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四百块钱,齐小芳说,是她从父母寄来的生活费里省下来的,就当礼物送给我。她的家庭条件算不错吧,父母在广东的厂里上班。
最后的一段,她写道:
“许天泉,我要走了。希望你好好学习,考上国家统招的中专或者中师,三年后就是端国家饭碗的工人或者老师了。我喜欢你,但从来没得到过你的回应,因为你好努力在学习,我是不行啦,学不进去,脑子里装的都是你。明天上午,我就要和我堂姐去广东了,到我爸妈厂里上班,车票都买好了。我感觉这就像……永别一样,呵呵,真的像是永别,因为你不喜欢我。能不能答应我,晚上十一点钟,我在爱情山顶等你,你来吗?不管你来不来,我都在那里等你,等到天亮。”
齐小芳的原话我记得不太清楚,但大意如此。信末尾的约定和期待,是真实存在过的。她的落款不再是“永远爱你的芳”,而是齐小芳。
爱情山,呵呵……盘龙初中教学楼正对面的一座小山,树木比较多,山上没有什么田地,荒草放牛坡很多。有时候,我们在大操场上做操,抬头,能看见溜号出去的男生和女生,他们在山上林子里、草坡上探出头来看我们。这些家伙,就是去山上恋爱、打野的角色。在那山上的林子、草地、山洞里,曾撒下了很多青春的精华与热血。
当时我想了想,算了吧,她都要走了,就最后见一面吧!那时候我没现在这么扯淡、放浪,挺忠厚老实,当然也有着少年人的调皮。只不过家族的事件、家庭的变故,让我又有些老成了。
再说了,我也不能要齐小芳的钱。虽然我穷,但也有尊严的。
我看了看旁边不远处齐小芳的书桌,里面空了,原来她将书本都收走了。
于是,我把那封信暂时收起来,准备做完试卷后将它撕了丢进垃圾筐里,又坐下来开夜车,继续学习。
按说来,到了晚上十一点,会有老师来教学楼上关了灯,催我们回宿舍去睡觉。每晚差不多那个时候,大家也都自觉就回宿舍去了。
可那天晚上也怪,其他几个同学都回去了,我还在做着模拟试卷,也没老师来催我。平哥呢,何蔓出生还小,自然要在新宿舍和小凤表嫂一起带孩子,也没来管我。他也知道我不需要管,只是把原来的宿舍让我一个人住了。
那时我有个电子表,不是用来看日常时间的,而是看我做试卷的时间长短的。当我做完最后一份120分钟数学试卷,修改完成后,看看电子表,不错,前后用了80分钟。
也就那个时候,我才想起准备去见齐小芳,并且还她的钱。看看时间,都快十二点了。
我赶紧收拾一下书桌,把钱揣在包里,忘记了撕信纸,起身到教室门口,关了灯,带上教室门,走了出去。
门外,校园里安安静静的,路灯都灭了,天空月光正好。我站在三楼的走廊里抬头望了望爱情山。月色下,山很美。
转身朝楼下走去,我的心还是有点小扑通。可刚刚到楼梯口,突然有一股子阴气弥漫上来。
我后背嗖地就凉了,脚底麻麻的,右眉疤狂热了起来。如此异感,顿时让我心惊。什么东西到校园里来了?
不过,有三爷爷的避鬼珠,我是什么也不怕的。那通灵异感消失得也很快,我马上大着胆子朝楼下走去。
没走下三阶梯,齐小芳的身影猛地出出在楼梯拐角处,让我惊傻掉了。现在我都记得,夜风里,她长发飘飘,白色的牡丹花短裙,露出白晰的小腿,修长的身形,发育得相当不错,漂亮的瓜子脸,修长眉毛下,双眼木然无神,右额上一个破洞,鲜血垂流了半张脸,连白晰的肩膀、脖子和锁骨上也是。
“齐小芳,你……这是怎么了?”我吓了一大跳,心头莫名紧张,问道。
“呵呵,许天泉,我在爱情山等你。”她朝我笑了笑,月光下笑容让诡异,让人头皮轰地一下就炸了。然后,她转身下楼,几乎就是飘着走的。
刹那间,她的身影转过楼梯拐角处,消失不见。我就是一眨眼啊,已不见了她。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凉气从脚底升起,整个人软瘫了下去,却是莫名的泪水滚落出来。完了,齐小芳死了……
泪水迷糊了我的双眼,我知道那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愧疚。我看到了她死前的模样,她亡灵的样子。因为深夜的约会,她凋谢在十六岁的花季。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起身,狠狠地抹着泪,疯狂地奔下了三楼,往教师新宿舍楼那里奔去。
我急匆匆地敲开了平哥的宿舍门,他光着上半身,穿着大裤衩子,迷糊糊地看着我,问我怎么了。
“平哥,齐小芳死在了爱情山!”
这是我的原话,我记得清清楚楚。
平哥一愣,马上趿着拖鞋,拉着我就下了五楼。我们出了学校,沿着318国道,朝着南充方向奔去。爱情山,就在前面不到四百米的地方……
第048章 诡异微笑的亡灵()
路上,我还是将事情给平哥讲了一遍,当然也描述了齐小芳亡灵的样子。
平哥对我的通灵眼是百信不疑的,听完非常感慨地说:“天泉啊,只怕齐小芳的死是真的了。可能,她死于车祸,伤了头部。哪个少男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可……你们青春年少时第一次约会吧,竟就是这样的结局。”
约会,这两个字让我当时听来有些脸红,甚至有些排斥,还辩解说:“一哥,我不是想和齐小芳约会,只是想还她的钱,心里没有别的意思。考试就要来了,我不会浪费时间的。”
平哥听得点点头,一边急走,一边摸了摸我的脑袋:“天泉,努力吧!二舅多年没消息,你和你妈、你妹都不容易。万一你有那种运气,考上统招也挺好的。早点出来工作,工作中还能寻找别的机会发展的……”
说着,平哥又谈到了人生、前途一事上。其实我没怎么记住,当时心里还是很愧疚、着急,关心的是齐小芳的情况。
等我们赶到爱情山的时候,在山下走了一遍,主要是山脚的国道上看了一下,没发现齐小芳的尸体。这么说来,她没死于车祸。
平哥又和我分头上山,各自找一遍。他从国道远处上山,我从国道近处也就是离学校很近的那边上山。
结果,我爬到快山顶的时候,发现了齐小芳的尸体。她果然穿着白色的牡丹花短裙,仰面躺在荒草丛里,睁着眼睛,瞳孔很大,眼珠子映耀着皎洁的月光。
她的右额上,赫然一个磕出来的洞,鲜血流下来,漫了半张脸,脖子、锁骨和裙子上都是。另半张脸已苍白如纸,她的样子,还是那样美丽。
血腥在微凉的夜风中弥漫,她已经没有了呼吸。
我看得出来,齐小芳是从荒草坡上面下来,不小心滑了一跤,然后失足落下来,额头撞在草坡里的石头上,无人救她,她失血过多,死了。
那条被很多少男少女踩过的小路上,还有凉鞋踩滑的痕迹,一只缀着红蝴蝶挂件的凉鞋落在路上,另一只还在她的脚上。苍白的小脚,精致,迷人,却再也走不了阳间的路。
显然,她在山顶等我,而我迟迟没到。她死了,亡灵还来学校里找我。那样的时候,亡灵的恶念没有爆发,我是她唯一的牵挂。
少小年纪,我已能领会太多,心底的悲伤漫延开来,一身无力。我坐在荒草里,抱起齐小芳已有些冰凉的身体,让她靠在我的肩膀上,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愧疚的眼泪,同情的泪水,就那么肆意。我哭了,无声。
齐小芳比较内向,话不多,很漂亮,很多男生喜欢她,追求她。可她情窦初开时,单恋上了我。那时候没有男生找我的麻烦,因为我是咪老表,我的大老表是全校最火爆脾气的老师,而我又学习很好,是学校里的榜样。
齐小芳,这个曾经在情书落款处总写“永远爱你的芳”的女生,这个省出四百块钱送给我的女生,这个说她要等我到天明的女生,在十六岁的花季里渴望人生第一场约会,却凋谢在那一夜。当年底,她才满17岁,跟我同一天的生日。她是我一生的遗憾和愧疚所在……
如果我不再做一份试卷,早点来爱情山,我想,她还会活着。爱情山,这是其他早恋同学向幸福出发的地方,却是我悲伤的地点。
如果没有年少的动情和青春,我想,她还会活着。可没有青涩的爱情和懵懂的青春,那又是残缺的人生。而我的人生,因为悲剧变得越发丰满,又那么痛苦。
如果我那时会“五虎抢魂”,我想,我一定竭尽所能拯救齐小芳。我并不喜欢她,但我亏欠了她。
然而,生活里没有如果,只有因为和所以,只有既然和那么,只有活生生的残酷。
生活也不相信眼泪,但那夜我哭得很悲伤。
当平哥找过来的时候,看着我抱着齐小芳的遗体,禁不住仰天长叹一声:“唉……爱未伊始已罢休,此情空余怨悠悠;小径无情荒野中,从此少年已知愁。”
然后,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坐下来,从大裤衩子屁股兜里掏出烟来,点了一支,慢慢地抽完。
烟抽完之后,平哥才叫我放开齐小芳,让我在那里等他,哪里都不要去。然后,他走了,去了镇上。
我不知道平哥要干什么去,我只是默默地坐在荒草坡上,守着齐小芳的遗体。看着她睁大的眼睛,半脸的血,感觉夜风好冷,我并不害怕,心里只有悲伤、愧疚。
没过多久,身上的通灵异感很强烈,然后又消失了。我麻木地望了望,靠着直觉,便看到了齐小芳的亡灵,牡丹白短裙,半脸血,就在我对面的林子里,麻木地看着我。
我叫了一声“齐小芳”,还没说下文,她朝我麻木地笑了笑,笑容诡异而迷人。我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她已然不在那里。
又过了许久,她的亡灵坐在我的身边,麻木地扭头看着我,淡淡地笑着,动了动,像要靠近我的肩头。
我张开双臂想抱住她,不让她消失,但她的亡灵像软绵绵的棉花糖,碰到了我的胸口避鬼珠,惨叫一声,满脸痛苦之色,又消失了。
我的悲伤无法控制,扯了胸口的避鬼珠,一把甩得很远,大叫道:“齐小芳,你回来,回你的身体好不好?”
齐小芳的亡灵没再出现,我懊恼地一拳砸在草地上,只有眼泪再次流出。
很快,山下手电光闪动起来,平哥带着派出所的所长和三个民警上来了,他们是朋友。随行的还有两个医生,抬着担架。
平哥的手里还拿着我的避鬼珠,说我的珠子砸到他头了。事情,就是这么巧。
我收起珠子,握在手里,看着严肃的所长和民警们,有些害怕。不过,有平哥在,一切都平安无事。
所长和三个手下勘察了现场,又跟我到学校取了齐小芳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那封我都没来得及撕的信。
齐小芳的死亡,鉴定为意外死亡,我并没有任何法律意义上的责任,但心灵上的负担已经很重了。
她的爷爷、奶奶第二天认了尸,父母第四天赶回了盘龙镇处理丧事,伤心的场面就不用提了。
因为每学期每个学生都有意外保险,那时每人只交五块钱,保险公司赔偿了五万。本来保险公司借着“齐小芳非在校内求学死亡”不愿意赔偿的,但因为平哥出面周旋,交际手腕很硬,也就赔了。
五万,在1997年来说,依然不是一笔小数目,但换不回一个花季少女的性命,弥补不了家庭的悲伤。
齐小芳就埋在了爱情山上,在她摔死的荒草坡处。坟垒得不大,小小的,连碑也没有。她的葬礼之前,我把四百块还给她的父母,他们并没有要。
齐小芳的父亲齐正容当时对我说:许天泉,这钱你拿着吧,本来就是她要给你的,要不然她会死不安心的。
那四百块钱,我一直存着,存了很久。
只要我在南充,每一年的5月3号晚上,我都会去给齐小芳烧纸,因为那是她的祭日;每年立春之前,也都会去烧过年纸;清明,我也会去。
我为她所能做的,并不多,仅此而已。这是我一生的债,怎么也还不完。
我和齐家的关系,现在都很好。齐正容叔叔和他的爱人唐春丽对我也很不错,前些年,他们打算让二女儿齐小春嫁给我,但我拒绝了。
小春比我小一岁,齐小芳走的那年,她上初二,乖巧、活泼。她知道她姐姐特别喜欢我,在学校里总叫我姐夫,搞得很多同学都知道。当年提到婚事,她其实没有拒绝。可我知道我不可能给她什么幸福,只是暗改了她的命格,她并不知道,但现在她很不错。
高中毕业后,齐小春也南下广东了。现在,她在佛山开了家灯具厂,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已嫁作人妻,有一对双胞胎的儿子,过得挺幸福。前年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回南充来,我们还聚了聚。齐小春还是叫我“姐夫”,让人内心里充满苦涩。
而当年,齐小芳的死,满镇风雨。她的坟墓在爱情山,彻底终结了此山的美好意义,那里不再是逃课早恋的男生、女生之乐园。就是现在,那里还有当年的故事,但荒山已经树木茂盛之极,荒然无路可寻,人迹罕至。
她的死对我的打击很大,但并没有影响到我的学习。因为她的亡灵并没有离开我,一直在我身边。
上课的时候,不经意扭头,齐小芳的亡灵就站在教室门口,神情木然,却是痴痴地看着我。
中午在宿舍里吃饭的时候,她就坐在桌子对面,趴着,看着我。
下晚自习时,她的亡灵陪着我从教学楼回宿舍。我进门了,她便不见。也有人深夜十二点看见她的亡灵在爱情山顶飘荡,吓个半死。
亡灵的出现,依旧牡丹白短裙,半脸血,神情麻木,双眼总是直勾勾地看着我,微笑也显得诡异迷人。但我并不害怕,因为我不需要害怕。
她不会伤害我,也伤害不到我。她只是看着我,看着我的生活、学习,她是痴情的亡灵,总让我感动,甚至我觉得我快喜欢上她了……
第049章 她那双冰冷的手()
那确实是一种奇怪的感情,在人与亡灵之间。
虽然齐小芳依旧是那半脸血的模样,但我并不害怕,反而很习惯她的陪伴,陪伴在我初三下学期最后备考的时间段里。
这种习惯,让人有一种依赖。甚至有时候觉得她应该出现的时候,却并没有出现,我的内心莫名有一种焦躁。直到她出现,便心里安然、慰贴。
梦里的青花姐,生活中的齐小芳亡灵,是我记忆里不可磨灭的片断。
有时候我妈到学校里来看我,给我送生活费,小花也跟着来的。它第一见见到齐小芳亡灵,低沉地呜了一声,吓倒了小芳亡灵。
亡灵急忙躲到了我的背后,我能感觉到阴气的颤抖,是齐小芳内心的恐惧。可那时,小花竟然抬头多看了我两眼,便没有大叫,然后就低头舔我的手去了。这是个奇迹,活生生的。
就这样,齐小芳的亡灵一直跟着我,陪伴在我的身边,似乎快成了我生命的另一部分。我依恋着她,习惯于这种人鬼间的相依相伴。她不能为我做些什么,但却深刻了我年少的时光。
这种事情,我对谁都没有讲过。特别是平哥,我不敢说,我怕他会找人把齐小芳的亡灵带走。后来成年后,我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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