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糟糕的还不仅于此,在楼内妓女、嫖客们乱做一团时,冲进逆贼房间的武士出来报告说,房间内还少了三人,最重要的逆贼首领梅太郎并不在房内。吉川幸助看了一眼躺在血泊里的武士,皱着眉头纠正道:“少的不是三人,是两人。问清楚他们去了哪里?”
那名武士看了一眼相邻房间之后,赶紧又跑了回去,接着他抓着一名妓女出来说道:“她说是被楼内的新荣姑娘请去了。”
新荣是这家妓院等级最高的妓女,也是可以竞争花街花魁的名妓,她所居住的地方位于西北角,几乎占据了半条内廊的位置。沼田兼一正想招呼部下冲过去,不要让对方逃跑的时候,吉川幸助却阻止了他,侧着耳朵倾听了片刻。
沼田兼一也下意识的侧耳听去,才发觉在这样人仰马翻的局面中,从新荣姑娘房内还隐隐传来了一个男人的歌声和三味线的悠扬乐声。
沼田兼一的脸上顿时现出了怒容道:“此人真是大胆,知道官军已经到了,居然还敢逗留不去,他这是在藐视官军么?”
吉川幸助看了一眼边上武士的尸体后,却笑了笑说道:“我还以为这些人都是没有脑子的暴徒,想不到居然还有这等有趣之人。沼田联队长,不如我们一起去见见这位人物可好?看看他究竟是真镇定呢,还是知道无路可走,故作镇定呢?”
当吉川幸助和沼田兼一带着4名武士走入了新荣姑娘的房内时,发现一名穿着青色和服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拨动着三味线唱道:“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眠到天亮…”
第771章 海外起波澜十三()
唱着俳句的男子,声调虽然不是如何杰出,但是语调中透出的从容不迫,却是极大的提高了歌者的魅力。房间内除了这位歌唱的男子外,还有一男两女,那名年轻的男子把手藏于怀中,眼睛死死的瞪着他们这些闯入者,但是他全身抑制不住的抖动,却揭破了他隐藏起来的极大恐惧。
至于那两名女子,一位是身着华丽绸缎的美丽少女,年纪大约在17、8岁左右,她就坐在歌唱男子对面的锦缎垫子上,虽然看起来很是安静,但是吉川幸助还是能够看出少女身体的僵硬的。
至于躲在她身后瑟瑟发抖的,年纪更小一些的女孩,穿着妓院内较为常见的下女服饰,应该就是这位少女身边的侍女了。不待吉川幸助身边的沼田兼一出声,这位歌唱的男子似乎终于察觉到有不速之客进入了房间,这才停止了歌唱,放下手中的三味线转头看了过来。
对着吉川幸助几人满不在乎的打着招呼道:“原来是官家老爷跑来了,我还以为谁这么不知道礼数,居然连问候都不问候一声就冲入了新荣小姐的房间,真是不怕唐突了美人吗。”
对于如此大胆的逆贼,沼田兼一感觉自己的怒火一下就冲到了头上,他拉下脸来对着身后的部下说道:“你们还等什么,还不把这两个漏网之鱼给我拿下。”接着他又对着那位停下歌唱的男子恶狠狠的说道:“等把你带回衙门之后,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还有这个闲情雅致去考虑,什么是唐突美人…”
“慢。”沼田兼一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被吉川幸助给打断了,这位大阪幕府的高级幕臣,脸色有些奇怪的说道:“想必这位就是梅太郎了?能不能聊上几句?”
沼田兼一大为诧异的插嘴道:“大人,把他带回去,您想怎么审讯都可以,为什么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一会来这花街玩耍的人就多起来了,恐怕会有什么变数吧。”
吉川幸助此时却不容置疑的回道:“那你就把其他人先押回去,留几个人给我就可以了。”
看着吉川幸助认真起来的样子,沼田兼一终于没敢再质疑下去。而此时那位男子也终于出声道:“能够和幕臣老爷聊上几句,也是在下的荣幸。十一郎,你先跟着官军老爷下去吧。”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向着身边的年轻男子伸出了手,年轻的十一郎犹豫了下,终于把怀中藏着的短刃递到了男子的手上。看着两名男子的这一举动,沼田兼一和他身后的武士都立刻从刀鞘内拔出了一部分刀身,身体前倾的注视着男子,生怕他暴起发难。
不过对方却毫不犹豫的把短刀从榻榻米上滑了过来,又摊开双手抖了抖自己身上的和服,表示自己并没有藏着任何武器。当沼田兼一看着部下将十一郎带出房间后,不由还是有些担心的对吉川幸助说道:“大人,要不还是让我在这里陪你吧。”
吉川幸助却解下了腰间的佩剑递给了身后的武士,口中对沼田兼一回道:“联队长不必担心,你且把人带回去就好,把人分开关押,在我没有回去之前,不许任何人对他们进行审讯。好了,你们两人也去门外候着吧。”
对于吉川幸助的执拗,沼田兼一也是无语,只能吩咐留下保卫吉川的武士警醒一些,若是有什么不对便立刻冲入房间,绝不可让大人受到伤害。
对于身后的动静,吉川幸助也不干涉,他毫无顾忌的从梅太郎身边走过,一边令新荣为自己更衣,一边则对有些不知所措的下女吩咐道:“快去和老板说一声,让他准备一桌酒菜上来,一定要上明国的好酒,否则我可饶不了他…”
梅太郎安静的看着吉川幸助换上了舒适的便服,然后坐在了自己面前,顺便连新荣也打发了出去。当房间内只剩下两人之后,吉川幸助这才出声说道:“你不好好的在北京服侍太阁和世子殿下,跑回大阪来做什么?”
蒲生直柔耸了耸肩,表情无奈的回道:“我也没有想到萨摩大人和长州大人的野心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居然想要直接对大人您下手。我担心要是我回绝了这个任务,让他们派出几个鲁莽之辈过来,真的伤害到了大人,我们的事业就要遭遇重大挫折了,所以我不得不亲自跑回来刺杀大人了。”
吉川幸助拿起了一边火炉上保温的茶壶给自己沏了一杯茶之后,方才皱了皱眉头说道:“说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萨摩藩和长州藩又在计划什么了?”
蒲生直柔也不卖关子,就这么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经过向吉川幸助述说了一边,期间新荣带着下女为两人摆上了一桌酒席,但很快又被赶了出去。当蒲生直柔将整件事说完之后,房间内已经开始点上了煤油灯了。
在橘黄色灯火的照耀下,吉川幸助思索了一阵之后,却突兀的向蒲生直柔问道:“太阁大人对于这件事这么看?”
蒲生直柔楞了下方才回道:“太阁大人的意思是,日本之事,日本解决,她不会插手。不过她也警告我们,不要将友哉、友松两位殿下拉入这趟浑水,否则她必然不会坐视的。”
对于蒲生直柔传达的这个警告,吉川幸助似乎并没有往心中去,他接着又问道:“太阁大人同友哉殿下的关系,还是如从前一样吗?”
蒲生直柔这次倒是毫不迟疑的回答道:“和从前一模一样,太阁大人并无其他想法,两位殿下之间的关系也极为亲密。不过…”
“不过什么?”吉川幸助猛地抬头注视着对方的双目,下意识的询问道。蒲生直柔犹豫了下,还是老实的回道:“不过在我看来,友哉殿下在明国似乎待的太久了,像一位明人更似多于一位日本人。而且他对于皇帝陛下也过于崇拜了一些,我很担心当他返回日本之后,还能不能习惯日本的生活。”
吉川幸助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不以为然的说道:“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只有这样的太阁殿下,才能支持我们对日本进行彻底的变革。既然大明是我们视野中最强的,那么我们就应该让日本变成第二个大明,否则难道我们要让日本继续被那些南蛮人肆意宰割吗?”
被吉川幸助亲自挑选培养出来的蒲生直柔,虽然对对方的主张并不是那么的全然赞成,却也没有当着吉川幸助的面,说出什么反对的意见来。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片刻,接着吉川幸助便打破了沉默说道:“对于萨摩藩和长州藩这次策动的尊王攘夷行动,你是怎么看的?”
对于这个问题,蒲生直柔从北京开始就一直在考虑,因此倒是没什么为难的便答道:“我以为,这一次的尊王攘夷行动,从表面上看是各藩想要利用底层民众这两年的不满,把矛头指向幕府和外夷。但就根本的缘由来看,倒不如说是各藩领主和武士对于大阪幕府近几年推动的改革政策的不满。
和大阪幕府直接管辖的天领不同,自从德川氏灭我丰臣氏之后,丰臣领地上的武士就被驱逐出了自己的土地。而当我丰臣氏在明国的扶持下复国之后,旧领地上的德川家武士又被赶走了。所以当叶总督开始对丰臣领土实施土地改革,废除武士封地旧制度时,基本没有听到什么反对之声。
但是当这些改革政策向西日本各藩进行推广时,各藩的领主、武士就感到大为不满了。只不过当日有李大人坐镇大阪,各藩不敢有所动作,只能施展些暗地里的手段,做些阳奉阴违的勾当罢了。但是随着李大人调离日本,而幕府又开始推行募兵制度和常备军制度,这就让这些领主、武士们再也难以容忍了。
如果按照幕府的改革继续走下去,武士和平民之间的界限就会被打破,战争从此也将不再掌握在武士的手中,日本很有可能变成一个由平民主导的社会。这样的日本即便再强大,对于各藩领主和武士来说,恐怕都是没有意义的。
萨摩藩领内的武士占据了人口的40…50%,因此萨摩藩是最容易打破武士和平民界限的一个藩国,于是他们的危机感也是最高的。而长州藩则是担心幕府势力不断深入中国地区,最终让他们成为幕府推行地方藩镇改革的第一个牺牲品。
所以这两藩才会勾结起来,试图借助日本民众的不满,想要推翻幕府的改革方针而已。”
吉川幸助叹了口气说道:“这么说来,这一次幕府必须要和萨摩、长州两藩决裂了?这些大名、武士从来只想着自家的富贵和家名,却从来也没有想过日本的未来啊。
幕府现在推动的改革政策,比起大明的社会变革速度来说,就好像是蜗牛在爬啊。日本底层民众现在背负着这么沉重的负担,归根结底不就是日本太过弱小,而这些大名、武士却依然顽固的守着旧时传统的缘故吗?
在这样的时代里,拒绝开化的日本,只有死路一条啊。”
第772章 海外起波澜十四()
蒲生直柔的眼神却有些飘忽,他不自觉的压低声音问道:“大人,我们真的能够挽救日本吗?我回到日本也有数日了,可是为何我感觉今日日本百姓的生活比我三年前离开时更为艰难了?
这几日我同那些来自日本各地的商人进行交谈,我发现现在日本最为繁荣兴盛的行业只有两种,一是粮食生意,一是皮肉生意。过去新町花街最廉价的妓女,也要五六十文,可是现在只要24文就能让那些老妓服侍一次了。
往日妓院老板要到乡下去挑选购买女子,但是今日连城市里的平民也会主动把自己的妻子女儿送到花街来。就算是如此,据那些跑来大阪经商的商人们说,大阪的生活对于平民来说不亚于天堂了。如此看来,日本民众的忍耐的确是已经到了极限啊,幕府的改革又如何能够让百姓信服呢?
难道我们就不能向明国提出请求,让他们对于日本的压榨缓和上几分,让百姓们稍稍喘口气吗?这样的话,也许幕府和萨长等藩的矛盾还可以再向后拖延几年…”
吉川幸助却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说道:“你是在大明待的太久,也变得天真起来了吗?你以为皇帝陛下真的在乎大明以外的百姓吗?当皇帝陛下利用南蛮人和我们丰臣氏颠覆了德川氏对日本的统治之后,现在的大明就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的大国了。
在这位皇帝陛下的眼中,天下万国都不过是大明用来重新崛起的工具罢了,而我们现在能够选择的,无非就是让日本成为大明手中最有用的工具罢了。如果我们让这位皇帝陛下认为,日本其实和其他国家并没有什么区别,依旧是把日本的利益放在了大明的利益之前,难道他还会准许日本像朝鲜那样重新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吗?
难道你就没有看见,越南、柬埔寨、暹逻、菲律宾、爪哇这些南洋国家,现在正被大明一块块的分割成难以抵抗外人入侵的鱼肉吗?日本现在还能依托于一京两府的体制下维持着表面的统一,并不是大明对我日本另眼看待,而是在于这些年来我们始终满足着大明的需求,从未向大明说过一个不字。
正因为如此,明人才会愿意维持日本现在的体制。如果这个体制妨碍了明人对于日本的索求,那么明人也许就会毫不迟疑的拆散这个体制,寻找更适合统治日本的办法。失去了一京两府这个表面上的中央朝廷,日本才会真正沦落为万劫不复的战国时代,我们也就无法再借助朝廷和明人的力量去统一整个日本了。
现在的日本,除了继续忍耐之外,别无它法。”
蒲生直柔虽然在理智上被吉川幸助的话语说服了,但是他的心里还是憋闷的很,不由叹息了一声说道:“可是,这样的忍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日本的民众真的还能坚持下去吗?”
吉川幸助沉默了片刻,方才回道:“只要我们表现的比明人更爱明国,处处为明国的崛起而着想,那么明人对于日本的猜忌终究会慢慢淡下去,到时自然也就不会阻止日本统一在一个完整的中央政权之下了。
至于日本的民众。如果把日本比作一块稻田的话,日本的民众不过就是稻田里生长的稻子,只要稻田还在,还怕长不出稻子吗?只要我们保住了日本这个国家,日本的民众才会有未来。如果连日本这个国家都不存在了,要这些民众又有何用?”
面对吉川幸助如此露骨的说明,蒲生直柔一时无言以对,只能一口干掉了杯中的酒水,辛辣的白酒从喉咙中下去,就好像一条火线从舌头燃烧到了胃里,让人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不过随之而来的爬上头的熏熏感,却令蒲生直柔的心中终于感到了一丝轻松,再无刚刚那种压着心头的沉重感觉了。
看到蒲生直柔的这幅神情,吉川幸助心中也是摇了摇头,于是岔开了这个沉重的话题问道:“你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解的最为详细,不如你先对我说说看,眼下我们应当如何应对此事最为适当吧?”
蒲生直柔摇着头挥去了心中的挫折感觉,重新振奋精神考虑了一会,方才开口说道:“对于这件事,我从离开北京时就开始考虑了。我以为幕府应对这件事其实并不难,难得是如何借助这件事为幕府获得理想中的利益。”
吉川幸助顿时颇有兴趣的追问道:“你觉得,幕府都能借机获得什么样的利益呢?”
蒲生直柔沉吟了下,便回道:“最大的好处,就是借助萨长作乱征伐西南各藩,进一步取消藩阀政治,将幕府的管理权力深入到藩国内部,从而为西日本的行政、军事权力统一打下一个基础。
退一步而言,也要打压各藩的武士特权,进一步扩大平民阶层的话语权力,从而引导民众痛恨藩领,亲近幕府。
最等而下之的,不过就是平息各地的农民叛乱,把萨长两藩伸出的手砍下来,以震慑西日本各藩国,从而继续维持住日本目前的局势,以待将来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