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前者为次相,后者为财相。六部九卿之中,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要重新厘定权责。刑部管理缉捕,都察院负责诉讼,大理寺负责司法解释和审判。此三者直接向朕负责,内阁可以监督和申斥但不能干预。
至于兵部则和五军都督府合一,兵部尚书同样向朕负责,内阁无权干预。至于内阁成员的数量规定,阁员的权力分配和职责范围,就由首辅你召集朝中官员拟定。不过内阁首相,必须实行任期制度,每一任期为5年,连任不得超过两届。”
作为一名资深官僚,崇祯这简化版的三权分立的奥妙,黄立极很快就领悟了,这是帝王平衡臣下的权力之术。不过内阁的权力明确固定下来之后,看上去不仅没有扩大,反而似乎比之前还变小了。
但是内阁权力以文字规定之后,内阁位于六部之上的地位,却得到了法理依据的支持。在以往,虽然内阁号称是实相,但是碰到一些强势发出的命令却一样会被抵制。
这就是因为内阁存在的法理依据不足,按照内阁成立时的书面文字解释,内阁的权力只是为皇帝拟旨和提建议而已。要是皇帝不采纳内阁的意见,理论上内阁并无权力约束六部。
而一些资格较老的重臣,或是和皇帝关系更为亲密的尚书,完全可以不理会内阁发出的命令,因为凭借他们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可以从内廷直接否定内阁拟定的命令。没有司礼监的批红,换句话说,没有皇帝的认可,内阁的命令就是废纸一张。
现在崇祯虽然从六部九卿中剔除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兵部四个部门,但是却把其他部门直接放在了内阁之下。也就是说内阁今后发出命令,只要皇帝不反对,这些部门就必须要遵照执行。
从同意到反对,看似区别不大。但是权力的高下却是天壤之别。内阁和六部原本必须要经过内廷才能发生联系,现在却成了上下级单位。光是这点,内阁的权力就得到了大大的增强。
至于军权和司法权力的剥离,黄立极虽然有些惋惜,但却认为这是正确的,毕竟行政、司法、财赋、军事、人事五大权力,首相已经占据了三个。如果这些权力全部集中在首相身上,先不说他会不会被东林党人喷成想要谋朝篡位的奸贼,首先崇祯应该是睡不着觉了。
黄立极想要的是成就一番功业,而不是想要做代汉自立的曹操,且这位崇祯皇帝也不大像懦弱的汉献帝。以黄立极对朱家历代皇帝的性格分析,他要真当了个五权归一的真丞相,恐怕事成之后,他就得去见前辈胡惟庸了。
黄立极细细的推敲了一遍,认为这样修改之后的官制,比现在这个含糊不清的内阁+六部九卿制,权力倒要明晰了许多。且军事、行政、司法三权互相牵制,结构上倒是变得更为稳定了。
但是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崇祯到底想要怎么加商人的税收。如果崇祯只是蛮横的想要一纸诏书,就把增加商税的事推行下去,以黄立极对底层官吏的了解,这些官吏们只会借着这个名义去勒索良民,而不是真正的找那些势家豪族经营的产业收税。
到时候黑锅是崇祯和他这个首相背了,但是国库收入没增加多少不说,反而肥了那帮底层小吏。
而最可忧虑的是,要是因此导致天下商人罢市,比如江南一带的百姓多以桑蚕、织布为业,一旦他们无法出售自己的出产,换不回粮食糊口,则江南必定会发生民变。
山陕一带发生民变,朝臣最多也是震惊一下,然后该干嘛就干嘛去,除了几个山陕出身的官员比较焦虑。但是要是大明半财赋的江南之地出了民变,那么朝中官员都要坐卧不安了。
不仅仅是京城官员和皇室需要来自江南的税米给养,就是九边的将士都需要来自江南的税赋养家糊口。山陕生变、辽东生变都不过是大明边角之患,但是要是大明腹心江南生变,马上就是天下大乱的征兆。
到时候,就算他把首辅改成了首相,也一样改变不了被免职问责的下场。如此一来,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跟随崇祯进行政治改革,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他可不是张居正这种为国不顾惜身的政治家,而只是一个顾惜生命的老官僚而已。
黄立极听完了朱由检的政治改革的基本想法,再次坚定的询问道:“然则,陛下打算如何增加商税,向哪些商人增加税款,增加的税额为多少?”
把内阁权力用正式成文法规定下来,都没有让黄立极迷昏了头脑,脱口答应跟随自己进行改革,这无疑让朱由检有些挫败感。如果不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朱由检一定不会想要说出最后的预备计划。
在朱由检的计划中,如果黄立极可以有担当一些,帮自己扛着士林清流的非议,他实在是不想说出这个方案。因为这个方案变数太多,实在是不符合他想要把一切变化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设想。
朱由检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故作平静的说道:“如何增加商税,向哪些商人增加税款,增加的税额为多少?不管我们提出的数额多么细小,也会遭到商人的反对,和经商士人的阻扰。所以,我打算把这个权力交给纳税商人自己来决定,他们应该交纳多少税收,和怎么收税。”
“交给商人自己决定?陛下,这些商人怎么可能同意给自己加税?他们不给自己减税就不错了。”黄立极哑然失笑的批评了崇祯有些异想天开的想法。
“不是由商人来决定,而是由纳税商人来决定。”朱由检再次强调了一遍。
黄立极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说道:“这商人和纳税商人不是一回事吗?”
“当然不是,纳税商人基本上都是和士人没什么瓜葛,反而是地方缙绅打压的对象。那些和士族有关系的商人,不是不纳税,就是只缴纳了很少的税收。
我不觉得这些纳税商人会反对,废除士人优免商税的政策。这相当于是私盐和官盐在市场公开竞争,不缴纳税赋的士商其实和私盐贩子没什么区别。
让这些纳税商人一个个站出来反对士商优免条款,大约是不太可能,但是如果让他们无记名投票废除竞争对手的优惠,我想他们应该不会缺乏这种勇气。
所以朕打算召开一个大明商税讨论会,召集各省商人进京讨论大明商税的改革。两京十三省,各召集10名商人,陕北、陕西、安徽、江浙赣、闽粤8地人数倍之,共召集230名商人代表。其中年纳税在1000两以上者取三分之一,500两以上者取三分之一,100两以下者取三分之一。
有了这些商人自己定下的规矩,想必那些天天把与民争利挂在嘴边的清流,这下也无话可说了。”
黄立极第一反应就是反对崇祯这个危险的想法,作为一名士人,虽然他不介意亲族从事商业,也不介意接受商人的馈赠。但是他绝对反对商人涉及政治,这是潜藏在大明儒者中的潜意识。
征收商税这种事务,应该是由文官来决定,而不是鄙贱的商人自己决定。这完全破坏了封建伦常秩序。但是黄立极反对的声音到了喉咙口,却发不出来。
他知道,如果他反对了这个主意,那么就意味着他要自己承担推行商税改革的责任。增加商税的政策出自自己还是出自商人,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由他来提出全盘的税收改革计划,被侵占了利益的商人们,必定把他恨之入骨,而言官清流肯定会攻击他这是在盘剥小民。而召开商人代表得出了增加商税的决议,于他个人是脱离了政治责任,但是这明显是违背了大明,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潜规则。
召开商人代表会议,对他个人的政治责任是大有好处的,也就是说,他可以把改革有可能出现的问题,推给制定了错误政策的商人代表会议。但是对整个大明的文官政治是不利的,这无疑破坏了大明文官治政的传统,为商人直接干涉政治破开了一道口子。
第97章 黄立极的盘算()
虽然黄立极看清了朱由检的提议,对整个文官集团不利,甚至有可能改变大明今后士人独掌朝政的局面。但是这对黄立极本人来说,却是一件大好事。
他可以成为自胡惟庸之后的第二位大明丞相,这是张居正都没有做到的事,也就是说他的身后名将会有可能盖过张居正,而他承担的风险却被商人代表大会分摊了。
付出如此之少,而收益却如此之大。黄立极只是犹豫一下,就故作没看见,崇祯期盼他主动承担推行税收、行政改革责任的眼神。
黄立极拿定主意不蹚税收改革的浑水,这增加身后名声,并让他成为大明第二个丞相的行政改革,他倒是紧紧抓住不愿放弃了。
黄立极避开了崇祯热切的目光,故作担忧的说道:“陛下这召开商人代表大会,讨论改革商税的方案虽然巧妙。但是召集天下230名商人代表,这人数如此之多,恐怕陛下未必能让这些逐利的商贾,全然支持陛下增收商税,从他们自己身上割肉吧?”
对于黄立极的不肯担当,朱由检也略失望。如果这位黄立极有张居正一半的勇气,凭借着他在朝中笼聚的势力,加上自己的配合,朱由检就不需要召开没有把握的商人代表大会,直接由上至下的推动大明的改革了。
当年张居正联络了内相冯保,就能推行他被整个缙绅阶层反对的万历新政。如果不是万历皇帝嫉恨太过,把万历新政不分好坏一概废除,那么今天朱由检也不必从头开始推行改革了。
现在有朱由检亲自支持,加上魏忠贤清理过的朝堂,东林党人没有占据多少高位的状况,可以说是由上至下推动改革阻力最小的时候。
但是显然黄立极并不愿意,一开始就走向天下士绅的反面去。这和协助魏忠贤打击东林党人不一样,打击东林党人只是打击了士绅阶层的一部分人,属于内部斗争。但是推行税收改革,是针对了天下士绅和豪商势族,这个敌人看起来实在是太强大了些。
朱由检意味深长的看着黄立极说道:“正因为人数众多,所以他们才不可能齐心。而且既然朕收买不了,这些商人意见一致的支持税收改革政策。那么那些士商同样也胁迫不了,这么多代表意见一致的反对税收改革政策。”
黄立极心念一动,再次询问道:“如果陛下召开的大明商人代表会议,最后否决了陛下的税收改革政策,陛下会怎么办?”
朱由检正想慷慨陈词一番,说这不可能会发生,朕也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之类的话,来显示自己的决心时,突然看到了黄立极的眼神有些闪烁。
他猛然才想起,这位首辅大人的立场并不是坚定的支持改革,反而是一个只求平稳过渡的老官僚。如果不是他抛出的恢复丞相制度的诱饵实在诱人,这位大明首辅压根不会和他谈论改革的内容。
朱由检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神情黯然的对着黄立极说道:“朕虽然贵为天子,但也曾经听说过市井中有这么一句俗语,叫愿赌服输。既然朕提议召开了商人代表大会,而商人代表大会又否决了朕提出的税收改革政策,那么朕当然是毫无怨言的接受这个决定。”
听到朱由检这么说,黄立极终于放下了心中最大的担忧。他最害怕的就是,到时候商人代表大会得出的结论和崇祯期待的不同,这位少年天子脸皮薄,接受不了这个决定,那么他这个首相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进退两难了。
获得了崇祯亲口承诺,会以商人代表大会的决定为最终决定,不会有任何反悔之后,黄立极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了。在行政改革上面,虽然行政、司法、军事被分成了三个独立的部分,但是在黄立极看来,这不过是文官内部权力的分配。
不管崇祯再怎么改革,最后做事的始终是大明的读书人,从这一点来说,只要大明不改变现在官员出仕的方式,那么权力始终掌握在文官集团手中。
而崇祯的改革之后,原本内廷的批红权力就会被废除。如此一来,大明文官集团从太祖时代对皇权的抗争,到了他黄立极手中终于走到了顶峰。
他黄立极不再是一个平常普通的首辅,而是应该被铭记的,文官集团的领袖,一个夺回了被皇权抢走的相权的政治家。
看到崇祯轻易的就把太祖收走的权力还给了文官集团,黄立极心里叹气的想着,“到底今上还是年幼啊,如此冲动的举动,想必今后陛下成年后会后悔今日的举动吧。”
黄立极心中虽然对朱由检的行动一直在惋惜,但是口中却飞快的向崇祯承诺道,愿意为大明的改革献上自己的绵薄之力。
看到黄立极压抑着激动心情的样子,朱由检心中暗暗想着,这位大明首辅,一定没听过:‘协议是用来被撕毁的,承诺是用来被推翻的’这句话。
经过了一番艰难的谈话,朱由检终于让大明首辅站到了自己这一边。随后黄立极答应了在下次朝会上提出行政改革,及召开商人代表大会,讨论商税等事宜。
黄立极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进宫和崇祯私下会了面,但是出宫的时候,脚步沉稳而急促,颇有大权在握的兴奋感觉。黄立极出了乾清宫之后,到了文化殿的内阁值房门口,才按捺住兴奋的心情,重新整了整衣冠才走进了值房。
内阁值房是一个隔成大小两间的大通间,外间是替阁员跑腿的办事员,而内间则是几位内阁阁员一起办公的所在。看到黄立极走进来之后,一直关注黄立极动向的施鳯来,顿时迎了上去,笑着问道:“听闻我范兄被一太监诏去,可是陛下有什么指示吗?”
黄立极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不经意的说道:“无他,只是陛下询问了些往日政事的批示,并无特别的指示。存梅兄不必多虑。”
虽然施鳯来比黄立极年长,但是黄立极是万历三十二年进士,而施鳯来是万历三十五年的榜眼。按照大明此时的官场规则,黄立极倒成了施鳯来的科举前辈。
内阁四人中,黄立极万历三十二年进士,施鳯来、张瑞图则分别是万历三十五年的榜眼、探花,而李国普则是万历四十一年进士。
而这也是内阁自仁、宣时期完善内阁制度留下来的潜规则,虽然成为内阁成员要按照资历及科举的名次等规则,看上去非常的迂腐,无法让真正有能力的大臣脱颖而出。
但是内阁制度本身的选拔过程是非常成熟的,内阁阁员按照科举的进士出身,努力把内阁阁员分为了资历较深的首辅主持,资历中等的从旁协助办事,而资历最浅的在几位前辈面前学习。
这种制度既保证了内阁阁员的办事能力,避免了资深阁员出现突发状况时有人可以接替,也确保了内阁成员老中青接替的轮换秩序。
即便按照年序资历推荐进入内阁的官员没有什么才能,但是最简单的萧规曹随还是可以办到的。这种制度保证了大明政治的延续性,和不至于发生过于激烈的政治动荡。
天启七年的内阁中,黄立极为主持内阁的首辅,施鳯来、张瑞图两人则是协助他的助手,内阁权力主要在这三者中。至于李国普,其在内阁中的作用就是学习前三者如何处理政务,和出现紧急状况时,作为内阁助手的后备补充。他的地位,到更接近于现代内阁制度中的不管部长。
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都是在打击东林党的过程中,因为支持了魏忠贤而进入了内阁。因此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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