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看时,树灵也看向了她,好似是沉思了好多岁月的问题,树灵开口说道:“要好好修行啊,人身不易,这世间有太多的灵向往着蓝天,却挣脱不开命运的枷锁。生为人,你是幸运的。”
望着这双沧桑的眼,这枯瘦的垂老,这语中怅然的期望,苏白说不出话,只重重的点了点头。
树灵又说道:“明年的春天,我是再也看不到了的。你看他们都那么年轻,而我已经如此垂老。”他指给她看,一朵朵绿荫的树顶上,或站或蹲或躺许许多多的树灵。各自盘踞着自己的根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苏白沉默片刻,才答:“明天我去集市找些驱虫的药给你洒洒。”
“不是的。”树灵笑了。却不似是真的在笑,相反那是一种落寞,他说道:“十七年前,从那边走来一个少年,他筋疲力尽。一个孩子为了寻梦能独自一人翻越这一座又一座的山峰已是不易。他被毒蛇咬伤,虚弱的跌倒在我面前,却是个善良的人啊。”
苏白不语,只静静听着。
“那时候我只是一株新苗,他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却还小心翼翼的试图修正我被压弯的脊梁。如你看到的,我是个驼子,我的树干是弯曲的。可我去一直很高兴,憧憬着有朝一日少年轮回的新生能再度停留在我的面前。”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走,也知道自己回不去,与其挣扎着无济于事,竟停下来陪在我身旁。说着他的梦想,说着他兄长的理想。他死前告诉我。自己死后要化作雄鹰,只有那样才能看遍山河万川,看遍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苏白此时不是礼貌的不语,事实上,她是真实的沉默了,面对这看似普普通通的故事,对生为何物便注定的不平等,第一次的沉默了。
“我便是那个少年创造出来的树灵,他坚信我理解他,也能懂他,还能听着他,陪着他,从那一瞬起,我的生命便真实的开始了。我看着豺狼将他撕碎裹腹,他残留的尸骨与血液逐渐与我的根融合,我的脸也渐渐的成了他的模样。我每一天每一天的仰望天空,可我的天空太小,看不到有雄鹰飞过。几年前,这里哀声遍地,血流成河,空气中弥漫着不甘与怨恨,带动着我,也开始失落难过,便招来了蚁群、虫咬,许多次生着病以为再也没有明天,却想起他说过,要变成雄鹰,我还是坚持下来了。或许是注定,这里再一次充满了杀虐,那一天我看到你的心险些被黑暗燃烧,可我帮不了你,我只能努力的净化着脚下这不大的土壤,与四周窄小的空气,如同其它的树灵一般,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可是,我透支了自己的极限,越发的垂老,我知,生命走到了尽头。不是这棵树,而是它的心,我便是它的心。”
“所以,纵使你将我的躯体护全,依然阻止不了这颗心的垂老,纵然你是个有情人,能念生岁月,那却不再是我了。属于那个憧憬外面的世界的小男孩的零界生物,已经走到了尽头。”
忽而他提起鸦狩:“跟在你身边的实灵已经开始有变老的迹象,说明他不属于你,你该把他送回创造者的身边,否则一旦开始,衰老的速度是惊人的,作为零界生命,一旦死亡,便像是地板上的图画被抹去一般,再不存在了。唯有依附在创造者的思念里,他的实体才能永恒。当然,那是相对于创造者的寿命去决定的。”
苏白缓缓点了点头。
树灵又说起:“还记得第一次你问我,那些每天每天纷乱不休的零界虚物吗?其实它们有些是能走出山去的,即便是不能走出去,也会用自己的幻想去营造一个梦,送给创造它们的人。或许那个梦让那个人看见山的这头许许多多美好的景物,也许那个梦是让那个人以为多年以后自己真的能够去往,太多,我的想象力不好,又不善与大家交谈,比方可能有些笨拙与枯燥,但我想说的是,它们,那些被创造出来的零界生物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守护人们的微笑。当然,大多数或许用尽生命去创造出来的梦境,甚至不被创造者记得,但总有人会记得,哪怕只正确的传达到了一次,换来一个小小的微笑,那便足够了。”
说到这,树灵脸色一变,好似听到了什么骇人的事情,神情竟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急忙开口:“也许忽然这么请求你,会很唐突,但是,我所能请求的人只有你一个。”
苏白点了点头,认真的与这沧桑的眼对视:“请说。”
“刚才它们告诉我,喔,是树灵,我们之间是能互相传递信息的。它们说,在西边有一阵暗黑的风刮过来了,那是疫魔,四处散播瘟疫,路线也打听清楚了。所以,无论如何,请务必在五日内赶到那边的村落,将要受牵连的有石沟村、山潭村、李村这三处,通知他们朝北面三十里外躲一躲,避过下月初七方能归乡,那头住着这一带的树灵王,只要靠近树灵王的领地范围,就能保护乡民们不受疫魔嚣卷之气毒害。地点你可以随意问任何一个树灵,他们会给你指路。这一带的树灵是依附着他们祖祖辈辈而存在的,我们不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惨遭不幸,所以,你若是救了他们,就等于救了我们万千树灵。”
苏白终于知道为什么树灵不说帮忙,却说是请求了,搬迁一事,三个村落她都必须陪同守护,这才是树灵想要她做的,却没有直言说出来。
零界生物啊,原来是为了守护而纯粹的存在,哪怕仅仅是为了一场梦而绚丽的燃尽生命,因为你们就是愿望、梦想,生灵心中的期望。
却没人看得见你们的寂寞。
“我答应你。”
【121】楚楚可怜的白兔儿()
或许是经历了变故的原因,翎少卿才没有固执的要跟着来,事隔那场悲剧其实并不久,但确实叫这个孩子多少是变了的,像是一下子成长了不少,又像是多了一点并不属于他该有的孤独气质,至少叫苏白后知后觉的想起,似乎有太久,不曾感觉到那双温暖的小手紧紧的牵住自己了。
人都会变,苏白理解。
她便是个最好的例子。
如果换成从前的自己,并不可能会管这些闲事,那样没心没肺的人,可她确确实实也在慢慢地转变中。
只是理解归理解,不知为何,此刻她心底隐隐觉得,有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或许是从前的翎少卿已成为她的一种习惯,照顾翎少卿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忽然之间那孩子开始尝试去独立,开始不再如从前那般的黏着她,还刻意保持了距离。但终归,成长是好事。终归,翎少卿迟早是要离开人间回归仙界,即是如此,越早习惯了这模式,更得省心。
自从逆修灵根大成重塑了肉身,放眼看去,能辨出她是当年四叶会那“盗书窃宝”之人只怕是没有的,只消是一人独行,不在人前展露自身的术法派别,一路平安可保,足矣。
出了谷底大阵,轻功绕出三里,顺道采了几株药材,正准备御剑朝那三村循去,那怯生的议论便硬生生撞进了左耳里。
“怎么办可好,要被吃了,被吃了。”
“好可怜的娃子,好不容易成精了,就撞劫。”
声源在头顶上方,苏白清楚,这谈话的定是树灵。
将剑祭出。她一跃身踏上,朝着目的地那个方位御剑而行,那时的她其实并没想过要参合这事非,可或许是真真与那小妖有些缘法,这一去的路上还真被她撞见了。
不,确切的说,是听见了。
一声狮厉拔山般的虎啸!
引得苏白想起自己有一昧药正待试炼,缺的其中有一个引,便是虎血,要的还偏偏得是只年壮公虎所出。
她本是打算去到了那头再慢慢寻只来放放血引。毕竟这一代的荒山中最不乏的就是山虎,当时听得这虎啸气势汹汹,便降下了飞剑。准备入林一探,看一看是不是她想要的,一并顺路哩。
一入眼,这虎管好正是年轻力壮的雄性,瞧这体格。若取血来入药引,真真最好不过。
落地之时顺着虎口瞧下去,地面上正趴着一只胖乎乎的大白兔,龇牙舞爪。
对,没瞧错,这白兔不同伴。明明在凶虎之前不过一肉团小食物,却还咧出那对白迹的大兔牙,作站立状。两前肘软绵绵的舞着,花拳绣腿般的在虎口下比划着,确实是在“龇牙舞爪”。
当然,这只眼未曾瞧见白兔身上附着个人形什么的,但却清楚的瞧见白兔腹中有一团光亮。仔细,那是妖丹!
丹只有米粒般大小。看得出是才新成的妖物,只怕连智还未全开,如果说开智才算得是正式的妖精,那么这只白兔不过是个刚结不久的胚胎,只比同类多点聪慧,长点灵气罢了。
苏白眉梢微微扬,原来之前听到树灵说起的可怜,指的就是这只兔妖。
此时一虎一兔正灌注的对持,哪里知道一旁多了个看客,只见那虎没了耐性,兔肉它吃的多了去了,不过是软物,哪里能与它一拼,只是将它逐来捻去的玩耍一会,此时肚子早已饥肠辘辘,没了玩性,便一爪将那兔儿给拍在了泥上,死死按住那兔儿的挣扎。
一瞬间,白絮般的毛色下被四散开来的鲜红给着染,一对红通通的兔眼瞪地老大,求生的本能叫它拼命挣扎,纵使这般的伤逃开了,也躲不过一死,却本能的去憧憬着呼吸。
苏白心中不免生出怜悯,虽说弱肉强食不错,可这兔儿能结妖丹确实不易,被一只普通的老虎就这么吃了,足实可惜。
要知道动物结妖丹再修仙远比人修行还要难上两三倍,更别提一般动物逝去转入的轮回若不出意外,还在畜生道,得历经多少沉浮,才能有幸开一回智,不易。
苏白当即凝气将指一弹,打晕了这雄虎,几步来到面前,移开虎爪,爪下的兔儿却是奄奄一息了。
取来药瓶,将药丸在指尖碾碎,涂抹在伤口上,又取了另一瓶药塞进了兔儿口里,透了点真气待它疏开药性,只说了一句:
“你能结丹不易,死了未免可惜。”
转手便用剑刃轻轻化破了虎肩,拿空瓷瓶取了点虎血,又舍了一粒丹药照样涂抹了雄虎伤口,这才一手揽起那软绵绵的胖兔儿,将剑一祭,踏剑离去前用指力解开了虎穴。
那老虎转醒美食不见,四下无人,徒留莫名。
似是想不明白,却也不耐烦多想,起身便抬着尾巴犀利的眼在林中继续穿梭,去寻找下一个猎物去了。
至于苏白,她并未去太原。
只在三四里外稍空的林地中架起了药炉,就练起了这一昧丹药,毕竟有一昧药材量是不足,也不知能成几粒,药性又能如何,不过虎血既已取,此时不练待血搁久了却是浪费哩。兔儿就昏睡在炉旁,也算是凑合给它烘个暖。
少时。
兔儿虚弱转醒,药力也入了几分,算是从鬼门关拉回了小命,醒来便觉身旁一股燥热,着眼一看,顿时惊得跳起!
它这一辈子哪里见过什么火光,便是兽的本能,对这陌生得火焰却是怕极的,不都说动物有传承记忆,没准它不知几辈的高祖曾有幸瞧过林中山火,汹汹烈焰无情的吞噬着生命,那种厌恶与红光所弥漫的可怕,不敢叫血液忘记。
苏白知这兔精惧火,不禁想起它面对老虎还能张牙舞爪的“果敢”姿态,空闲的一只手在它逃窜以前揪住了一对大耳,将它拎回炉旁,那兔儿似有点怕,却未曾挣扎,见此,苏白才慢条斯理说道:“许久不食兔肉,正馋得紧,哪能放你离开。”好似是故意吓它一吓:“待会便把你放进炉里去烤,烤得吱吱油油,最是好吃。”
那兔儿徒然一震,好似听懂了,竟开始蹦挣起来,前后腿在半空中拼命的挥啊蹬,许是挣扎半天清楚自己是逃不掉了,一双红眼便越发的可怜兮兮,挣扎逐渐变少。
这时,苏白才松开手,转瞧向丹炉。
兔儿一落地,便如获大赦,拔腿便逃,一溜烟便没了影,苏白唇角才难查的轻轻扬起丁点幅度。
能辨言语,绝对是开智了,看来勿需带在身旁,这小妖也懂自保了。
少时,丹成,她撤火时,听到一旁轻细的动静,便不着声色的瞥了一眼,余光捕捉到一抹白红相间的团影,她知,是那胖兔儿又折回来了。
待收拾好起身离开时,那胖兔儿竟窜到了脚边,前爪在她鞋上噌啊噌,看来这小家伙是意识到救它的人,是自己了。
瞧着兔儿,兔儿也瞧着她,前爪的动作越看越像是想要抱住她的脚,再配合这一双眼所透露出纯粹的神色,好似是想要赖在她身侧。
“既然开智,更得勤修,你以前是怎么炼出的丹,往后便怎么炼,我不识妖修之妙,帮不了你。”只留下这么一句,苏白便踏剑离开了,未曾带走白兔。
【122】言语不通,谁翻译()
一路在树灵的指引下,远远终于瞧见了那落后的小村庄,苏白心想,此行背负着的任务着实不易。
为什么这么说?
能瞧见几个孩子在村外玩耍,年龄差距大概十岁左右,小的还穿着开裆裤,大得裹着兽皮看样子也不小了,再远些,则是几个背着孩子抖晒兽皮的女子,虽说不善保养,可断也能瞧出这些为人母的女子们年龄都还小。
再一眼扫过那村落格局,规模小,生活条件苛刻,曾有一刹那叫苏白恍然以为,自己是来到了某原始部落的小分队前。
再者,耳尖能听到那里的人说着的语言,是晦涩难懂的,也不知先祖是源于哪个地域,论说像是方言吧,听着却又像是一门生涩的外语,但大意她却是知晓,这感觉不免有些相似听鸦狩说话,耳边明明听着是乌鸦叫唤,却又能听到说话的段子。
能听懂,还多亏了这左耳,她明白。
未作多想,苏白便择了村外一处较僻静的地方着陆,搭讪与一个半大小姑子,说了几句这才发现全然是鸡同鸭讲。
她能听懂对方的意思,可对方却全然听不明白自己在说的是啥,要知道苏白向来是个说话不带感情的人,如果对方听不懂她说什么,那更不可能从她的神情或口气读出什么。
俗话说得好,无论做什么,都缺不了沟通,纵是讲得再多别人就是听不明白,她又如何能把这些人给劝迁呢?结论不言而喻,此行任务不易。
某种意义而言,这左耳像是一种高科技的翻译器,如果她有足够的耐心,是可以铭记该语言的各种词汇与语法,从而莂口的从嘴里道出这门语言的。
理论上可行的东西。要做到却不容易,那是需要百分百的集中多听多记,还不见得能恰巧听到她所需要使用的词汇,此时她最需要的,也是最实际的,是一名翻译。
将脑海所储备的现有知识重头到尾细理了一遍,唯一有点眉目的或许仅有那只言片语的记载,有关一种控魂术。
类似傀儡术,不同的是该术系是直接用意识干扰人的潜意识,发出指令。然后那个人会与梦游的状态去完成该指令,与傀儡术不同,控魂术并非直接操控个体。它属于一种干扰,或许类似于催眠。
指令下达以后,这个人就会与自己的方式去完成,换言之,被控魂的人会用自己的习惯自己的语言天衣无缝的去完成这个指令。从而控魂术不易被察觉,与那完全凌驾于傀儡之上的术法比之,控魂要高深许多。
当然,她所了解的控魂术也仅于此,只言片语的解说外再无其它,此时不禁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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