称本宫,也似乎适应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老头微微一怔,想起昨夜小师叔因修行精进,化形得成,修没了那拖尾的漂亮尾羽,擅自出谷抓来了不少野味,热情的招呼他俩开开荤。
那会子,也不知是从哪搬来的老酒,难得见师叔心情好,连李老头自给都喝了半坛子,那龙仙长更是喝得在地上直打滚耍宝,小师妹更是喜滋滋的一会说将来要嫁这个一会又说要嫁那个,最叫他羞愧难当的是,自给竟借着酒疯跟起胡闹,把小师妹乱点鸳鸯谱与师叔,当时瞧师叔也没生气还乐滋滋的,他真是醉了,糊涂了!
只叹未有后悔药,如果早知道一众人最得意忘形的时候会是师傅整巧出关时,他打死也不喝一口误事酒!
想起当时得见师傅,脑海浑浑噩噩愣是未认出来,他老脸没地搁了。
“师叔还小。咱能跟着不懂事?”说话的老叟正是李老头。
“咯咯~”
少女笑了,正巧此时一阵清风扬起了她那飘逸的发丝,笑得明媚,好似叫这阵风也变得暖和起来。吹弹可破的粉嫩小脸好似个瓷娃娃,笑道:“师兄真会见风使舵,昨夜可是师兄带头先碰了酒坛子的,后来还帮着醉醺醺的小师叔一起给龙仙长灌酒喝,把龙仙长给灌趴下了,这事我还是记得清楚滴。”这一笑,似乎瞌睡也醒了。就是那隔夜酒还有些上头,才叫双眼不够清明。
“不说了不说了!”李老头一双乌亮的眼一转,似乎急于撇清关系。先一步来到菜园前,摘摘西红柿,掐掐嫩青菜,忙碌起来。
长安公主也不墨迹,只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向那青瓦屋走去,这屋子是专门搭建的厨房,当初规划还是她出的主意,说是油烟大会着染空气,不易与卧居合到一块,免得沾了一屋子烟气。
刚推开房门。便转头向菜园唤了一声:“大师兄,先帮忙生火,我头疼的厉害。得先弄点醒酒的汤。”
李老头有些恨铁不钢,倒是未曾停下手中忙碌,连头也不抬的回应道:“昨夜咱犯了事,师傅肯定还在气头上,趁着天色大亮以前师傅出门。做好一桌饭菜,好好的道个歉。兴许,还是有机会能拜入师傅门下的…”
就在他自顾自说话时,未曾注意身后走来一袭白。
长安公主只觉眼一花,便瞧见苏白本人出现在了李老头身后,顿叫她打了个寒颤,想起昨夜大师兄闯的祸,她那昏昏欲睡般沉闷的脑壳忽然清明,冲着那袭白衣飞步小跑过去。就连那一双微熏醉眸的眼儿,都像是吃了灵丹妙药般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拿出她那超强的演戏天赋,跃过自顾忙碌的老师兄,一把抱住苏白的腰,用讨好的口吻仰面说道:“师傅,徒儿知错了。”还不忘用脚往后蹬了几下,本想提示师兄躲远点,奈何腿短,碰不到人。
苏白只淡淡回应“人各有志,你何错之有?”,一边将这黏在身上的“八爪鱼”给扳开,一边则看向李老头的背影,继续的语气毫无波澜,叫人听不出情绪:“拜师就是为了有资本去杀人夺宝,日后收揽双修伴侣无数,看谁不顺眼就灭他满门?”
李老头的絮叨忽而一顿,当即转身回望,支吾半天张口只能唤出师傅两字来,这话正正是他昨夜不知天高地厚与长辈姿态教训苏白的段子!如今被苏白搬出来,当即羞红了老脸。
那会子,他说得欢畅,一旁醉得连自己是谁都不认得的小师叔还为他拍手叫好…没脸去回忆啊!
“师傅,撄宁真的知错了嘛…”
被苏白扳开双手的长安公主吸吸鼻子,又准备上演完全委屈的哭戏,明知道这机灵妮子是在替她的师兄转移注意力,真叫比起来,昨夜最安分的,也只有这长安了!
苏白终于叹了口气,问向两人:“你二人当真要做我的亲传弟子?”
本以为这回祸是闯大了,只怕对方再一开口便是逐出新谷,这般懊悔不已的煎熬中,没想等到的竟不是叱责与失望!
长安公主一愣一怔显然是这话出乎她意料之外太多,一时转不过来,可李老头却先一步反应了过来,当即双膝一磕,直拜起来,口中振振有词:“师傅在上,请受弟子李先孝三拜九叩!”
长安这才反应过来,随即照葫芦画瓢也噗通跪下拜师。
于这大拜,苏白未曾避让,只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人。
她此次闭关,曾看着一些残像,事实上更像是她本来的记忆。
当然,仔细更像是窥见了她还未经历的过去。
有关徒弟,她的得意门生。
说来荒唐,她看见的那残像的记忆竟会觉得李老头是她最得意的弟子,勤于刻苦,尊师重道,人有浩然正气,最是叫她放心的弟子,却不是眼前这总隐隐市侩乌溜眼所能比的。
再者,他们所在也并非这个新谷。授徒乃是自李老青年时期便拜入了她门下,资质不佳却勤于补拙,约莫与如今这般年岁模样时,已是恍然一副仙风道骨的姿态,已然是个修真界的强者,哪里容得半分市侩?
而另一个叫她骄傲却又惋惜的弟子,比对如今,年岁与长安相似,即便是拥有同一张脸,却从一开始就是个男弟子。是她拾来的弃婴,怀抱时,那婴儿奄奄一息。只记得记忆中对这弟子的评价。便是骄傲与惋惜,究竟如何却是断片不知的。
此次闭关,她便窥得如此记忆残片,不像是幻境,好似是她从前便来到这世上做过一次央石道人一般。好似曾叱咤风云过遍,还收了这两个叫她觉得得意的门生,但凡想起这记忆残片,她总觉有些说不上的不对劲。
当然,她有意收李老为徒,先非残像所赐。事实上这两月她瞧李老那半步沧桑的眼纹,总不禁意想起她的恩师,或多或少早已打定主意。只不过昨夜听李老“一腔肺腑之言”叫她与记忆残片中那正直的姿态一作比较,适才促使她提前给出答案。
或许,潜意识也应那记忆残片觉得收他为徒,是理所当然吧。
至于长安小公主,这两月来一旦提及送回。小公主便诸多借口,她算是看出来了。感情这小公主是不能回宫,虽善于谎言,可比较是个孩子,许多时候总无意会流露出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无奈,特别是昨夜,喝高了也才说出真心话,原来她出宫是去和亲,嫁给一个她不愿意嫁的人。
可想而知,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小公主如何愿意回宫去,再踏上那被锁链困住的人生,再次外嫁?
再者,她是平慎之的至亲。
苏白,欠着平慎之的。
收留这孩子,自也应当。
受了礼,对上李老抬起的乌亮之眼,适才继续:“你俗家姓李,木子成李,为师便赐你一字,杗,忘而无心,木自为刚,是为房屋大梁,罡风助形。罡,亦为正气。自今日起,你的道号便是杗罡。”
手指轻轻向上一抬,李老的膝盖便被托起,无形之力将他扶正,又赠了几字:“若做不到为师所望,必逐出师门。”
顿觉清灵之气在体内游走,好似一阵清风,悄然化开昨夜酒熏与昨夜撞伤手骨的疼痛。难以抑制住全身应喜悦而颤动的欢喜,李老重重应誓:“杗罡定不负师傅再造之恩!”
想要严肃点,可就是抑制不住总想要咧开嘴的得意:他终于是修真大派的正式弟子了。
瞧着大弟子杗罡那“抽筋”的脸面与那得意洋洋的双眼,实在难以将眼前人与记忆中的得意门生重合一块。
苏白将视线移开,再看向长安,手指顺势一抬,便用灵气托扶起了那小小娇躯,朱唇轻启,问道:“长安公主,拜入我鬼谷门下为正式弟子,便终生是我鬼谷人,谨守戒律,你可想好了?”
长安甜甜一笑:“恩,徒儿早就想好了。”
“撄宁这两字极好: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者,撄而后成者也。心神宁静便不会被外界所扰,亦是为师对你的期望,你的道号便不必择了,就取撄宁罢。”
记忆中,那与长安相似的弟子,着实很巧,号为长安,而现实中,长安是这小公主的闺字。
不同的是,记忆中那份惋惜似乎在于,长安长安,未必换得平安,模糊记得,那叫长安的弟子似乎是个早逝的命。
少女并不懂得那面无波澜的女子眸下隐隐流逝的惋惜是何缘故,只会心一笑:“我还叫撄宁啊?太好了,我还担心师傅会给我起个像大师兄那般难听的道号呢。”
老头当即蹬脚:“师傅给的号多有深意,杗罡,杗罡,哪里难听了?师妹莫胡说。”
这一瞬,苏白恍然想起,那残破的记忆中似曾相识的段子:
恍若梦境,模模糊糊,似是大徒儿被小徒弟追着欺负,乐呵呵的笑话“杗罡杗罡,真难听,哈哈…”究竟是因何而起,不记得了。
不过也正是这隐约想起的声音,叫她意识到,那残破记忆中的大徒弟,原来道号也叫“杗罡”的。
识得她所不曾经历的,难道是自己的修行出了什么岔子,还是说这一切并非巧合?
…
【131】平淡中的点点真()
看了一眼杗罡之前采摘的蔬菜,听着一老一少弟子俩玩似的吵闹,她不再多言,提起轻功便悄无声息的走远,还是回到她常去的那颗弯腰树下,便瞧见难得银龙早早盘候在师傅碑前那条涓涓寒溪上,像是在水底睡觉,都无需冒出头来喘口气似的。
实际上,银龙确实是早早在此等,这不,还未曾靠近,寒溪清澈的水面便轻涌,银龙探出头来,兔般的龙眼睨向苏白,先声打了招呼:“昨天…”
待苏白走近,他那后半句终于才续了出来:“…是我失态了。”
失态吗?
比起昨夜里桀骜不羁的翎少卿,只卖力的在地上打滚耍宝的银龙算不得失态。
不过仔细银龙也算是个上位者,是名仙人,如此有位份的人满地打滚叫他醒来忆起自然是窘迫的。
“酒喝多了,难免。”苏白的眼淡淡的飘向不远处师傅那座翻新的坟丘,轻轻的补了一句:“平心而论,有时我也会想,像你们这样醉上一回。醉得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
“难得你会跟人说心里话…”龙须动了动,似是隐隐嘴角上扬了些许,不过龙本生得威严,见得真龙一笑,确实有些怪异。
话未说完,便被她那无悲无喜的语气截断:“再等两年。”
“替你寻仙骨的事,早日收齐,你也可以早日回仙界。”那寂灵的眸子回视,清逸的声音,却隐隐有种厚重的感觉,银龙清楚,苏白是个重于承诺的修真者。
可他却觉得反倒有些亏欠了,毕竟苏白此时的境地他很清楚,如果他是苏白。他想或许要等到二三十年后才会去考虑旁人的琐碎吧?
不过,又念乡心切,凡间毕竟不是仙界,他至亲之人只在仙界。故而,他也未曾推托说是不急,只尽量忽略了内心的想法,点了点头。
苏白那头,便再无动静,只机械的去到同一个位置,反复的研习着那落樱的花式。
银龙盘在溪水里。时不时睁眼睛睨上她一眼,那懒洋洋的姿态似乎只是为了掩盖住一些心事。
她练武,他瞧得多了。
事实上。他虽从未开口,却真真的承认苏白是个好苗子,修为不高却允然有着一身仙风道骨的错觉,论说认真勤苦,他在仙界自然见过不少。可都不一样,看着苏白勤修,他总有种感觉,觉得它日,苏白必定是人上人、仙上仙。
在这一点上,他对苏白的确有偏见。这样的偏见是向着苏白的,或许是因为当初那干净的衣裳递给他了一粒化清丹,又或许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瞧着苏白是如何的扛起血变后未知却从未在她最在乎的人坟前。留下一滴眼泪。不管是从何而起,他银龙对苏白已然有了偏见,或许也包含了他的期许吧,所以叫自己相信着,苏白不是一般的修真者。必成人上人、仙上仙。
懒散的姿态下,那双龙眼又微微睁开。睨向不远处忽明忽现在漫天飞花里的白影。
就这样,一个练功,一个想事,时间便如飞絮,飘忽不定,只一转眼,一个多时辰便算是过去了,天空也有一盏斜斜的红日慢腾腾的爬云游历。
远远传来了撄宁轻细的声音:“师傅,吃饭啦。”
“今天撄宁有亲自下厨,师傅…”随着一粉妆少女轻盈着步伐小跑而来,那声音也逐渐靠近:“师傅你看,撄宁为了烧菜,都烫伤了…”
那娇小的粉红跨过寒溪,冲盘在水中的银龙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便又装出一副乖巧讨喜的模样,搅着手指灵动的眼远远盯着那漫天飞红的景致,试图用那总也跟不上速度的眼去捕捉苏白的身影。
可她除了飞花,还真真半响看不到期待的白衣。
她知道,是师傅的身法太快。
也没叫她多等,少时那飞红瞬如泡沫,轻化在了空气中,红艳瑰丽不再,已然换上了一袭白衣清逸脱尘的立在其中,寂灵如邃夜的眼眸此时正直视着她,精致的小脸便又灿灿一笑,小跑上前去拉拽白衣的衣袖,撒娇道:“师傅,撄宁为了给师傅烧菜,被滚烫的油伤到了脸,还烫伤了手,现在都还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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